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真懒懒地道:“没有,我睡熟了…有什麽情况吗?”

阿柯忙道:“不,没什麽,也许是我的错觉…你继续好好睡吧,什麽也不用担心的。”

小真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阿柯抓抓脑袋,返身回房。

刚走了两步,突然一怔。

只见一行浅浅的湿脚印从院中一路过来,消失在小真门前。

阿柯看著这行脚印,心里翻江倒海,彷佛见到小真长发披肩、静静地站在院子里,任凭雨落在身上,听著自己大声说道:“我什麽时候说过不疼惜她,不爱护她?”

“疼惜她,爱护她!”

第二天,道亦僧头痛欲裂,打死不起身。

小真也一个劲咳嗽,推说头晕,躺在床上睡觉。

阿柯没奈何,只好跑到镇上药店,既抓祛湿除寒的药,又抓醒酒药。

他走到码头上,惊喜地发现自己昨天刻符号的那棵树上,已经有人刻了回应的符号了。

阿柯按著符号的提示,找到镇子南头上一家铁匠铺。

正是农忙时节,铁匠铺里一片热火朝天。

几名汉子在炙热的炉子旁奋力敲打,汗水不是一滴滴,而是一柱柱地往下淌。旁边摆满了新铸造的农具。

阿柯走进铺里,问道:“谁是老板?”

一名干练的中年男子回头瞥了他一眼,吩咐手下道:“继续打,别去了火。沿著边敲,中间的筋还得留著…”

他一面说著,一面拍打溅在身上的铁渣,走到阿柯身前,道:“我是。你是来看农具还是别的?农具有现成的,要是其他东西,这一阵还真没有空。”

阿柯从怀里掏出一块铁牌,那人一见,脸色大变,忙道:“原来是…请、请里面谈。”

回头叫道:“老二、老三,有贵客,今天不做生意了,收了收了。小心看著门!” 两名手下大声回应,便动手收拾起来。

那男子小心地将阿柯引进店铺後面一间屋子,关上门窗,先请阿柯坐了,跪下行礼道:“小人秦武,见过少主!”

阿柯道:“起来吧,不必多礼。在码头上留记号的就是你了?”

秦武道:“是。在下目前受十七爷之命,负责汝南一带联络安排之事。今日能见到少主,实在是三生之幸!”

阿柯想起走的时候的情况,问道:“七叔、十一叔他们最近有消息吗?”

秦武道:“少主,十一爷周老爷子日前专门飞鸽传书,照会我们这些外面的兄弟,说是如果见到少主,务必告诉他,七爷和十七爷已经安全返回庐州总堂,让您不要担心了。”

阿柯松了口气,道:“那就好,十一叔真是想得周到。”

秦武道:“几位爷都十分担心少主的安危,一直在暗中查访。就在前两天,十爷和十一老刚从汝南过,顺水而上,据说要到嵩山少林寺去。”

阿柯明白他们定是遍寻不著,所以朝著阴阳铜鉴而去,想碰碰运气,看看自己是不是也会去。

想到自己贸然离开,几位叔叔不知道有多担心,心中不禁大是惭愧,又想到尹萱,那丫头也一定急死了…

阿柯想了想,主意已定,道:“你替我传消息出去,让几位叔叔带齐楼里的高手们,都前往嵩山,就说阴阳铜鉴的事,我决定要做个了断。

“至於我,处理完手里的事,即刻就会赶去。”

秦武一一记了,道:“少主放心,属下这就飞鸽传书出去,一定误不了事。少主要到哪里去?也到少林寺去吗?”

阿柯道:“我…我要再往东走走。”

秦武道:“属下愿跟随少主,以效犬马之劳!”

阿柯道:“不需要了,我自己一个人就成。哦,对了,告诉七叔他们,如果见到有人袭击辩机,一定替我守好了,我不要他死,明白吗?”

说著站起来就要走,秦武忙道:“少主,几位爷再三吩咐,如果见到少主,至少要知道少主去向,以便各路兄弟随时侍候左右。”

阿柯顿了一下,道:“我可能要到江夏一趟,不过会赶在辩机公布阴阳铜鉴之前到少林寺去的,你就这麽回复吧。”

吩咐完事,阿柯匆匆赶回客栈,替道亦僧与小真煎药。

等到好不容易熬好了药,道亦僧却打死不喝,觉得自己一代酒神,居然需要醒酒药,简直是莫大之耻。

小真也坚持不吃,自己苍白著脸爬起来,向阿柯淡淡一笑,以示无恙。

阿柯只好把饭菜叫到房间里来,侍候大爷小姐吃。

道亦僧吃了一阵,缓过劲来,道:“妈的,幸亏昨日老子没先喝醉,跟那个什麽江东比试时才没丢脸。”

阿柯道:“你们怎麽比试的?听说到汝水去了。”

道亦僧道:“这家伙,奶奶的,轻功确实有那麽一手。我们一起出门,还没走过三条街,这家伙硬是超过我三丈远。老子怎麽加力也不对,妈的!不过其他的就稀松平常得紧了。”

阿柯道:“大师的内功很好,定是在这上面胜过他了。”

道亦僧奇道:“嗯,你是怎麽知道的?

“本来说好了他用轻功过江,我用内力沉入江中走过去,看谁快的,不过到了江边,江风一吹,老子突然想起来了——

“他过不过去倒没关系,老子一旦入水,浑身湿透,不是就要被人笑话吗?不成不成。

“老子就顺手把手里的酒壶一甩,嵌入一艘船的桅杆上,又夺了他的酒壶,也嵌到那上面。

“那小子飞到上面一看,发现两个酒壶无论入木的深浅、歪斜都一般无二,当下便说些‘各有千秋’的屁话,也算服了,哼。”

阿柯道:“大师这一手,还有谁能不服?哈哈…对了,林芑云…”

说到这里看了一眼小真,见她面无表情的继续吃著饭,一副根本就不想听的样子,续道:“…被封为公主,究竟是怎麽回事?江前辈有说得更详细一点吗?”

道亦僧皱著眉头道:“这件事我也没弄明白,但据江东说搞得很大。现在长安城里的传言说,皇帝老子对她的宠信,甚至不在他亲生女儿之下。

“赐封公主的同时,又是赐李姓,又是赐青州郡…恩赐郡县可不得了,本朝以来,连皇子都很难得此殊荣。

“这个江东,我听他说了一阵,倒确实有些门路,不像是乱说。

“听说,皇帝老子最近又要北巡了,已经传出风声,陪他出巡的,很可能就是林丫头。”

阿柯目光霍地一跳,不知想到了什麽,脸色一时三变。

道亦僧没有注意他,看看窗外,道:“妈的,天总算是晴了。吃完饭,还是继续北上吧。

“我跟你们去嵩山凑凑热闹,然後顺路回洛阳去,老子那些丫头们可好久没有去看看了。

“嘿嘿,老子也跟江东约好了,到时候让他见识见识我珍藏的好酒,活活嫉妒死他!”

阿柯道:“大师出来这麽久,是该回去看看了。

“那些可爱的妹妹们,我也很想看呢。不过我们可能先不去嵩山,打算明天先向东去。”

道亦僧道:“怎麽?你们倒不去嵩山了?向东到哪里去?”

阿柯将看到组织内符号的事,简单的说了一遍,道:“不管是圈套还是真的,我们都得去确认一下,是吧?”

转头看著小真。

小真道:“正是。”

仍旧不抬头看他。

道亦僧搔著脑壳道:“那这麽说,我还要陪你们多走一阵了。反正左右也没事…”

阿柯道:“不!大师,你…你还是早一点回洛阳去吧。”

道亦僧见他一瞬不瞬地盯著自己,便道:“你这是什麽意思?难道嫌我在这里麻烦了?”

阿柯摇头道:“不。我…我是担心林芑云。大师,你…你能不能到洛阳去见见她,想办法带她出来?”

道亦僧道:“人家恩宠正隆,我好意思去抢她出来?”

阿柯道:“宫闱斗争,实在太过残酷,她一个人…唉,我不知道该怎麽说好。

“林芑云不是贪恋荣华的人,她那个死脑筋,怎麽可能甘与别人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皇家的争斗,哪里是寻常人可以想像的,别说收养的孩子,便是亲兄弟、亲父子,为了那权位,还不是一样的杀个你死我活!”

阿柯说到这里,眼中几乎瞪出血来,全身都在颤抖。

小真害怕地看著他。

道亦僧也没料到他会突然如此激动起来,忙道:“我知道,我知道的。

“你…你不要这麽急嘛。至少她现在没什麽大问题,你们两个倒是随时都可能有危险啊。

“你们那个组织被灭了,一定还有好多人在追杀残馀,谁知道会什麽时候找到你俩?”

阿柯紧咬嘴唇,勉强定了定神,道:“大师,你不用管我们,我自己有分寸的。江湖这麽大,我们俩要想藏还不容易?

“可是林芑云不同啊!你明不明白,她才是最危险的人!

“从赐封公主的那一刻起,已经是某些人的眼中钉了,皇帝越是宠她,他们…他们就越会急著下手。

“我知道的…从来都是这样…可惜我没有办法接近她,也没有那个能力…我知道她现在一定很需要你的帮助,大师,我…我求求你了!”

说到这里,阿柯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下。

道亦僧吓了一跳,忙伸手扶他道:“快起来,这算什麽?我当然会去了!我只是担心你们两个,既然话说到这分上了,我今天就动身。

“放心,有我道亦僧在,天王老子来也不用怕,是不是?”

他在跟阿柯拍胸脯讲大话时,小真一个人静静走到窗前,望著窗外那已开始凋零的草木,一言不发。

然而,她那修长雪白的手指,颤抖著摸到窗格上,划出一道道又长又深的印记。

第十集

内容简介

循着组织记号,阿柯带着小真,一路追踪到江夏城,明查暗访之后,逐渐发现是个陷阱,而诸多的疑点,矛头竟指向自家人?

林芑云自得到皇帝宠信,便深陷政治阴谋中,不只皇意难测,皇令更难违,如今一脚踏进的,会是某人设下的圈套吗?

多方人马齐聚江夏,各怀心思,各有所图,火线一触即发…

道亦僧道:「虽然不能肯定皇帝老子这么做的目的,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故意这么写,一定是认为,有他不愿让其看这圣旨的人能看到。」

林芑云点头道:「不错,所以他故意把意思写明,却又故意写得这么奇怪,让别人猜…究竟是什么事,需要我明着驻守,暗中出去?慢着,他怎么就认为我一定能猜透呢?如果猜不透,耽误了重要的事又该怎么办呢?」

第一章 无奈界边棋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今夜的天特别黑,没有月亮,没有星星,什么光亮也没有。

整个天空仿佛就是一层又黑又厚的幕布,将八荒四合裹得死死的,既不透光,也不透风。

太闷了。

立秋已经有一段时日,可是仍没有秋日该有的清爽。

李洛一个人坐在后花园石阶上,手里提着一壶酒,却一口也没喝。

他心中也犹如这天,又堵又闷,什么也看不分明。

那日连夜赶那份奏折时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现在不仅几乎完全模糊,甚至有些不敢相信那是真的。

只觉得当时冲动起来,不能自己,手提狼毫一气呵成——现在恐怕也再写不出那样犀利的文字了。

这么多年的耕耘,这么艰辛得来的功名,竟然想亲手毁去…

自己莫不是真的疯了?

这些日子来,李洛一想到这个问题,就不停地摸额头,摸得额头又光又滑,好像要提前秃顶。

是什么让自己如此疯狂而草率?

难道从政这么多年,在比战场更凶险百倍、更加变幻莫测的官场上摸爬滚打过来,连这点定力都没有?

当勾心斗角已成习惯,当尔虞我诈已成规矩,当对某人效忠已成为自己生命的意义之一的时候…

一想到那个人,李洛就不由自主地浑身颤抖,怎么也克制不了。

他抱着头半天,终于还是站起身来,沿着院中小路胡乱地走着,似乎这样才能勉强压下心中的躁动。

武约…

这个自小与自己一起长大的人,如今仿佛是生长在另一个世界,也统治着另一片天地。

是的,统治…

她那过人的精明与魅力,自己比谁都清楚,可是…可是对她的坚韧与冷血,自己却比谁都麻木。

一直以为,她这么乖巧伶俐的小女孩,长大后也是一如既往的温柔贤淑;以为那么知书达理的女孩子,长大后也会以才貌而闻名天下。

她果然以才貌闻名天下了。

十五岁那年,远在江南学武的自己,第一次听到武约以“美容止”闻于宫廷时,便知道这只注定不甘寂寞的凤凰已准备飞上云霄。

自己虽然曾那样喜欢过武约,可是也心知肚明,武约从来都只把自己当做小弟弟,所以也于明月夜大醉之后,焚一炷香,遥拜上天,祈祷她在宫廷之中能平平安安…

但才过了一年,当武约的密信递到自己手里时,才突然惊觉,原来自己应该祈祷的不是武约,而是宫廷能平平安安,因为这只凤凰的野心,已远远超出自己的想像。

不,即使以男人而论,有如此慎密周详,而又野心勃勃的计画,也是万中无一的。

她要做的,绝不仅仅是一个才人那么简单…

而自己呢?

生来就注定要出人头地,要封官进爵,要光宗耀祖,要…

要实现他的诺言:为武约拼尽最后一口气!

为什么会许下这个诺言?

是因为喜欢她吗?

是因为从小到大,已经习惯了听她指示?

还是…

还是因为她说的那些话?

她说宫廷便是尔虞我诈的场所,她说为官为将的,除了能言善战外,最重要的是有靠山,有门路…

她的门路是如此之广,即便父亲曾经获罪,可是自己不照样连升四、五级。

短短两年时间,便由一名初出茅庐的校尉,一步跨入中书省,成为最年轻的中书令了么?她说的都对…

她还说,以牙还牙,有仇必报,别人施于己身的,必定百千倍报回…这应该也是对的罢…

可…可为什么林芑云就没有这么做?

李洛觉得头都要裂开一般,下死力掐着太阳穴。

林芑云…是啊,那日冲动之时,脑子里想的全是这个名字。

林芑云与武约是完全不同的人…

她虽然同样精明、干练,却没有一丝野心。也许对她而言,最大的野心就是做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吧。

林芑云没有做的事还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