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明日也早些回京里去,好在也就两三天的路程,你带着丫鬟婆子,我也不用太过担心。”涂氏道。

楚维琳问起了常郁晔几兄弟:“他们什么时候回京?”

涂氏微微摇了摇头:“这事儿我可做不了主,他们一定要把郁映找出来,我还能不让他们找吗?不管他们的事情,等他们死心了,自然就回京里了。我这一走,差不多要半年了,府里的事情你做主张罗着,就跟从前我没回来时一样。”

涂氏没有回来时,那便是井水不犯河水,她管好她的霁锦苑,莫要插手清兰园。

楚维琳也不想去沾清兰园的事情,总归韩妈妈留守着,也没什么大事体。

翌日天一亮,驿站里就忙起来了。

楚维琳送了常郁暖启程,便让身边人收拾好了东西,与常家几兄弟说了一声之后,往京里走了。

回程不比来时匆忙赶路,可楚维琳惦记着丈夫儿子,也不想在路上耽搁时间,依旧行得匆匆。

到城外时,已经是快要关城门的时候了。

邓平去打探了一番,站在车外与楚维琳道:“奶奶,队伍说不上长,估摸着能赶上。”

听了这话,楚维琳放松下来,耐着心思等候着。

第二百二十四章 迷离(一)

楚维琳依着引枕养神,宝莲与流玉低声说着话。

邓平家的坐在后头的马车上,等了会儿,不见队伍往前进,便打了帘子问她男人,道:“怎么这么慢呀?”

邓平耸了耸肩,道:“进城嘛,守卫们都要查一查验一验的,你也别急,再等等吧。”

这一等,又是两刻钟,队伍往前行了一小段。

邓平家的皱着眉头看天色,这么慢吞吞的,今日莫不是要赶不上了吧?

“哎!”邓平家的拍了拍邓平。

邓平此时也觉得不妙,不叫他婆娘催,利索地小跑往前去城门处打探,等问明白了,他苦着脸回到楚维琳车外。

“奶奶,今日这守卫查得极严,因而耽搁了不少时间,照现在这情况看,我们未必能赶上。”

楚维琳睁开了眼睛,宝莲惊讶地问邓平道:“查得很严?”

“是啊,连守卫都比平日里多了一倍。”邓平答道。

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了?

楚维琳心想,三月快到头了,这几日也没有什么大日子,按说不该有这样的情况的。

京城守备司都加强了守备,只怕是奉了上头的命令了,既如此,除了等着,也没有旁的法子了。

正想着,几辆华贵马车越了队伍直直往前,邓平眼尖,一眼认了出来,道:“是宣平侯府上的。”

车中的正是荣安县主,她急着要回京,仗着身份不一般,想直接进城,却叫守卫拦了下来。

没一会儿,连楚维琳这边都听到了前头的吵闹声。

楚维琳问邓平道:“若是入不了城,今夜我们住哪儿方便些?”

邓平想了想。道:“奶奶,城外逗留了不少人,这附近便是有住宿的地方,怕也是人又多又杂。不如去稍远一些的庄子上。”

楚维琳应了。又等了一刻钟,见今日进城无望,干脆掉了头往庄子上去。

这庄子最初是老祖宗的陪嫁庄子,前些年,老祖宗拿出来归了公中。庄户都是老人了,管事的也是老祖宗的心腹。

管事顾平安带着一家人迎了出来。

顾平安家的四十几岁,从前伺候过老祖宗,过年时进府里磕过头,楚维琳见过她。她笑着与楚维琳道:“奶奶,庄子上不比府中,还请您担待。”

楚维琳笑了:“是我来得突然,倒叫你们忙了一场。”

顾平安家的做事麻利,很快便收拾好了房间,置了一桌热菜。

“不单单是今日。昨儿个就查得严了,也不清楚是出了什么事体。”顾平安家的说起入城的情况,也摇了摇头,“听说这附近能住人的地方都满满当当的了,连寺里庙里,都有过路想借宿一宿的。”

“明日大概也是如此,怕是要一大早就去城外候着了。”楚维琳道。

顾平安家的道:“叫顾平安去吧,早些进城与府中说一声,叫人来迎奶奶,说不定就能方便些了。”

“不消麻烦。今日连宣平侯府的车都拦下来了。”

一听这话,顾平安家的唬了一跳:“连侯府的都拦了?这守备司,是在查什么大事体吧?”

“哪个说得明白呢!”

想着第二日要起个大早,楚维琳便早早歇了。半夜里朦朦胧胧的,似是听见了尖叫声和哭声,她惊醒过来,唤了一声。

守夜的宝莲急忙点了灯,她的声音也有些颤,道:“奶奶…”

听宝莲的语气。楚维琳知道,并非她听错了,可竖起耳朵又听了会儿,却是再没有半点声响。

宝莲压着心中惶恐,安慰楚维琳道:“奶奶,兴许是谁梦里魇着了吧。”

那叫声尖利凄惨,若说是做了噩梦魇着了,似乎又有些不像,可大半夜的,一时也弄不明白,楚维琳不想两个人都惶惶不安,便点头道:“应该是吧,咱们也睡吧,再过一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

宝莲应了一声,吹了灯。

再睡下之后,倒是再没有扰人的声音。

翌日天刚亮,楚维琳便起身了。

流玉麻利地替楚维琳梳头,楚维琳轻声问她:“夜里可有听见什么动静?”

流玉脸上一白,僵硬着点了点头:“奴婢听人说过,只有失心疯的人才会那么叫和哭。”

失心疯?

楚维琳瞪大了眼睛,她从镜中看着流玉的柔和的神色,一种凄惨锐利如刀的声音划过脑海,她突然想了起来,前世流玉疯病发作的时候,就是那样哭喊的。

这庄子上,住了一个疯子?

顾平安家的准备了早饭,很是可口。

楚维琳用过了,装作无意问了一句:“昨夜里好像有人又哭又喊的?”

顾平安家的面上笑容一僵,尴尬地搓了搓手,道:“哎!是一个庄户的婆娘,前些年,男人死了,她扛不住疯了,我们瞧她可怜,留她在庄子上,给她口饭吃,却不想惊扰了奶奶,还请奶奶恕罪。”

“那还真是个可怜人,她都这样了,不该怪她什么的。”楚维琳道。

顾平安家的赔笑着说了几句“奶奶宽厚”,楚维琳却隐隐有种感觉,这事体绝非顾平安家的轻描淡写一般,可要从顾平安家的口中套话,一时半会儿,未必有效果。

顾平安家的再不说那疯婆子的事体。

楚维琳收拾好了便要出发,顾平安送他们去城外。

一路到了城门口,前头已经排了长长的队伍。

流玉倒了些热茶递给楚维琳,宝莲压着声,指了指自己的手腕:“出发前,奴婢悄悄去找了住着那疯子的屋子,一个娘子守在外头,奴婢塞给她一个镯子,她说,那疯婆子不是庄子上的,是从府中送来的,已经有二十年了。顾平安家的可怜她,看在她平日里很少吵闹、安安静静的份上,一直照顾着。那疯子中间清醒过几次,抱着顾平安家的一个劲儿的哭,嘴里模模糊糊说过什么六爷、五爷、刘琦,还有一些那娘子听不懂的话。”

楚维琳赞赏地看了宝莲一眼,打探这些消息,宝莲最是有办法了。

若不是因着钱妈妈的事体,宝莲是真的很得力,楚维琳也舍不得早早放她出去的。

指尖轻轻敲着,楚维琳想着那疯婆子的事情。

那疯子是从府中送去庄子上的,顾平安家的扯谎,可见这里头的事情,她并不想让人知道,亦或者是,顾平安家的觉得,老祖宗不会想让别人知道。

疯子会在清醒时抱着顾平安家的哭,可见两人应当是认识的。

六爷、五爷…

二十年前的事情了,那这指的并不是常郁晖和常郁昀,而是常恒逸和常恒晨。

常恒逸且不去说他,可要说常恒晨会把别人逼疯,楚维琳是不信的,若他真是个表里不一的人,在精明的楚伦歆跟前,也一定会露了马脚。

刘琦又会是谁?

楚维琳一直想着这些,直到马车缓缓驶入了京城。

回到府中时,已经过了中午了。

楚维琳先回霁锦苑里梳洗了一番,抱着霖哥儿亲昵了会儿,便过去了松龄院。

老祖宗见她回来,自是问了些安华镇的事情。

楚维琳一一答了,又说到了守备司:“这两日进城可真不容易。”

老祖宗蹙着眉头,道:“许是在查什么人吧,不用担心。”

“本该昨晚上就入城的,后来没办法,就去了京郊的庄子上,也亏得去了那儿,听说别处想借宿可真不容易了。”楚维琳道。

“总是自家庄子方便。”老祖宗道。

说这番话的时候,老祖宗神色如常,楚维琳一时也摸不透,莫不是时间太久了,老祖宗压根忘记了曾送了一个疯子去了那庄子?

“这两日辛苦你了,早些回去休息,使个人去和赵氏说一声。”老祖宗吩咐道。

楚维琳应下,退了出来,让流玉去长房里报了信,自个儿回了霁锦苑。

大赵氏还病着,卢氏听了流玉的话,晓得安华镇那儿还没有信儿,心又往下沉了几分。

卢氏身边的丫鬟递了赏钱,流玉接下,福身告退,刚走到门边,卢氏突然出声唤她,流玉便停了脚步。

“我们爷,我们爷身子还好吗?”卢氏犹豫着问道。

流玉垂手,应道:“大爷似是有些疲惫。”

“他是不是不肯死心,一定要找到二妹妹?”话一出口,卢氏自己就先摇了摇头,叹息道,“几个兄弟一块去的,他做大哥的,哪儿能先说不找了呢,哎!你去吧。”

卢氏这幅牵肠挂肚的样子,连流玉都有些不忍心,只是这些事,她一个做丫鬟的插不上嘴,便也不多说了。

楚维琳刚回到霁锦苑,正巧遇见了常郁昀。

四目相对,彼此都有些发怔,而后便相视而笑。

入了屋里坐下,楚维琳说了这一路的情况,对于常郁映的行踪,他们也没有什么好讨论的,便说起了京城的守备。

“怎么突然之间就这么严了?”

翰林院里虽不像六部衙门,但毕竟都是官场中人,各有各的消息,常郁昀也听说了些,道:“似是和北疆的战事有关。”

传是这么传的,可常郁昀有些不信,可叫他来猜,也却是猜不出来。

楚维琳则说了庄子上的事体:“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能让人发了疯呢?”

第二百二十五章 迷离(二)

二十年前。

常郁昀没有出生,楚伦歆倒是已经嫁进了常府,不知她有没有听说过什么。

等用了晚饭,借着消食,楚维琳去了趟宜雨轩。

楚伦歆听楚维琳说了这几日的事情,提起那庄子上的疯婆子,她摇了摇头:“我没有半点儿印象了。毕竟是得了失心疯,便是老祖宗那儿不许叫人胡乱话说,暗地里总归有些闲言碎语的,我没有听说过,可能是这二十年的数字做不得准,二十年出头,亦或是二十六七年,都说不定的,也有可能是那人实在不招眼,便是疯了,也没人记得她。”

若是一个没有存在感,谁也记不得的人,老祖宗怎么会特意送她去庄子上?

楚维琳想,应当是前一种吧。事情发生在楚伦歆嫁进来之前。

“叔母有没有听说过刘琦?”楚维琳又问。

“刘琦、刘琦…”楚伦歆苦思冥想了一番,印象里似乎是有过一个类似的名字,可又有哪儿对不上一般,她思忖了许久,依旧摇头,“真的想不起来,府中姓刘的…等等,真的是刘琦吗?莫不是柳琪?”

楚维琳睁大了眼睛:“难道有一个柳琪?”

刘和柳,本就差不多,那疯婆子说得不清不楚的,守门的娘子听岔了也说不定呢。

“我不知道柳琪是谁,但我听过这个名字。是在涂氏去你公爹那儿之前的事情了,那一回她叫老祖宗罚得有些惨,跪了大半日,我扶她回去时,她都叫日头晒糊涂了,模模糊糊冲出了一句‘漂亮比不过命长,这家里死得早的都是漂亮的。’我以为她要说吴氏嫂嫂,忙劝了她几句,哪知她冒出一句‘柳琪不也死了’。毕竟是在老祖宗那儿,我哪里敢再叫她说什么。亏得她自个儿晕过去了。等她醒了,我还问过她,她说她稀里糊涂的,根本不记得说了什么。毕竟是这么久之前的事情了。你若不来问我,我也不记得有这一出。至于那个刘琦、柳琪,只能等涂氏回来,看她愿不愿意说了。”

楚维琳点了点头。

因着这件事,她倒是有些佩服起涂氏来了。

涂氏进门比楚伦歆晚了七八年。那些陈年往事,楚伦歆不清楚的,涂氏却已经弄明白了。为了在这个家中站住脚,涂氏也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只是涂氏去岭西了,等她回来,差不多要半年工夫,这事情只能先记下,等到了那时候再说吧。

三月二十九,是今年长公主府中春宴的正日子。

原本常郁晚是心心念念要去的,可如今。府里只剩下常郁曚一个姑娘,她实在不喜欢人多热闹的地方,便称病不去。

老祖宗也懒得去拧她的性子,若常郁曚一人去了,别人少不得问起入京不到一年的常郁晚来,到时候越发不好说话。

楚维琳白日里没什么事体,就陪着霖哥儿。

霖哥儿长了些个头,除了饿了尿了,他很少哭,见到谁都是乐呵呵的。霖哥儿最喜欢的是一个铜质的玲珑球。镂空的球体做工精致,里头一颗小球,滚起来叮叮当当,他的一双眼睛一直跟着声音转。

楚维琳拿球逗他。霖哥儿趴在榻子上,努力抬起头来,伸手想去够球,母子两人玩得不亦乐乎。

“奶奶,”流玉进来福了福,道。“楚府里,大奶奶来了。”

“赶紧请进来。”楚维琳道。

苏氏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楚维琳见她面带笑容,心说今儿个的事体怕是不坏的。

苏氏落了座,见霖哥儿在,便抱了过去,霖哥儿咯咯直笑。

说了会子客套话,苏氏取出一张帖子,道:“下个月八日过小定,可千万要来。”

楚维琳接过帖子看了一脸,奇道:“已经合了八字了?这么快就过小定?”

“我们的五姑娘可是比你还大上几个月的,已经拖得久了,正好那边也着急着想娶,干脆四月里过了小定,等下半年也就好行大礼了。”苏氏道。

这么一说,倒也是在情理之中,楚维琛十七岁了,若再拖沓,即便她自个儿不在乎,也总要顾及楚维瑷。

“那日我会去的,大好的日子,沾些喜气。”楚维琳应下了。

苏氏坐了会儿,便告辞了。

入了四月,最最要紧的是清明。

涂氏身子不适,可家中事情不能撒手不管,强打起精神,带着两个儿媳忙里忙外的。

初三那日,常郁晔几兄弟也回府了。

常郁映依旧没有消息,可清明祭祖事大,他们不能继续在外寻人,只好回府来。

常郁明来找常郁昀倒苦水:“我是最先打了退堂鼓的,这安华镇,说大不大,说小,藏个人还是不成问题的,何况,我们找人的也是偷偷摸摸,哪里会有戏呀!只是,大哥顶真,我实在不好说些丧气话,亏得是清明将至,不然,我们不晓得还要在那儿找多久呢!”

常郁昀晓得他憋了一肚子气,劝解了一番,又陪他吃了两杯酒,便让人去知会了廖氏。

松龄院里,老祖宗听了常郁晔的话,心里也不大爽快,道:“既然寻不着了,我们还能如何?我还要想着怎么和亲戚们说道呢!人家问起郁映在岭西过得如何啊?你让我怎么说?问起郁暖去了哪儿,可有婚配?我又要怎么说?她自个儿不活个人样儿,连累一家老小受罪!”

常郁晔低下了头,他清楚地知道,全是常郁映的错,可越是清楚,越是心痛,越是无力。

若是占理,他自是会为妹妹争取一些,可偏偏全是理亏,理亏得让他连周旋的话,都吐不出一个词来。

可看向一旁强忍痛楚的母亲,常郁晔为难不已。

在老祖宗跟前,有些话,他这个孙子可以说,大赵氏做为儿媳就不好开口了,常郁晔深吸了一口气,道:“老祖宗,难道就让郁映在外头吗?以后让别人认出她的身份来,越发不好说了。”

常郁晔说完,又祈求一般地看着常恒翰,盼着他也能帮着说几句话。

常恒翰吹胡子瞪眼,挥手道:“要不是现在不好往外说,我恨不能说她已经死了。过两年,就当她死在了岭西!”

大赵氏浑身一震,白着脸,泪眼婆娑看着常恒翰。

老祖宗不置可否,只让他们都散了。

常郁晔扶着大赵氏往外走,卢氏陪在一旁,走到了半途,远远见一人立着,走得近了,风姿绰约,是湘芸。

湘芸款款朝常恒翰行礼:“老爷。”她就像没有看见大赵氏一般,目光一转挪到了常郁晔身上,“呀!大爷回府了呀?”

那声音发粘,卢氏只觉得头皮发麻,只是大赵氏不发作,哪里轮得到她说话。

当着常恒翰的面,大赵氏也不想挑湘芸的刺,全当没看见常恒翰搂着湘芸离去。

常郁晔陪着母亲到了院外,红笺急急迎了过来,行了礼之后,便扶住了大赵氏。

卢氏帮着红笺伺候了大赵氏歇息,见红笺一脸疲惫下全是诚恳和老实,道:“辛苦姨娘了。”

红笺摇了摇头:“奶奶,奴是做分内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