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整日里懒懒散散,戌时刚到就呼呼大睡,日照三竿才起身,与常常通宵读书批阅,鸡鸣而起的武约比起来简直如云泥之别。

更别说什么广为交际,联络疏通,八面圆滑…即便八竿子挨不着边的事,只要可以稍加利用,或是收买人心,武约都会尽全力去做。林芑云嘛,就算是她自己的事,也难见她如何热心。

但是为什么这样的人,突然间就能一步登天,跨越了无数人历经千难万苦都无法逾越的鸿沟,被天子恩宠有加?

为什么曾经是自己的阶下之囚,突然就成了顶头上司?

想不通啊,怎么都想不通…

更想不通的是,自己偏偏不争气的连一点怨言都没有,反而有些庆幸,觉得林芑云比之武约似乎还可信赖…

李洛突然非常沮丧,因为这想法好像使自己之前的十来年,所有的艰辛付出统统变成了一段笑话。

这沮丧既而化作无名怒火,烧得他浑身发颤,却偏偏无处可发泄。

他忍不住狠狠一脚踢到身旁一棵拳头粗的树上,“啪啦”一声,树干应声而折,慢慢向一旁倒去。

李洛狠狠呸了一声,刚要转身离开,突然想到这是铛铛最喜欢的一棵橘树,顿时惊出一身汗。

如果是林芑云喜欢的,被她发现了,非把整个府闹翻天不可,那倒也不提了。

铛铛虽然不至如此,可也少不得要哭上好多天,她那哭泣的样子,更是让人无法可想…

李洛一时慌了神,绕着树转了几圈,想跑,又不敢。

堂堂御前左飞卫急得一头的大汗,却实在没有勇气去面对一个小姑娘的泪眼。

他想了半天,咬一咬牙,扯下一条袖子,把树扶正了,用力捆绑起来。

他正在手忙脚乱间,忽听身后有人道:“李将军,请用茶。”

李洛正在恼火,闻言沉声道:“谁叫你进来的?放一边,出去出去!”

那人却不忙,咯咯笑道:“原来李将军还有使断树复原的本事,就不知道能不能使人也起死回生呢?”

李洛怒从心起,跳起来叫道:“大胆!”

突然一激灵,眼前站的这人亭亭而立,虽面不施粉、头不梳髻,身上也只穿着寻常下人的衣服,然而风姿卓越,蔚然大气,眸子里荧荧生辉,仿佛能一眼洞悉世间万象,看透人情世故——正是武约。

她盈盈一礼下去,道:“李将军见责,武约知罚了。”

李洛呆了片刻,猛地一颤,慌忙扑地跪了,磕头道:“娘…娘娘恕罪!小臣不知道是娘娘驾到,实、实在失礼之至!”

武约直起身,笑道:“瞧你怕得。你现在既是将军,又入了尚书省,该是我这小小的才人怕你才是呀,呵呵。

“起来呀,叫你那宝贝的林姑娘见到了,可怎么了得?

“人家现在是清玉公主,在皇上面前随口说一个羞辱朝中重臣,啧啧,我有十个脑袋也担待不起呀。”

李洛道:“是,是。”

爬起来,仍是低着头,不敢看武约。

回廊两旁挂着的宫灯灯光照在园中的花木上,花影摇动,整个园子有一种朦胧诡异的气氛。

武约饶有兴致地沿着小径走着,不时低下身,仔细地打量灯火下的花草,不住赞道:“这些花好有灵性,看来种植它的人实在很细心啊…她叫做铛铛,是吗?李将军,你可真是福分不浅呐。”

李洛不知道她为何会突然暗夜造访,还故意穿成下人模样,定是不想叫外人知晓…幸好林芑云与铛铛还没回来…

李洛偷偷抹一把额头的汗,小心翼翼地跟在武约身后,道:“是…啊不,小臣从小就喜欢花草,是以…是以特意请了名师打点。”

武约笑道:“自小喜欢花草?你是喜欢打花草吧。

“当年你打断了我爹亲手种植的三棵上品梅树,自己钻狗洞里逃了,害我还替你背了黑锅,被爹罚抄经书。你呀。”

她声音温柔婉转,动听至极,仿佛是姐姐在戏言自己的小弟弟。李洛听得心中一震,想起往日与武约青梅竹马的事,不觉有些痴了。

武约摸着一棵矮小的橘树,慢慢道:“看来这位铛铛妹子在你心中也着实有些分量呢,打折了一棵小树,竟害你急成如此模样,我这做姐姐的生死,倒仿佛与你无关了…你我二人真的是疏远了,李洛,人生的离合聚散,终究讲的是缘分二字呀。”

她有些感慨地抬头望天,灯火照在她玉砌一般的脸上,散着淡淡的辉光。

李洛看着她白皙的颈项,红润的小嘴,精致的鼻子,心中怦然乱跳,觉得对她狠下心肠,实在不是人做的,差点双膝一软跪下去,誓死效忠。

然而再看上去一点,看到武约的眼睛,那双在夜色里幽幽发光的眼睛…即便是面对上苍,那眼里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敬畏,有的只是坚毅,虽千万人吾亦行之的坚毅,纵使天地不容亦行之的坚毅——没有任何人比得上的坚毅!

李洛心中一寒,知道这双坚毅的眼睛后面,是颗无人可以阻拦的野心。

他低着头道:“娘娘对小臣的恩德,小臣不敢或忘。”

武约叹了口气,摸着橘树的叶子,很久都没有说话。

李洛不敢看她,过了半晌,壮着胆子道:“这里夜寒露重,娘娘不如移驾到房中…”

武约道:“不必了。我今夜来找你,原不过就想叙叙旧而已。

“李洛,难道你我之间,真的就只能谈这些…这些废话不成?”说到后面,语气里头一次有些落寞。

李洛知道她定是因自己出首告状之事而来。

他本已铁了心,要做就做到底,给武约看看,但一来积威之下不敢妄言,二来武约都不开口,自己也不知该怎么说,只得道:“是,娘娘见谅。小臣…小臣实在也不知该说什么。”

武约道:“你我也算相识多年的老友,我自问遍览群臣,识穷天下,有的时候却怎么也看不懂你…我想听听你的想法,李洛,真正的想法…那日你上书之时,究竟是怎么想的?”

李洛心中咯噔一下,暗道:“来了!”当下拱手道:“是。娘娘今日不来,小臣也会找机会跟娘娘说的。

“林芑云落到玄奘手里之事,小臣已经在给娘娘的信中说得很明白。

“当时小臣想的是借娘娘之势要回林芑云,但没想到,皇上对林芑云…咳…隆宠有加,亲自过问,而玄奘也立即将林芑云送归皇上。小臣当时想——”

他引着武约向园中一处石桌石凳走去,一面道:“小臣想,关于娘娘要林芑云相助之事,本无可厚非,然而若由林芑云自己说出来,反倒显得娘娘不够…小臣大胆——似乎不够光明磊落…”

武约回头看他一眼,李洛忙道:“小臣冒犯了,请娘娘处罚。”

武约看着他,笑盈盈地坐了,把玩着腰带上系的玉蝉,道:“李洛啊,你真的长大了,对我也会耍心计了,很好,很好。”

李洛忙道:“小臣怎会对娘娘耍心计…”

武约手一挥,截断他的话,道:“这有什么,我又没说不好。好,好得很。

“你平日就是太老实了一点。在朝为官,太老实只会被人欺负,我再有能耐,也不能永远维护着你,是不是?如今能耍点心机,可算成熟了不少。那份奏折,不巧得很,我也看了…”

说到这里,她眼往李洛身上一瞥,眼神仿佛在说:不就是呈给皇上的密折么?我想看还不是就看了?

李洛脑门上又暴出层层细汗。

他写奏折时确实有与武约划开界线的想法,但没想到武约真的手眼通天,看得到皇上的密折,更没想到她竟这么快就亲自上门兴师问罪来了。

只听武约继续不碱不淡地道:“几个月不见,你的文笔长进了不少啊。嗯…你写‘林氏芑云长于草莽之间,然见识非凡,心智甚高,小节虽有疏漏,难得于大节处明辨是非’,这考语可不得了啊。

“你写‘武氏欲收之于私幕之中,其行不可取,其意不可知,其心不可测’,很好,很好。李淳风和长孙无忌要是早日见到你这篇奏折,只怕作梦都要笑醒。

“你又写‘臣屡泽其恩,目受其蔽,虽无主导之心,亦有参与之实。每每梦醒,念及君恩,思之愈惧…’啧啧,写得多好!唉,看来姐姐以前是太小窥了你呀。”说着忍不住伸手拍了两下掌。

李洛一咬牙,单膝跪下,颤声道:“娘娘,请听小臣一言!”

武约瞪牢了他,斩钉截铁地道:“你不要说!我大概也猜得到你要说什么。我今日来,并不是想要问你什么的,我只是来道个谢。”

李洛诧异地道:“道谢?”

一阵风吹来,吹得园中的树呼啦啦地响,便有无数树叶飘落,窸窸窣窣洒在两人身旁。

武约深深吸了一口冷冽的空气,伸手理理吹散的头发,道:“你上的书,上得很好啊。多承你情了。皇上原先放心不下我,因为怕我跟朝中大臣交游过深,怕我私藏门客…

“哈哈,你跟我交游过深,朝中的人都知道,只是谁也不说出来。如今你突然上书,把此事放到太阳底下晒,那可多好?”

她突然放松了身体,不再如平时一样正襟危坐,反而双手抱在胸前,仰头看天,一只脚在地上轻轻点着。

李洛已经十几年不见她这样子轻松,着实吓了一大跳。

只听武约道:“好了,现在皇上可知道我的底细了。原来私藏的也只是女子而已,原来结交的人也可如此轻易的背离——原来武约也没多大本事嘛,哈哈,哈哈!”

她笑了两声,忽地弯下腰,凑近了李洛,低声道:“我不怕跟你明说,皇上本来准备就在洛阳拿我开刀…

“密旨早已拟好,准备接旨的就是长孙无忌跟楮遂良二人。没想到你此时突然上书,打乱了全盘的计画,呵呵,呵呵!”

李洛没想到她与皇上的关系已经到了图穷匕现的地步,背上一阵阵发寒,道:“这…这是真的?”

武约妩媚一笑,眼眸如丝,低声道:“怎么不是真的,难道姐姐还会骗你么?”

她越凑越近,鼻尖几乎就抵上了李洛的鼻尖。

李洛闻到她身上的香气,汗如雨下,心中一片迷乱,偏偏不敢动分毫。

李洛忽地脸上一冷,武约的手摸了上来,轻柔地抚摩着,继续道:“你的脸真是烫啊,你心里在怕什么呢?

“嘿嘿,我却不那么怕了,因为有乖弟弟的上书,姐姐我已不再是皇上最关心的人。你猜…你猜他现在在想什么?嘿嘿,谅你也猜不到…”

李洛拼命忍着脸上被武约摸到的地方又酸又痒的感觉,道:“我…我猜…猜不到…”

武约道:“真是小笨蛋…皇上忙着提防他的儿子们呀。再要出个什么张洛、王洛…更好,大家一起叛变原主,闹起内讧来。那些个没有被背叛的人,现在只怕在看我的笑事吧?

“没有关系,慢慢地看,现在架在火上烤的,可不再是我,是他们自己了,嘿嘿,哈哈!

“皇上为什么突然贬了李世绩李大将军?你不用这么看我,我知道你还猜不到…长孙无忌上奏说现在是‘天下承平’。这个老狐狸,一辈子算计别人,却一点不长进!皇上一天不…”

说到这里,武约眼光闪了一下,硬生生吞下一个字。

这个字吞得好不勉强,武约双眉紧敛,半天才续道:“…天下就一天不会安定。你只瞧着朝堂上一团和气,暗地里谁不在憋着气使劲?

“嘿嘿,看准了未来的主上船,将来就是保主之功臣…

“皇上老是老,可一点不糟呢,看准了这局面,由得他们去争。这种情况下他还是要保李世绩,可见李世绩在他心中,可比哪位大臣都来得重要。嗯…想想也是啊,手里有兵权的人,始终是稳定大宝的关键…”

李洛可从未想过朝廷竟会是这样的局面,皇上那天真的…了,难道就真会天下大乱?

他听得眼神发直,可是武约说的话,一定没有错的…

武约声音越发轻柔,好像说的不是朝中大事,而是在跟小情人说贴心话一般:“皇帝为什么会突然如此宠信林丫头?嘿嘿,这就更精彩了!因为他知道,林丫头没有皇家背景,在你上奏之后,更显得来路干净。

“他这么一宠,林丫头可就得把命卖给皇上了。把这个饵甩出去,他才好慢慢地钓自己的儿子们呀…”

李洛心下越听越惊,他原以为自己上奏,可以还林芑云一个清白,好让她不再参与到皇室纷争里去,没想到自己越是表露,她越是深深陷进政治陷阱中不可自拔!

他因军功,得到皇帝的赏识,得以弃武从政,年纪轻轻就升迁高位,政治上可谓春风得意,其实一直背地里受到武约的操纵指挥。

等到一朝不再听命于她,才发现自己其实两眼一抹黑,所作所为,根本就跳不出这些当权者的手掌,翻过来翻过去,压在最下面的都是自己这样的小人物…

想到这里,他全身冰凉,连手脚都麻木起来。

武约顿了一会儿,见他不言语,道:“我说过了,我想听听你的想法,真正的想法…你在想什么呢?”

李洛脑中一片空白,也可以说一片混乱,种种乱七八糟的想法绕来绕去,该哭的,该笑的,哭笑不得的…

他看着武约的脸,觉得那脸都模糊起来,仿佛从不相识的一个陌生人的脸。

他神魂颠倒地开了口,说出来的是连自己都搞不清楚的几个字:“收手吧…”

“啪”的一声,武约干净俐落地煽了李洛一记耳光。

李洛动也不动一下,只是头垂得更低。脸上迅速火烫起来。

但是武约也没有说什么。

隔了一会儿,她伸出双手,仿佛抱一个婴儿一般捧起李洛的头,轻轻道:“李洛,你疼不疼?”

李洛使劲摇摇头。

武约道:“可是姐姐心疼…这天下,就只有你一人能对我说这话…就只有你一个人肯对我说这话了。

“可是…可是事到如今,再说这话,不是太可笑了一点么?”

额头上一暖,武约柔软的唇贴了上来。

李洛浑浑噩噩,任由武约从自己的额头慢慢吻到鼻子、脸颊…他心中酸甜苦辣,千般滋味,然而没有一句话说得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武约放开了他。

她身子重又坐得笔直,理了理衣裳,声音也重又变得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道:“你今日所为,也不算背叛我。你只说了林芑云的事,没有说出其他的事,可见你也不想一朝功败垂成。

“很好,好得很。你的心思,我有什么不明白的?你想要自由,我今日来就是要告诉你,根本没有自由的!

“这个天底下除了皇上,谁都没有自由的。你,我,不过都是别人手里的棋,想走到哪儿,由不得自己的,除非有一天,自己做了那棋手…”

她站起身来,道:“你想要的自由,我把我的那份还给你就是。从今天起,你为我做的那些事一笔勾销,与我武约从此再无任何瓜葛,将来无论我生也好,死也罢,你也不必掉一滴眼泪。不过我很怀疑,你究竟是不是真的想要。”

说着转身就走,再不看李洛一眼。

傍晚时分,一艘乌篷船摇近了江夏郡城边的一个码头,却没有靠岸,离着十来丈就下了锚。

不一会儿天完全黑下来,船上灯也没掌一盏,从岸上望过去,完全看不出那江上还停着船。

“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阿柯从厚厚的帘子后监视码头已经老半天了,回过头道:“现在什么时候了?”

小真在黑暗中静静地摇摇头,后来醒悟到阿柯看不见自己,便压低了声音道:“不知道,还是没听见更声。你别这么大声说话啊,虽然记号说是在码头上,可也不知道是否会乘船过来。”

阿柯听了,小心地爬近小真,道:“这倒是个问题。我…我想起来了,我们这船没点灯,黑灯瞎活,要是别的船撞上来怎么办?”

小真道:“不会。你以为我像你那么笨吗?下锚的时候我专门看准了位置的。我们的船在码头的上游,再上面有几块大礁石。

“下游来的船会先靠码头,上游来的船则须绕过礁石,也等于绕过了我们,知道吗?”

阿柯道:“嗯,好!呵呵。”

他坐在小真身旁。

小真似乎不耐他身子传来的热,轻轻挪动身子,偏得离他远些,道:“阿柯,你说…”却不说下去了。

阿柯等了半天,问道:“什么?”

小真道:“没有…我只是想问,你觉得这究竟是圈套多一些,还是真有组织的人?”

阿柯道:“这个啊,我想想看…我想八成是圈套。”

小真道:“为什么这么肯定?”

阿柯道:“你想啊,组织被灭,即使有残余的人,恐怕也像我们俩一样,藏还来不及呢,还能如此招摇?这一定是下手的人故意留的记号,好让躲起来的人心存侥幸,自己出来送死。”

小真喃喃地道:“是吗…可是做为圈套,不也太招摇了些么?”

阿柯道:“这你就不懂了吧。比如我俩,明知道有危险,为什么还是冒险来了?因为我跟你想的都是一样,如果真是陷阱,那就有机会为伯伯他们报仇了。

“对方一定是想到了这点,才故意做得这么招摇,这么露骨,好把真正忠于组织的人引出来。这个就叫做…嗯…叫做…咳咳…是吧?”

水波荡漾,无有休止,小船也跟着晃悠不停。

小真听着水声,过了一阵幽幽地道:“阿柯,你真的…变了。”

阿柯奇道:“嗯?怎么变了?”

小真伸了伸腰,靠在篷边,江岸边的火光遥遥投来,映在她身上,仿佛透体而过。

她叹道:“你会看得穿这些圈套,是因为你已经看透了这些险恶的人心,因为你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懵懂的男孩子了…阿柯,是那个林芑云教会你这些的吗?”

阿柯呆了半晌,摇头道:“不是。我跟她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这些,反倒是自己一个人时,才会用心想想。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这么多。江湖这么大,人这么多,有恨你的,有你恨的,有在意你的,也有你在意的…有的时候甚至觉得…甚至觉得…还不如做原来那样的杀手,整天想的是怎么样杀人,怎么样逃,倒也简单。”

小真默然不语。

阿柯顿了一阵,坐到小真身旁,续道:“以前跟着娘亲和伯伯一起时,觉得生活就是逃亡和练功,练好了,有饭吃,练不好,没饭吃。

“后来到了组织,也是一样的不用动脑子去想。可是现在…现在一切都变了。”

肩头一沉,小真的头靠了过来。只听她柔声道:“阿柯,我们一起走了好不好?”

“啊…走到哪里去呢?”

小真的手摸索着抓到阿柯手臂,道:“我们一起到一个什么人都不认识,也没人知道我们的地方。

“到一个没有仇恨,也没有恩怨的地方,好不好?走得远远的,越远越好,就像从前那样,只有你我两个人…”

风吹得她的秀发飘起,千丝万缕地缠绕在阿柯头颈之间,一股说不出的芳香似乎将他笼罩了起来。

阿柯一时心摇神驰,恍惚间与小真坐在高高的树上,脚下是一望无边的林海。清晨的雾还未散尽,一条条,一层层萦绕在林间。远远的山头上云蒸霞蔚,变幻万千,恍若仙境。

不一会儿,一些光开始透过云,直射苍穹顶端。这些穿过云的光芒渐次上升,一道道划过长空,划过两人憧憬的脸庞。

终于眼前一亮,太阳冒出了一小头。

第一道光向下掠过山岗,射入林海,仿佛是一根插入寂静池塘的棍子,搅得那下面起了无数细小的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