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柯脑子里浑浑僵僵,也不去想解死结干嘛要用力摔,自个儿继续自言自语:“恩…林芑云嘛…凭、凭她的脑袋,应该看得穿这件事的…要是她求李洛,那、那自然错不了…”

小真继续解着包袱,一面不经意地道:“是吗,那她真是有点本事。阿柯,她是什么人?”

阿柯一副苦思不解的摸样,摸着自己兀自光溜溜的下巴,道:“这个…哎,我也很纳闷,不知道是、是什么人,硬要使尽手段,来抢这么个无名丫头…”

小真噗哧一笑,回过头飞了阿柯一眼。阿柯见她笑靥如花,一双美目中眼波流动,不禁心中一动,刚要开口,却见小真回过头去,慢慢地道:“阿柯,你这家伙,出去还未一年,就学会装腔作势、探我口实了,真是长进不少啊。”

阿柯魂飞魄散,刚要躲避,小真已反手一掌,正中阿柯断掉的左腿。阿柯大声惨叫,拼命向床里缩去,小真却未再出手,叹一口气,道:“你呀,就是知道耍赖…当日你走的时候,曾发誓说永远忠实于我,这么快就忘了么?”

阿柯哭丧着脸,拿被子蒙着头,凄凄哀哀地道:“没、没有啊,我是真的不知道啊…你伯伯突然要杀我,你又跑来救、救我,我到现在还不知是怎么回事啊。”

小真转过身,歪着头看阿柯,说道:“你那些花花肠子,以为我不知道么?如今洛阳城里一万多禁军,正沿街搜索,要取你性命,那位林小姐么,则大摇大摆成了李将军府中的上宾了——你告诉我不知道那林小姐究竟是什么人,这样的回答,我会相信吗?”

阿柯脸色三变,好在缩在被子里,小真也看不到,讷讷了半天,道:“我…我真的…哎,怎么说好?可能…”当下将两人在林中救了李治等人的事说了,却仍用的黎自的假名,也不说他的身份,只道:“那黎自一见便知道是、是大家子弟,也许看、看上林芑云了也未可知,只怕是…”

小真皱起眉头,出神地道:“是么…恐怕那黎自有些来头。伯伯得到一个极有权势的人的命令,要将你出卖了,哎,我也是那天晚上才知道,怎么劝伯伯,他都不肯答应…本来伯伯他还很喜欢你的,这次下这决定,真是不得已了。阿柯,洛阳你是绝对待不得了,今日李洛既然亲自来告诉你,放你一马,可见除了他在查你外,一定还有他管辖不了的人在追查你。你今日就走,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阿柯露出头,道:“是啊,对、对,走,走,赶紧走!可是…”搔搔小脑袋。

小真道:“那林姑娘么,我看她在李洛那里倒是蛮自在的,怎么,你好像很担心她,舍不得走啊。”

阿柯脸上一红,道:“没有…我只是在担心,这般天罗地网的,我、我又动弹不了,怎么走得了?”

小真背过身子,在包袱里翻弄着什么,过一会埋下头,似乎在脸上抹什么东西。阿柯道:“小真?你、你在干嘛?”挪到床边,伸手去拉小真裙子。

小真忽地转过头,阿柯抬头一看,赫然发现一张陌生的老脸正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那脸上皱纹重重迭迭,扭曲到丑陋的地步,这一惊非同小可,往后一仰,不料带动全身伤口,“啊”的一声叫出来,已经带着哭腔。

那人慢慢退后,突然“哈哈”一笑,伸手在脸上不住揉捏,跟着慢慢扯下一张皮来,露出一张晶莹雪白的俏脸,大眼睛中神采飞扬,得意的看着阿柯。

阿柯顿时忘了伤痛,喜道:“易容术!”

小真点点头道:“恩,确实长进了,阿柯,你也知道这是易容术了。”

阿柯得意起来,道:“那、那是当然…你真的会易容术?太好了,太、太好了。”

小真用一根手指在阿柯额头上一点,道:“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想要我教你吧?”

阿柯脸上一红,道:“哎…你怎么知道?”

小真打鼻子里哼出一声,道:“打不赢就逃,加上易容术就更方便了——你是不是这么想的?胆小鬼,从小就只知道逃命。”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在包袱中翻出大堆事物来,有小瓷瓶,剪刀,尖刃小刀,一堆毛发,等等,一起拿过来放到阿柯身边。

阿柯兴奋不已,道:“啊,好,好!这样就更好逃出去了!”心中大喜,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能见到这“传说中”的密术。

小真拍拍手,叫道:“躺好了,我做的时候可别动,小心伤到眼睛。”说罢拿了一大团粘糊糊的东西,先在自己手上抹匀了,再细心的抹在阿柯脸上,每一寸地方都尽量抹得一般厚。

阿柯虽觉得皮肤上痒得难受,也管不了那许多,一声不吭的任小真摆弄。待得抹均匀后,小真退开一步,仔细打量阿柯的脸,不时这里捏一下,那里按一按,慢慢修饰,一边自言自语道:“…你额头太突出了,要把脸颊加高一点…鼻子太小,又嫩…这里再加点…”弄了半天方好,又拿起毛发,耐心的在阿柯脸上一根根粘上去。

阿柯听她做得如此仔细,心中感动之余,也不禁对这门技术起了敬而远之的心思,盖因这玩意看起来似乎无比复杂烦琐,恰是阿柯的致命伤。

忽听小真问道:“李洛说过往哪里逃么?”

阿柯道:“他说,他会在五天之内,不向西面搜索,那、那自然是叫我往西边跑。”

小真道:“嗯…组织也会派人搜查你的,阿柯,你也知道的。”

“嗯,只有死人才能离开组织么。”阿柯淡淡地道,突然想起一件事情,问道:“我、我记得…以前组织内第一追踪高手是谢老伯,他如今在哪里?想要逃走,先得避开他才行。”

“上个月被人毒死了。”

“哦…三、三大高手呢?就是宋家那三个伯伯?”

“年初的时候被两百多人围在一个庄子里。都没出来。”

“是吗…我还欠宋二伯伯一顿酒呢…刘头领呢?”

“宋家三个伯伯就是去救他的。都没出来嘛。”

“赵大叔呢?”

“原是打算今年六月退隐的,没料到在襄阳城去接女儿时,被仇家追上了。逃回来的人说,他杀了三十多人,最后与女儿一道,被乱箭堵在长风酒楼,烧死了。”

“…”

“叫你别乱动啊,阿柯。你干嘛一头的汗?别把妆给冲掉了。”

“那、那…那现在谁是头?”

“我伯伯。”小真简单的说,退后一步,再仔细观察了一会,拍手道:“好了,这样子恐怕连你那林姑娘也认不出你了。”从怀里掏出面小铜镜拿到阿柯眼前,道:“看看!”

阿柯有点迷惑地眨眨眼睛,自铜镜里照出的毅然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鹰勾鼻,阔口大嘴,一双浮肿的眼睛,脸色灰白,怎么看也是一位卧床多年、老朽垂暮的人。阿柯长叹一声,道:“真、真好,真是巧做天工!”

小真微微一笑,也懒得管他乱掉书包,道:“现在外表有了,最难的就是你的口音,如果开口听起来如此年轻,任谁也会怀疑的。你试着沙哑着说话。”

阿柯试着说了两句,小真指导他尽量说得小声、虚弱一点,并又教他一些简单的易容方法。阿柯这次性命攸关,学得倒是极认真,不一会已掌握了一个大概。

他见小真将一些易容用品仔细的装在一个小包袱里,递到他手里,不觉一惊,道:“小、小真,你不跟我一起走吗?”

小真点点头,摸着他的脑袋,柔声道:“当然了,阿柯,伯伯一定会亲自出马搜寻你,只有我跟在他身边,才有可能知道状况,让你提前警觉。只有这样,你才有机会活下来啊。”

阿柯嘴唇抖个不停,右手吃力的在自己几个伤口上指来指去,颤声道:“我这、这个样子,难道还能自己走路?”眼圈顿时红了。

小真凑到他耳边,轻轻道:“那当然不行了。我送你一个人,带你出去,放心吧。”站直身子,退后一步,咳嗽一声,声音回复冷漠高傲,说道:“可可,进来,见过你的新主人。”

门随声而开,一个瘦小的人影小心翼翼地跨了进来。初升的太阳映在她后背,阿柯只见到一头秀发,却看不清来者的脸。

小真道:“这是阿柯大爷,记好了,以后你就跟着他,就像跟着我一样,小心伺侯,明白么?过来,见过阿柯大爷。”

那人低着头走到床边,却不说话,只躬了躬身子,劝当行礼。阿柯从小到大,“臭狗”、“赖皮”的被人叫过无数花样,却还从未被人叫过“大爷”,吃惊非小,忙勉强伸手去扶那人,道:“哦…没、别…起来…哦?”

那名叫可可的女孩抬起头来,一双眼睛里竟闪动着幽幽地淡蓝光彩,脸上肌肤白得似透明般,但左脸上老大一块红色斑纹,从发间一直延伸到耳根,乍看之下,还以为是一块未干透的血渍。

阿柯初做大爷,说实话又被这女孩相貌吓了一跳,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小真道:“这女孩是个哑巴,你不用怎么招呼她。”

阿柯道:“哑、哑巴?”心中倒着实松了口气,以后就算自己不会说话,还有个更不会说的。便道:“好好,那就…”眼角一瞥小真。

小真知他还是不知道说什么,对可可道:“你先出去,把车子备好。”

可可躬身做答,低着头出去了。阿柯瞧着她的背影,一副欲哭无泪状,向小真低声道:“这、这么个丫头,扶都扶不动我,怎么帮我逃出去?”

小真呵呵一笑,道:“是么?”突然左手一拍桌子,“砰”的一声,数根木头被震得腾起来,她顺手一挥,木头激射而出,直向刚跨出门槛的可可飞去。阿柯心中剧震,还未叫出声来,木头已至可可脑后,突然间眼前一花,可可已回过身子,那两个木头似平空消失了一样。

阿柯那一声“啊”终于叫出来时,可可身形晃动,已鬼魅般来到桌前,手中捧着的正是那两块木头。她慢慢一块块重又将木头铺到桌面上,向小真低头行个礼,重又走出门去。

小真眉毛一扬,道:“看见了?这丫头身怀异术,并不在我之下,是我伯伯好不容易才弄到手的,现在吃了石素散,才乖乖的做了我的仆人。这下你该放心了吧?”

阿柯听到“石素散”三个字,浑身打个冷颤,苦笑道:“我也吃了,怎么办?就算逃出这里,三个月一到,也、也一样要死啊。”

小真自衣袖里掏出一包东西来,压低了声音道:“这是我好不容易偷来的药,虽然不能彻底解毒,但总可支持一、两年吧,我再继续寻找。可可——”她眼睛一晃门外,道:“她的也在这里。切记千万别一次全给她了,解药在你手里,她就非得听你的不可了,明白吗。”

阿柯舔舔舌头,默默的接过来,揣在怀里。小真看看外面天色,道:“我已出来太久了,伯伯一定会到处来找我的,我得回去了。阿柯,你…你千万当心啊。”

阿柯像是怕失去什么东西一样,紧紧拉住小真衣袖不放,道:“你…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你?”

小真叹口气,将阿柯头拥到自己怀中,轻轻抚摩他软软的头发,柔声道:“我会一直跟着伯伯走的,不让他找到你。阿柯,还记得我们小时候捉狗狗时的记号么?看到我的记号,你就知道该往哪里跑,也知道我在哪里啦。”

阿柯扶着小真温暖的身体,感受到她那微微起伏的柔柔的酥胸,鼻中更闻到淡淡的兰香,头脑中一片眩晕,忍不住想:“这样靠着小真,这会儿便死了也好。”忽听小真道:“我会游说伯伯南下找你,阿柯,你明白么?”

阿柯费老大劲才强迫自己抬起头来,道:“那、那我们要向北走吗?”

小真摇摇头,坚定地道:“向南!遇到伯伯,大不了我用性命救你,遇到其他杀手,阿柯,你就死定了!”

这是一条自洛阳向西的山路,道路泥泞,路的前面是一个山坳口。原本普普通通的驿道,此刻因皇上临幸洛阳,已在禁军管辖之内。坳口处树起一座寨门,一百多满脸横肉的军爷重重把守,过路行人少不了被百般盘问,掐油破费,是以通关速度日缓。

虽然已近黄昏,仍有百十来人等着过关。因日前出了刺杀中书马大人的事件,各处关防更加严密,凡青年男子,统统都得先带到一边,由官员仔细核对,稍有嫌疑者,一律扣押起来再说。一时间到处是打骂之声,夹着刁民们呼天抢地的哭喊。其他民众们个个心惊胆颤,暗自痛骂刺客好死不死的,在这节骨眼上搞鬼,阿柯的十七八代祖宗自然是惨遭践踏。

只是众人并不知道,此刻这个杀千刀的正悠闲地挺在马车上,人模狗样的也装成受害者,安静地排在队伍里等,一面借机打探情况。听说当差的画了人像,挨个搜查。阿柯自觉此时老娘亲来,恐怕都认不到眼前这个腌老头子,心中不免洋洋得意,只等排到关口,让人好好打量一下,从此天高地阔,谁也不知道阿柯大爷跑哪里去了。

磨蹭半日,看看已排到前面,只须再等一、两人通过,就该自己了。阿柯正暗自欢喜,忽听驿道上一阵喧哗,马踢声响,似乎正有大队人马赶来,路人纷走躲避,他扭头一看,顿时一声哀号,慌忙缩头回来,藏进车幔里——原来是当今御前红人、左飞卫将军、领京畿道军政副统领李洛李大人,手提长枪,身跨宝马,领着一队轻骑,浩浩荡荡穿越人群,如飞而至。

阿柯心中怦怦乱跳,耳边听着隆隆马蹄声旋风般刮过车子,到了关防处。几名千总慌忙上来报到。李洛简单的询问了几个问题,听他中气十足,胸口那点伤应该不成大碍。这下怎么办?就算自己装得再老十岁,可这浑身上下的伤都是李洛弄出来的,随便一眼也看破了。他要做什么?不是说好了放人的吗?霎时间已是一头冷汗,不知计之安出。

只听李洛策马行到一处小丘之上,咳嗽一声,扬声道:“听好了,马大人遇刺,圣上震怒,如今已颁下谕旨,严加巡查,不得有误!尔等要专心了!”左右百多禁军将士立时一起回应,都半跪在地,三呼万岁,颇有些声势。其余民众被这气势震住,也稀稀拉拉跪了,有跟着乱七八糟喊的,有不喊的,也有低声骂祖宗的。

李洛在马上端坐受礼,意气风发,顿了一顿又道:“据有人出首,说是该名人犯在行刺中,已然身受重伤。众将士们听好了,本将军今日亲自督察,给我仔细看清楚,有伤的一律扣起来,带回去一一验证,不得有误!”

众将士发一声喊,顿时如狼似虎的冲入人群中,四处搜捕。见到有刀疤的、挂彩的、缺腿断手的,甚或面色憔悴的、看起来有伤的、看不清是否有伤的,连带看不顺眼的统统押到一边,稍有反抗,一顿拳脚下去,再套上几十斤重的枷锁,莫有不从者。

人群立时乱作一团,没想到这位将军如此手辣,此时前有守关官兵,后有李洛带来的骑兵,想逃也来不及,只有干叫冤枉的份。

阿柯缩在车里,压低了声音道:“可、可可,快、快、快,快跑!”

可可一拉缰绳,不慌不忙,驾着马车向前走去。阿柯探头一瞥,见她竟直向李洛驶去,后背顿时冰凉,急道:“可可,往…往后!”

然而为时已晚。只听李大将军喝道:“这里还有一辆马车,过去瞧瞧,是什么人?”

两名军士答应了,过来一把拉住缰绳,道:“站住,李将军要问话…啊哟!是、是…”显是见到可可脸上可怕的红斑,吓了一跳。可可也不抗拒,任他拉住马匹,反而顺手撩起车幔,任那军士查看。阿柯忽觉眼前光线骤亮,嘘得三魂飞散,无奈此时动不了分毫,只有紧闭双眼装死。

那军士探头看了一眼,喜道:“有病人!有个病人!说不定就是刺客!”

李洛策马上前,往车子里打量打量,顺手拿马鞭在那军士头盔上一敲,道:“妈的,这么个糟老头子了,杀只鸡都闪骨头,刺什么?长眼睛了吗你?”

那军士满脸羞愧,退到一边。阿柯又惊又喜,不知李洛是真没发现还是在装假,眯起一只眼睛,见李洛骑着马志高气昂的在车周围转来转去,一面提高声音道:“老头子,会不会照顾自己啊,生了病捂这么严实干嘛,闷也闷死了。”转到车后,马鞭一挑,将车帘撩开。

阿柯偷偷转头望去,李洛咳嗽一声,策马让开,只见一辆马车不知何时已停在后面不远处,窗帘子被人微微掀起一角,似乎有人正从里面向外边张望。

林芑云!

阿柯一下子明白过来。自己受伤的事,必定已有人知晓,报了上去,是以李洛要助自己逃走,最好的办法不是将人引开,而是亲自带人来查。被查过放行的,才是没有嫌疑的。这自然是林芑云那小脑袋瓜想出来的。此刻她应正坐在后面那车上,亲自监督李洛放人。

阿柯心中激动,忍不住抬起右手向那车挥了两挥。李洛在车前怒道:“嘿,这个老咸鱼,说他病得不行,老爪子还不老实,到处乱抓。”阿柯吓一跳,连忙放下,连连咳嗽。

李洛拿马鞭敲敲车篷,道:“喂,老头,看你样子伤得不轻,都干什么作奸犯科的事了?”

阿柯粗着嗓子,大声道:“老、老子没做!不就是赌钱么,别人欠了老、老子的钱,还打老子,真是——呸!”

李洛哈哈大笑,骂道:“妈的,你自个欠了一屁股的债,被人当野狗一般打,还在这里嘴硬。我跟你说老头,这儿锦绣之地、繁荣之所,是你这样的人待的么?没被人打死,算你上辈子积德,自己有多远滚多远吧,小心再回来,老命也保不了了,哈哈,哈哈,这个老咸鱼。”一拉缰绳,向旁边的军士道:“送这老咸鱼出去,妈的,欠赌债的人,还是早点送出去的好,别霉了自家兄弟。”

几名军士满脸堆笑的应了。其中一名千总便道:“将军真是为我们兄弟作想。昨晚末将作庄,他妈的把把两点,被人当鸭子宰,正他妈纳闷呢,敢情合着今日遇见黄棍,那可得赶紧送走!”

李洛平日里一副大家子弟模样,说话做事讲究得体,但在军士面前不用板着脸装正经,反而嬉笑怒骂更平易近人些,感觉甚为轻松,当下哈哈笑了几声,跟着说些不三不四的话,马鞭一指前面抓来的人道:“走,跟老子到那边瞧瞧去。要还有黄棍在里面,可得拖出来打一顿才好。这个老咸鱼嘛,看他衰样,不定碰他两下就咽气了。他死了可不打紧,兄弟们那可得霉一年了。”一夹坐骑,旋风般冲下去,几个军士在后面拼命跑着跟上,其中一个还不忘回头向可可挥手道:“快走快走,妈的,晦气!”狠狠吐一口唾沫。

“咕隆”一声,车身震动,慢慢向前滑动。对面那马车也开始动起来,向后面驶去。阿柯不知道林芑云是否见到了他,心中焦急,却也不敢大动,只有拼命伸长脖子,眼巴巴地望着那扇窗子,祈望帘子被林芑云撩开,让他再看上一眼。

但听得可可长鞭抽动,马儿欢叫,车子迅速驶下山丘,只一晃的工夫,对面那车已消失在视野里。自始至终,窗帘都没有再动过。

阿柯听见一声重重的太息,也不知道是否是自己发出的。

他眨眨眼睛,才发觉眼眶边缘已然湿了。

第三集

内容简介

故事开始于大唐贞观十九年,其时虽是一派太平盛世,平民百姓却似乎远在圣泽之外。

在这样似平和又似混乱的大时代中,一个口吃乡下少年和一个下半身瘫痪少女,被不可知的命运牵引在一起。

少年贪生怕死,不动大脑,却是天生剑术高手,无人能出其右;少女尖牙利嘴,聪颖过人,是天下使毒第一人。

两人阴错阳差走到一块,误救了当今天子殿下,却也让两人陷入了不归路…

犀利的剑风中,阿柯全身剧震,几乎站立不住,当此非常之刻再无犹豫,右手铁剑脱手,顺势向剑气中心刺去,同时往后急退!

「叮叮当当」一迭金属断裂之声传开,铁剑脆得一如枯枝,寸寸断裂,化作数十碎片,四面激射而出。

阿柯闷哼一声,身子在一股狂暴冲击下凭空翻滚,只听「噗噗噗」之声不绝,前胸后背已被断剑碎片钉得似刺猬般,直飞出五六丈开外,方重重摔落在地,眼前一黑,只见到金星乱闪,跟着喉头一甜,一口鲜血涌出,就此不省人事…

第一章 埋伏

经过十几天“艰难”的寻找,秦管家一行人才在洛阳东郊一处庄子里找到林芑云的“妹妹”——当当。

据说当当一年前“卖身”到此为奴,幸好庄主人家心肠好,可怜她孤苦无依,便收来做了女儿,倒也没受多大磨难。此次姐妹团聚,自然是上天之德,皆大欢喜。

林芑云与当当一见面,两人抱头痛哭,互述离情,李洛在一旁细细打量,见她们两个哭得泪人似的,哪里还有半点怀疑,说了些安慰的话便离开了。

林芑云问起道亦僧和其他姐妹的事,原来自在洛阳落脚以来,妹妹便已纷纷被人领走,就只剩叮叮当当以及萁琪、少少、阿林等几人留下来。道亦僧知道林芑云身陷困境后,暗中叫当当住到城外,让李洛的人好不容易才找到,其来历身世等自然早已安排妥当。

林芑云有了内援外助,胆气顿时足了,大摇大摆在李府住了下来。

说起来林芑云的真正身份该是软禁在此的阶下之囚,然而一干家臣们见李洛对她敬如上宾,一口一个“林姑娘以为如何”“林姑娘喜欢就好”,各处送上来的贡物、珍宝,“先送林姑娘房里”,自早到晚,一有空就往林芑云房中请安,竟是恭敬有加,哪里还敢造次?

反观林芑云对李洛却是一副死不卖帐的样子,有时念阿柯念得恼了,便给李洛好瞧,李洛若受得了便当面傻笑,实在不行了,告声罪,骑着马狼狈出府,游山玩水散心去。

林芑云对下人却极是随和,常常问寒问暖,有下人做错事要被李洛惩罚,要是能成功逃到林芑云这里来求饶,那顿鞭子多半便被林芑云挡了。她特别对小丫鬟们关心备至,有谁敢在林大小姐面前欺负女孩子,或是有只言片语传到她耳朵里,林芑云必然大怒,即便深更半夜,也要将李洛轰起来,给一个公道才行。只要是林芑云告上来的状,李洛下起手来又狠又快,被打的人只有徒喊苦命的份。一两次之后,下人们对林芑云更是又敬又怕。

林芑云生性好动,爱管闲事,平日里无论大事小事,她那小脑瓜子一转,便似模似样的吩咐下去,李洛莫有不从,到后来甚至干脆让林芑云代办家中一切事务,自己有空就跑到军营,和兄弟们赌钱赛马骑猎,省得在家中听林芑云唠叨。留下的一大帮子家臣遇到事情,自然只有听林芑云的,加上李洛孤身一人在此,并无家眷,一来二去,林芑云俨然已一副李府女主人模样,除了不能随便出入李府外,一切事物都得她过目方可,简直到了只手遮天、翻云覆雨的地步。内中层层黑幕,外人自然是无从知晓。

如此过了半个多月,李洛见林芑云精神一天比一天好,谈笑间神采飞扬,似已从阿柯离去后的悲伤中振作起来,心中暗喜。隔两日,便请了数位名家,教导林芑云书法、绘画、吟诗,丰富她的学识;又请来不少王公贵族家的命妇,从行、坐、立、膳等常识教起,并教她复杂烦琐的宫廷礼仪。

林芑云知道这是李洛准备让她进宫的第一步,心中虽觉得勉强,但这些花俏时髦的东西对她这个自小颠簸流离的丫头来说,似有无限吸引力,又有当当作伴,倒也不觉枯燥。

她聪明伶俐,对诗词书画过目不忘,穿衣打扮也入时得体,偏偏大咧咧惯了,说什么也做不到“娴静典雅”的地步。每天的练习之一,就是让林芑云手挽轻纱,身披罗衣,在堂中挺胸抬头的坐上一两个时辰,又或是浅笑盈盈的插花,或是慢条斯理地沏茶。

好在她腿不方便,才没有三步一回、五步一歇的练习走来回。饶是如此,一天下来,林芑云也是全身酸痛,骨头似散开般痛。到最后被逼急了,林芑云小计略施,几位命妇纷纷中招,小则头痛发烧,大则上吐下泻,遍求名医而不可治,无不抱憾而退。

李洛心知是林芑云搞的鬼,却又抓不到实据,只有苦笑作罢。又请高人按她的品行外貌量身打造,为她着衣、梳发、修眉、理妆,务要将她打扮出众。

林芑云此时见识、谈吐、风采已大有改观,再加上天生丽质,美貌出众,几个干瘪得像老蝗虫的先生,为了争论到底是突出她聪慧的内涵,还是不羁的贵族风采,还是明眸善睐的清秀外表,争到面红耳赤,险些就此老脸不要,动手互殴。

这之后,李洛又将大堆公文纸报搬回家来,在书房里堆起高高的一迭,自己却从不去书房,有意无意让林芑云见到。林芑云闲来无事,兼之好奇心又强,乍见到如此多政治内幕、小道消息、军情战况、皇室密闻,顿时大感兴趣,头一两天还偷偷摸摸让当当抱她溜进去看,到第三天已公然叫下人抬着小躺椅,穿堂入室,摇着小扇子,一边品清茶,一边看文章。后来甚至通宵待在书房里阅读,见到政令不公,或是什么离奇案件,不时大发感慨,写上一两句评语,痛骂弊政。

如此月余,忽然有一日见到新来的公文,发现奏折上竟然有两句大为眼熟,一查才发现是自己以前写的,这才明白被李洛利用了。

林大小姐一口气咽不下去,点火焚文,差点烧了整间书房,并几天不理李洛。但过不多久,终于忍不住又上书房来看,照旧写批文,照旧怒骂官僚,也照旧被李洛一一窃取。

好在李洛不时送上精致小玩意,又或是进贡的精美服饰、食物等等,无不正中林大小姐致命伤处,大小姐心中一乐,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这个时候的阿柯已身在扬州一带。经过一个多月的调养,加上小真送的独门良药,除了腿上的伤还未痊愈外,其他的已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还不能与人过招。

可可见他走路不方便,买了根拐杖给他,一到小镇落脚,他便不时拐着拐杖出去闲逛。别人见他七老八十的模样,弱得似一阵风就倒,走路又不方便,便都让着他,有时忘了带钱,吃一两顿霸王饭,也没人拿他怎样。

阿柯自当杀手以来,从未如此自得,心中暗喜,几乎就想从此又瘸又老下去。

自从知道可可是哑巴后,阿柯心中怜惜,对她多有照顾。但可可似乎生性不愿与人交往,就算只有两人在荒郊野外吃饭,她也一个人端着碗走得远远的,坐在树上,或是蹲在草中静静的吃。

阿柯常常靠在车前,望着可可的侧面,只觉她眉清目秀,秀发如瀑,特别是高耸的鼻子棱角分明,没外人的时候,时常穿着短衣短裙,有些不像中土人士。若不是她脸上那一团红斑让人觉得可怕,单看右脸,竟是分外的风姿绰约。

可可不爱说话,也懒得与阿柯交流,阿柯话虽不多,久了也觉得无聊至极,待她赶车时,有一句没一句的闲扯。刚开始还只谈天气,谈风景,后来慢慢扯到身世,再后来又扯到林芑云,说她如何精灵乖巧,如何足智多谋。有时候感慨起来,将林芑云形容得天仙一般,只是他肚子里的墨水实在有限,说起来免不了不伦不类,有时候简直就是南辕北辙。

幸好林大小姐不在此,否则听了阿柯那简单的头脑蹦出的肉麻话,从此只好不做人了。

这一日中午时分,两人赶车到一小庄打尖时,见到不少墙角处有个黑色记号,那是小真留下的标记,大意是她与伯伯正前往扬州府,让阿柯见到了尽量绕着走。两人哪还敢在庄里过夜,匆匆买了些干粮,赶着车到了山上,打算露宿一宿,明日向南走一段路再说。

半夜里,阿柯内急起来,偷偷爬到外面轻松一下。完事后,头脑已清醒过来,见到月朗星稀,天地间一片宁静,不觉心情大好,一瘸一拐的到处闲逛。转过几处树丛,来到一处悬崖边,放眼望去,在月光照耀下,山下的丘陵隐约可见,如潜伏中的野兽。四处不时传来夜鸟孤寂的啼叫声,和着草丛里蛐虫鸣唱,更显出深夜的幽静。

阿柯依在一棵老树上眺望月亮。看着看着,忍不住便要发发感慨,不经意想起有一次与林芑云一道赏月时,自己也如今日这般发感慨乱掉书包,被林芑云当场抓住,非要罚他背她骑马的事,一时间痴了,也不知是喜是悲。

忽然左边山崖下“呼”的一响,草丛中嘘嘘声传来,似乎有个什么东西在那里向上爬。阿柯大吃一惊,若是老虎上来了,对付自己这个赤手空拳老瘸拐,岂非比捉只鸡还容易?霎时间已是一头冷汗。

不是…有人的声音传来,阿柯尖起耳朵仔细听。

一个人…两个…三个…还有兵刃碰撞声,难道是劫匪!深更半夜,非奸即盗。

阿柯迅速环顾四周,一下子懵了。此处刚好灌木稀少,就只有这树周围有一丛草丛可以藏身,但树离发出声响的悬崖不到三丈,只要往草丛中一钻,声响巨大,势必会引起注意,况且自己这会儿跟废人一样,简直是插翅也飞不起来!想要打架吗?门也没有!

可恨自己心血来潮,赶命似的走得又远,就算拼命叫唤,可可那家伙不知能不能赶来。

阿柯僵直,两眼直视,靠着树干极缓极缓地向一边歪去,慢慢躺下。右手死命在地上抓两把湿泥,借着翻倒在地的功夫,在脸上狠狠抹上两把,开始装死。

刚躺下不久,三个黑衣人手脚并用,自崖下爬了上来。阿柯眼朝下看不见人,凝神听去,似乎轻功了得,爬这么高一段陡坡,只有一个人轻声喘气,其余两人均默不作声。三人并不急于走动,似乎还在等待什么,聚集在崖边。

只听一人低声道:“老大,是这里吗?”

一个沙哑的声音应道:“当然。这里再向前半里,穿过林子,就是那肥鸽必经之路。”

当先那人道:“是吗?我们前日才得到消息,要是肥鸽已经过去了怎么办?”

那老大道:“放心,自归云庄到这里,至少要三天时间,即便是马再快,也至少要两天工夫,哪里料得到我们连夜爬山崖上来,哼。”

另一个人道:“老大说得对。妈个巴子的,海潮帮、毒砂帮那群王八羔子,说好了大伙儿一起干的,居然撇下我们,自个儿想要闷声发财。呸!也不动动脑瓜子想想,在这地面上,我们老大不发话,谁敢乱来?就这条小路,不是老大今日亲自带路,鬼才找得到。等我们在山上把肥鸽做了,让他们在山下喝马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