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的哭闹与大人的怒骂混作一团,从人群里隐约传来。林惊鸿先拿手机报了警,然后仗着身高的优势,很轻易钻到里面。

车祸,但没有造成人员伤亡。

双方当事人为了赔偿金吵得面红耳赤。与他们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站在跑车前头的男子,跟蜷在他怀里正在哭泣的小孩。在这沸腾的场合,那男子面上云淡风清,轻声哄着孩子,看架势好像是肇事的其中一方,但奇怪的是他并不上前劝架,眼底反而隐隐带着笑意。

围观的人们目光更多汇聚在他身上,无可否认他比吵架、甚至比一场获奖奥斯卡的电影都好看,美色向来无敌。

他在看热闹。林惊鸿心底蹿起一丝怒气,推开挡在身前的人大步走过去,“你在干什么?”

那人看到她,不由一怔,继而笑起来:“做好事啊,这小孩差点被车撞到,幸好我眼疾手快抱他转了个方向。”

林惊鸿脸色发青,“那做完了没有?”

“完了,小孩的家长忙着要索赔,都顾不上安慰他。”他笑嘻嘻地说着,意识到林惊鸿的脸色不佳,于是讪讪地补了一句,“这小孩怪可怜的,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林惊鸿冷着脸,接过小孩放在地上,大声说:“这是谁的小孩?哭成这样,也不带去医院看看,别以后落下什么心理毛病。”

小孩的父母正忙着吵架,被她这么一提醒,女人死死地攥住驾驶员的衣服,叫起来:“对,去医院!我儿子要被吓出什么毛病,我要你多少钱都不过份!”

听到这话,林惊鸿厌恶地偏过头,将身边的男子拖出人群。

PS,各位看官,元宵节快乐^_^

第四章

“沈嘉措,你怎么回事?手机为什么不开?还有,你要来起码事先打一声招呼。”

沈嘉措本来满心欢喜,听她责问不免有些失落,但这情绪转瞬即逝,“好好,我错了,今天是你生日,别生气。”

这下轮到林惊鸿怔忡,今天…是她生日?

沈嘉措不由分说握住她的手,“怎么不说话?真生气了?其实我跟你打过招呼的,昨晚我发了封e-mail给你…你这么忙,一定还没工夫去看,对了,你想好怎么庆祝没有?”

林惊鸿想起那只唱歌的粉红色小猪,不由啼笑皆非,也不再多说什么,察觉他的手有些凉,这提醒了林惊鸿,急忙问:“你刚才救那小孩,自己有没有受伤?”

“没有,我正好站他身边不远,伸手一捞就抱起来了。”他情不自禁得意。

林惊鸿无语,打量他身上那件在冷风中稍显单薄的米黄色风衣,说:“你饿了吧?我带你去吃饭,怎么穿这么少,没带厚外套过来?不过没关系,一会儿去商场买。”

“好,哎,你等我一下。”他像是想起什么,匆匆跑进旁边的肯德基,转眼拎着一个结实的黑色登山包出来,“我们快走吧,我饿死了都。”

“你不是吃了肯德基?”

“我就点了杯饮料,不喜欢吃那里的东西,等你半天了。”

“你这么肯定我能找来?这次是偏巧,下次别这样,我可没心情跟你玩捉迷藏的游戏。还有,你为什么关机?早上没接你电话是因为我在忙…”她不知道他会不会放心上,想到就顺便解释了一下。

“我知道我知道,所以我没敢再打,你这个工作狂一忙起来就六亲不认。”他仍固执地拽着她的手,似乎完全没发觉这手的主人一直在伺机想撇开他,“我手机没电了,本来想晚一点再找你的,又无处可去,只好回来这里。”走了一小段路,他兴致勃勃地指了指马路一侧的老房子,“我想上去看看,现在里面住什么人?”

林惊鸿顿觉头大,“不就是一间房子,有什么好看的?再说,这个时间,租房的学生肯定在教室晚自修没回来,你也进不去,我可没带钥匙。”

沈嘉措一听挺失望的,“哦,那算了,改天我们一起过来好不好?”

“好啊,改天。”林惊鸿随口应承下来,任谁都看得出她是在敷衍了事。改天不会是明天,也不会是后天,更不会是大后天,空头支票开开也无所谓。

沈嘉措说的是她以前住过的老房子,一扇大门开进去,一眼就能把房间望个遍,连自己用铁皮隔出来的小阳台小浴室算在内总的不过二三十平米,地理方位不好,阳光照不进去,一年四季墙上都有些潮,夏天还好,到了冬天简直是活受罪。林惊鸿上大三的时候,原来的学生宿舍楼拆了改建,新建的公寓开放使用,应有尽有的设施吸引了大多数学生欢天喜地搬进去住,面对猛涨了好几百的住宿费,她不得不止步,当天在校外找到这个房子,磨破嘴皮说服了房东以最低廉的价格租给她。

那阵子林惊鸿觉得自己像极了一株生长在沼泽地,正在发霉腐烂的植物。

这房子没给林惊鸿留下什么美好回忆,她不明白当年不过在那里暂住了半个多月的沈嘉措,为什么会这样念念不忘?甚至在当年出国前,瞒着她买下这间房子并找装修公司的人来翻新,而那时她已经决定去Nee工作,公司有提供住宿。

考虑了一下,林惊鸿把他带到听香水榭。

一来这边的小包厢环境幽雅舒适,二来距离公司只有两个路口。

沈嘉措毫不客气,把菜单上最贵的糕点全叫上桌,林惊鸿由着他去,趁等待的工夫去窗台边给他的母亲打了一个电话,回头瞧见他在跟服务生讨论各种奶茶的材料与做法,服务生回答得含糊,他也不计较。

林惊鸿对这些一概不关心,但见他饶有兴趣,也不打岔,安静地坐回位置上,一边漫不经心地听着,一边尝了几块蓝莓饼干。

讨论完毕,沈嘉措把菜单交还给服务生,扭头冲身边的人一笑,“别吃太多,留点肚子待会儿吃巧克力慕斯蛋糕,我要了大份的。”

“你还记得我喜欢吃那个?”林惊鸿有些意外,却没表现出来。

“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在心里。”他十分自然地说出这样的话,惹得在场的服务生不由抬头看了他们一眼,而他却像没事人一样,不等林惊鸿有所回应,又兀自说了下去,“刚认识你的时候,你来医院探望,给我带的就是巧克力慕斯蛋糕,我当时心里纳闷,后来你说不知道该送什么礼物给我,索性买了自己喜欢的,我就记住了。”

林惊鸿想起那一幕,自己也觉得颇好笑,“我随便说说而已,喜欢的东西海了去了,我只是当时兜里没太多钱,买得起又不算太失礼的就是蛋糕了。”

“啊,原来是这样。”他夸张地发出一句感叹,想起什么,“那我们讨论过养宠物这回事,你说养狗养猫都不如养猪,你喜欢猪?”

林惊鸿不假思索:“养猪好啊,肥了可以拿去换钱。”

沈嘉措干笑了几声,讪讪地摸了摸鼻子,“那你到底喜欢什么?嗯,就是正常意义上的喜欢…说给我听。”

林惊鸿想了想,自己从小到大喜欢过的东西不少,可都是有阶段性的,一过了那个年纪就不再执着,现在非要她说,她一时间还真想不到。意识到这点,不知怎地,心里竟有点沮丧,又见沈嘉措一脸期待,干脆胡诌了一个,“想开一家咖啡屋,在海边。”

乍一听,这个回答似乎有点牛头不对马嘴。沈嘉措却当了真,郑重其事地说:“这也不难啊,找个合意的店面盘下来,然后聘请这方面的专业人士,你的预算是多少?打算开多大规模的?想加盟还是独创品牌?”说到这里,他停下来等,看见林惊鸿叼着奶茶杯口的吸管,笑得眉眼弯弯的,柔和的壁灯映照下,晶莹的眸光从眼里欢愉地流淌出来,仿佛有着比春光还要和煦的暖意倾入他的心头,令他浑身舒坦。

林惊鸿微笑着吸了一口苹果奶茶,声音愉悦,也透着小小的无奈,“跟你提一句,你就搞得好像万事俱备似的…咦,你不如试试去做策划?”

“策划?行啊,我有兴趣,”沈嘉措笑得阳光灿烂,“你们公司招不招人?推荐我去啊。”

“嘉措,你不是一直在培训班教人油画么?这工作挺好的…”林惊鸿正准备劝他回加拿大,偏巧手机响了,她匆忙起身去另一侧接听。

沈嘉措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舍不得移开半分。

听完小方的汇报,林惊鸿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回应:“行了,不用再说,我现在回公司,让设计组的人等着。”说完看了看沈嘉措。

“公事要紧,你去忙吧,你新家在哪?我过会儿自己回去。”

林惊鸿望了一眼桌上满满的食物,“你在这里边吃边等,最多一个小时,我回来接你。”

“好,等你回来我们切蛋糕吃,我给你唱生日歌。”

林惊鸿对过生日并不上心,若不是沈嘉措,她估计要很久以后才会偶然记起来,她不太明白这个日子有什么值得庆祝,但沈嘉措的坚持让她挺感动的,虽然他不是她期待的人,却是真心期待她的人。于是点了点头,快步走出听香水榭。

第五章

沈嘉措的到来打乱了林惊鸿的生活。

她不太习惯自己的空间多出这么一个人,但她没法拒绝,她可以毫无情面拒绝任何人,唯独沈嘉措是不行的。

没有沈嘉措,她这辈子大概都进不了沈祁舒的圈子,而没有沈祁舒的提携,她可能到现在还要为五斗米折腰,在沮丧无望的日子里苦苦奔波。

所以,她注定欠他良多。

沈祁舒回本城那天是周末,林惊鸿在公司加了半天班,因为沈嘉措在等她,所以她办完公后早早跟他去吃了午饭,然后一起逛超市。将购物车塞得琳琅满目的时候,沈祁舒的秘书打来电话,通知林惊鸿下午五点左右去接机,并转达沈祁舒的意思,让她腾出晚上的时间陪他参加一个酒宴。

在收银台结帐出来,看着沈嘉措手里沉甸甸的五个大塑料袋,林惊鸿忍不住发起感叹:“你是打算做满汉全席么?这么多东西我们两个人哪里吃得完。”

“吃不完放冰箱,省得顿顿往外跑。”

林惊鸿打趣他:“你来我这当家庭主男了,这让我怎么过意得去?”

“别客气,咱俩谁跟谁啊。”他冲她眨了眨眼,脸上明亮得晃眼,好像所有阳光都跑到他一人身上去了。

林惊鸿有些恍惚,这是沈嘉措么?他跟五年前简直判若两人,要不是这几年一直不间断地保持联系,今时今日她绝对认不出他。

“嘉措,你这次是专程回来陪我过生日?”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心底的话说出口,“其实你不该回来,我看得出你在加拿大过得很好,作为朋友,我很高兴看到你远离病痛的折磨,看到你每一天很积极地去上课,然后计划着出门写生,这样的生活你应该好好珍惜。”

“我过得好跟回来找你没有关系。”

“有关系,当年你远赴加拿大,我去机场送你,你还记得跟我说过什么?你说你憎恨这个城市,你说你今生今世再不愿面对某些人。”

沈嘉措的笑容慢慢收敛了去,定定地望住她,“对,我说过,你记得很清楚。可是,你又是不是记得你自己说过的话?”

林惊鸿一怔,偏过头去,避开与他对视。

“你说,只要你有能力,一定飞去加拿大看我。”他语速放得很慢,一字一句地,“惊鸿,我不知道你所谓的能力指什么,我也不是很清楚你现在到底有多成功,这五年来,无数次视频、越洋电话、电子邮件,你看到我一天天恢复健康,我也看到你一次次付出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跟在我爸爸身边,也许你真的可以比别人得到五倍十倍的机会,可是依他的脾气,如果你没有本事,他是不会留你的…我是不喜欢这个城市,可我等了一年又一年,整整五年,你一次都没有来。”

林惊鸿的心乱了,她没有想到自己当年随口许下的承诺会令他这样期许,她以为自己已经用行动回绝了他的用心,可原来没有。她跟沈嘉措的关系,并不如她想象的在发展,她不过是把一段五年前就该偿还的感情拖欠到了今时今日。

当初,当初…

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回来的路上,林惊鸿有些沉默。大概是觉得气氛不对,沈嘉措放了新买的碟片来看,林惊鸿对电影没什么兴趣,在沙发上陪看了一会儿居然昏昏欲睡。

“惊鸿,你去床上睡觉吧。”沈嘉措推醒她,指了指时钟,“三点半我叫你。”

林惊鸿没拒绝,起身回自己房间。近两周来,她在公司在家都加班加点,每天的睡眠时间平均不超过五个小时,脸上的黑眼圈好多天都消褪不去。想到稍后要面对的是沈祁舒,她大概能猜到见面后将要谈的事,在处理设计稿外泄以及KeN的问题上,她理直气壮,立得住脚跟,她不怕任何一方的责难,就怕沈祁舒不听她一句解释在心里给她定了罪。当然,若沈祁舒摆出一副不闻不问的样子,她反倒不能急巴巴跑去澄清什么,单看姿态就落了下乘。

不管怎样,她不敢有半点松懈,于是睡了一觉,喝了一杯沈嘉措递来的绿茶,精神似乎好了很多。

因为已被告之参加晚宴,她的衣着就不能像往常那样职业化,可是,她并不太适应在沈祁舒面前打扮得过份花枝招展。细细挑选了一下,穿上一件黑色晚礼服,款式非常简洁,领口也开得恰到好处,不保守,但也不至于让她波涛汹涌。

临出门前,沈嘉措叫住她,笑着从花瓶上抽了一朵花下来,又像变戏法似的将她的一条薄丝巾与那朵精美的呢绒花的细梗编织起来,再帮她系到脖子上,这一举动看似霸道,却让人感觉温柔,修长的手指带着微微凉意碰触她裸露的肌肤。

“你不喜欢引人注目,可也别太低调。”他与她面对面站着,看她的目光毫不掩饰欣赏与爱慕,“这样就好。”

林惊鸿觉得有些刺眼,低头穿上鞋子,“我今天是陪沈总去的。”

沈嘉措的笑凝在嘴角,片刻,茫然地说:“哦,那,替我问一声好。”

“好,我知道了。”

下一秒,他脸上的神情却募地紧张起来,低垂着头,“不,还是不要说了,别让他知道我回来。”

林惊鸿想了想,主动去握他的手,“其实没关系,他现在已经不能决定你的去留,如果你执意留下,我不会再干涉。”

沈嘉措倏地抬起头,墨黑的眼眸闪过的碎光亮如星辰。

林惊鸿一阵心虚,抓了外套和手提包赶紧闪出门。

到了楼下,沈祁舒的秘书已经等在那里。她远远瞧见林惊鸿,不紧不慢地打开车门跟她打招呼:“惊鸿,今天很漂亮。”

林惊鸿快步走过去,大大咧咧地坐到她身边,“你中午跟我通电话的时候人在哪啊?一本官腔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沈总在背后盯着你。”

“嗨,你还真说对了,沈总还真盯着我。”曾皙笑得颇无奈,“他老人家前天就从法国飞香港了,在他女儿那待了两天,早上跟我视频开会,他突然说让你去接机,我看他的意思就是让我马上给你打电话。”

林惊鸿笑了笑,从提包里拿出一支口红,歪着头对着前面的观后镜涂抹起来。曾皙又好气又好笑,拍掉她的手,从自己包里取化妆镜给她,“你这坏毛病这么多年也没改,随身带面小镜子就麻烦了?”

“麻烦是不麻烦,就是没必要嘛。”林惊鸿笑着接过来,“别嫌我丢人啊,你跟老王又不是外人,老王是吧?”

司机老王应了一声,把车开上跑道。

“得了吧,老王在心里笑你都笑了一千八百遍了。”

曾皙跟林惊鸿交情非同一般,她进Nee比林惊鸿早两年,差不多同时上位,那一年,她被沈祁舒从人事部直接调任到自己办公室,不久,林惊鸿也升职当了设计部的主管,两人在公司地位相当,公务往来多但没有太大利害关系,再加上两人性格合得来,于是渐渐熟络成了好友。说起来,曾皙还是林惊鸿的学姐,只是同校不同系。

在机场等了十来分钟,香港的班机就到了。

沈祁舒精神奕奕出现在两人面前,尽管已经五十开外,但他保养得宜的外形仍无可挑剔,跟等候的下属打了声招呼,然后大手一挥,脚下生风似的率先走出机场大门。

林惊鸿和曾皙相视一笑,赶紧大步跟上。

“小曾把我要换的衣服带来了吧?”沈祁舒上车就问,顺手指了指林惊鸿,“惊鸿坐我旁边,小曾坐前面。”

林惊鸿本已在副驾驶位上系安全带,一听这话,立刻下车,在车外跟曾皙偷偷互换了个眼色。

刚坐稳,就听沈祁舒说:“这次去法国,我跟安德鲁碰了面,参观了他们公司设在巴黎最大的卖场,他有代理我们公司旗下几个品牌的意向,我邀请他下个月初过来,到时惊鸿你配合王开泰的安排,放手去做,务必把这桩生意给我拿下!”

林惊鸿一听挺振奋,简单干脆地应了声是。她在沈祁舒面前就是个学生,没资格骄傲,更没必要谦虚,尽全力去做就是。

“现在说说KeN的事,”沈祁舒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外,却把话头一转,“你事后发给我的结案陈词我看了,可你之前一声不响就把他开了?”

“沈总,我可以解释。”

沈祁舒不容分说摆了摆手,“层面上的东西,小曾跟我汇报过了,我想听你心里话。”

林惊鸿看了看曾皙,在心里迅速组织了一下词汇,“沈总,一个多月前,我收到一封电子邮件,虽然没有署名,但从信的内容我可以很容易猜到发件人是谁,不是一个两个人,那是一封集体联名信,洋洋洒洒列举了KeN在部门不得人心的许多行为,这样尖锐的举措让我意识到双方矛盾已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就在我考虑如何处理时,KeN自己撞到了枪口上。”

“KeN在公司为所欲为,我都看在眼里,之所以没办他,一来看在他姐姐的面子上,二来确实没犯什么罪不可赦的错,这次是太过火了。除了你还有谁知道这事?”

“没有,我拦下了。”林惊鸿见沈祁舒的态度已经偏向了自己,心知没必要再在这事上解释太多,她可不愿让沈祁舒觉得自己在棒打落水狗,说到底KeN终究是他的小舅子。

沈祁舒侧头看了她一眼,脸上终于有了淡淡的笑意,“卖你这个消息的人看来从你这得了不少好处,否则卖给当事人不是更划算?”

林惊鸿赔笑:“又被沈总看穿了,不过这次我也占了点便宜,跟那人算有点交情,否则KeN出手恐怕比我阔气多了。”

沈祁舒略一沉吟,抬头吩咐曾皙:“明天划十万块钱到惊鸿户头。惊鸿,十万买这个消息,我认为够了,超过这个价我想你会用另一个方法去解决,是不是?”

林惊鸿哪里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含笑点了点头。

第六章

夜幕降临,银灰色的奔驰泊在瑞阳大酒店门口。

“你们自己去会宾大厅,不用等我,我有事找叶景天谈。”沈祁舒匆匆下车,林惊鸿目送他进去,想起刚才的话,眉头不由皱了一下。

曾皙拾掇完身上那件珠光宝气的晚礼服,一丝不苟地检查妆容,“看出来了吧?沈总也有踢走KeN的心,你这次代劳明明遂了他的意,可碍着他自己跟他太太的面子,你这份功是记不上了,外人面前他还不能给你好脸色看。”

林惊鸿不置一词,看了看时间,“叶景天什么时候回国了?之前没听你提起过。”

“周三,我看你为设计稿的事忙得焦头烂额,就没跟你说。”

林惊鸿不再说什么,径自开了车门下去。曾皙习惯了她风风火火的作风,拿粉饼补了下妆,这才慢悠悠地踩着那八公分的高跟鞋,摇曳生辉地步入会场。

瑞阳是本城首屈一指的五星级大酒店,创办人叶展鸿跟沈祁舒的前妻叶展卿是亲兄妹,十年前叶展鸿过世,独子叶景天接手,但他生性散漫惯了,对庞大繁琐的酒店管理不到一年就厌了,三天两头飞去国外度假,在瑞阳董事局等于是挂了个头衔,而真正的决策人却是沈祁舒。当年,沈祁舒与叶展卿结婚,顺理成章入股瑞阳,此事在本城人人皆知。有传闻说当年两家联姻,是叶展鸿一手策划,他极力拉拢沈祁舒目的是为了摆脱财政危机。因为没有感情基础,沈祁舒与叶展卿的婚后生活一直不睦,两人在儿子十八岁那年正式签订了离婚协议。

入场后,林惊鸿跟侍者要了杯香槟,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着。

宾客渐多,不少主动过来跟她打招呼,林惊鸿礼貌地与他们交谈,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微笑。会场的另一头,曾皙像只花蝴蝶穿梭在相识的交际圈中,她时而与人交投私语,时而开怀大笑,举杯向迎,与林惊鸿礼节性的示好完全不同。

应付了一拨人,林惊鸿借口去洗手间补妆,施施然离开会宾大厅。刚走到通道口,手机就响了起来,她从手提包里拿出来,看了一眼显示屏,有一瞬间几乎想按掉不接,但到底没能那么做。

“囡囡,你在外面么?这两天银行会发对账单给你,你收到后尽快帮妈妈把款子还了,听到了没有…”母亲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悦耳动听,“对了,前几天是你生日?妈妈那天在外地,所以没给你打电话,要不你待会儿过来?妈妈买生日蛋糕给你吃。”

林惊鸿直截了当地问:“你这次又欠银行多少钱?”

“不多,我上个月没大的开销。哎,提这个做什么!我听说你部门的KeN辞职了?是你的意思吧?像那种人何必跟他客气…囡囡,这次妈妈为了你都跟楚理生翻脸了,那男人不是东西,先前答应我买两个楼盘,结果现在又心疼起钱来了,全吹了。”

林惊鸿忍了又忍,说:“吹了就吹了,反正你又不缺钱用,不说了,我现在有事。”

“等等,我下周五要跟朋友去瑞士滑雪,你让你秘书给我预定两张机票,都要头等舱,还有下榻的酒店,就要你车上常放着的一本地理杂志上介绍的那家,一大串名字我记不得,经理是个华人,中文名字叫谢什么来着,我当时还指着他的照片跟你说很帅的…你要是不记得,拿出来翻翻就知道了,另外…”

林惊鸿没法再听下去,冷冷地截住她,“那是公司的秘书,不是我的私人保姆,你要订票订酒店,打开电脑自己搞定,一切费用我来给你出,但是,你的那位朋友,我一分钱都不会给。”

“你这什么态度?惊鸿,我跟你说…”

“我们没什么好说,对了,你如果要找我报销,最好把所有的消费小票都留着,否则我不保证刚才说的话算数,旅途愉快,挂了。”

林惊鸿愤然挂机,要不是置身在金碧辉煌的公共场所,她几乎就要破口大骂,每次都这样,第一次她忍了,第二次、第三次变本加厉,仿佛永无止境。这几年来,母亲对金钱的索要随着她在公司的地位直线攀升,有时候林惊鸿甚至会想,如果自己永远只是一个碌碌无为的小职员,那么母亲无耻的欲望是不是可以有所收敛。

不会。这个答案令曾经想修补母女亲情的她绝望,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母亲把她推入绝境的那一幕,20万,这就是她的价码,如果可以预知未来,林惊鸿相信母亲一定会后悔,若是当年真的以20万卖掉了自己,现在又有谁为她的奢侈无度买单?

正愤恨难平,曾皙拖着裙角出来寻她,尽管走得急,她依然很好地维持着优雅风度。

“惊鸿快来,沈总要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

“谁啊?”林惊鸿调整了一下气息,边问边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