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莲站在原地没有动,长长的睫毛颤着,一双手叠在身前。格外的谨慎。

楚维琳又催了她一遍。

宝莲猛然抬起头。眼眶似有些红了,而后又快速低下了头。

楚维琳一怔,她忽然想起常郁昀说过的话。在法雨寺的塔林里,宝莲与那老妪说话时是哭了的,若那老妪是善绾,她会和宝莲说些什么?

深深思忖一番。楚维琳甚至把自己想成了善绾,楚府里的事情。尤其是三房的事情,善绾应该从钱妈妈那里听了不少,善绾会知道和桂满娘长得七八分相像的六姑娘,也会知道这姑娘身边的丫鬟们。

若她是善绾。在那一刻,她会与宝莲说什么?说了什么会让宝莲难过地哭出来?

楚维琳直直看向宝莲,从她的角度正好能看见宝莲嘴唇边上的那一颗黑痣。她紧紧皱了眉头,而后。几乎就是一瞬间,一个念头划过脑海,惊得她背后一凉。

宝莲是孤儿,若善绾说的是宝莲的身世呢…

再加上刚刚的那一席话,宝莲似乎是极其在乎庶出子女的事情的。

楚维琳倒吸了一口凉气,一把握住了宝莲的手,道:“你是不是想问,若桂姨娘死的时候有个女儿,那孩子能不能活下来?”

宝莲的眼睛倏然瞪大,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楚维琳,她紧紧咬着下唇,眼泪没有忍住簌簌落了下来。

见她如此反应,楚维琳也就明白了,她叹息了一口气,摇着头道:“你不该信她,不该信善绾的。桂姨娘没有生养过,这毋庸置疑。”

“可是…”宝莲说了两个字,一下子又顿住了,只是今日话已经说到了这里,还有什么可以吞吞吐吐的,她吸了吸鼻子,道,“薛妈妈那时不是和老太太这么说过吗?‘要不是清楚六太太的出身,只怕要当成是她的女儿了’,这不就是说,桂姨娘有过女儿吗?”

楚维琳一怔,她也记得这句话,那是薛妈妈和章老太太开诚布公坦白旧事时说过的话,那时屋里只有章老太太、薛妈妈和她三个人,渝妈妈又守了外头,宝莲怎么会知道?

似乎,那时在窗边瞧见过一个身影,只是再寻时就不见了,莫非…

“你那时在屋外偷听?我看到的那个人是你?”楚维琳问道。

宝莲缓缓点了点头。

“若真有个女儿,便是夭折了,也会有排行,会上族谱的,以曾祖母、祖父对桂姨娘的喜爱,便是孩子没了,都不会抹杀掉她的名字。况且,那时候祖母一心要为自己洗刷罪名,又怎么会去动桂姨娘的孩子?从头到尾,桂姨娘没有生过女儿。”楚维琳道。

宝莲愣住了,眼泪顺着脸庞落下,她没有去擦,而是细细思考着楚维琳的话。

楚维琳没有去打搅宝莲,宝莲需要一些时间来想明白。

过了一炷香的工夫,宝莲虽然没有继续哭,但整个人很压抑,她慢慢跪下,低声道:“那时在塔林里,奴婢原本是不信她的,但那老妪很清楚府中的事情,她说,夏月当年是被迫顶罪的,薛妈妈良心不安,怕桂姨娘的女儿也活不了命,便想办法送出了府。直到钱妈妈进府之后,才晓得有这么一个女儿存在,钱妈妈她们为了让老太太难堪、让楚府难堪,便想方设法去找那个女儿。只是过了这么多年,等好不容易找到的时候,那个女儿已经倒在了路边,怀中的孩子也被一个路过的妇人抱走了。她,善绾她说得太像了,她说那是一个下雪天,是景德七年的元月里,奴婢、奴婢就是在那个时候被娘捡到的。奴婢不想信她的,但…”

“为了弄明白祖父身边是不是曾经有过一个桂姨娘,你引我去试了薛妈妈?”楚维琳压着心中情绪,问了一句。

“是…”宝莲声音喑哑,整个人都有些发抖,“是正好有了这么一个机会,奶奶去找三姑奶奶的路上,正巧**奶身边的彩玉和向妈妈提起了‘满娘’。奶奶让奴婢跟上去,向妈妈其实也不知道什么的,可奴婢是鬼迷了心窍,不想错过机会,奴婢禀奶奶的那些关于满娘的事情,全是从善绾那里听来的。”

楚维琳长长叹了一口气,那些旧事一样样串联起来。其实答案就是那么简单。

她知道了满娘的存在。逼出了薛妈妈的真心话,而那些话全让宝莲在后窗那里偷听了去,却因为薛妈妈那不清不楚的一句话。让本来还怀疑善绾的宝莲一下子相信了。

宝莲跟了她那么久,楚维琳知道宝莲的性格,伶俐聪慧之余,宝莲还有一些虚荣。这也不是什么天大的毛病,可一旦宝莲有了那样的认知。她的心态就会一点点失衡。

若那些是真的,那宝莲就不该仅仅是一个丫鬟了,她是楚府的表姑娘,就算她母亲是庶女。但以楚证赋对桂姨娘的喜爱,这个庶女的一生能够走出一条阳关道来,嫁去普通官宦人家做嫡妻。那还是下嫁了。

在这样的心态影响下,宝莲会选择出府也是情理之中的。

“那你为何还是回来了?”楚维琳问她。她一直觉得,回府之后的宝莲做事更加谨慎稳妥,没有心浮气躁的样子了。

宝莲撅着嘴,把泪水又逼了回去:“奴婢在家的那段日子,娘一直在说奶奶小时候的事情,奴婢的命是娘救回来的,不想让她失望。那时奶奶正好要出阁了,娘一直放心不下,所以…奴婢也想日日能见到奶奶,她们都说,奶奶和桂姨娘像极了,奴婢就想,看着奶奶,是不是也就能看到奴婢的外祖母,和奴婢的亲娘了…”

楚维琳嗓子一涩,胸口发闷,眼中已经含泪。

她的脑海之中全是江氏。

她会这般思念江氏,甚至常常和宝莲回忆江氏在的日子,那宝莲也一样会去想,想她的亲生母亲。

宝莲误以为她是满娘的外孙女,她看着楚府的几个姑娘时,心中更多的是羡慕和失落,她以为她原本也能拥有这样锦衣玉食的生活,而并非做一个丫鬟,但同时,她对楚维琳的感情会越发复杂,在从小一块长大的楚维琳身上,她甚至寄托了对母亲、对桂姨娘的思念,她从未见过她们,却能够从楚维琳的容颜里见到她们的样子。

那些情绪压榨之下,宝莲在楚府的那些日子极其不开心,直到随着楚维琳来到常府之后,才一点点调整过来。

宝莲抬起手背去擦滑落的泪水,但泪水越落越多,根本擦不尽,她几乎是掩面哭了起来。

楚维琳本就想哭,叫宝莲一招,也忍不住哭了。

她想,她真的明白了很多事情。

前世,宝莲一定也被误导了吧,宝莲一边羡慕她,一边恨着楚家,又极尽全力地护着她。

前世,宝莲从没有说过常郁昀一丁半点好话,楚维琳痛苦时,宝莲一直都劝她忘记常郁昀,不要迷了自己的心神,只因为宝莲在常郁昀身上看到了另一个楚证赋,心中再是爱慕又如何,楚证赋护不住满娘,常郁昀护不住楚维琳。

前世,宝莲疯狂地打听挖掘着常府里的黑暗,帮着楚维琳让常家步步走向灭亡,只因为宝莲不想看她吃苦,满娘当年死得太早,宝莲是通过楚维琳的手上演了一场自己心目中的复仇。

前世,楚维琳死在地牢里,可她不知道宝莲去了哪里,现在想来,宝莲恐怕是会选择自尽的。

几个深呼吸,楚维琳努力稳住了心绪,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我胸口的黑痣,为什么礼国公府上会以为是五姐姐的?”

宝莲如被雷击一般仰起头来,一双泪眸愕然望着楚维琳,喃喃道:“是钱妈妈。”

“你告诉她的?”楚维琳又问。

宝莲紧紧攥紧了拳头,咽呜着道:“是奴婢失言了。”

除了周妈妈那儿的利钱,这是宝莲做过的唯一一样后悔莫及的事情。

那日遇见了钱妈妈,四下无人,钱妈妈问她:“薛妈妈死了,你该信我们说的话了吧?”

宝莲一听这些事情,心里就有些烦闷,只能沉默不语。

钱妈妈却又道:“你与我说一桩六姑娘的事情吧。你总不想我把你的身份告诉六姑娘吧?”

若是说穿了,她要怎么面对姑娘!

心慌之余,宝莲想起那日法雨寺中情境,脑袋一片空白,低低念了一声“黑痣”。

钱妈妈笑了,指着她的手:“左胸口有黑痣?”

宝莲一下子跳了起来,这才发现她的右手本能一般放在了左胸口上,她一个劲地摇头:“才没有的事。”

钱妈妈已了然在心,见远处有人过来,便先走了。

宝莲愣在原地,许久不能动弹。

这件事,她不敢和任何人提,事后钱妈妈那里也没出什么妖蛾子,她以为一切都过去了,哪知道后来会有礼国公府这么一桩事情。

那时宝莲已经出府了,在外头,只听说了楚维琛私自出府、私相授受,又有了楚维琛绞发证清白,直到回府之后,才晓得楚维琛绞头发是因为“黑痣”,宝莲心慌不已,但这些事情她不敢告诉楚维琳,更不敢把钱妈妈供出来。

她埋在了心底,礼国公府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她不用把旧事都翻出来,就好像她的身世,也一并埋了,不用再提了。

宝莲瞒了很久,直到这一刻,才全盘托出。

哭得久了,气息有些喘,宝莲断断续续道:“奴婢、奴婢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会、会相信善绾的话,明明那就是一个从没有见过的老妇人,就因为她的几句话,奴婢就乱了心智了,现在想来,奴婢真的好傻,为什么要信她,为什么要信她!为什么不好好问一问奶奶!奴婢是秦妈妈养活的,为什么要信别人!”

宝莲伏地痛哭,这是她心中的怨心中的恨,她恨钱妈妈恨善绾,更恨她自己。

是她亲手毁了比主仆更深的姐妹情谊,是她错了。

楚维琳抬起头望着窗外,却不能阻止眼泪落下来,很多事情说透了之后,便回不去了。

宝槿提着食盒进来,见屋里状况,一下子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楚维琳冲她笑了笑,擦了擦泪水,道:“摆桌吧,让流玉端水进来。”

宝槿呆呆点了头。

宝莲净了面,便退了出去,她双眼红肿,根本瞒不过人。

邓平家的瞧见了,上来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惹奶奶生气了?”

第二百一十一章 暗涌(三)

宝莲挤出笑容,低声道:“妈妈,无事的。”

邓平家的见宝莲如此,虽然晓得不该再问了,可到底关心,关切看着她。

宝莲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复又抬起来,笑容比之前坦荡多了,道:“妈妈不晓得,除夕时我们几个陪奶奶用饭,奶奶就感慨过,说只怕留不了我们多久了,要是有好去处,这一两年也要放出去了。刚才奶奶正好说到这个,我是真的舍不得奶奶,想多留几年…”

“这也难怪,”邓平家的安慰道,“你和奶奶是奶姐妹,这么多年了,一时三刻定然接受不了。不过,姑娘听我一句话,再是亲密,也越不过主仆,奶奶若有安排了,姑娘还是顺着吧,毕竟奶奶不会亏待了你。”

宝莲颔首,笑着谢了邓平家的,又补了一句:“这事儿妈妈别往外说。”

邓平家的自是应下,陪着宝莲往她屋里去,刚走到西厢外头,就见门外有人进院子来。

宝莲停了步子去看来人,她之前哭得厉害,这会儿眼睛还是红肿的,看东西也有些模糊,仔细瞧了许久才看清楚那人。

“周姨娘?”宝莲低低喃了声,她怎么会过来?

邓平家的已经先一步迎了上去,道:“这可是稀客。”

红笺笑得腼腆,道:“纪妈妈在吗?”

邓平家的点了点头,指了指后罩房方向,道:“在那儿的。”

红笺冲邓平家的道了谢,便往后头去。

宝莲偏过头看着她,红笺一身半新不旧的对襟袄子,头发梳得整齐。耳鬓戴了几只绢花,只抬手时白皙手腕上露出的一只剔透玉镯贵气些,旁的竟有些比不得体面的大丫鬟们,宝莲小声与邓平家的道:“比在松龄院里时可差多了。”

邓平家的眼睛极尖,只上下一眼就把红笺的一身行头都看透了,不由叹息一声:“自然比不得了。”

在松龄院里时,红笺因为额头那一颗朱砂痣是格外受老祖宗喜欢的。虽然是个二等。但吃穿用度都不缺,在各院走动也有些体面,被指到常郁映身边之后。倒也是平平顺顺的。

等开了脸做了姨娘,瞧着是成了半个主子,可这一年不到的时间,日子是越活越回去了。

大赵氏待红笺不咸不淡。常恒翰如今又有新人,红笺一个姨娘。在这府里还讲什么体面。

宝莲睨了她两眼,便转身进了自个儿屋子。

没过一炷香的工夫,纪妈妈便送红笺出来,走到半途。后头还有事,纪妈妈又被李德安家的急匆匆叫住了。

红笺见纪妈妈有些为难,便道:“妈妈既有事。那还是做事要紧,不用送我。”

纪妈妈也不多说了。快步走了。

红笺站在院子里长长叹了一口气,察觉到似乎有人在盯着她看,她四处看了几眼,正好和站在窗边的宝莲四目相对。

红笺抿唇笑了,笑容温婉和善,仿若春风拂面时繁花丛中的一支,并不起眼,却也好看。

宝莲一怔,可对方这般和气,她也不好避开目光。

莲步娉婷,红笺走到西厢窗外,隔着窗看着宝莲,柔声道:“宝莲姑娘的眼睛都红了,可是哭过了?”

宝莲没有回答。

红笺并不介意,道:“定是挨训了吧?主子就是主子,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宝莲干脆岔开了话题,问道:“周姨娘怎么来寻纪妈妈了?”

“我们太太定了三天后给明沫置一桌酒席,明沫和纪妈妈挺好的,想请纪妈妈吃个酒,只是这几日太太忙碌,身边的姑娘妈妈们都走不脱身,我便来知会纪妈妈一声。”红笺解释道。

宝莲眨了眨眼睛,常恒翰要纳新妾,那红笺…

她看向红笺,对方虽然笑着,可眼底似有落寞,宝莲突然冲口而出:“大冷的天,这等事情,也不该让姨娘走一趟。”

红笺淡淡的笑容僵了僵,摇着头道:“是我自己要来的,出来走一走,挺好的。”

新人旧人,其实都一样,自从常恒翰把她抛到脑后之后,其他的妾室通房没少笑话她找她晦气,红笺不爱与她们争,也不觉得有什么好争的,只是受不了那院子里的压抑气氛,能寻个理由出来走动,倒是真的松了一口气的。

宝莲怔怔看着红笺,这个人明明是悲伤着,为何还一直笑着?

分明这种时候最希望的是有一个安静,能一个人待着,可为何,红笺还会主动来和她交谈?

红笺似是有些冷了,双手交握放到嘴边呵了两口气,又垂眸道:“怪冷的。我在这儿也没什么人可以说说话,见你哭了,这才…你别见怪,我先走了。”

宝莲摇头,正要说自己并不在意,却正好瞧见了红笺的手腕。

纤细、白皙的手腕上戴着那只玉镯,而净透的玉色之下,是一小块青色。

宝莲瞪大眼睛再看,红笺已经明白过来,迅速垂下手,避开了宝莲的打量,快步走了。

站在原地,宝莲思忖了一番,到底还是抬步往楚维琳屋里去了。

楚维琳用过了饭,正吩咐流玉去把霖哥儿抱来,便见宝莲进来了。

刚才说了那么多,这会儿见了宝莲,心神多少有些不稳,楚维琳抬了抬下颚,示意宝莲坐下。

宝莲搬了杌子来,就在榻子边坐了,小声与楚维琳道:“刚才周姨娘来了,说大太太三天之后要给明沫置酒席,请纪妈妈过去吃酒。”

楚维琳挑眉,前阵子说起这些事,大赵氏分明是没有这样的打算的,她只把明沫当作通房,可这置了酒席之后,就是正式抬为姨娘了,这个转变倒是挺快的。

“奴婢刚才瞧见周姨娘手腕上有乌青。而且她一点也不想被人瞧见,奴婢估摸着,是不是身上也有其他的伤?”宝莲的声音更轻了。

楚维琳蹙眉,指尖轻轻敲着榻子,道:“乌青?叫人打了?”

“这个奴婢说不准,只是觉得大太太那儿,这段时间有的操心了。”

岂止是操心。大赵氏这段时日根本就是烦透了心。

常郁映要出嫁。又是远嫁岭西,这已经够大赵氏忙碌的了,涂氏又是虎视眈眈的。巴不得各处都能分一杯羹,这些也就算了,常恒翰又给她添了无数的事情。

上回提起的同僚要送来的姬妾,马上要抬举的明沫。加上常恒翰身边的女人原本就不少,这个当口上大赵氏不想打压谁。可也拦不住她们惹事。

楚维琳想,红笺身上的乌青,恐怕是其他妾室们弄出来的吧。

红笺出了霁锦苑,守在外头的丫鬟萃珠便迎了上来。她微微颔首,又往前走。

走到半途,萃珠“咦”了一声:“姨娘。我们该走那边。”

红笺却头也不回,轻轻道:“这边也能走。”

萃珠嘟了嘴。这么冷的天,花园里有什么好走的,可抬眼见红笺神色郁郁,一下子就心软了。姨娘这是不想回去呢,那院子里乌烟瘴气的,还不如花园里好,虽然是冷了些,但起码不烦心。

这么一想,萃珠便什么也不说了,随着红笺往园子里走。

红笺走得极慢,直到经过竹苑外头时才停下了脚步,指了指西边,道:“穿过月亮门,后头有腊梅,你帮我折一些来吧,我就在这里等你。”

萃珠看了梅园一眼,又看了看竹苑,道:“那姨娘就在廊下避避风吧,这屋子里头可别进去,都是几位爷的藏书,我们弄不明白那些的,万一丢了东西了可说不明白了。”

红笺笑着点头:“我不进去的。”

萃珠几步走远了,红笺就站在竹苑外头,却听见吱呀一声,竹苑的房门自个儿开了。

红笺转身看了一眼,屋内走出一个人来,却是常郁晔,她赶紧唤了一声“大爷”。

常郁晔在竹苑里看书,也没想到会有人经过,听见声音便出来看看,见是红笺,一时有些尴尬,道了一声“姨娘”。

寒风阵阵,红笺的脸颊吹得通红,常郁晔侧过身子,道:“姨娘进来烤烤火吧。”

红笺赶忙摆手:“奴不碍事的,就不进去了。”

常郁晔想再劝一劝,话未出口自己先醒悟过来,孤男寡女的,一点也不合适,便赶忙道:“是我鲁莽了,姨娘莫怪。”

红笺点了点头,又觉得不对,微微摇了摇头。

常郁晔背手站在门边,见红笺心不在焉,一咬牙,道:“姨娘,我母亲她…她最近心情不好,说话做事急躁了些,有做的不对的地方,我替母亲给姨娘赔不是。”

这般出乎意料之外的话语让红笺身子一震,转头茫然看着常郁晔,见他诚恳,她不自在地道:“大爷,太太是主母,奴只是个下人,您千万别这么说。”

常郁晔叹息道:“我劝不住父亲,劝不了母亲,她动手打你的事情我是知道的…”

话说到这里,常郁晔也不晓得要怎么说了,让红笺继续受着,他说不出口,可直言大赵氏做得过了,也并不妥当…

到了最后,也只能无力地垂下了肩膀。

“奴清楚,太太原本不是这样的,这段时间烦心事太多了,太太才会这样…”红笺轻咬下唇,“大爷,太太管教奴婢是天经地义的,您千万不要为了这些琐事和老爷、太太有什么心结…”

红笺说到这儿,之前压抑着的情绪也有些控制不住了,即便是紧紧咬了下唇,双眸也有些湿了,她赶忙背过身去,不叫常郁晔看见,道:“太太肯教导奴,是奴的福气。”

最初的时候,常恒翰待红笺还算亲近,大赵氏嘴上不说,心里并不痛快,因此其他人对红笺酸言酸语,大赵氏全然当作不知情,由着她们来作弄红笺。而转机出现在刑家婆子自缢之后,常恒翰和大赵氏之间的关系直转而下,甚至连院门都不愿意踏进去了,大赵氏这才想到了红笺,想让红笺去拉拢常恒翰的心思。

红笺依言做了,可常恒翰不满大赵氏,又怎么会对听大赵氏话的红笺满意?

府外别人送的美姬,书房里的明沫,甚至另外有几个,红笺都是知道的。

大赵氏也知道,她把对常恒翰的不满转嫁到了红笺身上,觉得是红笺没有本事,这段日子来,训斥是常有的,动手也不稀奇了。

这一切,红笺只能忍受,谁让她就是一个妾,没有任何背景靠山的妾呢。

只是红笺也没想到,这些事情都叫常郁晔看在了眼里。

忍着眼泪,红笺匆匆回过身福了一福,又马上转过身去:“大爷的好意,奴记在心上,奴不会和太太置气的。奴要先回去了。”

红笺说完,没有再理会常郁晔,快步走到了竹苑外头,正好萃珠回来,把几支腊梅捧到她面前。

“姨娘?”萃珠见红笺神色不对劲,皱着眉头唤了一声。

红笺赶忙挤出笑容来,一把接过了腊梅,哑声道:“刚才风大,吹得眼睛有些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