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想颜氏,也在想楚维琇。

两个女人的音容笑貌在脑海之中翻来覆去,痛得他用力抓了抓头发,睁大了眼珠子望着绣了百子图的插屏发呆。

贺怀卿曾经笑言过,百子图中,有两个小孩儿的神情很像元哥儿与桐哥儿,楚维琇不置可否,颜氏却是笑语相应。他说,他喜欢那个撒欢儿跑的小娃儿形象,若那是他和颜氏的孩子便好了。颜氏面如飞霞,嗔着问他,不是喜欢女儿吗?他哈哈大笑,只要是颜氏替他生的,儿子女儿都是至宝。

就如同颜氏是他的至宝一般。

明明是那般捧着手心里的人,明明是那么相信她,颜氏却给了她最重的一击。

昨夜里那个含泪说要为了贺怀卿而去背下罪名的女子是那么真实,昨夜里蜷缩在他怀里说着恐惧和不舍的女子又哪里像是黄粱一梦,为何一转眼…

那盒绿豆糕,颜氏临走前细细叮嘱,他感受到了颜氏的浓浓情谊,直到那一盒绿豆糕入了肚子,才知那是浓浓的恨意。

为什么?

难道十年深情都是假的?难道十年柔情也是假的?

他不信!

他不信颜氏的柔弱温顺都是演戏,他更不信那绵绵爱意也是装出来的。

可若是真情,颜氏为何要如此待他?

贺怀卿目光空洞,泪水模糊了视线,他掩面而泣,问了自己无数遍,才缓缓睁开了眼睛,喃喃道:“你知我救不了你了,是吗?你怕黑怕孤单,你不喜欢一个人待着,所以想让我来陪你,是吗?你为什么不直说,为什么要骗我?你若要我与你一起去,你便告诉我,我定随着你…”

洪氏就在外间,她怕贺怀卿有意外,一直叫人守在帘子外头听动静。

那婆子听了这么几句话,顿时慌了,急道:“太太,不好,大爷想去陪那贱婢!”

洪氏怪叫一声,脚下跌跌拌拌冲进内室里,见贺怀卿的头一下下往床板上撞,她扑过去一把揽住:“你这是做什么呀!为了那个贱婢,你连母亲也不要了吗?来人啊,快来人啊,怎么曾医婆还没有来?感觉催维绣去!”

曾医婆千催万催来了,洪氏喋喋不休说着,曾医婆嫌烦,横了她一眼。

洪氏气得不行,可儿子的命要靠别人,只能暂时按下。

曾医婆看了眼呆愣的贺怀卿,她的目光里没有做为医者的仁慈,反倒是厌烦。

她在京中出入多少深宅大院,见过多少达官贵人,自问也见了不少“痴情种”,可痴情得如贺怀卿这般匪夷所思的,到也是少见了。

寻常人,即便是从前执迷不悟,等到了这个地步,也定然醒悟了,而贺怀卿还深陷其中。

可能是因为哈芙蓉吧…

她是有听说过上瘾者心性会有所改变,不晓得贺怀卿是不是这个状况。

“单单从脉象看,也不好说这哈芙蓉的瘾头会有多大,不过,已经有些郁结症状。”曾医婆道。

洪氏在一旁听着,前半句落在耳朵里,那是格外不满意,她对曾医婆寄予厚望,可不是想听这种模棱两可的话语,后半句话让她心中一紧,凑过去与贺怀卿道:“你千万别闷在心里,不爽快大可骂出了,这会儿就别想着那些文人矜持。”

贺怀卿没有说话。

洪氏还要再说,见曾医婆面露不满,到底还是忍了,问道:“能否配些药物,如给维绣的那些似的。”

曾医婆点头,但她不想和洪氏细说,这一位根本就是胡搅蛮缠的主,便起身去了贺老太太那儿。

贺老太太精神不济,家中出了这样的事情,对她打击颇大。

“大爷的情况与大奶奶的不一样。大奶奶服用的时间虽然有半年多,但品质差,效果也差,每次用量也不多,而大爷一下子吃进去提炼程度极高的大量哈芙蓉,身子骨未必扛得住。”曾医婆仔细说明,“大奶奶发作了半年,具体的程度、表现,身边丫鬟都能说得明白,我配药便方便,大爷这才头一日,发作起来到底有多严重,没人知道,我也就不好对症下药了。”

贺老太太听完,心中失望不假,但也明白这个道理:“就跟你前几回与老婆子说的,这东西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事已至此,还是请你费心,等怀卿的症状明显了,再开药吧。”

如此要求,曾医婆不好拒绝,也就应了。

曾医婆又去看楚维琇,听她说了这两天身体的感觉,点头道:“大奶奶只管放心,会好起来的。”

楚维琇垂眸,自打知道是哈芙蓉的缘故之后,她发作时的确痛苦,但也没有生出要饮鸠止渴的心思来,那贺怀卿呢…

她直言问了。

曾医婆缓缓摇头,解释道:“他的状况,和大奶奶是不一样的。哈芙蓉带来的飘飘欲仙感,大奶奶没有体会过吧?因为用量很小,浓度也差,虽然让大奶奶有了瘾头,却没有服用时的兴奋感。大爷不同,那么大量的浓度高的哈芙蓉,吃完那绿豆糕时,他一定欲仙欲死了一番,一旦品味过那种感觉,就很难摆脱了。”

第三百四十四章 贺家(十八)

欲仙欲死之感,楚维琇确实没有体验过,她体会的是蚀骨之痛。

当时不晓得缘由,只当是什么怪病,也不会冒出要再用些哈芙蓉来减轻痛苦的念头,等前阵子知道了,心中愤恨怒火远胜一切,又有两个儿子做动力,楚维琇越发不肯去接触那些东西了。

自打曾医婆来了之后,楚维琇虽依旧会瘾头发作,但她自己清楚,已经比前一阵好了许多了,这样的认知让她愈发有了动力。

在去除哈芙蓉的影响一事上,楚维琇一直都是乐观的,积极的,这种心态尤为重要。

而贺怀卿…

楚维琇很清楚,对方现在的心态有多消极。

“怕是不能接受叫颜氏算计了吧。”楚维琇哼了一声。

曾医婆仔细观察着楚维琇的神色,见她眉宇之间,对丈夫只有不满,而无牵挂,曾医婆便定下了心。

救得了病,救不了命,摆脱哈芙蓉这种事,到头来全看自己,贺怀卿不争气的话,绝非她曾医婆医术不够。

外头红英垂首进来,她没有看楚维琇,盯着脚尖,语气里也有几分不情愿:“太太那儿传了话来,说是想请奶奶过去劝劝大爷。”

楚维琳闻言瞪大了眼睛,让楚维琇去劝?如何劝?

说他们两夫妻是真真正正的同林鸟,全叫颜氏给谋害了,沾染了这绝对不能沾染的东西,如今元凶已经抓起来了,应该同心协力往前看,让颜氏不得好死,他们夫妻再好好过日子?

这些内容别说是说出口了,光在脑海里转了转,楚维琳都恶心得不行,她悄悄打量了楚维琇一眼,见她亦是面露嘲讽,便劝道:“大姐。不想去就不去吧,就让人去回话,说你发作了,痛得下不了床。”

这么正大光明的理由。晾是洪氏无理无状也不会来把她拖过去,毕竟,自打卧床起,她半年多都没出过屋子里。

楚维琇偏过头冲楚维琳笑了笑,摇头道:“不用。我过去。”

“大姐…”楚维琳想再劝。

楚维琇握了她的手:“放心,我无事的。他们不是要曾医婆的药吗?我这儿有多的,给他们一些。”

“大爷的程度与大奶奶你不同,怕是不好使。”曾医婆并不赞同。

楚维琇勾起了唇角,道:“我那婆母可不管这些。莫要拦我,我这么做,可不是服软,也不是示好。”

楚维琳微愣,细细品了品楚维琇的话,心中一紧。

“到底是夫妻一场。不管是虚情假意还是什么,我病中他总是来过的,我这叫‘还礼’,你之前劝我,不要因着这些大人们的事情让年幼的孩子误会,我今日便是唱戏也要唱到贺怀卿床前去。他这会儿正是最脆弱的时候,见了我少不得五味杂陈,若是还对颜氏念念不忘,自有我婆母与他对掐,若是恨了颜氏来讨好我。哼哼!”楚维琇眼底闪过一丝狠绝,“我会让她明白,颜氏是为何对他下毒手的,因为他这样的男人。不值得任何一个女人如此真心相待,无论是京城贵女还是小镇村姑。”

楚维琳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果真是如此的,楚维琇连“还礼”两字都挂在嘴上了,显然是不把贺怀卿当自己人瞧了。

虽然,这些行为在章老太太的嘴里会显得戾气太重。可楚维琳觉得,人有时候就该狠一把,她前世也是如此过来的,毕竟,若不把心中怨恨发泄出来,对楚维琇的身子骨无益。

章老太太那里,等知道了来龙去脉,也未必会觉得楚维琇做得过了,她大概只会想,为何是天南海北的,要是在京里,早就让楚维琇的叔伯兄弟们打上门去了,而现在,除了嘴里碎碎几句楚证赋把楚维琇远嫁之外,她们做不了什么。

“大姐既然下了决心,那我便陪你一道去吧。”楚维琳说完,让红英来给楚维琇穿衣梳妆。

楚维琇这半年来,除了在净室里更衣外,也没下过床,两只脚站在地上,只觉得轻飘飘的,她的腿使不上劲。

曾医婆看了一眼,道:“亏得红英尽心,替大奶奶日日按压两条腿,要不然,别说是走路了,你只怕是站也站不起来了。”

红英安排了软轿,扶着楚维琇上去。

穿过花园时,看着满目碧绿,听着蝉鸣,楚维琇叹道:“我前回经过这里时,分明还是冬天。”

这么话无限感慨,红英背过身抹了抹眼泪。

到了洪氏院子外头,楚维琇下来软轿,挪着步子进去,只瞧见几个丫鬟婆子神色凝重,忙着各自的事情。

一个小丫鬟捧着水盆从小厨房过来,一抬头便瞧见了游廊尽头的楚维琇,她面色唰得一白,手中水盆没有拿稳,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盆里的水湿了她的鞋子裙摆,她却只是怔怔看着楚维琇。

楚维琇自嘲地笑了笑,撇嘴道:“怎么?见了我跟见了鬼似的。”

一语惊醒了众人,其他人纷纷请安,那小丫鬟直直跪下去喊着“奶奶恕罪”。

楚维琇可不是来冲下人们耍威风的,便没纠缠那小丫鬟失礼,往东厢房去了。

洪氏坐在床边,眼睛通红,手中拿着帕子替贺怀卿擦着脸。

红英扶着楚维琇进去,绕过插屏,开口唤了一声“太太”。

洪氏偏转过头来,看向楚维琇的目光依旧不善,她沉声道:“怎么这么慢!”

红英听了,心中一团火气,无奈她是个下人,胡乱发脾气只会给楚维琇惹事,便低下头紧紧咬着唇。

楚维琇上前几步,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眼神无光的贺怀卿,缓缓道:“婆母,我中这哈芙蓉太久了,身子骨早就不似从前了,又是许久未下床,两条腿踩在地上与踩在棉花上似的,走不快,也站不直了。听说我们爷也蒙了大难,我支撑着过来看看。哎…听说爷的情况比我严重多了,我尚且如此,爷又会…”

前半截话,洪氏听着是不满意的。她习惯性挑剔楚维琇,只要能怪罪到楚维琇身上的,她是不会轻易揭过去的,可后半截话让她悲从中来,楚维琇发作时的样子她没有见过。却是听好些人提过,那是痛不欲生啊,一想到如此磨难要落在儿子身上,她哀嚎一声,痛哭起来。

贺怀卿是个孝子,即便这会儿心神迷乱,听见洪氏哭声,还是回过神来,劝解道:“母亲,您莫要如此。您说过。一切皆有因果,这是我的劫难,您莫要伤心。”

洪氏闻言哭得更凶了:“便是有因果 也不该由你受此大难!这分明就是颜氏故意害你!你别上她的当!”

提起颜氏,楚维琇不自在,贺怀卿更是戚戚然:“是我负她,不怪她。”

楚维琇挑眉,看来贺怀卿对颜氏还真是情深意重,这个时候还在自揽过错。

洪氏一口气憋在胸口。

这日下午母子两人因着颜氏的问题,不晓得口角了几次,来来回回。反反复复的,一个套路,谁也说服不了谁,洪氏不晓得贺怀卿是什么心情。她只知道,她快忍不住了。

楚维琇让红英取出了药瓶,道:“我听曾医婆说,配新药还要些工夫,可这状况,瘾头上来了不等人的。我吃过苦,晓得那是万蚁噬心一般都痛苦。我这些药,多少能起到些缓解作用吧。”

洪氏一听,一把拽过来药瓶,深怕楚维琇反悔。

贺怀卿抬眸往着妻子,视线渐渐模糊了些:“阿绣,你自己身子未好,还要操心我,实在是苦了你了。”

“比你这些,爷你好好养着最是要紧。”楚维琇放慢了语调,“我知颜氏突然对你用哈芙蓉,让你又意外又难过,但是,爷,你莫要再动了陪她一道的主意了,颜氏很懂这些药性,她若想要让你去陪,你这会儿早就和那富商一般没有气了。”

洪氏白了楚维琇一眼,这话虽然不好听,但起码实在劝着贺怀卿莫要寻短见的,洪氏也就忍了。

“她怕黑,又怕孤单,她一个人,我放心不下。”贺怀卿叹气道。

楚维琇心里越恨,笑容越甜,道:“你放心不下她,你就放心得下元哥儿和桐哥儿。我病中,爷曾与我说过,待抓到了害我的人,要让她十倍百倍的尝,如今也就不算了吗?”

“没有不算!”贺怀卿急急道,他辜负颜氏许多,再不想背弃答应楚维琇的话,他叹道,“冬儿,都是冬儿,我不会让她好过,是她害了你。”

“我呸!”洪氏跳脚,“你真是被迷了心窍了,颜氏就是算计你折腾你,你媳妇的毒是她下的,也就只有你会有去信什么冬儿春儿的!”

“她没有骗我!”贺怀卿坚持道。

洪氏指着儿子抖了许久,实在气不过,听见外头贺大老爷回来了的动静,便起身出去了。

楚维琇站了会儿,已是累了,她干脆也在床边坐下,静静看着贺怀卿的眼睛,道:“爷,你与我说一句实话,你是打心眼里不信颜氏会骗你,还是接受不了颜氏骗你而自欺欺人?”

贺怀卿眸子倏然一紧,转过了头不说话了。

只这一个反应,楚维琇便知道答案了,刚要再说几句,就见贺怀卿突然双颊雪白,整个人都不舒服起来。

这是发作了,许是那一口气下去的药粉的药效没有全部散发完,贺怀卿还不至于满地打滚,他额上汗水泌出,不自禁地捏住了楚维琇的手。

楚维琇想抽出来,但还是忍住了,她道:“这才头一回,往后越发痛苦。”

到底有多痛苦,贺怀卿无法用言语形容,但他亲眼见过楚维琇发作的样子,不由慌了起来。

“到时候,只能忍着,千万不要用药物控制,那些都是饮鸠止渴。”楚维琇几乎是满怀恶意的,绘声绘色地说了发作时的痛楚,贺怀卿一一听着耳朵里,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关系,他觉得越发痛了。

被握住的手进一步收紧,楚维琇顾不上痛,依旧事无巨细地一一说着,她的声音低柔,一字一句全是亲身体会,连她自己都不舒服了,又何况贺怀卿。

心理作用下,贺怀卿只觉得痛楚难耐,他听楚维琇讲万蚁噬心,他真的感觉身上有千只万只的蚂蚁在啃咬他,巨大的压力下,贺怀卿再也绷不住了,哭喊起来。

“为什么!若是想要我陪伴,直说便好,在绿豆糕里下砒霜便好,我随着她去,为何要留我性命,又要拿这东西祸害我?我待她不薄,我待她如掌心珍宝,她为何要如此?她伤了你,伤了我,十年恩情她就如此回报与我!”贺怀卿咽呜哭着,他是真的伤心。

他想信颜氏的,他内心里依旧信她,所以他越发不懂,为何会变成这样。

明明嘴上说着那么好听的话,背地里却…

楚维琇看着挣扎的贺怀卿,她无动于衷,她的手叫贺怀卿拽得很紧,她却察觉不到痛楚。

这半年多,每一次发作时,她品味到的痛楚与这天差地别。

她知道,贺怀卿是叫她吓着了,不是真的发作得厉害了,她经历过 那种痛楚,别说是哭喊了,是真正痛到连动一动手指都做不到。

曾医婆告诉过她,若不是那些安眠药物抑制住了中毒不深的她,后来又有红英按着医婆交代的法子替她缓解,等那一轮轮的痛楚过后,便是麻木,麻木得自残。

贺家不可能再让贺怀卿接触哈芙蓉,到了那个时候,他不晓得会不会自残来缓解痛楚?还是洪氏看不得儿子受罪,偷偷替他弄些哈芙蓉来。

无论哪一种,贺怀卿都是完了的。

哈芙蓉这种东西,对人身体的消磨只是一部分,最可怕的是对精神对意志的摧残,这才会把一个寻常人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到了那时候,贺怀卿在提起颜氏的时候,又会是怎么样的心情?

楚维琇勾了勾唇角,她多少有些期待看到那样的一幕。

贺怀卿累了,瞪大着眼睛大口喘气,楚维琇不想再对着他,唤了人进来伺候,让红英扶着自己离开。

刚走到院子里,见楚维琳上来迎她,她浅浅笑了笑:“回去吧,我乏了。”

话音未落,洪氏身边的婆子从正屋里出来,垂首道:“大奶奶,太太吩咐,让红英留下来伺候大爷吧。”

第三百四十四章 贺家(十九)

那婆子身宽体胖,声音洪亮,话音未落,一院子丫鬟婆子具是愕然抬起头来,而后又迅速垂下了脑袋,只一两个胆儿大些的,往正屋方向扫了一眼,却是不能开口说什么的。

红英一张脸惨白,她本是扶着楚维琇的,听了这样的话,几乎是本能的收紧了扶着楚维琇胳膊的那双手。

她是断不肯去伺候贺淮卿的。

红英受楚维琇提点颇多,若没有大奶奶,也就没有今日的她了,她一门心思都是照顾好大奶奶,根本没有别样的用心。

当日,贺淮卿大好时,往那儿一站,也是翩翩佳公子,举止言语带着读书人的儒雅,红英知道有些丫鬟背地里嘀嘀咕咕地品论贺淮卿,具是羡慕颜氏的好运,能得贺淮卿一心相护,恨不能自个儿也飞上那枝头去,分一杯羹也是好的。

但红英,从未有那样的想法。

除非是楚维琇要靠身边人拉拢贺淮卿,红英兴许一咬牙也就应了,可她心底里知道,楚维琇不会对她做这种要求的。

红英怯怯看着东厢房,现今贺淮卿中了哈芙蓉,她越发是不肯了的,只是洪氏这一句话…

楚维琇的身子微微晃了晃,她深吸了一口气,稳住了身形,问那婆子道:“我身边得力的就只有一个红英了,让红英伺候大爷,那我呢?”

婆子的头垂得越发低了,她虽是洪氏身边的,但内心里也有自己的理解和是非,她又怎么会不知道,是自家太太过分了呢。

可做下人的。哪里能随意置喙,婆子只能硬着头皮,道:“太太说,红英伺候奶奶这些日子,事无巨细,发作时要如何伺候,红英最是清楚了。大爷中了颜氏的阴招。若发作了,身边没有一个得力的,总是不够的。太太听说。红英还和曾医婆学过按压穴位来减轻痛楚,这怕是大爷最需要的了。”

听起来确实是这么一个道理,只是洪氏太过极端了些,她心中只有一个儿子。可曾想过,儿媳一样是受此磨难的。

楚维琇也是习惯了洪氏行事。面无表情应了一声:“原是看重这按压穴位的手段了,之前大爷身边伺候的眉黛、青柳两个,一会儿让她们去我那里,和红英学一学就好了。这事儿不难的,红英也就是看曾医婆按了两回就学会了。”

婆子苦着一张脸,她这是夹饼。左右不讨好的,略一思忖。便回去禀了。

楚维琇不理会了,转身要走,楚维琳却是一肚子火气,盯着正屋方向不肯挪了步子。

这洪氏实在欺人太甚!

前世她和老祖宗、大赵氏你来我往的,虽说不上是把后宅女人们所有的手段都见识了,可也是眼界开阔了的,明的暗的,刀光剑影,一路拼杀过来,却依旧对洪氏大开眼界。

因为洪氏不讲道理。

老祖宗和大赵氏再雷霆手段,做起事情来也要寻个由头,也是站稳脚跟,即便是拿辈分压人,也不至于胡搅难缠。

洪氏完全就是另一个套路的,她不讲理,她根本不在乎家中其他人怎么想,她只图自己痛快。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说不清也就算了,偏偏,无论是楚维琇还是贺二太太,都觉得和这个兵动手,太坠了身份。

这也就难怪闵姨娘和洪氏来回了十几年,到最后要拍拍屁股去金州过逍遥日子,实在是再和洪氏交手下去,连闵姨娘都怕控制不住,成了那等不要脸不要皮的人了。

见楚维琳不动,楚维琇拉了拉她的衣袖:“莫要与她多费口舌,没意义。”

楚维琳刚要开口,就听得正屋里头哐当一声,是瓷器碎裂的声音。

楚维琇挑眉,附耳与楚维琳道:“我不肯留下红英,她这是气急败坏摔了东西了。”

楚维琳刚说完,就听见里头哀嚎声起,洪氏大叫起来:“你这是做什么?”

姐妹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瓷器不是洪氏摔的?是贺大老爷?

“你就不能消停消停!儿媳的身子骨未好,你就把人叫过来,又要扣她的丫鬟,人家娘家人还在呢!你这是往楚家、常家脸上扇耳光吗?”贺大老爷吼道。

“什么她的丫鬟,是贺家的丫鬟!伺候她的又如何?怀卿要是看得上,收用了也就收用了。儿子病成这样,你还惦记着儿媳的丫鬟,什么道理!”洪氏不甘示弱。

贺大老爷气得仰倒,这话若要叫人传出去,还不知道会被肖想成什么模样了!他这是惦记着儿媳的丫鬟?他只求着洪氏莫要去惦记了。

楚维琳就站在院子里,洪氏就要抢要扣的,这是怕楚家不够恨贺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