只是这些事情根本由不得楚维琳细想明白,常恭溢突然之间病倒了。

听到丫鬟进来报时。楚维琳如被浇了一头的冰水,浑身都冷透了。

楚伦歆焦急,楚维琳便去关氏那儿看望孩子。

大夫已经来了,姓温,说是受了风寒的缘故,写了方子交给了关氏。

关氏不懂岐黄。见常恭溢白着一张脸儿没什么精神,自是心疼的,可想到这几日换季,乍暖还寒,常恭溢又是调皮性子。很有可能就受了凉,便让人依着方子去备药。

楚维琳望了常恭溢一眼,除了人发虚之外,并不觉得病得厉害,可她是知道的,常恭溢这病又狠又急,没个几天就夭折了。

偏她也是个外行人,又不记得常恭溢的这场病究竟是怎么来的。只好与温大夫道:“大夫,溢哥儿年幼,因而身边的妈妈丫鬟们都格外仔细。应当不会叫他受了凉。”

跪在一旁的几个丫鬟闻言,簌簌落泪,奶娘梗咽着道:“二奶奶,奴婢几个不敢疏忽…”

“事实就是哥儿受了凉,”温大夫对楚维琳的话很是不满,吹胡子道。“老夫学医五十载,岂会连最浅显的风寒都看错了?表姑娘一片好心。也不用给几个偷懒的奴才说话。”

楚维琳上下打量了温大夫一眼,没有说话。

这个年代里。小儿受凉也是常有的,拖到了最后夭折的也时有听说,但都和常恭溢这种几天之间就没了命的病症不一样。

眼前这个温大夫怕是看不来那些疑难杂症,不然,前世在常恭溢病情恶化之时,他也不至于没拿出一个法子来。

与一个水平有限又极其自负的大夫并没有什么好争执的。

等温大夫走了,楚维琳才与关氏道:“表嫂,那大夫什么来历,可精通小儿病症?”

关氏挤出笑容,道:“常府里供奉的,婆母平日信任的那一位李大夫这几日不在,就只好请了这一位温大夫来,我听说四房那里素是他看诊的,应当不会看错的。”

可他就是看错了!

到了夜里,常恭溢喝了第二碗药,没一刻钟的工夫,就稀里哗啦吐得一塌糊涂,整个人都有些奄奄的。

关氏心急如焚,宜雨轩里,常恒晨和常郁昭出京去了,楚伦歆又坐着小月子,楚维琳是婆母请来小住的表姑娘,她只能自己扛着,擦了眼泪去照顾孩子。

楚维琳挂念着常恭溢,又去瞧了一趟。

刚挑了帘子,里头冲出来一个丫鬟,差点撞到了一块。

楚维琳退开几步,定睛瞧了瞧,是常恭溢身边的丫鬟,手里捧着刚换下来的小袄,上头一片污秽。

显然是常恭溢又吐了。

楚维琳蹙眉,进屋里一看,常恭溢脸颊潮红,呼吸都有些重,关氏坐在床边,正仔细替他擦着脸。

“表嫂,”楚维琳道,“又厉害了?可再叫了大夫没有?”

关氏摇了摇头:“夜都深了…我想到天亮再看看,许就好上许多了。”

“报去松龄院里了吗?我一日都没瞧见老祖宗身边的人过来。”

叹了口气,关氏哑声道:“明日五叔殿试,老祖宗一门心思都扑在五叔那里,我就没有使人过去。”

“还是去禀一声吧,我怎么想都不放心。”楚维琳再劝。

“那就等天亮了去报。”

楚维琳抿了抿唇,她有她的惶恐,偏偏与谁都说不得,见劝不动关氏,干脆横了心,让宝槿提了灯随她走一趟。

宝槿见楚维琳脚步匆匆,便乖巧打了灯笼,她只是有些不解,这黑漆漆的,姑娘怎么就能熟门熟路地找到松龄院的方向?

松龄院的院门关了,里头还亮着灯。

宝槿上前叩了门环,等了片刻,传来婆子声音,询问来人身份。

“妈妈,是楚六姑娘有事禀老祖宗,请妈妈通传一声。”宝槿回了话。

婆子原是不想开门的,但一个客居的表姑娘,深更半夜过来,定是有要事的,她不好耽搁,便去里头问了一声,才回来开了门。

宝槿扶了楚维琳进去,又给婆子塞了些碎银子。

楚维琳见到的是段嬷嬷。

“表姑娘,老祖宗在诵经,您有什么事儿就与老奴讲,老奴会转告给老祖宗的。”段嬷嬷请了楚维琳坐下,道。

老祖宗信佛,明日是常郁昀的大日子,她睡不着在菩萨跟前念一念也是人之常情。

“溢哥儿病了,”楚维琳道,“下午时温大夫说是风寒,开了方子,可到夜里吐了好几回。姑父与昭表兄不在,姑母又在休养,表嫂怕夜深打搅了老祖宗不敢来报,我实在担心溢哥儿身子,这才自作主张过来。”

段嬷嬷面色凝重,叫楚维琳稍坐,往设了佛堂的东稍间里去。

片刻之后,脚步声从东边传来,楚维琳抬头望去,来人既不是老祖宗也不是段嬷嬷,反而是常郁昀。

“表兄…”楚维琳没料到常郁昀会在,不解道,“明日殿试,表兄怎么还在这儿?”

“陪老祖宗礼佛,正要回去休息,段妈妈说溢哥儿病了,”常郁昀低声问,“病得很厉害?”

楚维琳颔首。

“我刚与老祖宗说了,明日一早就再请几位大夫,一道给溢哥儿看看。”

楚维琳也就想要这么一个结果,既然那大夫诊不出来,就赶紧换了人,早些发现了病症对症下药,才能有机会治好。

听了常郁昀这话,楚维琳略松了一口气,道了声谢,便打算离开。

段嬷嬷进来,又把老祖宗的打算说了一遍,道:“五爷早些回去歇了,表姑娘,夜里不好走,您又不熟悉路,奴婢派人送您回去。”

楚维琳没有推,点头应了。

与常郁昀前后脚出了正屋,楚维琳原想问几句关于莞馨的事情,一想到这儿是松龄院,那些问题便统统咽了下去。

常郁昀偏过头就见楚维琳黛眉微蹙,眼底满是担忧,晓得她是关心常恭溢,不由安慰道:“溢哥儿会无事的,你好好歇一歇,等明日大夫们过去。”

楚维琳抬眸,所有人都认为常恭溢不会有事,可只有她是一清二楚的,若不赶紧换了大夫,常恭溢的命不过就是两三天的事体。

心急却使不上劲…

张了张嘴,还要和常郁昀说一说这事情,可见他神色沉稳、温和平静,浅浅笑意的桃花眼如湖水清凉,扫去了心中的焦虑一般,那些话楚维琳突然就说不出口了。

常郁昀却似察觉了楚维琳的心境一般,低声道:“若明日请来的大夫也没用,再换。”

楚维琳愕然,杏眸盯着常郁昀。

她信不过温大夫,觉得那并不是风寒之症,不过并没有直白与段嬷嬷说,可常郁昀却把她的怀疑心思看得一清二楚,也说得明明白白。

要是明日来的大夫还说是风寒,就继续换,换到有人能说清楚到底是什么病症为止。

惊讶过后,不由叹息。

人心果然偏颇,常郁昀中意她,便能这般信她,只她这“忧心忡忡”地怀疑,便一盖信了。

有常郁昀周旋,明日多些大夫来看诊,常恭溢的病情总会有人能看懂的吧…

留给楚维琳一个浅浅笑容,常郁昀先行了一步。

看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黑夜里,楚维琳随着领路的婆子,往宜雨轩去。

第七十六章 求医

楚维琳睡得极浅。

半梦半醒之间,恍惚听见些动静,似乎是有人在低声交谈的声音。

她睁开了眼睛,竖耳听了听,抬声唤道:“宝槿,出了什么事?”

话音一落,就听外头交谈声一顿,很快便是匆匆脚步声,宝槿从外间绕了进来。

“姑娘,奴婢吵醒您了?”宝槿垂手问道。

“不碍的。”楚维琳示意宝槿扶她起来,“外头是哪个?”

宝槿神色微凝,道:“是满娘。满娘起来更衣,见常二奶奶屋里还亮着灯,就去问了一声,是溢哥儿半夜里又吐了几次,常二奶奶着急。满娘晓得姑娘担心溢哥儿,就来敲了门。”

一听是常恭溢病情,楚维琳睡意消了,干脆换上衣服去了关氏那里。

关氏没料到楚维琳深夜过来,红着眼睛道:“吵到妹妹歇息了。”

“表嫂说这些就太见外了,”楚维琳安慰关氏道,“之前,我自个儿大着胆子去了松龄院,老祖宗应了明日一早就多请几个大夫来给溢哥儿瞧一瞧。表嫂,风寒之症不该是溢哥儿现在这个样子,许是温大夫看差了,多请人看看,也求个心安。”

关氏含泪点了点头。

溢哥儿倒是不吐了,昏昏沉沉睡去。

关氏松了一口气,可又不敢去睡,倚着软榻眯了会儿,等到了天亮时,楚维琳先去了楚伦歆那儿。

楚伦歆比前几日精神些了,问了常恭溢的身体,不由就皱了眉头:“昨日早上还是好的,来我这儿请了安。喝了羊奶羹,又用了些点心之后就高高兴兴出去耍了…怎么就成了这样!”

楚维琳劝了几句,便有丫鬟从外头进来,只叫了一声“表姑娘”,就不敢再往下说了。

楚维琳会意。辞了楚伦歆退了出来,宝槿扶着她就往后头去。

关氏踉跄着迎出来,拉着楚维琳,问道:“昨日老祖宗真说一早就有大夫来吗?怎么还不来呢?溢哥儿…”

话说了一半,听见后头一串脚步声,关氏抬头望去。只见温大夫匆匆而来,她赶紧道:“大夫,快看看溢哥儿。”

温大夫向关氏行了礼,对楚维琳极其冷淡,快步进去了。

楚维琳冷眼看了看。她是一点儿也不信这个温大夫的。

果不其然,温大夫还是昨日那一套说辞,略调整了药方。

楚维琳不与他多言,听到外头报段嬷嬷来了,她赶忙起身迎了出去。

段嬷嬷身后,还跟着三四位年纪各异的大夫,瞧着颇有些杏林风骨,关氏引他们进了暖阁。

片刻之后。几人又出来,最年长的那一位开了口:“是风寒之症。”

楚维琳皱眉,温大夫冷笑一声。

段嬷嬷闻言。暗暗念了声佛号。

昨夜楚维琳踏星而来,段嬷嬷不好拒绝,便去禀了老祖宗。

老祖宗跪在菩萨跟前,没有给什么指示,段嬷嬷一时也有些不好拿捏。

到最后是常郁昀帮着说了几句话。

说是三房里,常恒晨和常郁昭出京去了。楚伦歆又在养身子,大小事情全靠关氏。常恭溢一病,难免会乱了些分寸。楚维琳小住,也是关心孩子身体,毕竟风寒之症可大可小,多请人来看了,也好放心。

老祖宗听了,才依着常郁昀的意思,让段嬷嬷今日多请几位入府瞧一瞧。

段嬷嬷觉得是楚维琳小题大做,但常郁昀说得也是在理,她亲自来了一趟,听了几位大夫的话,也好回禀老祖宗。

“表姑娘,二奶奶,既然大夫们都说是风寒,应当是不会错了的。”段嬷嬷恭谨回道。

关氏脸上一阵白,段嬷嬷那意思她看得一清二楚,那是在说她们多寻事端,她不由心头一痛,偏过了头。

楚维琳却不能就此作数,她直直看向温大夫,问道:“温大夫,能否请您把昨日的方子再说一遍?”

“有何不可!”温大夫哼了一声,这些富贵人家的闺阁娘子,丝毫不通岐黄,偏偏爱出风头,一位表姑娘也要这般指手画脚,可笑至极,“老夫开的是荆防散…”

一味味药名报来,在场的大夫具是点头称是,温大夫见他们反应,越发自信:“表姑娘有什么指教?”

楚维琳没有回答,转过头又问其他大夫:“各位也觉得这方子用得对?”

那位老大夫道:“小公子是风寒起热,四肢却发冷,流涕咳嗽,是寒症,府上这位温大夫的方子治小儿风寒是没有错的…”

正说着,暖阁里又是一阵忙乱动静,很快就有丫鬟又捧着换下来的小袄出来。

楚维琳一把夺了袄子过来,摊开看了看。

好几片黄褐色的痕迹,常恭溢病了之后就吃不下东西,早已吐不出什么来了,只有这样的水迹。

“几位大夫,这真是风寒?风寒会吐成这样?从昨日到现在,吐了不下十次了,这么小的孩子,再吐下去哪里还撑得住?”楚维琳越说越急,又把那袄子递给段嬷嬷看,“妈妈,您见过哪家孩子的风寒是这么一个模样的?”

段嬷嬷面色变了变,快步去暖阁里看了一眼,而后黑着脸出来:“温大夫,您在常府这么多年了,该知道府里的规矩。”

温大夫不悦,道:“段妈妈,你信不过老夫没关系,但今日来的这几位也都是京城里有些名气的,难道这么多人都瞧错了?”

“有没有什么病症,脉象上与风寒很是相似?”

楚维琳的这个问题让几位大夫都陷入了沉思,又凑在一起絮絮交换了意见,还是由老大夫来回答:“姑娘,我们几个推断不出别的来了,姑娘不如再请其他人来看看吧。”

段嬷嬷挑眉,让底下人送了他们出去,人还未走远,暖阁里一个丫鬟冲出来,说是常恭溢厥过去了。

关氏闻言,两眼一黑,亏得段嬷嬷就在边上扶了一把才没有摔着。

强打起精神,关氏进去照顾常恭溢。

段嬷嬷面容凝重,与楚维琳道:“表姑娘,奴婢回松龄院里禀了老祖宗,再请几位大夫来。”

楚维琳颔首。

到了下午,另一批大夫也摇着头走了,只有一位悄悄和段嬷嬷说了几句:“无论是不是风寒,只怕都拖不了几日了。”

段嬷嬷眼冒金星,又不敢告诉关氏。

常老祖宗那儿得了信,大赵氏和柳氏也带着媳妇过来探望。

楚维琳站在一旁,看到常老祖宗手中御赐的拐杖时,心中一动,道:“老祖宗,溢哥儿这病寻常大夫都束手无策,天下最好的大夫就是御医了,能不能去求一求恩典?”

关氏闻言,猛然抬头。

老祖宗捏着拐杖,许久摇了摇头:“平日里说不定能有个体面,今日是殿试。”

殿试这一日,正是宫里最忙的日子,但没有皇家点头,便是常恒翰有相熟的御医,也不能贸贸然相求。

刚燃起了希望又一下子黯了下去,关氏几乎站不住了,抬眸见到柳氏在旁,哭着跪了过去:“六叔母,您救救溢哥儿吧,您进宫求一求娘娘,您去了,娘娘会见您的,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我…”

这是关氏最后的救命稻草了,她死死抓着柳氏的袖口,盼着她能点头。

柳氏左右为难,她也不是不愿意,只是吃不准这时候进宫是不是妥当,况且,虽是亲姐,但那毕竟是后宫里,不是她说去就直接能去了的,柳氏只能抬眸望着老祖宗:“老祖宗,您看…”

老祖宗张了张口,“不去”这两个字到底出不了口,想到平日里活泼可爱的曾孙儿变成了这副模样,到底是心痛难忍,抬手抹了抹眼泪,道:“柳氏,你试试吧。”

柳氏应了一声,关氏这才松了手,软着身子瘫坐在地上。

等柳氏梳妆更衣之后,马车已经备好,一路往禁宫而去,到了宫门外,递了牌子,耐心等着里头的回复。

柳氏来得有些迟了,眼看着那日头偏西,她的心也不由提了上来,又等了三刻钟,才等来了回话。

“夫人是为了您那侄孙儿来的吧?已经有御医去常府了,夫人快些回去吧。”

柳氏怔住了,不知道这御医怎么就已经去了,但她所求就是这个,也就不细究其他,叫车把式赶紧往回赶。

等下了马车,柳氏一面往宜雨轩去,一面问来迎的婆子,道:“谁请来的御医?”

婆子嘴快,一股脑儿都倒了出来:“是五爷。五爷在金銮殿上求了圣上恩典,请来了御医。”

柳氏脚下一错,惊讶道:“郁昀?他一早就入了宫,怎么知道溢哥儿的病?”

“昨夜里就晓得了。”

“那御医怎么说?”

婆子是柳氏心腹,闻言四周张望一眼,附耳低声道:“不是风寒,不过他有办法救回来。奴婢看老祖宗那面色,估摸着不是普通的病那么简单。”

柳氏心中一惊,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什么意思?”

“奴婢猜的,说不准是中毒。”

柳氏身子一僵,一股寒意从背后冒起:“这些话,千万乱说不得,你要闭紧了嘴。”

第七十七章 珍贵

宜雨轩里,此刻已经安静了许多。

楚维琳看着忙碌的丫鬟婆子,心情一点点平静下来。

之前柳氏出府去了,人人都伸着脖子等着,常恭溢昏睡之中失禁,让楚维琳的心落到了谷地。

她怕柳氏来不及,她懊恼为何不早些想到御医这条路子,可她也知道,便是早些想出来了,一开始也没人相信常恭溢的病会恶化到这个地步。

等到西洋钟又走了一圈,外头丫鬟冲进来,顾不上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喘着气道:“御医、来了,来了。”

顶着一口气照顾常恭溢的关氏一听,扶着楚维琳的手就往外去迎,楚维琳顾不上手上吃痛,翘首以盼。

进来的是一位而立之年的男子,若非身上官服,身后跟着一个背着药箱的童子,楚维琳很难想象他就是御医。

关氏也是一怔,这般年轻,真的能有办法救下溢哥儿来?不过,也只有相信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