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的样子就是在嘲笑我。”

“不是。”丁宓之肯定地说,“我只是觉得你比较早熟,可能从小就不太好管教。”

程亦嘉和丁语婧同龄,丁语婧十六岁的时候也特别叛逆,丁宓之接替父亲代为管教她,因为不得其法,兄妹俩之间闹了许多不愉快。

丁宓之感觉自己好像真的很不会管教人。

加上那时候,他确实也没多少时间可以分给家人。

说实话,丁宓之不太喜欢那一年。

家里发生了很多事,父亲去世,母亲生病,妹妹不听话。于是他不得不肄业,提前回国,接管公司,生生把自己的生活压榨得一干二净。

一切都乱糟糟的,丁氏集团也陷入危机之中,几位元老仗着手中持有的股份,处处掣肘他,甚至妄图借此机会把他原来就持有的股份,以及他从父亲那儿继承来的股份,都买过去。

那些个叔叔伯伯,一个个对他笑脸相向,背地里却是想着法子要对付他。

他真实地尝到了步步惊心的滋味。

每天都在不停地伤脑筋,想着努力稳固整个局面,甚至他都做好了卖掉自己的私产用于维系日渐崩溃的股价。他忙到每天只能睡三四个小时,连睡觉都在想着怎么和那帮老油条慢慢打着那场可怕的拉锯战。

他现在超乎年龄的老练沉稳,都是那一年磨出来的。

如果后来,缪胜男没有离开他的话,他或许能说出一点曾经对那一年如此眷念的理由。

他和缪胜男在十一月订了婚。

累到不想说话的时候,他便喜欢听缪胜男给自己讲她在学校里发生的事情,明明年初的时候,他也是过着那样的生活的。

可能是因为发烧的缘故,他说话的声音有些沙哑,样子也显得憔悴许多。

缪胜男在视频里看到他的样子,担心得眼圈都红了。

一个月之后,她飞了回来。

丁宓之记得特别清楚,她当时是这么说的:“也许我什么都帮不了你,但至少你累的时候,我可以给你揉揉肩。”

丁宓之不愿意她为了陪自己放弃好不容易考上的学校,便劝她回去,说了半天也不见她有一点动摇,便沉下脸,转身要离开。

缪胜男冲上前,从后面环抱住他的腰:“不要赶我回去,我已经办理了休学手续。”

她说,没有你,那学校毫无意义。

大概那时候都年轻,说起这些情话的时候,丝毫不觉得脸红矫情。

对比如今的现状,丁宓之觉得现实总是如此讽刺。许多事情发生了就再也无法挽回,丁宓之不是没想过把离开的缪胜男找回来,只是横在他和缪胜男之间的,不单单是最初的青梅竹马,你我倾心,更是后来的彼此忌恨,互相折磨。

他把缪胜男强留在身边的那半年,大家过得都不开心。

他比谁都清楚,两个人回不到从前,最好的办法就是相互忘记。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在缪胜男离开的时候,他没有挽留,更没有去追她去了哪里,干了什么。他怕自己知道了,就会忍不住追过去。

就这样忍了一年又一年。

等到今天,他才明白,原来自己比缪胜男要长情得多。

z先生可是说了,他和自己的太太结婚七年,两个人非常相爱。

他看着那个小女孩,心里满是感慨,在思考缪胜男后来到底是有多恨自己,连怀上的孩子都要打掉,冷漠得让他觉得陌生。

如今她却又和别人生了两个孩子。

相比较缪胜男,程亦嘉和他的关系似乎简单多了。

他其实一开始并不讨厌程亦嘉,只不过把她当成不用在乎的陌生人。对于陌生人,他素来都是冷漠的。他从不去考虑陌生人的感受。

后来有点讨厌程亦嘉,再后来觉得看着她偶尔在自己耳边聒噪也不是那么烦,再再后来她突然离开,他又有点讨厌程亦嘉了。

如今,他反而说不清对程亦嘉是种什么情愫。

肯定不是讨厌。

正当丁宓之思绪沉寂在当年旧事中时,程亦嘉说:“其实我特别不喜欢十六岁时的我。”

“为什么?”丁宓之收回心思,正好前面是红灯,这儿的红灯时间不短,丁宓之索性熄火,认真地听程亦嘉发表感慨。

程亦嘉说:“我初一的时候,暗恋一个学长,为了他我努力考上了最好的高中。”

丁宓之忍不住打断她的话:“你初一就情窦初开?果然是早熟。”

“就是一种小女生的仰慕!”程亦嘉撇嘴,“谁小时候没崇拜过别人?”

“不知道是不是我记忆力太好的缘故,我记得特别清楚,之前问你的时候,你好像说过没有喜欢的人。”

“是吗?什么时候?”程亦嘉不记得自己说出这样的话。

“那天晚上。”丁宓之看她还是一脸懵懂,便伸手勾住她的脖子,动作飞快地在她唇边落下一吻。

程亦嘉想起来了,自己确实说过这话,可惜她说话不算话又不是第一回,于是毫不羞愧地梗着脖子,说:“我不记得了。”

她不记得的事情,在她的世界里,那就是没发生过。

丁宓之默默地瞅着程亦嘉。

刚才他的那个行为,让他从根本上确定了一件事,他现在果真是一点都不讨厌程亦嘉的,兴许心里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在乎。

难怪听到她说初一暗恋别人的事时,心情微妙地不悦了一下。

“后来呢?”他把话题扯回之前。

程亦嘉被他这一打岔,都忘了自己想说什么,伸手摸着唇角,脑子空了几秒。

等面前的红点变成绿灯,车子继续前进时,她才收回心。

她清清嗓子,继续说:“后来我跟他慢慢就熟了呗,两个人经常一起玩。我本来打算在他生日那天向他表白的,谁知道。”程亦嘉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过生日那天,他对我们学校舞蹈社的一个女生表白了。然后他们就幸福地偷偷在一起,什么看星星看月亮看电影再约定考大学等等,反正没我什么事儿了。”

程亦嘉当时觉得很气愤。

这人怎么可以对别人表白?难道整天和他一起玩的不是自己吗?

他不喜欢自己,怎么可以这样一直吊着自己,和自己玩得那么开心呢?

晚上她忍不住给他打电话,问原因。

男生很吃惊,表示我从来只把你当哥们的,我对你没那种感情的。

程亦嘉瞄了一眼丁宓之,觉得自己的感情史或许也是一部悲情史,怎么看上的人,心里都已经有了别人了?

丁宓之听完,愣是没听出她怎么在十六岁失了身。

既然她不说,他也不想知道。

免得知道了心情又会微妙地不悦一下。

程亦嘉说:“我的故事特别简单,就这么点。”

丁宓之微微点头。

相比较他和缪胜男之间的事情,程亦嘉的过往确实很简单。

程亦嘉托腮,看着丁宓之的侧脸,认真地说:“反正你也不是什么童男子,我觉得你不应该嘲笑我年少无知时犯下的糊涂事。”

丁宓之但笑不语。

过了好一会,丁宓之忽然念叨了一句:“要不要去做个婚前体检呢?毕竟将来还得生孩子。”

程亦嘉脸色顿时变成酱红色,怒道:“不去!”

“这么说你是同意我们下午去登记了?”

这都能让他得出结论了,程亦嘉表示自己无法可说了。

回到家,程亦嘉上楼拿着自己的身份证户口本和离婚证。

“我的都在这儿,你的呢?”程亦嘉朝他挥了挥自己手中的文件。

丁宓之道:“反正时间来得及,再绕回去拿就好了。”

当两个人拿齐证件,往民政局去的路上时,程亦嘉声音冷静地问:“丁宓之,最后一个问题。”

“恩?”丁宓之扬眉。

“如果你的初恋,或者说你的前未婚妻,突然要回到你身边,你会开心吗?”

丁宓之沉默了几秒,语气淡淡地说:“不可能。”

“我是说如果。”

“没有这样的如果。”丁宓之抬头看着程亦嘉,“程亦嘉,我身边这个位置,已经留给你了。”

程亦嘉没敢再追问出下面的话。

她上了车。

两个人一路无话,安静地来到民政局。

因为没有预约,今天似乎又是什么好日子,民政局人居然挺多的。

在等号的时候,丁宓之接了好几个电话,有公事,也有私事。

私事好像是宋安铭打来的,交流的话题还是尚未痊愈的丁语婧。

程亦嘉无聊之际,拿起手机翻看几个同学群。

她一直都是屏蔽同学群的,每次点进去都能发现一堆留言。

忽然看到把她当成好哥们的学长在抱怨。

学长:奇怪,今天民政局人真多。早知道人这么多,我就预约了。

a同学:你今天去登记?

b同学:是和xx吗?

学长:过两天给你们看婚纱照。

c同学:你现在在哪儿混呢?

学长:b市。

c同学:真不错。

学长:不错什么呀,买了房子,就彻底成穷人了。

程亦嘉:在哪个民政局啊?

学长:沽南路这边的。

程亦嘉表示缘分真奇妙。

她也在沽南路。

丁宓之收起电话,问她:“跟谁聊天呢?”

程亦嘉站起来,环顾四周,说:“和今天跟你提到的那个学长。”

“是吗?”丁宓之挑眉,“你们一直有联系?”

“没有,不过是在一个同学群里。”程亦嘉关掉聊天软件,笑道,“他今天居然也在沽南路这边的民政局登记。”她环顾四周,心想,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认出那张脸。

就在她四处张望的时候,学长先看到了她,不过一开始没敢认,确认了好久才走过来,“程亦嘉?”

程亦嘉打量学长,不禁在怀疑,自己当年到底看中了他哪一点。

两个人随意地寒暄两句,然后学长的老婆说轮到自己了,程亦嘉便面带微笑地目送二位去办理手续。

丁宓之从头到位只抬头看了一眼。

等那二位离开后,他说:“你那时候的眼光,很不怎么样。”

程亦嘉尴尬地低下头,说:“那时候小啊…跟你比,当然比不过。”

男大十八变,她也很多年没看到学长了。

又等了一个多小时,才终于轮到丁宓之和程亦嘉。

登记的工作人员流程般地问了几个问题,然后问他们要回离婚证,并让他们签字之类的。

这时,丁宓之的电话又响了,他迅速签完字,对工作人员说了声抱歉,拿着手机走到一边接电话。

程亦嘉签名的时候,迟疑了好一会。

工作人员问了她两遍:“签好了没?”

这期间,她仿佛听到丁宓之在问“哪家医院?”紧接着他走到了外面打电话。

一分钟后,他走回来,轻轻拍了拍程亦嘉的肩膀,说:“手续都好了,我有事要先走,你等会拿着证件自己回去可以吗?”

程亦嘉点头。她目送他离开,自己一个人等着工作人员去给他们新的结婚证敲章。

她看着钢印按在照片上,心里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恐慌。

当工作人员敲第二个的时候,她猛地喊了一声:“等一下!”

“怎么了?”工作人员表示茫然。

程亦嘉站起来,郑重地说:“我要再考虑考虑。”

第30章 半真

“就差这个章就结束了。你又说要考虑。真不是在开玩笑吗?”

工作人员瞅着她,像惯性一样在第二份结婚证上敲下章。

敲完,工作人员淡定地白了程亦嘉一眼。

“这…”程亦嘉尴尬地看着对方,“我…我突然又不想复婚了。”

“你刚才怎么不说?”工作人员看着外面,想到她的突然转变是因为男方先离开,有些不敢相信地瞪着程亦嘉,“难道你是受了威胁才来复婚的?”

程亦嘉可不敢把让丁宓之安上一个强取豪夺的罪名,急忙摇头解释:“不是不是,就是我自己突然间不想那么早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