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柯突然身子一颤,脱口道:“太…”幸好赶紧收口,没把那“子”字喊出来。

林芑云问道:“什么?太什么?”

阿柯忙摇摇头,脸色发白讷讷道:“没、没有。我在想,会不会是黎自他们?”

林芑云睁大眼睛,道:“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可是,他们怎么知道我们会来洛阳?”

阿柯也皱起眉头,道:“这可就不知道了…或、或者,他们料到我们也会来看热闹也说不定。你、你觉得,我们应该去吗?”这些天来,阿柯早已习惯唯林芑云马首是瞻,自己照办。

林芑云瞧着外面黑漆漆的天,想了半天,叹了口气,道:“去就去吧,反正是住宿,又不是去坐牢。人家既能知道我们前来,这么多人中又能找到我们,难道还能藏到哪里去不成?”

那小厮甚是机灵,驾着车跑得又快又稳,马蹄得得,转眼间已穿过大街小巷。渐渐的灯火开始稀少起来,只是路却越来越平整,两边都是两丈高的石墙,不时见到有装饰华丽的车从旁边耀武扬威的驶过,显然已驶入大户人家居住的庄园一带。

阿柯心中想到太子的事,睁大了眼睛,瞧着远处灯火发呆;林芑云则用心记着路旁的大树、祠堂一类东西,以便将来能辨别来路。

又跑了一阵,前面灯火明亮,到了一处极大的宅院前。那小厮回过头来,恭敬的道:“二位爷,到了,咱们院里秦管家亲自接您二位来了。”

阿柯忙向外望去,首先入眼的是两扇朱红大门,前面则是两尊威武的玉石狮子,门斗上挂着巨大的灯笼,大书着“临水居”三个字,然而门上却没有挂匾。

门前静静的站着数十个人,当先一名中年人身着青衣,身材魁梧,面色红润,闲闲的一站,自然的气度从容,令人一见忘俗,想来便是小厮口中的秦管家了。

那秦管家未等车子停稳,已走上前来,一拱手道:“在下秦陨,恭候二位多时了。来人啊,扶林姑娘与阿柯大爷下车。”

十几名小厮丫鬟立刻赶上来。阿柯忙道:“不、不,我自己下…”一转身跳下车去。

林芑云整整衣裳,微笑道:“有劳秦管家了。”几名丫鬟将她扶到车边,再扶到一张躺椅上。那躺椅不知是用什么编织而成,躺上去柔软舒服之极。四个人一起抬着往里走去。

这些下人们个个默然不语,却做得一丝不苟,手脚麻利,显然训练有素。林芑云虽说跟着爷爷也长过不少见识,但进到如此高贵之处毕竟还是第一次,不免惴惴不安。

幸好阿柯比她更没登过富贵之处,秦管家亲自陪着他走,他却一声不响跑到林芑云身边来扶着躺椅。林芑云伸过手去,轻轻握住阿柯的手,心中稍安。

那秦管家也不多言一句,自在前面领路。众人穿过一道道装饰华贵的门廊、小院,又穿过一处假山林立的花园,来到一条长廊上。那长廊极长,两边隔几步便挂着一盏宫灯,照得长廊里亮如白昼,从左首传来阵阵流水声。

秦管家在廊前略一停顿,转身对林芑云与阿柯道:“这处长廊共有一百零八斗,每斗上都有一幅画,乃是前隋十数位名家所画,各不相同。左首便是洛河,白日里可见到各处游览的宫舟,风景还算不错。我家主人吩咐了,林姑娘方便时,不妨到此处小坐。”

林芑云心中大动,说道:“多谢你家主人了。说来惭愧,小女子到现在还不知道你家主人究竟是谁?”

秦管家一笑,继续带路,一面道:“这个…恕小的不便在此说。姑娘以后见了我家大爷,自然知道。”

阿柯嘴唇一动,正要再问,只觉林芑云握着他的手一紧,忙忍住不说。林芑云道:“如此,我们兄妹怕是打扰贵处了。”

秦管家在前一躬身,道:“哪里。我家主人说了,林姑娘与阿柯兄弟最是喜欢清静的,已吩咐小人准备了两间临河的客房,供二位休憩。我家主人这几天有事不在洛阳,还请二位包涵。我家主人还吩咐,他不在家时,二位便是这府中的主人,一应事务,请二位尽管吩咐下来,小人自当照办。”

说话间,已走到长廊尽头,再穿过一大片桂花林子,来到一处院子前。秦管家停住脚,道:“此处是桂香斋,房舍简陋,不过还算雅致,想是能合着林姑娘品味的。二位暂时就在此歇息,如有不如意处,请一定吩咐小人,自当替二位安排。里面已备好酒席,热水,两位舟车劳顿,小人就不打搅了,有什么事请尽管吩咐下人们。”说着伸手拍了两拍。

那院子里立时又出来十数人,衣着整洁华丽,一样的不发一言,自前面的小厮丫鬟手里接过躺椅,两盏铜灯引路,鸦雀无声的将林芑云与阿柯领进客厅。

这客厅说是简陋,也比寻常的房间大了不止三、四倍。进门处一张红漆圆桌,摆着十几样精致小菜,还散着热气,想是直等到他们到了才刚做好的。林芑云正暗自惊讶这秦管家的心细,阿柯已急不可耐的坐上去,放开手脚,大快朵颐起来。丫鬟们将林芑云也抬到桌子边上,她却不忙着吃,仔细打量四周。

这房舍布置得小巧别致,主人显然是性情中人。圆桌方椅全用粗大的树根依着本形雕琢而成,件件都如艺术品一般精巧。靠窗挂着一溜湘竹细帘,地板上摆着数盆菊花。

最妙的是右首一处小阁里,竟长一棵数人环抱的大树,几根粗大的树枝穿堂而过,就横在众人头上。此时已到深秋,那树叶仍是绿的,让久居屋内的人看到,别生一种清新之意。

晚风中传来阵阵若有若无的桂花香气。林芑云深深呼吸几下,忍不住惬意的伸了下腰身,长松一口气。她这十几天来奔波逃命,长途颠簸,身心都早已疲惫不堪,此时突然间进到如此清幽之地,顿时觉得全身酥软,再也不想动一根指头、操一点心思。当下饭也懒得吃,在几位丫鬟的服侍下泡了个热水澡,早早睡了。

阿柯轻轻推开竹舍的门,四周打量一下。并没有人在。

他暗暗吐一口气,走进屋子,顺手带上竹门。

这是一间全用楠竹做成的屋子,唯一向南的窗子被一系竹帘遮着,屋子里阴暗潮湿。有几束光从竹墙的缝隙里射进来,像是切开空气的利刃,在竹地板上投下几道耀目的亮痕。

阿柯伸手摸摸冰冷的墙壁,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从墙上潮湿程度,以及屋子的气息上来看,自上次到这里拿解药以来,这房子应该没有人再住过。

看来这里只是他们用来与自己联络用的。

阿柯熟练的走到窗边,拉起竹帘。秋天少有的明媚阳光顿时射进屋子,将里面的阴霾一下子扫到墙角。放眼望去,映入眼中的是一大片的竹林,在风中浪一般的来回荡着。

窗前摆着一张长长的圆竹几子,还有两张竹椅。他顺手拉过一张来,面窗坐下,心中七上八下,翻来覆去,想的都是早上与林芑云商量的那些话。

首先便是如何解释林芑云的事。这是最为关键的一环,如果处理不好,不但林芑云有性命之忧,阿柯也难逃干系。按理,一个杀手身边是绝对不应该有其他人一道的,而且还并非组织内的人。这是独来独往的杀手的大忌。

无论如何,像他二人这样一天到晚在一起,组织内的人一定会知道林芑云的存在的,只是时间问题。

现在的关键是:组织的人究竟知道多少?诸如林芑云是什么身份、林芑云会不会武功,甚至,林芑云是鬼手的女儿。这些是阿柯与林芑云能逃脱干系所必须要知道的,在这个基础上,两人才能想出相应的对策。

因此,阿柯今日首要的任务,便是探听口风。为此,林芑云与阿柯商量了一上午,拟出五种提问方式,并让阿柯学着与他接头的陆老头的口气,定好了相应的应答对策,甚至连说话时的神态、眼色都试了又试,务求达到毫无做作,心安理得的程度。

阿柯看人时眼睛常闪烁不定,林芑云特别教他,要盯着对方鼻子中间看,方可保持镇静。

方案是死的,人是活的。现在就要看阿柯的临场应变了。

第二个重要的事,则是林芑云今早才提出来的。

阿柯这一年来共杀了四个人,而且都是朝廷命官。他自己尚未察觉,林芑云却对此起了疑心。在这如日中天的盛世,连续狙杀当朝官员,恐怕不能仅仅用巧合来解释,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个组织并非一般的收钱杀人的黑帮,而是有自己特定的目的。

要么就是被某一政治集团收买,要么干脆就是某政治集团的人。无论是那一种,这都可能是对方最致命的弱点。如果能查到什么线索,以此为筹码,也许能换取解药也说不定。

当然,最致命的弱点,往往预示着最周全的保护。没有人可以放心大胆的任由人来刺探自己的命穴的。如何能巧妙的划开一道缝,却又不能让对方发现这条缝,至少不能让对方顺着这条缝找到自己,就是最考究的地方了。

多嘴的杀手一开始并非没有,只是统统比较短寿,所以活下来的杀手们才个个少言寡语。阿柯是这其中做的较好的一个,因此,这样的人突然多起嘴来,是最会让人疑心的。

林芑云苦思良久,最后只想到一种方法,而且特别叮嘱阿柯,要说得轻描淡写,一旦探到蛛丝马迹,或对方稍有怀疑,立刻收声,绝不可再提。

最后一项自然是解药。这倒成了次要问题了。反正人也杀了,要想阿柯继续干下去,无论怎样都会给解药的。只是根据林芑云的推断,像这样不能根治,只能解一时之痛的药,一般来说会顺着服用次数的增多而逐渐失去药性,必须跟着逐渐增加分量才行。

这一点,阿柯大可不必亲自开口索要,只需长嘘短叹,说什么最近老是身体有问题,什么解药奏效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对方是使毒高手,自己就会想到增加药量。这些多余的药拿来,一来可以供林芑云研究,二来么,长期积累下去,非常时刻还可保一段时间的小命。

阿柯向来懒散,随遇而安,最懒的便是动脑筋想事情。自己一人时从未这般仔细考虑过,反正命只有一条,也没什么快乐不快乐可言,什么人要来拿,什么时候拿,他也毫不介意。像这样子考虑周详、分清轻重、预设退路,即便大多是林芑云帮他想了,让他记住,他也觉得麻烦。只是林芑云的话不可不听,他此刻也就只有一遍一遍的在心中默想。

晌午后的阳光出奇的暖和,照在阿柯脸上,说不出的舒服。阿柯念了几遍,渐渐的眼皮开始打架,睡意浓浓。幸好他虽是懒得可以,到底还是知道利害,低了头,嚼着大拇指,静静的等着陆老头的到来。

过了好一阵,门还是没动静。阿柯渐渐不耐烦起来。

按理,陆老头应该知道这几天是他要来的日子,会一直在这里等啊…

正在此时,外面起了一阵微风,吹进屋里来。风中好像有某种似曾相识的味道。阿柯不禁抽抽鼻子…这香味…

一只赤足踏在面前的竹几上。

阿柯眨眨眼睛。不对…是一双赤足踏在竹几上。

这是一双晶莹剔透的少女的赤足,白得连皮肤下微微颤动的血管都看得清楚。然而又不是那种没有血色的苍白,而是白中略带红润。十只小小的脚趾在阳光的照耀下更是白得透明,如粉雕玉琢一般,可爱至极。

阿柯全身的血突然间一下子被抽干了似的,顿时如临冰窖般通体冰冷。

一声柔弱无力、偏偏又魅力十足的娇呼也在此刻随着暖风飘了进来。

“阿柯,阿柯!你来了…”声音中有无限欣喜之意。

“咯咧”一声,阿柯座下的竹椅四只脚齐齐折断,一屁股坐倒在地,因为极度震惊与兴奋,牙关紧咬,顿时拇指上鲜血乱溅。

林芑云悠闲的坐在长廊的中间,望着洛河上来来往往的船只发呆。此时虽有暖暖的阳光照在脸上,她仍觉得河风吹得有些发寒,让人帮着拿来毯子,盖着双脚。

这长廊边上便是洛河。深秋的河面上,一大片一大片的芦苇已然枯黄,顺着河水飘荡。不时有三、四层高的巨大官船在河上来往穿梭,莺歌燕舞不绝于耳。阳光照在河面上,波光粼粼,煞是好看。

早上起来时,已有丫鬟送来衣裳让她换上。这是一套白色的裙子,乃是用上乘的丝绸制成,摸起来柔滑舒适。外罩是一件镂空绣花的浅黄纱衣,另有一条碎金淡青丝巾。

林芑云一见便心中暗喜,不假思索换上新衣,顿时衬得她越发清秀出众。此时坐得久了,冷风一吹,才突然想到,为何这家的主人会知道自己的喜好?

不过想想,能有这般排场的人,非富即贵,那个自称黎自的青年人是最大的可能。林芑云一想到他那秀气的脸,从容不迫的气度,斯文得体的谈吐,不觉有些心驰神往。再一想到他竟能记住自己的穿著爱好,并按着爱好送来衣裳,这般的有心,林芑云那白嫩的脸上不知不觉已微微发红。

一位丫鬟盛上香茶和几碟点心,并不言语,低着头又退下了。

林芑云闻到茶香,便知那是苏杭一带进上来的新茶,当下端起来浅尝一下,果然是名品,入口清润,唇齿留芳。

四件点心中她认识的只有湖南的湘莲。这湘莲粒大饱满,洁白圆润,质地细腻,清香鲜甜,是当今太宗皇帝钦点的贡莲。林芑云还是小时候吃过一次,此后便随爷爷终日在江湖奔波,再也未曾尝过,此时捻了一粒,放入口中轻咬一口,不禁感慨万分。

她惬意的靠在柱子上,慢慢的品着茶,吃着点心,晒着正午的阳光,耳边听着洛河上传来的阵阵船号声,舒坦之极,尘世中的喧嚣,似乎已离得远了。一时间神游万里,梦归他乡,什么江湖险恶、血海深仇,都已统统抛诸脑后…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芑云已然昏昏欲睡。突然身后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跟着一个年轻的声音说道:“姑娘果然清秀洒脱,真乃神仙中人。”

林芑云猛的一震,脑袋一抬,不想后脑重重撞在身后的柱子上,“哎哟”一声惨叫,剧痛中向前一扑,“砰”的一声,前晋描花碎玉茶杯飞身落地,茶水四溅。

林芑云“啊”的叫出声来,慌忙用手将散在毯子上的点心拍落,眼角一瞥,见到一系长袍的袍角,这才意识到有人在旁,顿时觉得大失仪态,仓皇间已是满脸飞红。

第三章 小真

一位少女浅笑盈盈的赤足站在竹几上,看着狼狈爬起身来的阿柯,一对大大的眼睛中全是笑意。

她没梳发髻,乌黑的长发如怒瀑一般披在肩头,一些碎发直垂到胸前。她的身材玲珑有致,显出与其年龄并不相称的成熟气质,穿一件浅绿色的裙子,外面罩着宽大的白纱衣,纱底上用银线镂空绣着大大的兰花。

她的里裙并不长,只及膝盖,长纱衣却直拖到竹几上,清秀中透着一丝妖艳。纱衣掩着的那双美得惊人的纤足上,各系着只小小的金铃,微风吹来,发出清越的铃声,格外动人。

阿柯慢慢站起身子,瞪着少女,颤声道:“小…小真?”

那名叫小真的少女甜甜一笑,却没有立即回答阿柯。她用一排雪白的牙齿轻轻咬着下唇,将阿柯上上下下打量良久,方开口道:“阿柯,你…又长高了。”

阿柯心中顿时涌起久违的柔情,默默走到小真身前。站在几上的小真也伸出手来,轻轻抚摩阿柯的头,柔声道:“好久不见,你好吗,阿柯?”

林芑云一上午绞尽脑汁的谋画算计,阿柯练了一上午的说词、神态,就在这一句话中统统丢到爪哇国去了。阿柯脑中一片空白,全身似已笼罩在一片淡淡的兰花清香之中。

林芑云刚要俯身去拾杯子,身旁那人一长身,已将茶杯抄在手中,轻轻放在小几上,向林芑云一笑,却未说话,随意的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林芑云拿着手绢掩在面前,咳嗽两下,求老天保佑能将满脸的尴尬掩饰过去。她一边咳嗽,一边抬起眼帘,偷偷打量。

只见来者一张国字脸,年纪在二十五、六上下,面如冠玉,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他穿一系白衣,甚为贴身,一看便知是出自名家之手,挥手之间,自有一股潇洒从容的气度。

他见到林芑云偷偷打量他,微微一笑,拱手道:“在下李洛,惊扰了姑娘的清休,真是唐突了。”

林芑云又干咳两声,方道:“哪里…小女子见天气甚好,在此观赏风景,不想竟失礼了…咳咳…公子勿怪,敢问公子是?”

李洛道:“见笑了,在下正是这府第的主人。昨日得报,说是有幸请到了林姑娘光临敝处,心中不胜之喜,这才匆忙赶回来。得罪之处,还请海涵。”

林芑云“啊”的一声,万没有料到邀请自己的并非黎自,面对眼前这位素昧平生的男子,饶是她机敏过人,也一时间张大了嘴,不知言之安出。

“阿柯,阿柯?你在吗?”

“…”

“阿柯?你在吗?”

“哎哟!…什么东西从树上掉下来…咦,这不是阿柯的鞋吗。啊,阿柯,阿柯!你在树上干什么?”

“小…小真…”

“你在树上干什么啊,阿柯?有好玩的吗?是小鸟吗?阿柯?”

“不、不是…”

“那是什么呢,阿柯?啊,我看见了,我看见鸟尾巴了。你骗我阿柯,明明是小鸟!”

“是一只死了的鸟…”

“…那,那你看死鸟干什么?阿柯?”

“我…我从来没摸过鸟毛,我…我想摸摸看…”

“…”

“小真?”

“走开啦!你摸了死鸟的,脏死了,别碰我的衣裳!”

“小…小真…”

“你最脏了,阿柯,你看你的脸,好几天都没洗过了。你到河里去洗洗!快!”

“哦…”

“…”

“阿柯,阿柯!你洗好久了,你快上来呀!”

“阿柯?”

“你跑这么快干嘛呀,阿柯。”

“跑!跑…跑、跑,快跑!小真,快跑!”

“怎么了,阿柯?你怎么了?”

“跑、跑、跑…快跑!”

“喂,到底怎么了呀,阿柯!”

“狗…河边那只狗!”

“什么?你又去惹那只狗了,阿柯?”

“汪汪!汪!”

“啊!别过来!不许过来!不许欺负阿柯!”

“汪汪!汪!”

“别动!别叫!再过来我用石头拽你了!”

“汪汪!汪!”

“走开,走开!回去,快回去…”

“呜…”

“走…走…好了,狗狗回去了,阿柯,从树上下来吧。”

“砰!”

“哎哟…小…小真,你不怕狗狗吗?”

“那么小只狗,你也怕吗,阿柯?你真是胆小,哈哈哈哈。”

“可、可是…我被狗狗咬过…”

“哦,好了好了,阿柯好可怜,狗狗都欺负阿柯。来吧,我给你带吃的来了。”

“哦!呵呵呵呵…”

林芑云坐直身子,伸手理理散在额前的碎发,勉强一笑,道:“这位公子,恕小女子孟浪了…不知公子是如何识得小女子与家兄的?”

李洛讶然道:“姑娘没听令兄说过吗?当日在林中,林姑娘与令兄奋不顾身,救助在下的两位朋友,这份大恩大德,在下是永志难忘的。”

林芑云道:“黎自?公子是黎公子的朋友?”

李洛道:“正是。李…兄与我乃是过命的交情。”说到这里,自然的一拱手,接着道:“当日在下也曾在场,亲眼见识到令兄过人的勇气与如神的剑法,心中倾慕不已。听说两位要到洛阳来,李兄…这个,有要事在身,不能稍有闪失,是以吩咐在下,说什么也要一尽地主之谊。在下等了多日,还以为两位不来了呢,没想到天遂人愿,两位终于还是来了。”

林芑云恍然大悟道:“小女子还真是糊涂,没想到黎公子是如此有心的人。”她一听说果真是黎自安排的,心中除了感激,尚有几分兴奋与几分娇羞混杂其中,不觉脸上飞红,忙装着整理衣裳低下头,续道:“说来让公子见笑了,我们兄妹二人日前还正为找一个客栈栖身忧心呢。”

李洛笑道:“都是我照应不周,没及时找到二位,倒让林姑娘受累了。当今皇上文成武德,那是自古少有的圣君。这几日间,皇上便要犒赏三军,大赦天下。这样的盛事可不是那一年都能见到的,是以慕名前来朝拜的人是络绎不绝。据在下所知,这城中几乎所有的客栈现下都已客满,林姑娘想要找到一间客栈,那还真是挺难的。”

说着,李洛环视四周,问道:“在下这里虽是简陋一些,好在还算这洛阳城中较为清静的地方了。林姑娘住得舒心么?”

林芑云道:“哪里。贵府装饰别具一格,闹中取静,令人一见忘俗。小女子在这里代我家兄长,多谢公子盛情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满口“盛情”、“怠慢”,各自打躬作揖说半天,早有丫鬟上来收拾残局又奉上新茶点心。李洛待她们下去后拍拍双手扬声道:“来呀,给林小姐盛上来。”

林芑云正暗自蹊跷,昨日见到的那个秦管家已走上前来,双手捧着个红漆木盘,恭恭敬敬的端上来,轻轻放在小几上。那红漆木盘上一系红绸盖着件事物,看不分明。

李洛道:“这是李兄为林姑娘准备的礼物,请务必赏脸。”说着伸手揭开红绸。

红绸甫离托盘,林芑云顿觉眼前一道明亮的绿光闪过,只见托盘正中一支玻璃底国绿色老树盘根雕龙玉簪,绿光荧荧,似笼着一层水气般,正中隐隐透着一缕银光。

她爷爷当年曾是武林中闻名的鉴赏大家,无论珠宝玉器、字画古玩,统统在行。虽说后来带着林芑云闯荡时已不再摸这些东西,但闲下来时总爱给她讲讲。林芑云从小体弱多病,除了练点健身的内功外,对武功是一窍不通,但对这些稀奇的事物尤为感兴趣,一天到晚问个不停,是以潜移默化间,倒将爷爷鉴赏的本事学了个七八分,只是甚少有机会见过如此光洁的玉石。此刻一见不觉大吃了一惊,略一迟疑,颤声道:“这、这是…隐龙!”

只听李洛道:“姑娘…原来也是此中高人,竟识得如此名种。”声音中透着惊讶,显然也是吃惊不小。

风渐渐大了。窗外那无边无际的竹海在风的挑逗下,开始放肆的晃动起来。

呼啦啦,呼啦啦。

无数枯黄的、半枯黄的竹叶就这样顺着风势,尽力在空中翻滚、飞舞着,用尽最后一丝生气也在所不惜。

阿柯坐在竹椅上,双手放在腿上,歪着头,静静的看着小真脚上的金铃。

小真靠窗坐在竹几上,双手抱膝,头枕着腿,脚跟支在几边,轻纱笼罩下的玉足轻轻的有节奏的点着,看着窗外随着风起伏跌宕的竹海,仿佛正合着风中诡秘的音乐。

自打阿柯七岁那年认识比他大一岁的小真时,两人便常常在山中那间小竹屋里这般默默的坐着。

小真爱静。阿柯寡言。所以,一整天也难得说上几句。当然,一整天也没几句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