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珊没想到张妈妈来了,小声道:“西跨院还在收拾,我就先站在这里了。”

“你个榆木脑袋!”张妈妈训道,“你如今可以双身子,是顶顶金贵的,便是西跨院没收拾出来,哪儿不能先坐会儿躺会儿?唉,可有人伺候你?”

淳珊点了点头,叫了妍翠和绿娥过来。

张妈妈啧啧两声:“这么小两个能顶什么事情?才学了没几年规矩吧?知道屋里怎么伺候人吗?总还要一个晓事的婆子来的。”

绿娥低着头不说话,妍翠一双眼睛几乎喷出火来:“张妈妈,我们两个是葛妈妈拨给姑娘的,我年纪小不懂事,真没有贴身伺候过主子,别说你不放心,我自个儿都慌得厉害,就怕一不小心怠慢了姑娘这般金贵的身子,不如你和葛妈妈说一说,让她拨个得力的?”

张妈妈一怔,她没料到这小丫鬟竟然敢回嘴,她是四房的人,柳氏跟前都有几分体面,何时被小丫鬟顶撞过,可要真去找葛妈妈说道,她还真没那个能耐,一时之间只能恶狠狠瞪了妍翠一眼:“不识抬举!”

妍翠撇了撇嘴,她还真不稀罕这抬举呢!

张妈妈不理妍翠,只问绿娥:“怎么能叫姑娘站在这儿?日头大,中暍了可怎么是好?”

绿娥的确是疏忽了,闻言也不敢辩解,只好上去扶淳珊,道:“姑娘,先去奴婢屋里坐一会儿吧。”

淳珊看了一眼张妈妈,冲绿娥点了点头。

张妈妈却依旧不满,皱着眉道:“你有自个儿的屋子没有?”

绿娥是个三等,住的是大通铺,那个地方,张妈妈看不上眼,可她到底不是松龄院的人,不好对其他丫鬟婆子指手画脚,便只吩咐绿娥:“你去瞧瞧,哪个姑娘妈妈方便,让你们姑娘先坐下来吃些茶。”

绿娥哪里会有这样的胆子,她就算是被拨给了淳珊,一时也不敢在松龄院里摆谱,去求人,她真不知道去求谁。

张妈妈以为绿娥不做事,嘴上越发不好听了,声音也更加大了起来。

宝莲一直瞧着那边动静,张妈妈大呼小叫,说的话连她都觉得好笑,只是这动静一大,楚维琳睡得就不怎么踏实了。

这个张妈妈,真是晕了头了!

宝莲不满,干脆放下蒲扇起身往外走,可段嬷嬷在老祖宗跟前,葛妈妈此刻也不晓得去了哪里,她想寻个能主事的人出来,眼睛转了一圈也没寻到。

“这么点事情都做不好,还指望你们伺候好姑娘?”张妈妈提声道。

宝莲叫她的声音闹得头大,想到楚维琳还睡着,快步过去,压着气,道:“张妈妈。我们奶奶在歇午觉。”

张妈妈没想到宝莲在这里,干巴巴笑了笑:“宝莲姑娘在呢,这有身子的人呐就是嗜睡,奶奶歇午觉真是要紧事,我们姑娘也是双身子,别说躺着了,连坐一坐的地方都没有呢。”

宝莲素来不喜与人说些置气话。道:“西跨院不是在收拾了吗?妈妈等一等吧。”

“姑娘这话说的。我等一等算什么?我们姑娘不好等呀。”张妈妈转了转眼睛,问道,“五奶奶那儿。能不能先让我们姑娘坐一坐?反正西跨院也收拾好了,也就一会儿的工夫。”

这般厚颜,饶是宝莲也没有想到。

淳珊脸上白了白,拉着张妈妈的袖子摇了摇头:“娘。这怎么可以。”

张妈妈怒其不争,瞪了淳珊一眼。又与宝莲道:“对了,姑娘知不知道,水茯姑娘的那个弟弟,啧啧。就今儿个早上偷溜出去耍,结果撞倒了人,害得人家腰间的一块玉碎了。说是要赔三十两银子呢!水茯姑娘哪会有这么多闲散银子,姑娘与她说一声。我的钱要给我们姑娘采买些东西,可匀不出银子借给她了。”

宝莲只觉得胸口一闷。

从前水茯借张妈妈银钱的事情她是清楚的,最后一回来讨要时,张妈妈趾高气昂,别说水茯有气,她们一个院子里当差的,多少都有些同仇敌忾的意思。

且不说水茯家里是不是出了事情,便是真缺钱,哪里还会去和张妈妈开口?张妈妈说这话,是故意旧事重提,想叫宝莲知道,上一回楚维琳都不会把她得罪惨了,想叫宝莲让上几分。

宝莲气得肝疼,明明是奶奶直接了当解决了张妈妈,怎么叫张妈妈说起来就像是奶奶让着她几分了?

真是给脸不要脸!

宝莲怒极反笑,道:“是该采买些东西,淳珊姑娘双身子,自是与原来不同了。只是我们奶奶歇觉时不喜欢边上人多,我也不敢惹了奶奶不高兴,妈妈知道的,奶奶金贵着呢。”

张妈妈哼哼道:“五奶奶肚子金贵,我们姑娘的肚子,老祖宗也极其看重的。”

“那是自然,这要是个哥儿,那就是长房的长孙儿了。”宝莲挑眉,道。

长房长孙,这几个字落在张妈妈耳朵里格外合心意,就是长房长孙,她才觉得腰板儿更直了。

“哎,却不是个有福气的,”宝莲叹息一声,见张妈妈瞬间得意笑容僵在脸上,她嗤笑一声,“这要是个会投胎的,早脱胎到三奶奶肚子里去了,长房长孙,比起长房嫡长孙,那可是差了十万八千里了,我都替这孩子可惜,妈妈你说呢?”

“你!”张妈妈气得几乎跳起来。

淳珊涨红了一张脸,嘴唇动了动,到最后也只是垂下了头。

“妈妈,你在六太太跟前也是这么说话的?不能吧?”宝莲冷声道,“这儿可是松龄院,你在四房里对主子们毕恭毕敬,却跑来松龄院里大呼小叫指手画脚,是个什么规矩道理?这会儿不单单是我们奶奶歇着,老祖宗也歇着呢。老祖宗未起,六太太来了也只能在外头候着,你一个仆妇,倒是真能耐!”

张妈妈被这牙尖嘴利呛得瞪大了眼睛,扬手就冲着宝莲打去,被淳珊死死拖住。

扑哧一声,妍翠笑出了声,一抬眼见葛妈妈从院门口进来,她赶紧跑了过去,告状道:“妈妈妈妈,可不好了,姑娘的娘过来了,要打宝莲姑娘。”

葛妈妈唬了一跳,见那边正闹着,她差点背过气去。

宝莲那是五奶奶从娘家带过来的丫鬟,这府里上上下下,哪个人不给她些体面?竟然还要与她动手,这算是什么事情!

葛妈妈赶忙过去,挤在几人中间,道:“这是怎么了?”

宝莲见葛妈妈来了,掸了掸衣衫,道:“我正寻妈妈呢,院子里动静太大了,奶奶睡得不舒服,老祖宗也歇着,亏得内室靠北些,不比我们奶奶就歇在西梢间南窗边上,要不然也要被惊扰了。”

西梢间的南窗,与她们现在站的位置,也就十几步路而已。

宝莲只说吵,并不说其他,葛妈妈不是个傻子,三言两语也听明白了。

这个张妈妈,之前就因为淳珊得了常郁晓的亲睐就眼睛朝天了,府里有不少人都有些怨气,葛妈妈也是听说了的,现在看来,淳珊有了身孕,她越发不知道天高地厚,连松龄院里也敢闹三分了。

葛妈妈斜了淳珊一眼,淳珊羞愧低头,张妈妈要说话,葛妈妈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只与宝莲道:“姑娘快去伺候五奶奶吧,这里交给我吧。”

“那就谢过妈妈了。”宝莲笑盈盈道了谢,脸上哪里还能寻到一丝之前的气恼。

葛妈妈见宝莲转身走了,这才与张妈妈道:“你怎么来松龄院了?”

对着葛妈妈,张妈妈还不敢太过放肆,道:“听说我们姑娘有喜了,又被老祖宗留在松龄院里安胎,我这个当娘的哪里还坐得住,就过来看一看。”

“看过了,便走吧,姑娘有人伺候,你只管放心。”葛妈妈面无表情地道。

“这两个哪里会伺候人?”张妈妈急了,“一点事情都办不好…”

张妈妈本想让葛妈妈换两个人手,葛妈妈却挥了挥手:“不满意?你也知道的,之前拨了两个给二姑娘,又一个给了三姑娘,也是缺人手呢。要不然你自个儿挑好送来?或者你问一问六太太,看看她可有能借的人手?”

问柳氏借?

张妈妈缩了缩脖子。

“行了,你尽管放心,我去帮你想办法。”葛妈妈道。

张妈妈听了这话就放了心,连连说了几句好话,见西跨院里收拾出来了,亲自送了淳珊过去,又对着里头品头评足一番,这才走了。

葛妈妈看在眼里,心里不屑极了,摊上这个一个娘,啧啧…

便是淳珊肚子里的是个儿子,这哥儿将来也不会有什么好造化。

宝莲回到西梢间,楚维琳已经醒了,只是身子乏,躺在榻子上没起身,外头的动静她听得一清二楚:“瞧你气的,多久没这般恼过了?”

宝莲笑嘻嘻在杌子上坐下,又拿起了蒲扇:“不凶她一顿,还当奴婢好欺负呢!那不是给奶奶丢人嘛!”

楚维琳失笑,摇了摇头:“不去操心她的事情,自有人收拾。”

果不其然,张妈妈前脚出了松龄院,葛妈妈后脚就把事情都弄明白了,心里越发窝火,这可是松龄院,轮得到张妈妈撒野吗?

张妈妈哼着歌儿走了,却没料到葛妈妈说的想办法竟然是她亲自去寻了柳氏,葛妈妈嘴上说的借人,实则是告状。

柳氏待松龄院里几个嬷嬷从来都是笑脸相迎,哪知道自己手下的人竟然敢去松龄院里摆谱,当即把张妈妈叫到跟前狠狠一顿训,又使人来给楚维琳和宝莲赔礼,这才罢了。

这些都是后话。

第一百九十章 变化(二)

常郁昀散衙回府,直直到了松龄院里请安。

楚维琳见他入院门,便起身出去迎他:“老祖宗还歇着。”

常郁昀眉头微皱,低声问道:“按说这个时辰该起了。”

楚维琳想说什么,正巧瞧见段嬷嬷从里头出来,便也止住了。

段嬷嬷上前来,笑着福身问安,只说老祖宗乏了,把刚刚回府的常恒翰、常恒晨及一众人挡在了外头。

众人面面相窥,可从段嬷嬷面上瞧不出什么来,正犹豫着是不是晚些再来,常郁晓却从外头进来了。

常郁晓见了他老子,恭敬行了礼,眼睛却不住往西跨院瞟,常郁昀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才发现这些年一直锁着的通往西跨院的月亮门打开了,能瞧见里头有人走动。

常恒翰也注意到了,低声问段嬷嬷道:“怎么?西跨院收拾出来了?”

段嬷嬷垂手道:“是,老祖宗吩咐收拾的,给淳珊姑娘养胎。”

淳珊姑娘是什么人?

常恒晨一脸莫名,后院里的事情他本就不怎么关心,况且又是侄儿房里的人,他越发没听说过了。

常恒翰一时也没反应过来,再一看常郁晓那魂不守舍的样子,倒是通透了:“你倒是本事了?敢让一个小货越到前头去。”

常郁晓被他老子吼了一声,吓得缩了缩脖子:“父亲,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松龄院里丫鬟仆妇们一堆,又有常郁昀夫妇在,常恒翰要拿女人事体教训儿子也有些拉不下脸,哼了一声甩袖子走了:“你自个儿和你媳妇商量去。”

常郁晓嘴上应下,心里却极不认同。淳珊人都留在松龄院里了,显然老祖宗是看重这个肚子的,那他和徐氏还有什么好商量的。

常恒晨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也走了。

常郁昀牵着楚维琳回去,身后常郁晓和段嬷嬷说了几句,快步就去西跨院了。

夫妻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东次间,常郁昀先去换了身衣服。出来时桌上已经准备好了消暑的甜汤。

常郁昀在桌边坐下。一勺一勺慢条斯理地喝完,楚维琳支着腮帮子坐在一旁,笑着道:“三嫂都气哭了。老祖宗半点儿不帮着她,偏偏淳珊说避子汤她都有喝,闹得两边都说不清。”

“家里的避子汤是宫里的方子。”常郁昀放下勺子,不紧不慢说了一句。

楚维琳一愣。再一琢磨这话,也有些明白过来。

这方子既然是从宫里来的。本身并不应该出什么纰漏,况且这么些年下来,淳珊这样的事情还是头一回,徐氏又怎么会信淳珊。

莫非是淳珊说谎?

午后站在廊下的淳珊无措又小心翼翼。楚维琳怎么看她也不是那种胆大之人,至于张妈妈,她断不可能手长到徐氏院子里去。

若说是意外。那刚刚抬举了没多久的红笺就显得格外金贵了,似乎就像空明师太说的。有了她,常府的香火会一点点旺起来。

楚维琳犹自想着这些,常郁昀已经喝完了,让流玉收拾了东西出去,他低声问楚维琳:“琳琳,从前也有这么一个通房吗?”

从前?

楚维琳眨眨眼,偏过头看着常郁昀,这才明白过来这从前指的便是前世。

前世时,她和徐氏真就是井水不犯河水,徐氏的肚子常年没有动静,她忙着吃药问卜,又怕大赵氏刁难她,向来都是躲着她婆母走的,楚维琳的注意力在大赵氏身上,对于徐氏,她关注得不多。

那时常郁晓有没有把淳珊收房,楚维琳想不起来,常郁昀更加不会去打听兄长屋里的那些事情了,但有一样她是能确定的,常郁晓没有庶子女出生,淳珊便是真的有怀上过,也在不知不觉间被徐氏收拾了,根本不像这一次有老祖宗保她。

“这又是一个不一样的地方…”常郁昀抿了抿唇,可瞧见楚维琳沉思模样,怕她想深沉了,赶忙又接了一句,“有变化就肯定会有办法,最怕的是一成不变。”

楚维琳望着常郁昀的眼睛,细细琢磨着这句话。

若是一成不变,一步步走到五年后,那就是一样的结果再来一次,但若从各处都发生了变化,即便是极少的,一点一滴累积起来,五年后常府之中的人事物,也会有大不同。

楚维琳晓得常郁昀是担心她想岔了,点了点头。

常郁昭过来找常郁昀,两人去了书房说话,楚维琳想到午后张妈妈说的几句话,便唤了水茯来。

“你弟弟闹事了?”楚维琳开门见山问道。

水茯的笑容僵在面上,讪讪道:“弟弟叫奴婢的娘宠坏了,做事没有分寸才冲撞了贵人。奶奶,奴婢会收拾好的,您…”

“我不是要怪你,”楚维琳知道水茯误会了,打断了她,道,“你在霁锦苑里伺候,你弟弟在外头如何如何,你又管不到他。”

水茯的眼眶红了,哑声道:“奶奶,奴婢也有些力不从心了,不是银子的事情,三十两也好四十两也好,奴婢就算是借,攒几年也就还上了。他要是能学好懂事,奴婢赔多少银子都行,可他根本就是无法无天,一点不受教训,年纪大了,惹得祸也更大了,奴婢是怕以后赔不起了…”

见水茯伤心,楚维琳也有些难受,她懂水茯的想法,那就像是个无底洞,怎么堵都堵不上。可楚维琳也不好劝水茯,那总归是她亲娘亲弟弟,她不帮也得帮。

“银子不够,你来跟我开口,只是你自个儿也要想明白,总要有个法子出来。”楚维琳叹道。

水茯一听这话,呜呜点头。

娉依在院子里和满娘说话,见水茯哭着从正屋出来,赶忙把她拉到一旁:“怎么了?惹奶奶生气了?”

水茯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又点了点头:“就我弟弟那事情,奶奶知道了,奶奶说,银子不够可以跟她开口,可我哪里开得了口呀,他尽惹事尽闯祸,这么下去。我都没脸再在这儿伺候爷和奶奶了。”

娉依拥着她。许久道:“有时候想想,我孤身一人,也没什么不好的。”

翌日一早。楚维琳到松龄院时,又往西跨院里看了一眼。

妍翠正扫院子,绿娥进进出出,不晓得在忙些什么。淳珊的身影却是没瞧见。

大赵氏牵着常恭岚的手,后头跟着卢氏和徐氏。楚维琳听见丫鬟们问安,便转过身去行礼。

段嬷嬷把众人迎了进去,老祖宗坐在罗汉床上,额头上戴着绿松石抹额。她抬手按了按太阳穴,叹道:“年纪大了,怕吵。”

一句简单的话。面色各异。

淳珊的性子摆在那儿,她根本跟吵沾不上边。吵的那个人,自然是张妈妈。

柳氏不由烦闷,又不好搭这个话,只能垂下头不语。

老祖宗又和大赵氏说了些事体,便也打发人散了。

楚维琳刚刚站起身来,就听得老祖宗忽然来了一句话。

“人在我这儿养着,吃穿用药都不用担心,自有人看着瞧着,都自管自做事。”

徐氏面上一白,这是警告她莫要随意接近西跨院,万一出了什么事情,她一张嘴说不清楚,她心里忿忿,嘴上还是道:“能在松龄院里养着,是淳珊的福气,孙媳替淳珊谢老祖宗。”

老祖宗哼笑着点头,又睨了柳氏一眼。

柳氏心肝肺跟火烧一般,老祖宗为了昨天张妈妈的事情恼着呢,张妈妈跑来松龄院里摆威风、指手画脚,这分明是不把老祖宗搁在眼里,往大了说,那就是柳氏自以为能在松龄院里占便宜。

天地良心,柳氏哪里会有一丁点这样的想法,就是张妈妈拎不清犯了浑。再犯浑也是她四房的人,老祖宗不会去教训一个婆子,自然是寻她柳氏说事。柳氏也只能自认倒霉,谁叫她是张妈妈的主子呢。

刚才还能端着装没听懂,这会儿不能再装下去,柳氏赔笑着与老祖宗道:“老祖宗,那婆子是个粗人,遇见这样的事了就不知分寸了,媳妇回去会训她的,再高兴也不能没了规矩不是。”

“高兴?”老祖宗似笑非笑看着柳氏,“什么时候四房也有事情让老婆子高兴高兴?”

柳氏被老祖宗盯得背后发凉,头皮都麻了,暗暗把张妈妈骂了个狗血淋头。

本也就是老祖宗随口一句挤兑的话,哪知竟然是说中了。

常恒逸身边有两个妾室,一个姓项、一个姓甄,分别是柳氏生常郁明和常郁曚的时候开脸抬举的,这些年来也不见多受常恒逸喜欢,年纪倒是一天天大了。

无所出,不受宠,年纪偏大,对妾室来说这可都不是什么好事情,但她们能有什么法子,只能一日一日熬着。

淳珊有了大造化,张妈妈在四房里越发趾高气扬,便是被柳氏训斥了几次损了面子,但在一众仆妇之中,她还是高人一等的模样,连带着对两个姨娘也不怎么客气。

项姨娘信菩萨,不爱争论造孽障,甄姨娘可不是那么好欺负的,闹得厉害了就传到了柳氏那里。

柳氏正烦着张妈妈,三言两句就把这事给盖过去了,恰逢岑娘子在请平安脉,柳氏便让她给甄姨娘也诊上一诊。

岑娘子切脉,诧异问甄姨娘:“姨娘这肚子都有小三个月了,自个儿不知道?”

柳氏正喝茶,闻言手一抖,撒了些茶水出来,盯着甄姨娘半晌没说话。

甄姨娘面上无喜色,反而是惊慌和诧异:“不能吧…我…”

柳氏放下茶盏,厉色道:“你葵水迟没迟?这是三个月,不是头一个月!”

“我…”甄姨娘急得都要掉眼泪了,“太太,妾的葵水一向不太准,妾都这个年纪了,哪里会往这个路上想啊。”

柳氏咬紧了牙关,她知道甄姨娘说得有道理,这都要三十岁的人了,饶是她自个儿,也不一定往那上头想。

只不过,这些日子柳氏情绪不好,无心与常恒逸一道,常恒逸不是住在书房就是去两个妾室那里,倒是给了她们机会。两个妾都没有喝避子汤,都这把年纪了,柳氏又是生养过儿女的人了,还次次给妾室送汤,老祖宗那里也会不满的。

柳氏不高兴,老祖宗知道后倒是高兴的,对着菩萨连声念着“阿弥陀佛”,这一个个都有长进,靠得不都是空明师太吗?

楚维琳知晓了,愕然与常郁昀道:“这变化可真够大的,四叔父那儿,还要再添一个出来…”

常郁昀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笑笑。

中秋将近,各处都在准备过节。

四房里却并不热闹,连张妈妈都不敢再提什么庶子、双生子之类的话题,就怕柳氏发火。

甄姨娘安心养胎,柳氏不想见她免了她的晨昏定省,她乐得日日不出屋门,自己过日子。

而在中秋前,常郁映的婚事最终定下了,岭西陈家的定礼送到京中,陈家三太太亲自来了,给常郁映插簪。

最初选人家的时候,常郁映是万般不喜,到了这个时候,晓得大局已定,倒也消停了些。

大赵氏不放心,怕常郁映就是隐忍着,只等见了陈三太太的面再发作起来,那就是一点遮羞布都不剩下了,等女儿嫁过去之后,哪里还有什么好果子吃,因而她小心翼翼陪着顾着,就怕一个不留神就闹起来。

好在,常郁映真的没有闹,安安静静地听陈三太太说话,一副乖顺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