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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懂了给我重复一遍”,这是当年身为家教的我最常说的一句话,冬冬闻之摇了摇头,感叹着我的不可救药:“你要是能够忘了咱们之前的事情,别总想着过去,那你就会觉得我至少性感一点,我们两个也就更容易一点。”

“我不能。”我说。

“你能。”

“不能。”

“能。”

谁都认为自己有道理,谁都认为对方是在废话,我们干脆开始了机械性地争论,数个回合。他忽然闭嘴了,看了我一会儿,然后一只手臂伸到我脖颈后面抱住,另一只手沿着小腹滑下,在我本能地夹紧双腿之前,他的手指摁在那里。我马上就想要推开他,但这个冰球运

动员两只手就这样掌握着我,稳稳的,坚定的。隔着薄薄的衣料,我清楚地感觉到他手指的力量和温度,接着他便就其形状轻轻地画着圈,轻轻地用指腹上下摩擦,我脑袋里面一片空白,大气都不敢喘,就任凭他在黑暗的车子里,在我的沉默中轻薄了好一会儿,冬冬最终收回手去,一只手捧在我的脸在我耳边轻轻说:“你觉得怎么样?是这个好,还是爱马仕香奈儿好呀?”

我喉咙里面渴得冒烟,咽了一下,张嘴想要反驳些什么。

冬冬把我打断了:“不着急回答,你可以想一想,你有的是时间。”

当然我不能回答他,不能跟他说实话,实话是在欧先生之后,我已经多年没有享受过完美的兴 爱,无论我有多不情愿,多缺乏信心和安全感,我的身体已经对他产生了渴望,激起了热流,我心里那个十五岁的胖小孩儿,那个在欧先生的对比之下无论怎样努力也没法让我生成化学感应的少年已经隐去了,当我之后再看到冬冬的时候,我再也看不见他们,我看见的是这个晚上跟我坐在车子里抚摸我身体的俊美的年轻的我的老板。

当然我不能告诉他。

第二十一章(4)

当然如果徐冬冬仅止于此的话,那其实也没什么意思,我后来也不会那么喜欢他。他身上有很多有魅力的迷人的地方,首先一条当然是工作做得好,老板当得好。老板最重要的一种能力,在我看来,是判断力,先于别人的判断,长远于别人的眼光,一件事情放到眼前来,他得知道什么是对的,怎样做是错的,几个投资的案子要他选,他知道款子到底往哪里放。

那年秋天的一次会议上,同事们拿出来两个案子讨论:一个是天津的一家做石油管道的公司,从前的业绩上佳,计划书里面还带着它在未来五年内的一篮子合同;第二家企业是在北京做VR游乐场的,目前的规模比第一家小得多,但是融资诉求却是一个很大的数目,出让的份额给得很吝啬。

放到故事里面讲,我们会说要另辟蹊径,出奇制胜,可在现实的工作里,尊重经验与常识才是负责任的态度。与会的所有同事都把票投给了做石油管道的公司,包括我在内,原因很简单:凡是跟能源产业相关联的单位,尤其是有公立背景的,等于被政府保护,可以说都是投资市场的唐僧肉,份额想抢都抢不到。可冬冬最终决定把钱投给第二家做VR的公司,他甚至没有做一个折中的处理,没有投一分钱给第一家。事情在三个月之后就见了分晓,北非政局动荡,石油管道公司百分之

八十的合同停滞下来,不能推进,经营举步维艰。北京的VR娱乐场拿到了好莱坞大片的娱乐版权,可以做相关的游戏产品在全亚洲发行,在我们之后不久给它再拿钱出来的是漫威香港公司。

这样的例子还有一些。

当然冬冬大多数情况下还是尊重团队意见的,可一旦有所疑问,他对自己的信心远远高于我们的判断,可以以一敌百,而他总是对的。

他是怎么选的呢?他在华尔街工作的两年足以让他积累比我们更多的经验吗?再往前推,他念书念得好,可这个写字间里,这幢大厦里,甚至整个陆家嘴里又有谁是草包呢?我渐渐觉得,那种把投资放到哪里的判断力在他的身上就是一种灵感,跟画家画画,王菲唱歌儿,就是非同常人的。

你瞧我真是开始有点喜欢他了,居然说出这种唯心的赞美出来,没有办法,因为我不知道为什么呀,因为我弄不明白呀。

但有些事情是唯物的,是实打实能够让他把公司好好经营下去的条件。

他其实脾气不好,有的时候着急,但工作的时候从来不发火,很少数落人,跟下面的人说的最重的一句话是“你瞧你真有点孩子气”,有一次保洁阿姨倒着走路,一手拿着电话跟她儿媳妇吵架一手拎着水桶,冬冬想躲都没躲开,被她撞上,水泼了半条裤子,我当时都心疼了,那可是迪奥呀,大几万的西装,冬

冬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硬是没骂人,咬牙半天对五十多岁的阿姨温柔地说,哪能一边上班一边打电话呢,您看您真是孩子气… …

他愿意教人东西。虽然公司员工渐渐充盈,来的大多都是有丰富经验的业内好手,但也有些刚毕业的年轻人和小白。老实说我不爱教,带新人做一个案子比自己做三个案子还要费劲,还得去解释流程,帮他改材料,回答类似于“一加一为什么等于二”的问题。我尽量克制,但也明白了为什么从前乔安娜总想要找机会修理我了。冬冬就不,冬冬教人。有两个应届大学毕业生,一个从兰州来的男孩儿生物专业,另一个是从昆明来的女孩计算机专业,对于金融投资行真是一窍不通,冬冬就给他们看资料,带着他们开会,还让我带着这两个人去北京出差见客户。没过半年这两个人果然各司其职,各有所用,男孩找到了一个很不错的制药厂的投资项目,女孩儿就在公司内部处理表格和文件,凡是经她手的材料从来不会有一点点哪怕是版式上的错误。

他打三个小时的网球也不会流汗。他用印度口音说英语简直能把人笑死。他把佣金算得很明白,不会少给钱,也不会晚打款。当然,他也不是一个完美无缺的老板。

“我觉得你不够大方。”我跟冬冬说。

“我不够大方?”他听我说这话很意外很不乐意的样子,

转转眼睛,“哪一家公司有我给员工提点那么高,那你倒说说看我怎么不够大方了?”

我们当时在机场,从长沙出差回来,正在等行李,我说:“提点高,奖金多,员工怎么都觉得那是应得的,再说了,账上的数字还是不如到手的礼物更让人产生直接的愉悦。你可能比别人大方,但是眼看就是十一国庆节了,你要是不准备礼物,那就显得不大方。”

“中秋节发过月饼了呀。”冬冬说。

“月饼不行。”我说,“不够,再说公司最近又赚了,你十一的时候一定要表示一下。”

“哦… …”冬冬帮我拿了箱子,“… …那这样好了,明天是周末,我们去市场看看,看看公司搞些什么礼物合适。之前我们可以看一场电影,之后再找个没吃过的好餐厅。”

“你就给行政一个预算,让他们找礼物好咯。”我说。

“那就算了吧。”冬冬说。

“那行。我跟你去。”

哎呀真是的,总得讨价还价。我心里嘀咕。但国庆节发礼物的事情老板算是答应了,我也好跟同事们交代了,之前是他们怂恿我去跟冬冬说来的… …

… …

我陪老板去看电影之前在小区里看到保安在安装捕鼠夹子,弹簧很粗,上面的铁扣还带着锯齿,一下子能把老鼠的腰给打折的气势。我当时脑袋里面有个念头,要是能把这个东西放在身上就好了,就不用害怕老板动手动脚不

规矩了,他敢再摸我,碰到机关,一下子切掉他一个手指头,这情景在脑袋里面想想就让人很愉快,我当然不会把个老鼠夹子放在身上,但是我想好了,他要是再敢碰我,那我就狠狠地甩他一巴掌。

第二十一章(5)

打他一巴掌的事情我向往了很久。

事实上自从上次之后,冬冬老板不仅没有再对我动手动脚,他在办公室里,写字间里,出差的时候,都正经得跟真的一样,不多看我一眼,不多说一句题外话,就是一个最本分老实尊重下属的上级,以至于我开始怀疑之前那次是不是我长期不make爱太过渴望而出现的幻觉,想得多了便开始检讨自己,我被他激动,被他撩拨得又渴又热,这是错误的,不良的,我得打他一巴掌,打脸上,像电影电视剧里演的那样,那样才像话。

可我还是想得有点多,黑咕隆咚的电影院里没有发生一点出格的事情,冬冬老板说看电影就真的来看电影,极其专心投入,剧情紧张的关键节点,他握紧了拳头,哪里有时间看我?更不用说伸手摸索了。而我正相反,我眼睛直愣愣的,可是一点情节也没有往脑袋里面进,我一直留心着他,提防着他,人就是这样的,你越防着什么事情,你当然就越关注它会不会发生,对潜在危险的防范逐渐演化成了一种暗地里的期待:他这么老实看电影我可怎么甩他巴掌呀?可直到电影结束,大灯亮起,他也没有造次,我那一巴掌也没挥出去煞是失望,呆坐了片刻,他早就站起来了,伸手推了我一下肩膀:“还不往外走,要看下一场吗?”

然后我们去了超市,各色农副产品唤起了

我老板愉快的回忆,他喋喋不休地跟我讲自己在美国的时候是怎么什么都不认识,瞎炒瞎炒瞎他妈炒出一盘菜,拌了点纳豆,居然还挺好吃来的;周末超市有促销,好大一个火腿横放着,穿超短裙的小妹妹正用一把大刀切薄片,我老板激动了,差点没扑上去推开小妹妹把火腿搂在怀里,他对我感喟道,三年前在西班牙跑马拉松,晚上跟同学吃利比利亚火腿配小甜瓜,真是美味呀,这样好不好,我们国庆节的礼物,每人的篮子里送一袋切片火腿吧?我不想煞风景,但是在没忍住,老板呀,你送这个肯定家里的妈妈都会喜欢,但这个金华的腿,不是西班牙腿,旁边不是写了吗… …老板因为自己眼大漏神有点尴尬,还在给自己找台阶下,那他们为什么是西班牙的切法呢?我说现在什么都讲融合嘛,之前有个客户请我红酒杯子喝普洱的。老板半晌点了点头,哦,我也喝过… …我们没有去定好的餐厅吃饭,因为我临时改了主意,超市海鲜区的龙虾螃蟹很是鲜活,我说我想吃这个,老板说那我们就吃这个吧,我们找了个卡座坐下来,要了一只澳龙一只松叶蟹,龙虾加上蒜蓉和白酒,被厨师烹得浓香四溢,蟹子白灼浇上豉汁,甜美得很,我吃的酣畅无比,老板吃着吃着就放下了筷子,幽幽地叹了口气,拄着下巴看我,老板这样我

怎么吃得下去呢,擦了手看看他,您这是怎么了?又想起从前的事情了?在超市里吃海鲜有什么意思,冬冬老板说,旁边就是促销酸奶的,你看那边还有卖鲜肉月饼的,吃的是不错,但是没有好酒配,不成样子的呀。我说在这里吃,你同意了呀。我虚弱地解释。那你说哪里好?纽约长岛挨着港口,有个吃牡蛎还海鲜烧烤的船屋,下午七点才开始营业,你可以一边喝鸡尾酒等餐一边撒点面包喂海鸥,姐姐你那么爱吃蟹子和龙虾,不会失望的。我用柠檬味道的湿巾擦了手,做出一个诚恳的抱歉的样子给冬冬,你看冬冬,要是有可能的话,我希望我在那里,吃你炒出来的乱七八糟的菜,陪你跑马拉松,陪你在纽约港口吃海鲜,可咱们现在是在上海呀,这里也不错。你在的。冬冬说。一只手架着胳膊,离近了我,我想起你的时候,就洒一点点酒到我窗台上的花盆里,或者到哈德逊河里,我觉得你离得再远也能跟我在一起。我听闻此言半天没动,真是接不住了。这肯定不是坏话,冬冬在告诉我,当我们被大洋相隔的时候,他也在想念着我呢。但这听上去更不怎么像好话,想请我喝酒就把酒洒在土里和水里——我是死了吗?

我们到底订购了一篮子的副食当做节日礼物送给公司里的同事,里面有金华火腿,鹅肝酱,雪蟹腿,橄榄油,

还有若干精品水果,都是即食的,方便食用,每人一份。

那天我们都没有开车,乘地铁先送我回家。车厢里面人不多,我穿着一条迈斯麦拉的新裙子,怕坐出褶子就一直站着,冬冬就在我身边。我们都没说什么话,车子偶尔有轻微的晃动,偶尔要给推着大旅行箱的人让一让位置,我们有一些肢体上的接触,握着栏杆的手指,我的额头他的肩膀,我在玻璃窗的倒影里看见他和我自己,那是一副好看的画面。

我没请他上楼,我在手袋里面找门禁卡,一边跟他说,星期一见吧老板,我把新的计划书给你。“嘟”的一声什么东西掉在我脚边,我抬头看看,原来是院子里的枣树果子熟了,没防备的时候,他一只手轻轻地握住了我的手臂,姐姐,国庆节七天假期呢,咱们去纽约吧,咱们骑骑自行车,逛一逛博物馆,吃海鲜… …

我愣了一下,看着他漂亮的脸,明亮的眼睛,好像涂了唇彩一样的红嘟嘟的嘴巴,我脑袋里面早就没有什么捕鼠夹子,什么甩巴掌的事情了,这个时候让我说不,那可真是考验人性呀… …

又一颗枣子掉在旁边的地上。

他低下头来亲我。

嘴巴碰着嘴巴,像云彩碰着云彩,轻轻软软的亲吻,一点强迫一点压力都没有,温柔地靠触觉商量事情,请求一个批准。这让人怎么拒绝得了呢?我觉得整个魂儿都被他给捉去

了……

他抬起头来,笑着看我,答应了?

“… …我没有签证呀… …”我说。

“废话… …”

第二十二章(1)

星期一早上我就凑齐全了资料把护照送去了旅游公司去办理美国签证了。上午在公司开会,讨论两个项目,中午我坐飞机去北京办一件重要的事情。

其前因后果是这样的:我的高中同学金瑞玲在一家国际著名的咨询公司工作,他们公司每年夏天会进行一个杰出人物的评选,选出国内二十八位二十八岁以下的精英,评选范围涵盖了各行各业的成功人士:扎根贫困山区支教的优秀教师,在特大火灾中救人立功的消防队长,屡破世界记录的体育新星,超大流量的当红演员,成绩斐然的实业家等等。数月前我把冬冬的材料给了我的同学,三轮评选之后,他获得了这个奖项。此事虽并非一个投资案子那样带来给公司带来直接盈利,但它很受主流社会的关注和承认,对于提升公司的信誉度非常重要,比做成十个投资还要更重要。

蹊跷的事情发生在大约一个月之后,我们楼上的一间对手公司,官网和ins上都登出了其老板成为二十八精英的消息,很快我又在各种金融投资的杂志网站上看到他们那这个来宣传。我没有马上动作,仔细研究其法门,发现对手公司实际上玩了一个文字游戏。他们老板也曾“入围”这个评选,却在第一轮就被淘汰,只不过“入围”这个词在很多报道文章中都被尽量少的提及,在他们自己的网站上干脆就不见

了。也就是说当一个潜在的客户在我们两家公司中进行选择的时候,对手公司的老板跟冬冬老板获得了一样的成绩和荣誉,这,这样的话,我不就等于白忙一场了吗?

这可不行。

我于是抓紧时间去了一趟北京,简明扼要地跟评选方说清楚了这个情况,希望他们马上采取行动,一正视听,并表示如果需要的话,我们公司的法务可以在被授权的情况下妥善解决这个问题。情况说清楚了就根本不用我出手。咨询公司为了维护自己在行业内的荣誉和评选的权威性,马上就与被举报方交涉。我一边研究着自己手里的新项目,一边跟踪着对手公司的消息,很快他们就在自己的网站上删除了这个混淆视听的消息,很快他们在后来各种宣传中也再也不把自己的老板跟这个二十八精英评选的事情挂在一起了。

事情在一个星期之内解决了。但是行业里的这种消息像中央空调里的风一样四处流动,掩藏不住。从前即使是公司之间存在竞争关系,员工们总不会有什么个人恩怨,上同一架电梯,去同一间餐馆的时候,还可能点个头说个话。而这件事情处理完了之后,我再上电梯气氛就有点不一样了,连冬冬都有感觉。

“有人恨你了。”他说,“眼神跟刀子一样。”

“正常。”我说,“我让很多人替他老板吹的牛露馅了,干的活儿白干了。这个大楼

里面只能有一个二十八精英,就是老板你。”我想了想,心里更愉快了,笑嘻嘻地说,“都是他们自找的。不过这事情其实也怪你,好好干活儿,干脆把楼上收了吧。”

我们在他的车子上,他在反光镜里看我:“… …你也太厉害了。”

我马上看冬冬,有点介意他这个评价:“… …有吗?我说话做事很专业很斯文的… …”

“暗里坏。”他笑起来,发动车子,“… …坏透了。坏得我现在马上想跟你去纽约呢。”

… …

我的美国签证在国庆之前两天下来了。

但是我没有跟冬冬去纽约。

国庆之前公司里开了一个冷餐会,他把即将在节后入职的副总介绍给同事们:这位是宁晓丹宁总。

... ...

无论你如何努力地去忘记过往生活中经历的不快,总会有人在一转弯处忽然出现,好像专门来提醒你从前犯的错误,最不愿意想起的过往。几年前我跟宁晓丹做过短暂的同事,确切地说,不是同事,她是总监,我是部下,这位年轻女士的傲慢无知,颐指气使成了最终促使我离开银行,离开职场,接受罗文的求婚的助推器。我也不是仙人,我知道是如果我对自己之前的婚姻不满意的话,终究还是我自己犯了错误,但在没吃饱的时候,月经之前的几天,或者为一个案子工作了好久而始终没有进展的时候,我也会烦躁,会为那些不愉

快寻找理由,下意识对自己说,如果没有那样的话,我就不会结这个婚,不会耽误那么久的时间了,介绍我跟罗文认识的黄欣没少被我数落,而宁晓丹呢,我不至于多讨厌她,但是我也忘不了她。

宁晓丹的样子变化不大,还是好看的,派头十足的,loro piana的披肩。

我搬不动她。我马上就知道了。冬冬说得明白,公司在美国拿到了新的大资本的支持,她是被派来的代表。这一次我跟着其它的同事一起给她鼓掌了。然后低下头马上跟在咨询公司工作的高中同学金瑞玲联系了一下,然后马上我就知道了宁晓丹的爸爸是谁了。我离开冲打之后的这几年,她在上海也是顺风顺水,一路升迁。不过冬冬的公司再怎么好终究也就是一个私人企业,宁晓丹为什么放弃了国际大银行的高层职位来这里屈就,这成了一个疑问。

她自己回答我了。我们在她的写字间里,好像几年前的情景再现,只不过这一次,我们待对方都比从前客气了。我帮她寻找了一个恰当的位置,她把一幅画挂好,然后拍了拍手,告诉我,这幅画是冬冬送的。

“哦?您跟徐总从前就认识?”我挺有兴趣的。

大学同学。她说。学联组织的联谊会上认识的。他当时是冰球队里面的打手,是明星,没有女孩子不想跟他约会。

“嗯。”我点点头。“他在美国念书时

候的事情,我听说过一点。”说到这里我已经明白了,宁晓丹是为人来的。

“关于你,我也听说过一点。你是他的家庭教师,对吗?”

“嗯。”——但是我确定冬冬跟她说的绝不止这些。

第二十二章(2)

“我跟冬冬是很好的朋友。我来这里是帮他的。我跟你从前可能有些误会,就那么过去吧,希望以后能好好合作,公司要更长远还得靠你们。”她居然轻轻地抱了我一下,那可是老板娘才有的派头呀。

我从宁晓丹的写字间里面出来,在自己的工位上坐了一会儿。

我搬不动她。宁晓丹是更大的老板派来驻扎的代表。别说我了,冬冬也动不了她呀,除非冬冬不想要他们的钱。可是冬冬为什么不要呢?为了我吗?我去跟冬冬说“有她没我,有我没她”?这得有多愚蠢。为了冬冬我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为了我自己我也不会。我的冲动和骄傲让我吃过亏,我很满意于自己现在能够赢回的东西,我可不想再丢掉了。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宁晓丹绝非善类,我不能让她抓住把柄,我也不想给冬冬裹乱。

我转动椅子,透过玻璃墙看着写字间里的冬冬,他一边用蓝牙耳机讲电话一边在拼他的乐高灭霸,他今天穿得也好看,暗蓝色的西装,他看见我看他了,又不正经了,用最快的速度上嘴唇一碰下嘴唇。

我转过去,把椅子背给他,发了个微信,我不去纽约了,你自己去吧。

徐冬冬也是有脾气,第二天他给我发了一张机场照片——他就真的自己去纽约。

3.

十一国庆节我是跟段晓书一起过的。我们约在世博园旁边的一家餐厅,环境很好,还有小

朋友玩耍的地方。我们两大一小要了好几个菜,段晓书是把孩子喂饱了之后自己才开动的。她吃的时候,热菜都凉了。一起吃饭是她提出来的,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话没说几句她就开始掉眼泪了,脸转过去不让孩子看见,哭了好一会儿,我拍了拍她后背,时韩冰吗?他又干什么了?

“就是什么都不干。”段晓书说,“回家就是打游戏。多一句话也不说,也不跟孩子说。孩子上去找爸爸,打得热闹顾不上的时候就一把推开,心情好了顾得上的时候就把孩子放在腿上跟他一起打游戏,还没上学呢,眼睛就要坏掉了呀… …”

我喝了一口水:“听说,打游戏对开发智力有好处的… …”

“工资也不交家里,生活费都是我来付。上网买东西用的也是我的卡。钱都是我赚的,他管得倒是挺严,前两天好不容易两个人一起带着孩子去吃饭,路过LV的店,我就多看了一会儿橱窗,告诉我,这一款你不是早就买了吗?哦,反正你也不出门,用得着吗?”

“… …”我想了一会儿,“你们孩子快上学了,节省一点也是对的。”

“他们是公家单位,每天朝九晚五的工作制,那么下了半,六点钟也该到家吧?经常就是十点多钟也不回来,打电话给他就说跟同事喝酒呢,再问就嫌烦了,昨晚上回来当着孩子的面大声吼我来着。”段晓书眼

泪不断,肩膀发抖,“本来说是今天带着小朋友一起去千岛湖,我没去,随他自己玩吧!”

我想了一会儿:“韩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

段晓书想了一会儿:“… …好像结了婚之后一直就是这样的。”

“那你怎么才开始抱怨呢?是实在忍受不了了吗?”我问。

她有一会儿没说话。

“… …或者是有参照有比较了?”我看着她。

段晓书擦了眼泪,还是没说话。

她一直喋喋不休地抱怨,忽然就刹住了闸,我在这沉默里面想起一个人来,我那个把比利时的直升飞机卖给了国内富豪的高中同学鹏鹏,这个家伙看到了国内的好形势,他在欧洲再也坐不住了,从朋友圈来看是常跑国内找生意。他上高中的时候就觊觎段晓书,上次同学聚会已经有点痒痒的要再续前缘的架势,难不成这两个人又有发展了?

我试探地问道:“… …我看见鹏鹏的朋友圈,他最近好像也在上海呢。你是,最近又见他了吗?”

“… …见了,吃了两次中午饭。”段晓书说,“他找我问点事情。仅此而已,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家里的事情,我跟韩冰,跟他没关系。”

“既然这样,就应该跟韩冰说明白,他哪里让你不满意,让他改。”

“他这人你认识的,你觉得我没谈过吗?”

“… …那你想怎么样?离婚吗?”我说。

“悦悦,我没你那个骨气。我

不能离婚。我还有个女儿呢。我就跟你抱怨几句,回家还得继续过日子。”

“继续抱怨吧,多说点,我再想想我前夫罗文的细节,我跟你说,他更完蛋,连韩冰的一半都不如呢… …”我说。

“那不可能。没有谁比韩冰更完蛋的了。”段晓书斩钉截铁。

——连彼此安慰都是最掏心掏肺的“你算什么,我更惨”的方式,绕了一大圈,从前的敌人终究成了最亲切的闺蜜。

侍者告诉我们,账单有人提前买了,哦,就是那位台子上的先生。那人朝我招了招手,我一看确实认识,是老李,楼上公司的CEO。

老李被叫做老李,其实很年轻。跟冬冬差不多大,比我小上好几岁,还不到二十八。国字脸,浓眉大眼的,一口大白牙,面相上特别憨厚,如果冬冬没有那么厉害的经历背景,和那些了不起的投资战绩的话,光看脸,如果我是一个潜在的合作方,我觉得老李会更让我多一点信任,冬冬就是长得太精了,他自己也无能为力,老李就是淳朴,憨,实则也是诡计多端,战功赫赫,他是另一种killer。

“我员工最近被你修理了。”老李说,我给他让了个位置,他过来就开门见山地说起前两天那个二十八精英乌龙了的事情,口气很温和,还笑眯眯的,根本没生气似的。

“其实也不是特别大的事情,又不是诺贝尔奖,共和国勋章什么

的,”我说,“但是他们没有给您运作好。你该处罚得处罚。”

第二十二章(3)

“今天也是凑巧了,改天约个晚餐怎么样?”老李很认真地跟我说。

“那哪敢。”我笑笑,“我跟您吃饭?要是被我老板看见,我还要不要饭碗了?”

“他不给你饭碗就来我这里呀。”老李说,“我们规模还是更大的。”

我喝了一口水,他这话我不爱听,我没答应。

但是没过多久,老李请了另一个人跟我见面,提出要让我跳槽的事情,那是个我不能拒绝跟他相见的人。

假期过了三天,我其实过得还挺自在。每天睡到日上三竿,然后起床洗头敷面膜,吃点东西下楼撸一撸小区里的猫狗,到下午三点我的状态都是迷糊的,动作都是慢的,开始加快节奏是小睡一会儿之后,化妆,吹头发,找衣服,选鞋子,赴晚上的酒局。这几天比较新奇的事情是黄欣带我去了一个拉拉的酒吧,看到各色女性同志,有高挑俊美的帅T,特别性感的艳女,清纯斯文的知识分子,也有穿汉服的小女孩儿,我去洗手间的时候路过暗处的角落,看见好几对女孩儿在接吻。

“你怎么想?”凌晨两点了,回家的车上,黄欣问我。

“我觉得跟女孩儿在一起比跟男孩儿在一起自在。聊天逛街,肯定有更多的话题,更多的理解。但是我没法想象跟一个女孩子亲吻做爱,”我慢慢地说,“我只喜欢男人,男孩子,高,优美,好看的… …”

我轻轻叹口气,我脑袋里

面是有这个人的,如果人和人的关系只是肉体和性,不牵涉利益,不计较得失,也不接受什么教训,那就简单了,我不会让他一个人去纽约,我们本来心照不宣的亲密也不会在这个假期之前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