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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男人的目光突然凛冽起来:“你认识我?”

叶晴忙摇头:“不是——”

话还没说完,鞭子已经罩头抽了过来。叶晴连喘息的力气都没有,眼看着那鞭子在靠近自己鼻尖的位置落了下去,紧跟着,一种皮肉炸开的感觉从左肩蔓延至右边腰侧。叶晴扬起脖颈,仍然没能忍耐住这种疼痛,后背痉挛地弓起,“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男人声音粗哑,听起来仿佛来自地狱的低喃:“你是怎么知道我跟郝家的关系的?说!”

叶晴感觉到某种温热的液体溢出眼角,湿湿热热的东西落在身体上,大概有的挨到伤口,如同将身体放在烈火上烤炙的疼痛让她除了发出嘶哑的尖叫,再没有多余的能力思考任何事情。

身后传来“嘭”一声巨响,紧接着,是一连串更为震耳的声响,叶晴隐约听到模糊的怒吼声,勉强张开眼缝,却发现自己眼前一片模糊,汗水泪水以及之前泼在自己脸上的冰水,以及身体过度承载的巨大疼痛,让她无法清楚视物,听觉和视觉也好像跟着受了影响。只知道身边乱哄哄地闹成一片,具体的声音却完全捕捉不清。

手腕和腰上的绳子被人松脱开来,叶晴径直朝前倒去,却在与人肉贴肉的接触时沙哑地叫出了声。隐约听到什么人的咒骂,叶晴感觉到自己被人打横抱了起来,走出那个幽闭的房间时,外面明晃晃的日光刺痛她的双眼。她试着将头埋进那个人的胸膛,却完全失去支配自己身体的力气,只能在喉咙里发出挫败的呜咽声。

直到被人带到一间光线合适的房间,仰面朝上躺在床上,有人拿东西剪开她身上的衣物,她的意识都是清醒的。尽管看不太清楚东西,也分辨不清那些人在说些什么,可她知道这些人是想帮她处理伤口。身上的衣物被人撕扯开的瞬间,她轻轻蠕动嘴唇,唤出一个名字:顾梓晟。

蓝斯看着躺在床上因为疼痛而痉挛的女人,她身上的衣物被一旁的医者一件件小心剥除,可在场的几人都没有心思去欣赏女人的胴体。鞭伤自腰侧蜿蜒而上,如同一条巨大的蜈蚣,狰狞地横亘过整个上半身,直到另一侧的肩膀,火红的颜色如同一道烙印,让人不敢正视。年轻医者一边用镊子夹去她伤口上的细小杂物,一边低声说:“鞭子有倒刺,这些人…”

蓝斯全身僵硬站在原地,脸色阴翳,薄唇抿成一条线,蓝黑色的眼瞳里风暴尚未退去,颜色深沉得如同深夜里骇浪滔天的海洋。旁边站着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弹了弹手里的针管,冷静地说:“打一针麻醉就好了。”

视线模糊间,叶晴看到一枚管状物向自己靠近,伸手一挥,针管应声落地:“走开!”尽管动作幅度不大,依旧扯到了伤口,叶晴偏过头,嘴唇已经咬得出血,依旧没能咽下到嘴边的呻吟。

那女人的脸上显出一丝惊愕,不由得转过脸看了蓝斯一眼。蓝斯眼神深邃,目光紧锁住那张满是汗水的苍白面容,沉声道:“我来。”

针管已经碎了,中年女人只能又配了一支,交到蓝斯手里。之前帮叶晴简单处理伤口的医者也站起身,让出床头的位置。叶晴觉察到有人靠近,无意识地抬手阻拦,蓝斯眼疾手快地一把摁住,在不弄痛她的前提下,针头已经推进她左手手肘上方的血管。

房间门传来一声巨响,门板被人从外面用蛮力撞开,在场的另外两人一齐回头,唯独蓝斯动都没动一下,低俯着身,眼神专注地看着叶晴缓缓合拢的眼眸,取过床头柜的纸巾盒,抽出两张纸巾为她擦拭着脸上的水渍。

刚走进屋,顾梓晟就看到床边裸露的修长双腿,眼一眯命令道:“都出去!”

原本跟在后面的乐东还有另外两个男人都愣住了,顾梓晟看向蓝斯身边的那对男女,下巴朝房门的方向微扬:“你们两个也一起。”

“可是…”年轻的医者试图辩解,“她身上的鞭伤还没处理…”

“你可以出去了。”这次发话的是蓝斯。

很快,除了意识昏沉躺在大床上的叶晴,房间里只剩下两个男人。顾梓晟走上前,初一见到叶晴身体上的伤痕,也是一震,随即便从齿缝里挤出一句:“好,好一个郝临江!”

蓝斯用镊子夹起一块干净的纱布,沾着小桶里干净的冰水,沿着伤口的走向轻轻摁敷,“这件事跟郝临江无关。”

顾梓晟脱掉西装外套,挽起衬衫的袖子,劈手就夺蓝斯手里的东西,蓝斯手腕一翻躲开,顾梓晟的手刀已经切在他的手臂内侧,直击痛点的位置。顾梓晟下手毫不留情,饶是蓝斯这样的老手也不由得手指一颤,镊子直朝床上躺着的人落去。顾梓晟以指尖夹住,顺势往旁边的床铺上一甩,与此同时蓝斯的拳头已经直袭面门。

身后就是床头柜,再往旁边就是叶晴,顾梓晟躲也没地方躲,只能勉强侧过脸,到底还是被打中右侧颧骨,脸上立时就肿起高高一块。都说打人不打脸,这道理就是几岁的小男孩也懂得。顾梓晟原本就怒火中烧,一上来就被蓝斯罩头来了一拳,如果说之前还有三分顾忌,这一拳之后可说是理智全无。

房间不算大,好在家具不多,除了一张大床、床头柜以及两把椅子,再没有多余的东西。两人在房间里交起手来,一个身上还穿着衬衫西裤,另一个则是T恤牛仔裤的休闲打扮,从着装上来讲,原就是蓝斯占了便宜,再加上到底是混黑道出身的,动起手来完全没有任何花架子,招招都是要人命的。顾梓晟看起来动起拳脚要比蓝斯拘束许多,可只有被打的人才知道,他那看似斯文的招式打在身体上有多疼。拜那位家里的世交中医所赐,顾梓晟把人体穴位背了个溜,哪个地方用什么方式点过去最痛,他都在别人身上亲身实践过的。

没超过五分钟,房间里两张椅子已经被打成碎片,窗台上的几盆花也纷纷零落成泥,房间门之前就被顾梓晟的手下撞坏了,这会儿也不能完全关上,随着被打破的窗子灌进来的风一开一阖。门外的几人听着里面的动静,从时开时阖的门缝处隐约看到两人打斗的身影,都各自捏了一把冷汗。乐东靠在墙边直捏眉心,几次想冲进去,又都在最后时刻停住脚步。

旁边两个跟着的男子也有些看不下去了,其中一个低声问:“东哥,真不用咱们进去?”

乐东皱着眉摇头:“不能进。”

另一个说:“可那姓蓝的一看就不是善茬儿,万一…”

“没有万一。”乐东似乎已经拿定主意,“要是你媳妇儿被人碰了,你愿意我替你出头灭了那杂碎?”

那男人想了想,觉得有理,点点头向后退了几步。

房间里四扇窗户最后只剩下窗框,床上的纱帐也被扯了下来,落在满是各种碎片的地上,唯独大床以及放药箱的床头柜还好好的。蓝斯靠在一面墙上,边喘气边抹了把嘴边的血,边骂边笑了出来:“真他妈的过瘾!顾梓晟,老子看你不顺眼很多年了!”

顾梓晟衬衫扣子解开到第三颗,之前被打伤的颧骨这时候已经肿得很高,连带眼睛都跟着受了些影响。拿起之前放在床脚的西装,轻轻盖在叶晴的身上,一句话不说抱起人就往外走。

蓝斯两步挪过来,挡在门前:“你另外那只眼也不想要了?”

顾梓晟面色沉静,仿佛刚才不管不顾跟人动起手来的另有其人:“我没你那么幼稚。”

蓝斯一条手臂挡在门框,舌尖顶着唇角,露出一抹玩味地笑来:“我幼稚?不顾她伤势非要把人带走的是谁?”

“她的伤会有专人护理。”顾梓晟淡淡说道。

“那是多久以后?半个小时,还是一个小时?”蓝斯唾了一口,目光轻蔑,“顾梓晟,说到底你也脱不了普通男人的俗气,不就是怕别的男人看她的裸体?都他妈的什么年代了!这么说如果当初先上她的人是我,你还一直不准备碰她了还是怎么的!”

顾梓晟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别把妄想跟现实混为一谈。”说完,提高声音喊道,“乐东。”

蓝斯咒骂一声,猛地推开门,抬脚就朝门外的人踹去。

跟在乐东身边的两个男人都是练家子,险险躲过这一脚,侧身翻了出去。顾梓晟眼色略沉,低声警告道:“蓝斯,你别太过分。”

蓝斯那股子痞子劲儿一上来,完全是个混不吝的主儿,站在走廊里开吼:“到底谁他妈的过分!一次两次的从我地盘上带人走,别老子不发威你就不把我当人!”

顾梓晟走近一步,低声道:“蓝斯,你搞搞清楚,这两次都是谁搅出来的事!先把你跟郝家的关系理清楚了,再来跟我说。”

蓝斯刚要说什么,顾梓晟又道:“Kevin Lee那个变态,用不着你,我有法儿收拾他。蓝斯,我还是上次那句话,看清楚你身边都是些什么人,这些人到底还值不值得你为他们卖命!不会有下次了蓝斯。这两次的账我记着,下一次,就是我跟郝家彻底清算恩怨的时候。”

蓝斯站在走廊,前额的头发有些长了,他低着头站在那里,发丝遮挡过眉眼,面庞上的愤怒和张扬渐渐归于平静。窗外明媚的光被一块云朵挡住,面前的光线也随之暗下来。他抬起眼,看着几人消失在拐角处的身影,勾在男人臂弯处的白皙小脚,足尖安静地垂下,仿佛被人折断翅膀的蝶,了无声息。

垂在腿侧的拳缓缓收紧,修长的手指关节攥出青白的颜色,直到楼下传来汽车引擎发动的声响,蓝斯才蓦地回过神来,转身从另外一边的扶梯下了楼。

“蓝哥!”“蓝哥!”一群人一见蓝斯下来,纷纷站起来,不少人身上都挂了彩。其中一个看起来跟蓝斯差不多岁数的男人拿掉嘴里的烟,走上前问:“蓝哥,您怎么又让那姓顾的把人带走了?”

蓝斯环顾一周,走到沙发坐下,拿起一卷纱布,把身边一个小子的胳膊拽了过来。那人一副见了鬼的样子,瞪大了眼结结巴巴地想站起来:“不不不…不用了蓝哥,我我我…”

蓝斯一个眼神过去,看起来只有十六七的男孩又坐了回去,屁股只在沙发上坐了一点点,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往外冒。

之前那个凑上前跟蓝斯讲话的男人见了,抽了口烟,笑骂道:“臭小子,蓝哥给你包扎,你就麻利儿坐好了!咱蓝哥跟别的老大不一样,别他妈的一副鬼上身的样子,给我丢人现眼!”

那男孩儿咕咚咽了一声口水,点点头表示明白,额头的汗反而比之前流得更快了。蓝斯拿过茶几上的剪刀,手里的纱布利落地打了个结,拍了把男孩的肩膀,翘着二郎腿靠在沙发背上:“多大了?”

那男孩儿正襟危坐地坐在那,眼睛瞟了一眼蓝斯,又飞快垂下视线:“十、十八。”

蓝斯嘴角微撇,蓝黑色的眼珠朝站在楼梯口抽烟的男人看去。那男人又点了一根烟,眯着眼看了男孩儿一眼:“小子,蓝哥是我的老大。知道什么意思吗?在这,”男人说着,用手指了指脚下的地,“无论什么时候,都得跟蓝哥说实话。”

那男孩儿点点头,没有受伤的手搓着腿上的牛仔裤:“过了下个月就满十六了。”

蓝斯有些惊讶的瞟了眼他:“个子够高的。”眼前的男孩儿长相普通,身材也有些过于消瘦了,看上去怎么也有个180左右。

男孩儿有些羞涩地笑了:“嗯,溜子哥也这么说。”

蓝斯问:“叫什么?”

“本、本名叫林舒。可、可是溜子哥说我这名字听着太文了,就让大家伙叫我林子。”

蓝斯扫了眼他肩膀上的纱布,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林子,刚才怎么样,怕了吗?”

林子挠了挠后脑勺,笑着摇头:“不怕。大家伙都一起上的,而且那个人也不是什么好人。”林子说话很慢,好像每一个字都要想很久,“而且不是偷不是抢,中午晚上都有肉吃。溜子哥说,等我到18岁,如果我表现好,就让我去公司上班。到时就能正儿八经地挣工资了。”

溜子把手里的烟捻灭,呲牙乐着看蓝斯:“蓝哥,怎么样。教得不错吧!”

蓝斯随手扔了本杂志过去,正好拍在男人的头上:“不错什么不错,十六岁都不到就让你拐来卖命!”

溜子摸着头顶,蹲在楼梯口,一脸委屈:“蓝哥,话不是这么说啊。当初我要不把他捡回来,成天在和合路那边偷东西,还假装小乞丐。我这不也是秉承您老的教诲,以人为本,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吗。”

蓝斯啐了一口,没好气地挥手:“去去,别跟我来这套。我跟你说,这小子你捡的,你就给我看好了。”溜子在那边连连点头,蓝斯加重语气嘱咐了句:“以后再有今天这种事儿,把他留下看家。”

溜子一连声地答应。蓝斯扫了眼屋子里的人,站起来一挥手:“都收拾好了吧。今晚‘金不换’,敞开了点,酒少喝!”

偌大的房间里一阵狼嚎声此起彼伏,一群人出了小楼一层,直接冲向停在树下的三辆黑色商务车。蓝斯和溜子上了一辆越野。车子开出去一段,溜子觑着蓝斯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蓝哥,今儿到底算咋回事儿啊?郝…”

“今天不提他。”蓝斯看着车子前方,侧脸的神情格外冷酷。

溜子“哎”了一声,嘬着牙花子琢磨一会儿,磨磨唧唧地又开口了:“可是万一…”

“你哪儿那么多的可是!”蓝斯瞥了他一眼,“是不是让你管家管的时候多了,越来越叽歪,跟老妈子似的。”

溜子脸上那表情简直说不上来是哭还是笑,整个纠结在一起,皱成包子脸:“从小我妈就说我是个操心的命。哥,您这话可太伤我心了。我…”

蓝斯知道这家伙话唠,一看自己一句话捅了马蜂窝,索性闭上嘴啥都不说了。一路上就听身边这小子磨叨,一个小时的车程,耳边是一点儿清净都没落。最后下车时蓝斯说了句:“溜子,你再这么发展下去,估计哥只能给你找个男人把你嫁了。”

溜子正摁着车钥匙锁车门呢,一听这话瞬间僵在原地,欲哭无泪。接下来一整晚,众人就见他们向来能说会道、文武双全的溜子哥成了闷嘴葫芦。

第十七章 偶然温情

可是刚刚叶晴的那个眼神,让他突然明白,原来在那么早之前,他就已经错过她了。

这一次的伤,让叶晴足足卧床躺了十天。能下床的时候,手臂上的伤都好得差不离了。因为伤得实在严重,顾梓晟没敢带她回别墅,而是把她带到上次那处种满桂树的山间小院。每天吃的东西,包括汤汤水水一类的,都是顾梓晟事先跟丁丁的私房菜馆订好,再由乐东开车送过来。

十天后叶晴刚下床,就接到黎睿发来的讯息。趁顾梓晟不在的空当,叶晴一边在后院的桂树林里散步,一边拨通了短信里的座机号码。几乎是刚拨通,电话就被人接起,黎睿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焦虑,又有些严肃:“你受伤了?”

“嗯。”叶晴简略答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怎么弄的,我听说跟郝家有关?”

“准确地说,应该是跟你让我留意的那个接头人有关。”

手机那端,黎睿皱起眉:“KL?你已经见过他了?”

叶晴听到他说的正是那个人的名字缩写,微微一笑说:“看来你已经查到完备的资料,不需要我多说了。”

黎睿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冷酷:“叶晴,回答我的问题。”

两人相交至今,黎睿极少用这样的语气跟她说话。而每一次他这样说了,叶晴都差不多以跟此刻类似的火爆语气回敬:“是!我身上的伤就是拜他所赐!满意了?”

黎睿大概也觉察到自己的态度不佳,口吻也跟着软下来:“小叶,我只是担心你。我们事先都没料到这次A国会派他来,这个人办事的本事也就五六分,可却是A国头号危险分子,现在不管咱们,连国际刑警都在通缉他。除了倒卖军火,这个人还涉及多起虐待以及谋杀案件…你,你有没有…”

“没有。”叶晴冷冷地说,“黎睿,我现在真的开始怀疑,你把我派到这边,到底是让我搜集情报,还是只是拿我当个饵,抑或我只是枚棋子,是你们随时可以放弃丢掉的。”

“小叶!”黎睿听起来是真急了,“你现在身上有伤,心情不好,我可以理解。你不要胡乱猜测,这里面是有事情,可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

“哦?既然你也承认有事,那不妨我们把事情摊开讲,也让我这个一直被蒙在鼓里的人明白明白。”

“还不到时候。”黎睿叹了口气,“小叶,我承认,我瞒了你一些事,可这都是为了大局,对你,也不会…”黎睿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话题一转问,“我怎么听说你现在的身份是顾氏企业接班人的情…情人?”

叶晴冷笑:“你刚才想说的是情妇吧。是,我现在的身份就是你听说的那样。”

手机那端沉默片刻:“小叶,我需要跟你见一面。”

“这两天不方便。”叶晴冷漠地拒绝,“下个礼拜吧,看你有没有合适的安排。”

“我会尽早安排。”黎睿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小叶,一切小心。另外,那个KL,没有特殊情况,你尽量避开他。”

叶晴没有再言语,径直挂断了电话。

三天后,叶晴一身轻便的运动服打扮,走进S市城区街边一间毫不起眼的咖啡馆。咖啡馆里的光线有些昏暗,盛夏的午后,天气闷热,这家咖啡馆的冷气开得不足,装潢也有些老旧。店里稀稀落落坐着个把散客,还有人就着店里免费供应的冰水,大口大口吃着卤肉饭。

叶晴走到角落的位置,坐下来。服务员懒洋洋地递了餐单过去,叶晴看都没看,轻声说:“一杯绿茶。”

坐在对桌的男人说:“你现在能喝茶吗?还是换成果汁吧,这里有鲜榨果汁。”

服务生捧着餐单,有些不耐烦地看着两人,叶晴头也不抬地说:“就绿茶吧,你要想喝你点。”

黎睿脸上的神情看起来很是无奈:“那就两杯绿茶。”

很快,服务生端着两杯饮料走了回来。S市是全国闻名的茶之故乡,即便是看起来再不起眼的茶楼咖啡馆,里面供应的茶水总不会错。叶晴看着玻璃杯里起起伏伏的鲜嫩叶子,眼皮儿都没抬,轻声说:“有什么事儿,说吧。”

黎睿穿着普通的白T恤和牛仔裤,向来阳光的俊颜难得显出几分无可奈何,皱着眉看着她:“叶晴,不要这样。”

叶晴嘲讽地一笑,抬起眼看向他:“放心吧。我对你是有些情绪,不过不会让情绪影响到我正常工作,这点专业素养我还是有的。毕竟,我也经过三年的专业培训,你就是不相信我,总要相信你自己的老师吧。”

黎睿看着她身上宽大的运动服,眉间褶皱更深:“你身上的伤…是枪伤?”

叶晴偏头看他:“你的人打听不到消息?”

“你这次受伤的原委我大概知道,可是这件事牵涉的人很多,即便在郝家和Q集团,所有人也都讳莫如深。”黎睿脸上的表情很严肃,“叶晴,你的确在非常短的时间内接触到Q集团的内核,但是同时你也把自己暴露在他们眼前。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

“所以,你的建议是?”叶晴轻抿一口绿茶,有些漫不经心地问。

黎睿深吸一口气,仿佛在下什么决心,最终还是正视着叶晴说:“小叶,这是我个人的建议,跟上面无关。完成任务是很重要,但是也不能以牺牲你的人身安全为前提达到目标。我很早就说过,只要情况不妥,你随时可以提议退出。”

“我也很早就说过,我是不会退出的。”

“小叶!”两条英挺的眉毛紧紧皱在一起,黎睿突然抓住叶晴放在桌沿的手,“叶宇的死不是你自我放逐的借口!这次任务也不是你个人的复仇,你不能——”

“你放开!”叶晴几次试着把自己的手抽出来,最后干脆朝着黎睿低声喊出来,“黎睿你弄疼我了!”

黎睿松开手上的力道,跟着叶晴站起来,绕过桌子走到她跟前,伸手摸向她的额头:“你怎么…”前后才不过几十秒的时间,她已经满头是汗,脸上也苍白如纸,看起来仿佛马上就要晕倒一般。

叶晴扭脸躲过他的碰触,低声用两人能听清的音量说道:“黎睿,你是我的领导,你有权指挥我的行动,但是没道理你连我的生活也要一起干涉。还有,不要总是拿叶宇说事儿。”她顿了顿,突然抬眼看向黎睿,那一刻,黎睿突然在她眼中看到了恨意,清晰深刻,没有任何掩藏。

叶晴看着他有些发怔的神色,翘起嘴角笑了出来:“你知道吗,每一次你们在我面前义正言辞地提起叶宇有多么了不起,叶宇死得多么英勇无畏,我都很想、很想像现在这样,看着你们。因为我特别想知道,被叶宇的亲人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你们还说得出来那套冠冕堂皇的话吗?”

“小叶…”认识她三年,黎睿从没看过叶晴有过这样尖锐的眼神,一时甚至不知该说点什么。

“叶宇是个警察,是你们的同事,但他首先是我的弟弟,是我父母的儿子,是某个你们从没见过也没听说过的女孩儿的爱人。你怎么知道叶宇死的时候没有任何遗憾?你怎么知道叶宇死的时候不会害怕?他死的时候只有22岁!”叶晴说这些话的时候,眼泪簌簌落下,如同夏日雨夜滑落房檐的雨珠,一双眼却睁得很大。甚至还顾及着两人所在的场合,极力地压低声音。

黎睿看着她的眼白渐渐充血,变得血红,知道她正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可是她说的话却让他没有办法辩驳,甚至连一句最普通的安慰,此刻都显得那么苍白而又可笑。是的,每次在叶晴面前提起叶宇,他们都着重强调叶宇的优秀和勇敢,却没有人站在她和叶宇母亲的立场,说过哪怕一句理解和抚慰的话。一个才22岁的年轻男人,他无法确定自己22岁的时候,面对着黑洞洞的枪口,面对着一群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会不会在死亡的那一刻感到畏惧,但谁能说自己临死那一刻不会有遗憾呢?即便是寿终正寝的老者,亦会对生命怀有无限的眷恋,而叶宇的人生画卷才刚刚展开,甚至连大学毕业的证书还没有拿到手,甚至连爱情和婚姻还没有正大光明地经历体会,就已经永远地闭上眼睛。

叶晴看着黎睿无言以对的脸,伸手抹了把脸上的水渍,弯起嘴角一笑,说:“黎睿,麻烦你以后再也别在我面前提起他的名字。如果非说不可,就用他执行任务时的名字。在你们眼里,他的存在价值,也不过是个任夜雨罢了。可是在我心里,他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珍宝。”

而她心里的珍宝,却因为他们需要完成的任务,彻底地毁了。许久,黎睿才低低应了一声,他不敢触碰叶晴,即便她此时的模样虚弱都仿佛下一刻就要晕倒了。

叶晴问:“还有其他的事吗?”

黎睿摇头:“找你来是想提醒你,无论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暂时不要跟顾梓晟撕破脸。有他在,直到你任务完成,他都会保护你周全。”

“你们和他达成了什么协议?”

黎睿看到叶晴瞬间冷凝的表情,嘴角有些苦涩地扬起:“这件事我不能说。”

叶晴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小叶…”黎睿想追上去,可最后还是止住了脚步,“注意身体!”

目送那道纤弱却坚韧的身影,没有丝毫迟滞地走出咖啡馆,黎睿突然意识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和他之间已经划下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曾经他以为自己是了解叶晴的,他知道她所有的苦痛和煎熬,也见证她的挣扎和成长,他甚至想象过,等她顺利完成任务归来,穿着深蓝色的警服,胸前别着代表胜利和荣耀的徽章,只要她愿意,他可以陪伴她走过接下来无数个三年。只要她愿意,他不仅是她的兄长和同事,也会是她的好友和人生伴侣。

可是刚刚叶晴的那个眼神,让他突然明白,原来在那么早之前,他就已经错过她了。她甚至会因为那个亦黑亦白的男人流露出担心的神情,却从来不曾对他表露过一星半点的情意。

顾梓晟在城里也有两处公寓,这次从郊区回来,便给了她其中一套的门卡。叶晴从咖啡馆出来,便径直打车回家。打开门换上拖鞋,刚拉开上身运动服的拉链,就听到身后有动静,叶晴脊背一凉,猛地拧过身,就见顾梓晟穿着一身家居服,脖子上套着那件柠檬黄色的小熊维尼卡通围裙,端着一盘水果从厨房走出来。

两人见到对方都是一愣。叶晴的衣服拉开到一半,里面直接就是一件白色吊带衫,细腻白皙的肌肤,以及胸前微露的幽微沟壑,趁着她此时唇瓣微张,凤眸圆睁的惊愕表情,看起来格外让人怦然心动。顾梓晟的表情很快恢复了往常的镇定,放下果盘,朝她招了招手。

叶晴有些怔愣地走过去,一边走一边还在思考该怎么解释自己穿着运动服跑出去的事情,走到他跟前,连张开嘴都觉得分外艰难,因为这男人实在是不好糊弄。琢磨半天,叶晴觉得还是实话实说得好,反正自己也没什么事是这家伙不知道的:“我…刚刚去见了我领导。”

顾梓晟挑了挑眉:“嗯。”

见叶晴也不抬头,眼睛好像一直盯着他身上的围裙看,顾梓晟难得的面皮发烫,咳了一声说道:“以为你还要过会儿才回来。晚饭是牛排、意面、凯撒沙拉还有番茄牛肉汤。”

叶晴抬起头,脸上的表情比刚刚站在玄关那里时还要震惊。顾梓晟看得有趣,捏了把她的脸颊:“你这种表情,是不欢迎我回来这边,还是不想吃我做的晚餐?”

叶晴摇了摇头,这个人,明知道两个原因都不可能,还非要这么逗她。目光顺着那双俊美得让人目眩的眉眼挪开,缓缓向下,叶晴的嘴角抿出一个小小的弧度。即便弧度微小,顾梓晟还是看得十分清楚,只能捏了捏她的下巴颏,说:“明明是你买的,还笑我?”

她买的,也没想到有天他会穿上身啊。叶晴唇边的涟漪渐渐扩大,刚要笑出声,下一秒, 唇就被人衔住,以温软的唇,柔韧的舌轻轻诱哄着开启。

叶晴任由他吻了一会儿,撇开脸,气息不稳地说:“不要!”

顾梓晟也顾及着她身上的伤,深吸一口气,开口时嗓音微哑:“吃点水果,我去煎牛排。”

叶晴点点头,低垂着头没有看他。直到身后传来厨房门关上的声音,叶晴才回过神,面前的桌上摆着一盘酒红色的樱桃,每一颗都有青杏大小,颗颗形状饱满,诱人食欲。叶晴捻起一颗,放在唇齿之间。嫣红的汁液在唇间迸裂开来,甜美的味道里含着某种樱桃特有的青涩,叶晴一连吃了几颗,唇边那抹笑容也如同唇齿间的樱桃一般,越来越甜。

叶晴洗完澡换了一条半袖的深色连衫裙出来,走到饭厅才发现,顾梓晟把窗帘都拉上了,餐桌上点了两根儿臂粗细的白色蜡烛,空气里飘散着食物的香气和酒水的芬芳。顾梓晟也换了衣服,上身是一件黑色的细亚麻衬衫,下面随意搭配了条牛仔裤,衬衫领口的扣子解开到第三颗,袖口也随意地挽起。优雅又落拓的模样,与平时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峻清贵判若两人。见叶晴怔怔站在那里,也不挪窝,顾梓晟放下手里的香槟酒瓶,走上前,一手被在身后,微一欠身,朝她伸出手:“My lady,愿意与我共进晚餐吗?”

难得见他流露这般轻松的神情,叶晴也不禁被这样的气氛所感染,弯着唇角将手放在他的手掌,俏皮地轻轻一握:“My pleasure。”

顾梓晟在她手背上轻轻一吻,如同一位优雅却也不羁的骑士,牵着她的手走到餐桌前,拉开椅子,待她坐下,又为她铺好餐巾。随后端起香槟杯,与她手中的杯子轻轻一碰。

两人各自啜了一口,顾梓晟才回到叶晴对面的位置上,坐下用餐。

气氛难得的轻松愉悦。两人谁都没有提起任何食物以外的话题,仿佛两个刚刚在异地结识彼此的旅人,叶晴夸赞顾梓晟做的牛排香嫩,沙拉新鲜,番茄汤的味道酸甜可口,顾梓晟则讲起自己从前旅居国外时的见闻。包括小时候第一次吃蜗牛的窘迫,不明情况住进同志酒店时遭遇的尴尬,以及旅行时的各种新鲜趣事。

饭后,顾梓晟收拾碗盘,收拾厨房。叶晴则拎着喷壶在阳台侍弄前两天新买的花草。冷不防腰上突然多了一条手臂,叶晴身体先是一僵,随即在顾梓晟的怀抱里松弛下来身体。缠绵的吻沿着脸颊一路蔓延到肩窝,叶晴突然全身紧绷,放在身前的手也开始推拒着他的手臂。

顾梓晟轻轻嗅闻着她肩窝处的淡淡馨香,哑声道:“别怕,我不会做什么的。”

叶晴感觉到他的唇在自己肩颈一带反复流连,心里的不安逐渐加深,最后终于按捺不住,再次轻轻推着他的手臂:“不要…”

“嘘…”顾梓晟以牙齿轻扯开她肩头的衣料,白皙如初雪的肌肤在眼前展露出来,配着肩头那条淡粉色的内衣肩带,格外引人遐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