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后头的贺五娘压不住心中火气,只能用力攥紧了拳头,丝毫不掩饰眼中的愤怒,死死盯着前头那两个娉婷身影。

贺三娘察觉到了贺五娘的心情,她又极其敏感,觉得远处观望的那些人无不在对着她们指指点点,那些闲言碎语如刀子一般扎过来,让她承受不得。

她不想再在人前待着,恨不能快些到了屋子里,水阁也好花厅也罢,总比在这人慢吞吞的叫人笑话强。

贺三娘咬唇欲泣,贺五娘咬牙切齿道:“她们故意的!”

故意走得这般慢,故意让她们姐妹如此难堪!

楚维琳并不知道后头贺家姐妹的想法,其实她和楚维琇的脚步并不慢,只不过贺家姐妹此刻度日如年,才会觉得那般难耐。

只是,她也不敢加快脚步。这高家园子虽然来过两回,但毕竟不如自家院子熟悉,她怕走得急了,脚下落空,踉跄几步,就有些危险了。

高**奶亦顾忌楚维琳的肚子,不疾不徐引路。经过往花厅去的岔路口时。她略一犹豫,还是把人往水阁上带去。

不管贺家里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都是人家的家务事。花厅附近赏菊的客人很多,不似水阁上头,别人听不见什么动静。

楚维琳缓缓走上了楼梯,见水阁楼上已经坐了人了。她偏过头看向高**奶。

高**奶也有些意外,赶紧上前请安:“老太太。陶老太太。”

高老太太笑着道:“我们两个老婆子来这里寻个清净,常夫人也喜欢这儿?看来是与我们不谋而合了。”

楚维琳笑意更浓了,向两位老太太问了安,便与高**奶道:“既如此。**奶去请了范大太太吧。”

高**奶犹豫不已,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应了。

楚维琇偏过头看了一眼上楼的贺三娘和贺五娘,道:“也请**奶把闵姨娘一道请来吧。”

楚维琇的声音不高不低。在座的众人都听见了,高老太太上下打量了楚维琇一眼。心里不住嘀咕着,这一位瞧着与楚维琳亲近,衣着打扮也是不俗,这闵姨娘莫非是她家的偏房?可高家设宴,从未有哪家太太奶奶是带着妾室一道来的…

高老太太目光审视,楚维琳落了座,引荐道:“这是我娘家大姐,前些年就嫁到了绍城贺家,这回是特地到金州来看我的。”

贺家的媳妇?

高老太太诧异,连陶老太太都不禁多看了楚维琇两眼。

“倒也是巧了,大姐陪我看赏菊,却遇见了她们家的三娘、五娘。”楚维琳又接了一句。

高老太太把视线挪到了贺三娘与贺五娘身上,见她们一个尴尬委屈、一个怒气冲冲,略一思忖,也就明白过来了。

这定是为了前一回的事情,贺五娘爱慕常郁昀,却没料到常郁昀是她嫂嫂的妹夫,还对楚维琳说了那么一番话,如今认了亲了,这关系一梳理,贺家姐妹到底年纪小,尴尬上了。

高老太太自以为自个儿猜对了,笑着想缓和一番,道:“确实是巧了,说起来啊,也是之前天南地北的,平日里疏了走动,现在认识了,往后金州城里,也彼此有个照应。”

楼梯上一阵脚步声,范大太太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她冷笑一声,道:“不说天南地北了,便是同在江南,也会出了乌龙的。两位老太太,我今日才知道,贺家的二太太一直都在绍城,咱们这里的啊,那是个李鬼!”

“你说什么?”高老太太抬声问道,“这话可不能乱说的?”

范大太太撇了撇嘴:“您知道我的,嘴上是不留情,可却从不会乱嚼舌根。贺大奶奶亲口说的,还能有假不成?”

高老太太凝视的目光让贺家姐妹招架不得,见她们如此反应,高老太太已经有了些判断,便问楚维琇道:“这事儿…”

“都是家丑,赃了您的耳朵了。”楚维琇起身告罪,“这等事体,本就该私下里说的,只是当时在园子里,我太过吃惊了些,这才会闹起来。哎!”

“你胡说!”贺五娘涨红了眼睛,指着楚维琇道,“你分明就是故意的,故意闹得众所周知,故意让我们下不了台,现在又装什么好人!”

楚维琇眯了眯眼睛,笑容冰冷:“五娘,那你说,我为何让贺家丢人现眼?”

让贺家姐妹出丑,说到底,丢的是贺家的人。

江南望族,绍城贺家,竟然出了这样的丑事,传扬出去,岂不是笑掉了旁人的大牙?

“我是贺家的媳妇,我有两个儿子,我比你更看重贺家的声誉。”楚维琇冷声道。

假的!都是假的!贺五娘在心中叫嚣,可她却不知如何反驳楚维琇。

从前和楚维琇过招的经历还历历在目,每一回都是她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半点儿好处没有占到,还要惹来和老太爷的一顿责骂。

那样的经历让贺五娘本能地想回避和楚维琇的交锋。

贺三娘听着楚维琇的指责。眼泪不住落下,哑声道:“大嫂,我们已经离开绍城了,不在太太跟前打转了,我们两姐妹,根本阻不到你的路,你何必对我们赶尽杀绝呢?当年你把我们逼出贺家。现在连金州都不让我们待了吗?”

高老太太皱了皱眉头。陶老太太却是一副与她无关,稳坐钓鱼台的模样。

楚维琇叹息着摇了摇头,一副不想与她们多说的样子。

楚维琳会意。这该是她开口的时候了,便道:“这是倒打一耙?我大姐只是你们的大嫂,不是嫡母,她为何要把你们逼出贺家?这与她有什么好处?再说了。贺家老太爷、老太太、大老爷、大太太都在,轮到的我大姐定了你们的去留?分明是闵姨娘不肯居于大太太之下。这才说服了大老爷让你们离了绍城,若没有长辈点头,你以为,一个姨娘带着两个庶女。能在外头一住几年?还赶尽杀绝?未免太过可笑!”

句句在理,不清楚贺家里头事体的人听了这么一番话,无疑都是相信楚维琇的。

在座的老太太、太太都是正妻。都养过庶出的子女,平心而论。对于庶子,内心里多少会挑刺,但对于庶女,面子上能过得去的,也就算了,只等着养大后嫁出去,为家中多添一份姻亲助力。

想来,贺家的大太太应当也会如此考量,而作为长嫂的楚维琇,又何苦跟庶妹过不去?

“楚维琇,如今惦记上我了?”闵姨娘尖锐的声音传了过来,出现在楼梯口的那张脸阴郁无比,目光中全是恨意,“当初为了讨好洪氏,你算计了我多少回?可结果呢?洪氏会帮你吗?到头来啊,你一样被那个小狐狸精压得死死的。”

楚维琇直视闵姨娘,四目相对,楚维琇却很平静,她缓缓匀了匀气,道:“讨好婆母,是做媳妇的本分。姨娘,你不在婆母跟前伺候也就罢了,为何来了金州,要谎称自己的二太太?传回绍城去,左右为难的不是我,不是婆母,而是公爹。”

闵姨娘咬了银牙,楚维琇这般避重就轻,把贺大老爷抬出来,实在是可恶至极!

而那一口一个姨娘,让这个在金州以太太自居的闵姨娘格外不自在,她已经很久没有听过这样的称呼了,金州贺家里头的下人,也没有哪个敢这般唤她。

闵姨娘的眸色一沉,哼笑道:“若不是洪氏横插一脚,我本来就该是正房!”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看的是婚书,从没有应该不应该的说法。”楚维琇道。

闵姨娘的脸色越发暗沉,她听见了贺三娘低低的啜泣声,再看贺五娘分明受伤却高高扬起的下颚,心如刀绞一般。

她的女儿,凭什么叫人如此作践?

楚维琇突然来了金州,全是为了楚维琳!

闵姨娘怒火中烧,啐了一口,道:“都说世家女子知书达理,从小就熟读女戒女训,可到头来呢,不过就是如此风貌。饶是你姐姐,也知道该替丈夫纳小,你有孕在身,却不为丈夫考量,不添屋里人,对丈夫不尽心,对婆家不尽心!”

楚维琳放下手中茶盏,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屑,道:“闵姨娘这话说的,出嫁从夫,我从未忘过,现今是我们爷不想纳小,难道我要违背了他的意思,硬要添个什么屋里人?我成亲不到三年,已经得了一个儿子,肚子里又有了一个,我哪儿对婆家不尽心了?再说了,我婆家没说什么,我们爷也没说什么,怎么就轮到你来对我指手画脚了?见过想攀高枝儿的,没见过这般上赶着想让女儿做小的。”

闵姨娘眼冒金星,脑袋一阵阵发痛。

她知道楚维琳说的都有道理,可她正巧站在对立面上,被打击得说不出话来。

“夫人莫要动怒,当心身子。”范大太太柔声劝着楚维琳,“常大人与夫人伉俪情深,叫人好生羡慕。我说句不害臊的,丈夫若不想纳新,我们这些当妻子的,背地里可要高兴坏了,又怎么会傻兮兮地去替他纳人?”

江南女子多情,一颗心交付,谁不盼着对方真心以待,可事实上,多是伤心人,以至于待妾室通房,比京中女子愈发疏远。

就好比高家的宴席,素来都只有太太奶奶们到场,妾室从不登门。

闵姨娘假冒身份来出席,更多的是让人愤恨。

她是没有资格出现在这里的。

楚维琳示意流玉添些热茶,捧着茶盏,水汽氤氲,她的视线往水阁下扫了两眼,见不少人留心着水阁上的动静,心里便有数了。

有了今日这事体,闵姨娘和贺家两位姑娘在金州的日子定是要不好过了的。

楚维琳偏过身子,低声与楚维琇道:“大姐,再如何也是自家姑娘,她们年纪也不小了,虽说长嫂入母,但她们母亲还在,你总不好越过你婆母去。不如让姐夫回禀了你婆母吧。”

楚维琇颔首,道:“今日无心赏菊了,不如先回府吧,我仔细与爷说一说这事体,让他拿个主意。”

姐妹两人交谈了几句,便起身告辞。

高老太太没有相留,让高**奶送了她们出去,而后看也没有看闵姨娘与贺家两姐妹,与陶老太太交头接耳:“您怎么看?”

“这还用想啊?”陶老太太撇嘴,“贺家的家务事,咱们掺合不已,常夫人那儿,我们也不可能得罪了。说起来,若不是贺五娘那日胡言乱语,也不至于如此。不过,多少了解了些常大人、常夫人的脾性,往后打常大人主意的人,总会少一些。”

高老太太刚要点头,范大太太却嗤笑一声,只是这笑容太过嘲讽阴冷,连两位老太太都背后一凉。

“陶老太太,您能想通是最好了的,金州城中的,您也算是德高望重了,既然晓得常夫人与常大人夫妻情深,您可悠着点,不要让您家那位小姑娘掺合进来。

您看您现在就挺会打算的,叫贺家五娘给您探了探路,既然她们叫常夫人厌烦了,往后高府设宴,不请她们也就罢了。

可您不一样,若是您一时糊涂惹恼了常夫人,往后,高老太太是请您呢,还是不请您呢?”

陶老太太的眸子一紧。

闵姨娘难以置信地看着陶老太太,照范大太太这意思,这一位一直事不关己、偶尔还打个圆场的陶老太太,竟然是拿她们当垫脚石了?

第二百九十一章 内情(五)

水阁上头,落针可闻。

范大太太半低着头,翻来覆去看手中的帕子,丝毫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陶老太太阴沉着脸,半晌才微微动了动嘴角,扯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来。

闵姨娘看在眼中,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由死死咬紧了牙关,恨恨望着陶老太太。

比之闵姨娘的沉默,贺五娘的身形晃了晃,她扶住了贺三娘的手,才让自己站直了,贺五娘颤着声道:“陶老太太,这可是真话?您当着常夫人的面还打圆场呢,却是个…你竟然把我们当猴儿耍?”

陶老太太捧着茶盏,哼了一声,连看也不看贺五娘:“你这小丫头啊,真的不会说话。老婆子算计你什么了?是老婆子让你倾慕常大人的?是老婆子让你对着常夫人说混账话的?自个儿行为不端,不要推到老婆子身上来。”

贺五娘倒吸了一口凉气。

陶老太太说得不错,没有人逼着她,是她自己对常郁昀倾心不已,这才…

可是,范大太太说了,陶家也有姑娘是存了那样的心思的,明明不止她一个人,为何要她来承担一切,而陶家可以躲在后头看戏?

闵姨娘的心角钝钝发痛,她怕贺五娘管不住脾气,万一发作起来,吃亏的也只有她们娘三个了。

“五娘…”闵姨娘握紧了贺五娘的手,深深看了她一眼,缓缓摇了摇头,而后抬着下颚,冷声与高老太太道,“高家做东,您和陶老太太关系甚密,陶家的那些主意想来您也是知道的,和陶家联手,拿我们五娘当棋子投石问路。呵…

我们是被蒙在了鼓里,傻傻地叫人看笑话,可这儿还有聪明人,范大太太看得明白。常夫人那儿,怕也已经是看懂了的,我们这样的小人物不成气候,但你高家跟着陶家算计常大人,常夫人会怎么想?

那可是京城常家。不是从前那几位穷苦出身的知州,收拾高家,就跟碾死一个蚂蚁一样,高老太太,您可千万悠着点。

高家的宴席,往后,我们娘三个是再不敢来的了,谁知道这里还会有多少看戏的唱戏的?”

闵姨娘说完,一手牵着一个,把两个女儿往楼下带。见贺三娘失魂落魄,贺五娘愤愤不平,闵姨娘紧紧捏住了她们的手腕,沉声道:“不要低头,想想那年离开绍城的时候,我们是抬头挺胸离开的贺家,现在也一样抬头挺胸出了高家。”

范大太太离楼梯口稍近一些,正好听到了这句话,诧异之余,不由往那三人的背影瞅了一眼。

原本当那闵姨娘是个不开窍的。却没料到,她也有通透的那么一个点儿。

只不过,高家往后的宴席,别说闵姨娘她们不愿意来。高老太太这儿也不会再下帖子与她们了,理由都是现成的,席面上只请正房太太奶奶们,没有妾室的立足之地。

不过是不肯彻底丢了脸面,才有了这么一句意气之话而已。

闵姨娘的另一句话,范大太太也是认同的。陶家和高家的那些弯弯绕绕,楚维琳迟早会理明白,到了那时候,态度也就微妙起来了。

楚维琳除了之前的口舌之快,事后不会对贺五娘做什么,毕竟那是她大姐的婆家小姑,再是行为偏颇,再是不受宠,她也不好处置,否则左右为难的是楚维琇了。

兴许,就会把过错全算到陶家头上来?范大太太不由思量着,她睨了陶老太太一眼,陶家到底是哪个姑娘拎不清,在打常大人的主意?

高府花园二门上,高**奶送了楚维琇和楚维琳,等马车行远了,她忽然觉得这日头太烈,让人有些晕头转向了,她赶紧扶着丫鬟的手往阴凉处走。

半途遇见了闵姨娘和贺家姐妹,她犹豫着要如何开口,闵姨娘却和没见到她一般,笔直从不远处经过,连个眼神都没有飘过来。

高**奶不晓得范大太太的那番话,以为闵姨娘只是恼羞成怒了,待一个婆子过来附耳说了几句,高**奶脸上一白,道:“当真?我们老太太当真是和陶老太太谋算好了的?”

婆子讪讪笑了笑。

高**奶头晕目眩,靠着丫鬟才站住了,叹声道:“既如此,又何必瞒着我?我几次厚着脸皮去请常夫人,往后,我还怎么再去府衙拜访,再下帖子呀?陶家那儿,是陶七吧?是她吧?她真是…”

另一头,楚维琳和楚维琇的马车出了高府,不疾不徐往府衙去。

楚维琇看了眼闭目养神的楚维琳,犹豫着开了口:“原本是家务事,却把你牵扯进来了。”

楚维琳没有睁开眼睛,莞尔笑了:“不对,是我们爷太招人了,与大姐无关。”

明明是揽过错,可这口气言语,又透着股亲昵骄傲的样子,楚维琇忍俊不禁,轻轻拍了拍楚维琳的手:“不害臊!”

楚维琳笑意更浓:“你们中秋前要回绍城,时间不多,这才釜底抽薪,叫她们在金州再也不好生活,若不然,本也该徐徐图之,免得叫一群不相干的人看笑话。”

“谁说不是呢。”楚维琇亦是摇头,“不管好坏,总归姓贺,关起门来怎么样都好,也实在不想在人前多是非。也是没有办法里的办法,我思量过了,三娘和五娘的年纪也不小了,说了亲嫁出去了,婆母那儿也就满意了,毕竟是庶女,婆母也不盼着她们飞黄腾达。”

庶女的婚事,往往更看重与姻亲之间的关系,能让娘家多一个拿得出手的姻亲来,这庶女的婚事便是成功的。

“大姐,你那婆母能在和闵姨娘的斗争里赢下来,就不会是个愚的,你也说了,你公爹一心向着闵姨娘的,你婆母便是一时未想转过来,事后也会明白这其中道理。”楚维琳宽慰道。

楚维琇颔首,思及宴席上众人的态度,关心道:“那两位老太太,都不是省油的。你…”

楚维琳微微摇头,笑道:“她们那点心思,我们都看明白了。不过,我们初来乍到的。强龙不压地头蛇,也不会为了这么一点儿事情就和高家陶家撕破了脸皮。若是她们就此收敛了,不要把手伸得那么长,就罢了,若还是这般心思。也不用客气什么,我有时间,可以慢慢来。”

楚维琇暗暗松了一口气。

当年离家的时候,她听说楚维琳一夜之间什么都忘了,什么都不懂了,当时错愕依旧萦绕心头。

虽不是格外亲近的姐妹,但总是自家人,她也不想楚维琳叫人算计着,见她今日通透,楚维琇不由放下心来。

当日夜里。贺二太太其实是一位姨娘的消息,就已经在平日里时常出入高府的太太奶奶们中间传遍了,愕然有之,唾弃有之,不解有之,可还是接受了这样的传言。

闵姨娘的日子一下子难熬了起来。

这几日出门,总觉得旁人看向她的目光里满是嘲讽,似乎趁着她不注意,就会指指点点一般。

这也就罢了,她快三十岁的人了。经历的也多,这样的闲言碎语她还是扛得住的,可她渐渐觉得,两个女儿沉默了许多。尤其是贺五娘,就像变了个人一样。

闵姨娘急在心里,待在一户相熟的人家里受了冷遇之后,她是彻底明白了,现在已经没什么人待见她们了。

这般下去,贺三娘和贺五娘的前途堪忧!

闵姨娘忧心。眼看着再几日就要中秋了,恨不能早早见了贺大老爷,与他商量一番女儿们的事体,可她左等右等,等来的却是楚维琇和贺淮卿。

贺淮卿开门见山,道:“中秋节,父亲定是在绍城过的,姨娘若想见父亲,可以随我们回绍城。”

闵姨娘不屑地撇了撇嘴,并不言语。

“不管姨娘如何决定,我和阿琇后日便启程了。金州这儿,你还要带着妹妹们住下去吗?她们的年纪都不小了。”

闵姨娘捧起茶盏,意为送客。

贺淮卿见此,也不再坚持说什么,起身与楚维琇道:“阿琇,我们走。”

楚维琇冲贺淮卿甜甜一笑,柔声道:“爷去前头等我吧,我和姨娘还有几句话要讲。”

贺淮卿一怔,见楚维琇坚定点了点头,他也就不在闵姨娘跟前驳了妻子的面子,先一步出去了。

楚维琇走到闵姨娘跟前,沉声道:“姨娘,你吃过做妾的苦,难怪还要让五娘也吃那样的苦头吗?

你说过,你和公爹青梅竹马,感情极好,却因着婆母的关系,你委屈做小,公爹念旧情,一直护着你,你和婆母才堪堪打个平手。

我六妹与妹夫亦是青梅竹马,妹夫待我六妹,比公爹待你更情深意重,即便五娘能横插一脚,没有男人护着,五娘能讨到什么好处?

即便不是常家,去给别的人家做小,一样是吃亏的。

你舍得吗?

三娘、五娘都姓贺,在江南地界上,抬头挺胸做个嫡妻根本不是难事,只要她们归家,婚事上头,老太太和公爹还是能拿捏的,姨娘,莫要为了暂时的一口气,毁了自个儿姑娘的前程。

我晓得你恨我当初算计你,你觉得我现在依旧在算计你,那么三娘和五娘呢?你真要牺牲了她们,来与我拼一口气吗?”

楚维琇说完,深深看了闵姨娘一眼,在对方的眼中,她看到了一丝动摇,她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告辞。

闵姨娘坐在八仙椅上,思及这十多年来的日日夜夜,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

做妾太苦了,即便有贺大老爷护着,即便她是贺老太太的外甥女,就因为身份上低了洪氏一头,她在贺家就远远比不过洪氏。

闵姨娘不满,愤恨,却都没有用,如楚维琇说的一样,她输在了一张婚书上。

这样心酸的路,真的要让五娘再走一遍吗?

即便那是京城常府,圣宠不断的常府,可妾室依旧是妾室,而且因着那高高的门第,规矩只会更严苛,五娘在绍城已经不适应了,又怎么能受得了常府的规矩?

五娘现在的一颗热枕之心在见识过京城世家的压力和痛苦之后,还能初心不改吗?

闵姨娘抬手覆面,叹了一口气,自己的女儿自己清楚,五娘不是那等性子的,她扛不住的。

金州这儿,三娘和五娘都说不到好亲了,只有归家去,才能风光大嫁,才不会被踩一头。

楚维琇说得对,比起两个女儿的将来,自己的那口气又算得了什么?她和洪氏能斗十年二十年,就一样还能斗四十年五十年,只要女儿好好的,她闵氏怕什么?

闵姨娘下定了决心,便把家中的管家婆子们唤来,把事情一样样安排下去。

楚维琇走到垂花门处,见贺淮卿等着她,她稍稍加快了些脚步。

“你和姨娘说了什么?”贺淮卿问道。

楚维琇含笑道:“从前我总和五娘置气,说起来是我这个大嫂的过错,我向闵姨娘赔礼。”

“赔礼?”贺淮卿反问。

“是啊,爷若在,闵姨娘不敢发作我,就我与她两人,她嘴上发几句脾气,也就过去了。”楚维琇说得很随意。

她并不想说实话,什么做妾室苦,当小的委屈,那些话只能用来打动闵姨娘,但那些话琢磨起来,其实还有另一个意思,那就是嫡妻刻薄,当着贺淮卿的面,说洪氏刻薄,楚维琇才不会这么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