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氏脸上露出惊喜,随即又暗淡下来:“好孩子,你的想法是好的,可咱家能养活得了史家祖孙吗?就怕现在做了好事,到时候全都没吃的了,别人还说咱们沽名钓誉、不自量力。”

“二伯母,没事的。我都想好了,史家老爷子也才五十岁,并不是七老八十不能动了,他的腿不是折了,只是筋儿扭了,休养休养就能好。史小峰以前也帮着他爹卖豆腐,每天一个人去咱镇上,也是个能干的,咱们不仅要帮他家渡过难关,还能把两家的最大优势发挥出来。”

“咱们两家,有什么优势?老的老少的少呀。”韦氏好奇地问文瑾。

“二伯母,史小峰得照顾爷爷,不得不停下的豆腐作坊,若是有我和文翰哥帮忙,肯定可以再开起来,咱家想搞养殖,可以充分利用他家的豆腐渣豆腐废水,史大爷也能吃上热乎饭,这不是两家优势互补吗?”

“好是好,就怕累着你俩了,做豆腐可不是轻省活计。”

“二伯母别担心,我有妙招,只要你答应就好。”

“我答应,我答应。”韦氏现在,越发信服这个小侄儿。文瑾无论什么事情,总能比一般人看得远,看得清楚,能从坏事里,发现优势,能从好事里,发现不好的苗头,真不是一般的聪明,是有大智慧的。

文瑾和文翰,当晚就去了史小峰家里:“在我家荒地上,开一间豆腐铺子,我们帮你做豆腐,帮你照顾史爷爷,你每天做豆腐,卖豆腐,挣钱两家分,豆腐渣归我们,可行?”

“这活儿可累了。”史小峰恨不能立刻就答应,现在不得不照顾爷爷,他的豆腐都不能做了,每天坐吃山空,令他很担心。

“我们不怕累,只要你答应,我就吆喝人,先搭起一个棚子给你。”文瑾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目前还不能给你盖出一个很好的新豆腐坊。”

“为何要搬到你家荒地上?”史小峰很不理解,“我家这里什么工具都有,又有现成的房子。”

“只要你答应,过两天就知道了。”

文瑾用手头的银子请人,搭出了棚子,还开了一条水道,把一股溪流水引过来,然后,在人为造出的一个水流落差跟前,架起一辆小水车,用水力来磨豆腐,做豆腐的最累一环,就解决了。

史小峰看到文瑾的新设备,眼珠子差点能瞪出来:“难怪你说不怕累,这根本就不累了嘛。”

“不,摇豆腐也挺累的,我的东西做好,连那个都不用咱们动手了,你每天负责卖,我呢,帮你照顾你爷爷,如何?”

“没问题,文瑾,我家的豆腐,方圆的人都喜欢,每天不愁卖,有了这个,我可以多做了。”

史家豆腐坊的加入,让饲料来源大增,韦氏把织好的布匹卖了,又买来五头小猪。原来的三头大猪,赶进一个圈里。猪圈的底儿,是用溪流里的圆石砌出来,只需要用水冲洗,就很干净,那些水流进池塘,原来清澈见底的水面,渐渐变成了淡绿色。

文瑾修出一条水道,和溪流相通,前面用一块大石作为阀门,需要的话,可以从溪流中给这边增添。

小鸭子孵出来了,黄颜色毛绒绒的,像一个个的毛线球在地上滚动。文瑾在后院,平整了一小块地,上面搭了棚子,四面用玉米杆儿围着防风,白天放在那里养着,晚上则装进大筐里,拿到自己的房间去,她怕晚上冷,小鸭子冻坏了。

五只老母鸡,孵出了八十七只小鸭子,它们各护各的孩子,若是哪个小鸭子认错妈妈,还被无情地啄出群去,不过,有母鸡护着,鸭子冷了,可以钻到大翅膀下暖着,若是饿了,有老母鸡带着,到食盆跟前去,文瑾倒不是特别费心,只是这鸭食,却着实费了功夫,野菜剁碎,拌上玉米面,再加上挖来的虫子,既怕饿着,又怕撑着,书上说,鸭子贪吃,饲料多了也不行。

胆战心惊地养了二十来天,书上说过了清明,水就暖了,还说,小鸭子绒毛褪尽就可以下水,现在二者兼备,于是,文瑾小手一挥,赶着五只老母鸡,骄傲地带着一群小鸭子,一路吱吱嘎嘎招摇过市,来到池塘边,老母鸡咕咕叫着,在地上刨食,小鸭子却奋不顾身跳进了水里,把老母鸡着急得,在池塘边来回打转,还咕咕地叫着,惊恐不安地看着在水里玩得不亦乐乎的小鸭子。

和溪流那边的水阻断了之后,这边天天有太阳晒着,文瑾也不是全信书的,她用手试过水温,不是那么凉,这才敢带鸭子过来,就算没有养育的经验,觉得小鸭子跟个孩子一样,太热太冷,一定都不是好事。

村里很多小孩子来看热闹,兴奋新奇,叽叽喳喳的,和池塘里的小鸭子一样欢快。

韦氏不放心,远远看到这一切,禁不住微笑了,她没有走近,就又转了回去,对侄子,她越来越有信心。

文瑾的水稻田修好了,施肥之后,她便开始蓄水插秧。这活儿当地人没干过,甚至都没听说过,文瑾只能和文翰照着书进行,两人刚开始手都很慢,一天下来,才栽了半亩地。

腰酸背痛地出了水田,看到两人插得歪歪扭扭的秧行,文瑾和文翰不好意思地对视了一眼。但文翰这回比文瑾还有信心:“不到三亩,六天就可以栽完,哈哈,等到秋天,咱家就有大白米吃了。”

其实第二天就栽了一亩田,手熟了,速度就快了,虽然累得很,可看到田里绿油油的稻秧,他俩别提多高兴了。

“哥哥,今天你可真够快的。”文瑾由衷称赞,没想到文翰做事很利落,手下动作快得都看不清,蹭蹭蹭的,就是一大片。其实她也该想到,韦氏织布手就快啊,不光快,质量还好,文翰本来就像母亲的。

池塘里养鸭,田地里栽水稻,荒田种苜蓿,建猪圈,豆腐坊,山窝村西边,立刻变了模样。

山窝距离林津很近,村里人但凡要采购,就要去镇上,再加上史小峰天天去镇上卖豆腐,钱先诚一家搬到山窝,日子过得十分顺当安逸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杨柄娃和钱串串的耳朵里。

他俩现在,是钱家大房不出工钱的免费劳力,钱家有几十亩地呢,老焦氏又天天盯得紧,两口子累得跟一对癞皮狗似的,他们的两个儿子,也不是读书的材料,现在二小子黑丑还在书房混着,黑蛋被老师一顿手板子打怕了,死活不肯去学校,也成了钱家一个小长工。

“还想住砖瓦房,不干活怎么能行?钱又不会从天上掉下来。”焦氏刻薄地说。

老焦氏教训钱串串,“你瞧你,不好好经管家里,还说攒了很多钱,来到镇上就能建起大房子,诺,就这七八贯?连买砖瓦都不够,还要雇人砍木材,那也是花销,最少都得二十贯呢。你呀你,别怪你嫂子不好,都是你吹牛惹的祸。”

第二十三章 鸭孩鸡妈道不同

钱串串牙齿打落和血吞,一肚子委屈没地儿诉苦,若是这么干活儿,她还用跑到镇上来吗?在山窝就能过的很好了,又听闻二弟在山窝经营得不错,夫妻俩私下嘀咕:“早知道,还不如在山窝好好干一场呢。”

还没满两个月,文瑾便归还了几只老母鸡。原因很简单,小鸭子早上一睁眼,就亟不可待要去池塘,老母鸡死活不答应呀,鸭孩子和鸡妈妈唱不到一块去,文瑾看天也暖和了,小鸭子也大了,就给几家付了钱。

村里人这回,可不是笑话她了,话语里满是羡慕,多少还有些嫉妒呢。

“瞧瞧钱家这两个小子,心眼儿多得跟筛子一样,那池塘,他姑姑扔了两三年,也不知道养个鸭子,这俩倒好,一来就弄了那么大一群。”

还有人掰着手指头数:“八十只鸭子,一天八十个鸭蛋,就算比鸡蛋便宜,两个卖三文,一天就是一百二十文,一个月,天哪,就是三贯钱,这可比种地划得来多了。”

“可不是嘛,两个小孩子,猴精猴精的,还知道用老母鸡孵蛋。”

“刚开始四十文一只老母鸡,租用两个月,我还觉得人傻呢,谁知道人家竟然折腾出这么大一群鸭子来,这鸭子还恁好养,见风长一般的,几天不见,就大了一圈。”

“嗯,我家有只鸡也抱窝了,咱也养它一群鸭子。”

“你放哪儿?”

“溪水里。”

“呿,咱们那溪水,清的见底儿,鸭子吃什么?没看见钱家的小子喂猪吗?她说了,猪粪养水,水里的小虫小草的才能长,不然鸭子没得吃。”

“还有这说辞?”

“嗯呀。”

“当年那山洪,怎不把我家的地也淹了?”

“淹的人家少吗?没一个人想起养鸭子,还费老大的神,把水排了种地。杨柄娃两口子懒,才留下了水池子,杨钱氏没少看着那地哭鼻子。”

打算养鸭的人叹口气:“算了算了,咱没那本事,还是去问问钱家小子,若是还要老母鸡,好歹挣个四十文再说。”

文瑾还遗憾鸭子太少呢,五六百平方米的水面,才几十只鸭子,尤其还是小鸭子,只能占很小的一角,正不过瘾呢,有人抱着老母鸡上门求租,她何乐而不为?一口气又是五只鸡,买来鸭蛋,便孵上了。

有了前一次的经验,这回熟门熟路,更是好做。她只不过把鸡舍的玉米秸秆摊开晾晒,又给里面清扫、洒上石灰,进行消毒,新鸡妈就开始上班了。

韦氏和文翰,一天到晚都乐呵呵的,无论干活还是读书,似乎全身都是劲儿。只有文瑾,心里很有危机感。她所做的这些,虽然看着欣旺,却暂时没什么进项,除了史小峰的豆腐,每天能有十几文,可那些钱,比起她雇人建豆腐坊,请木工做水车的耗费,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了,她手里的几贯钱,转眼便就花得干干净净。

春季很多人上山采草药,文瑾和文翰也去过,曾经幸运地挖到几窝天麻,这个贵一些,其他的比如柴胡、山药,辛苦一整,也才几文几十文的。

其实和赶山差不多,只是文瑾自从卖炒肥肠,就把心养大了,几文几十文的,觉得很不过瘾。话虽这么说,文瑾却并不好高骛远,就身边所有的资源,想尽办法逐步开发起来。

钱先诚这一回,去的是外县的一个商行,那里的人还不知道他的名声,对他比较尊重,钱先诚又是个绝对的谦谦君子,对人没的说,平日里又严肃少语,一时也难让人摸清底细,干了三个月,东家发话,让他回家歇两天,还如数给了月钱,九百文。

钱先诚一路归心似箭,花了二十文,一段一段的搭牛车、驴车,终于回到了家。

远远的,就看见他家的荒地上,建起了房子,走近了才看到,是个大棚子,大门紧锁,他趴门缝里看了看,像是个豆腐坊:“奇怪,文瑾难不成还会做豆腐?”

他又看看旁边的猪圈,自言自语道:“肯定是把荒地租给别人了。”

往前走,便是他家水塘,呱呱叫着的鸭子,已经比鸽子还大了,旁边绿油油的长着庄稼,将近一尺高。

正是午饭时节,村外寂静无声,他不明白这些变化如何发生的,急急往家走。

一推开大门,就闻到喷喷香味,初夏到了,天晴日暖,院子正中的梧桐树下,妻子正和孩子摆饭桌呢。

“大伯!”文瑾叫了一声,她的眼神,总是能比别人好。

“爹!”文翰十分高兴,他才十三岁呀,哪有儿子不想老爹的?

“爹爹,你回来地正好,大山伯今天送了一只野兔子,文瑾红烧了,可香呢。”

“怎么能要别人的东西?”

“爹爹,这是我们和他换的,你就别担心了,快来吃吧。”

钱先诚要是那种很有眼力的人,那就错了,再说,他更不是个不认真的人,只见他严肃着脸:“到底拿什么和人换的?”

“豆腐。”

“你俩真开豆腐坊了?”钱先诚差点都没跳起来,他儿子和侄子,这才多大呀,无师自通,能会那么多东西?

“哪里,二伯,你先坐,且听我们说。”

钱先诚端着碗,听文瑾简略说了几句,皱起眉头:“施恩不图报,你们不该拿史家的豆腐。”

“二伯,我们就不是施恩,我们是合作,我帮助史小峰,史小峰回报我,这叫互惠互利,不然,他爷爷没人看,他也没法做豆腐,现在,我们每天给他家送饭送水照顾史大爷,还帮着做豆腐,他有钱赚,日子好过,我们也好过,万一卖不完豆腐,我们还有的吃,谁也不欠谁的。”

“爹爹,史小峰豆腐卖不完,有时便送给大山伯家,大山伯打了兔子,送咱家,文瑾做好了,史家人也有的吃。我刚才已经给史爷爷送去了,他老人家现在可以走路,我只负责送饭。”

钱先诚听得云里雾里,这样的生活,和他的想法完全不一样,他觉得不对劲,可又说不出来那里不对。

“吃饭吧,他爹,孩子做的事情,没有一件事对不起人的,相反,和他打交道的人,都得了好处,没一个说吃亏的,我想了,就依着他们吧。”

钱先诚低下头,没说什么,开始吃饭了之后,更没话了,因为,他完全被饭菜的香味迷惑,就算他被洗脑,可是味觉却并不迟钝,吃的本能,也没有迟钝呀。

吃过饭,文瑾去喂猪,韦氏烧了大锅的水,文翰帮着爹爹好好搓了个背,钱先诚换上妻子新做的白色衣裤,虽然是粗布的,但他本来白净,又文雅,看着还挺俊气的,韦氏偷偷瞄了两眼,红着脸低下头。

文翰却从屋里,拿出一个小本子,和爹爹讨论起学问来。

自从文瑾说她从书上学来这个那个本事之后,文翰看书越来越胆大,现在,几乎不是悄悄进行了。

钱先诚吃惊地看着儿子,没想到儿子怎么忽然问出这么深刻这么犀利的问题。他回答不了。

文翰一个接一个问题问过,见爹爹很少说话,声音慢慢低下去。

是的,他爹连个秀才都考不中,怎么能会这么难的题目呢?

随后,他又涌出希望来,他爹,曾经考过了县试和府试,就是最后一个院试,考了三次都没过。那一年,三叔第一次参加就通过了,让他爹和大伯垂头丧气,现在大伯还在再接再厉,爹爹已经放弃了学业。

那他,是不是也能像三叔一样,一举而过呢?

想到这里,钱文瀚一颗小心肝,扑腾扑腾跳得很急,若是消息确实,他能去考秀才,那可就太好了。

文瑾当时看上杨家这地方,就是因为地和家距离比较近,而又距离溪水不是很远,期间都是石头滩,没有别人家的地,可以由着自己的心思,修水渠搭水车,现在看来,她的眼光是对的。

挑着一担猪食,一桶喂给三头大猪,一桶喂了五头小猪,看着它们抢先恐后地抢着吃,文瑾心里就特别高兴。

苜蓿已经长到了半尺高,她每次在喂食中间,会割一筐给猪加餐,效果显而易见,刚买回的几头小猪,蹭蹭地便长起来,三头大猪看不很清楚,但它们的肚子过几天会圆一圈,这就是明证。

文瑾请人砍来山竹,做了个水槽,把池塘的水引出来,浇灌稻田和苜蓿地,然后又把溪水引来,补充池塘的水,因此,池塘并没有变成臭水沟,所有一切,都在她能掌控的范围内良性循环着。

忙完了,文瑾回到家,看到二伯的头发没有盘起,在头顶束着,已经半干的长发,从脑后飘散在后背,他穿着合身的白色衣裤,显得儒雅可亲。

难怪当年相亲,韦秀才一眼就看上了。再加上二伯那酸劲儿,肯定和他臭味相投,从韦氏就能知道她爹是个什么样的人。

第二十四章 尝试

钱先诚相貌英俊又老实可靠,这样的女婿,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文瑾想到这里,忍不住笑了一下,二伯老实倒是老实,可靠就未必了,不能为妻子儿女撑起一片安宁的天空,这样的男人,怎么能算可靠呢?

“二伯,刚回来不累呀,我来打扫庭院吧。”

“不不,你们早上扫的很干净,这只是落了两个桐花儿。”

钱先诚抬头看到侄子晒得黑瘦的脸,心里涌出一股疼惜,他在口袋摸了摸,拿出几个铜子:“瑾儿,这个给你买糖吃。”

文瑾苦笑,二伯还当她三五岁的孩童呢。

不过,长者赐不敢辞,她伸手接过,低声说了句谢谢。

钱先诚却有些感慨,低声说道:“跟着二伯,你吃苦了。”

“没事二伯,瑾儿有幸,才遇到你和二伯母。”不管他们有什么缺点,文瑾都可以忍受。善良,是最难得的。

钱先诚也不知道该和侄子说什么,只是笑了笑。

家里变化,令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就算去年冬天存了足够的粮食,他安心在东家那里做事,不用担心没吃没喝,可回到家,如此欣欣向荣令人振奋,他是做梦也没想到的。

还有文瑾做事,虽然和他想像的不同,可妻子的话,却也对呀,既不善,也不恶,就是普通的百姓生活,你帮我一把,我扶你一下。

“文瑾说了,为何要施恩图报?不施恩,你帮助了别人,人家回头帮了你,这样的两家人,活得更自在,不是最好的办法吗?”

钱先诚忍不住怀疑起自己,以前是不是想错了,也做错了呢?

趁着钱先诚在家,文瑾准备请人在水稻田旁边,架起刚好完工的小水车,虽然只有不到三亩地,可是稻田费水呀,夏天到了,天气炎热,稻田的蒸发量大增,靠她和文翰提水浇地,实在吃不消。

“二伯,你不在家,我们没少麻烦别人,明天,还要请人帮着安水车,做完之后,再请了以前帮过咱们的人都过来,我做上一桌菜,好好答谢答谢邻居,可好?”

“好,好!”钱先诚最怕侄子唯利是图了,见到她很懂人情往来,十分高兴。过了会儿,他疑惑地问:“什么是水车呀?”

文瑾解释了一番。

钱先诚忽然想起,豆腐坊外面有个木轮,在溪水里哗啦哗啦转个不停。

“这水车,谁做的?我以前怎么没见过?”

“咱这儿以前也没有呀,是我和文翰哥照着书上做出来的。”

“什么书?”

“文翰哥说那是你买的,叫《增田广益》,我看不懂,文翰哥帮着讲解,我又照着图,讲给木匠师傅,最后就做出来了。”

钱先诚知道自己有这么一本书,当年是打算不考学才买的,可拿回家,根本没什么用处,全讲得是江南人家,如何种水稻,他们这里都是种麦子的,就搁置起来了。

就他那呆子,去冬看到了一片沼泽,也没想起来照着书种稻子,现在听说儿子和侄儿做的事儿,心里忍不住有些羞惭。

钱先诚一时无语,忽然想起池塘边一片葱绿的植物,当时也看着怪,原来不是麦子,竟然是水稻。

还幸好文翰翻出这么一本小册子,不然,文瑾真的没法自圆其说,其实那册子图画得很简陋,文字又晦涩,完全就是一个幌子。

两天时间转眼就过去了,食人之禄,忠人之事,钱先诚又要去做事,他只给自己留了一百文,其余都给了妻子。

韦氏又推回来给丈夫:“你在外面也不容易,家里不用你挂心,有文瑾帮着,我卖布还挣了些钱,尽够买油盐酱醋了。

“还是你留着吧,文翰和文瑾做水车呀什么的,都是要钱的。”

韦氏闻言,露出欢欣的笑容,这么说,男人是不反对儿子和侄子的事情了。

有水的地方,就有鱼,溪水里的小鲫鱼,因为没什么食物,最多只有食指那么长,文瑾曾经结网拦水,捕捞过几回,然后用水桶装了,放进了池塘。

几百平方的水面,不过几十条鱼,水面一直没有见漂浮,文瑾知道它们不缺氧,好好活着,一直就没管过。只是在取水浇灌的地方,拦了竹篱笆,防止不小心把鱼弄进稻田里,给晒死了。

钱先诚走了不久,第二批小鸭子便出壳了,这一回,大概是温度比较高,又是晚春到初夏,温度不冷不热最适宜,竟然出了九十三只,文瑾依然不敢有丝毫大意,每天打扫、喂食、通风换气晒太阳,一样也不少,小鸭子不像上一批那样,动不动钻到老母鸡翅膀下面取暖了,文瑾晚上也不用拿回自己的屋里,只是晚上总要到后院看两回才放心。

日子一天一天,水稻长势特别好,这里从来没有这样的植物,自然没什么病虫害,文瑾的秧子又插得稀,有猪粪滋养,那苗儿别提多茁壮了,村里人,总有过来看热闹的,文瑾猜想,若是今年她大丰收,明年这一片,可能就是稻田了。

夏日里,豆腐容易坏,史小峰每天起得更早,但夏日里人们的饭桌上花样多,买豆腐的人少,他家人好几代都是靠豆腐活着,仅有的几亩地,因为给父亲瞧病,也卖掉了,他每天早早卖完豆腐,便无事可做,经常帮着喂猪喂鸭。

“小峰,你总这么帮我做事,不要报偿,怎么行呢?”

“文翰,文瑾,你俩帮我太大的忙了,我做这点事情算什么呀,我爷爷还想过来呢,是我拦住了。”

文瑾想了想:“小峰,你爷爷年纪也不大,老人又勤快,他现在完全好了,四处打零工,不如让他到这里来吧,我想在这里建鸭场猪场,晚上需要个守护的人。”

“好呀。”

“你先别答应,回去和老人商量好,我还不一定能立刻付清工钱呢。”

“那就先欠着,等你的鸭子生蛋,卖钱再给也行。”

“好!”文瑾就喜欢史小峰这干脆劲儿,十四岁,敢作敢当,不然,他和爷爷两人,春天的难关都难度过去。

“先说好吧,每天,帮着把鸭子赶进鸭棚,大的小的分开,早上起来,要把里面清扫干净,过几天洒一次石灰,就干这个,一个月二百文,管饭,我送过来。”

“行!”史小峰很高兴,爷爷病好了,就吃不上钱家的饭了,老头有时候一个人在家,就胡乱凑合,有时候开水泡馍,洒点盐,甚至吃凉馍,配大葱,这让他很担忧,不管文瑾给多少钱,有热饭吃,这才最好。

其实,就是文瑾把买豆腐的分红又还了回去。

虽然一切顺利,文瑾的手头,还是超级拮据起来。

原因,是那位来大叔。为了鼓励他,文瑾花钱买他做好的鞋子。刚开始他水平有限,一个月才一双,还拆了又缝,很烂,可以说,简直是糟蹋皮子,文瑾给了二十文工钱,来松年非常激动,下一个月,他的进步一下子就看出来了,不仅做好了两双,还基本整齐漂亮。文瑾给了他五十文。

这个月,来松年一下子做好了五双,还个个都很整齐,手工这一关,他是度过了,却把文瑾难住了,给他钱吧,照这样的速度,他下个月说不定能整出七八双来,这么老土的样子重复生产,卖给谁去?

文瑾和来松年接触了一下,有手艺,觉得自己能养活家人,他的脸上已经有了相当的自信,第一次见他时的那种无助、自卑,第二次见他时的狂躁,都消失不见了。

文瑾也没有彻底亮出底牌,而是给他提要求:“来大叔,你做的鞋子,很结实,很实用,可还不够漂亮,我们若是卖到城里去,还不算好,我这里有几个样子,还得你想办法琢磨出来。你才开始做,也别太着急挣钱,不琢磨出个好样子,顾客怎么会乐意购买呢?”

“哦,对,对,文瑾说得对,这鞋子是要卖进城里的,不漂亮可不行。”

“来大叔这么想就对了,等你练好手艺,销路也打开,将来才能多挣钱呢。”

“我也不指望能挣多少钱,只要宝儿和他奶、他娘日子好过些就行了。”来松年很认真地道。见文瑾脸上露出失望,他赶紧补充道:“我是说挣钱不多不要紧,鞋子一定会做的漂漂亮亮的。”

“这就好。”

文瑾前世,有朋友用纯卖草药染发。把买来的草药熬一熬,晾一晾,等水不烫,洗头就可以,头发最后是金红色,只是一个月后就明显变成金色,会褪色,但不会染红枕巾。

她想,皮子和头发都是蛋白质,既然头发能用草药染色,皮子也可以的。

还有,抛光蜡,就让来松年自己琢磨吧,说不定人家还能做出合适的配方呢。

文瑾把自己的想法全说了出来,来松年愁得直挠头。

“来大叔,女子用凤仙花染指甲,你可以从这方面下手,反正镇上每天都有人赶山,给几个人打声招呼,让他们每天回来,给你拔些野草之类的,试一试。”

没想到来松年还有了灵感:“核桃外面的绿皮,我们用手去除时,总是染地难以洗掉,我试着染一下皮子,看看最后是什么色。”

“好啊,好啊,就这么试,我一个月暂时给你一百文,等秋收,再增加。”

第二十五章 皮蛋瘦肉粥

来松年赶紧摇手反对:“别呀,等有了好看鞋子,你卖了挣钱,我再拿钱吧。”虽然残疾,但他心灵并没有愚昧,自然看出文瑾在帮他。

文瑾把来松年最后做好的五双鞋子,交给了王继善,看他能不能找到代销的商户。王继善人很热情,让文瑾在家等消息:“成不成的,我都会说一声的。小秀才也是一片好心,我王继善这点人情还是有的。”

“谢谢你,王伯伯,若是能有人代销,也是大家都受惠的事情。”

“哦,是啊。”王继善明白文瑾的意思,眼神里带着赞赏的色彩,他阅人多矣,从声音里听出文瑾可能是女孩,看她背影,更是坚定了自己的判断,但他不知道钱家这是什么意思,并没有说出来,这也是他在商海滚打摸爬一辈子,一直利于不败之地的首要原则之一,便是即使最不起眼最弱小的人,他也不会背后议论,或者揭人的短、暴人家秘密。

仲夏时节,山上的野杏野桃子成熟了,上山的猎人,比如大山伯,要是碰上,会采一大兜,每次他都绕点路,给文瑾留一篮子。

山杏完全成熟,又软又甜,只是后味略有些苦,这对小孩子来说,已经是美味了,杏核也是苦的,当地人把它煮一下泡水里,拔出苦味,倒是挺好吃的。

山桃品种多,有一种又大又甜,文瑾直接把核埋在后院,若是顺利,下一年这里就会冒出一苗桃树来。她在上面插了一根树枝,算是记号。

山窝村的人,虽然不知道大山和文瑾有什么关系,见他来的多了,文瑾每次都笑嘻嘻地收下礼物,或者还有回赠,还当文瑾是他干儿子呢。

大山婶听说之后,也有了这个心思,可惜文瑾自己是个女儿身,不敢给人说实话,拜干亲这事儿,哪里可以说假话?古代讲究孝道,就是干娘,也是要侍奉终身的,文瑾只能表示遗憾,但她从那以后,不仅对王大山特别好,每次的礼物,也不会忘了大山婶。

山窝的人,对钱家人印象很不错,几个月下来,钱串串造成的恶劣影响,渐渐消失,人们愿意和韦氏来往,有时东家采到一捧蘑菇,送过来一把,对门亲戚送了个寿糕,切一块过来。

韦氏也有样学样,可惜林津镇钱家的人不会送礼,韦氏的娘家也没人来,但只要家里打算改善,文瑾就会多做些,也给各家分派一番,文瑾手艺好,很快得到人们的称赞,好多人便像韦氏打听:“你的菜怎么炒的,那么好吃?”

韦氏就红着脸:“侄子做的,他也曾教我,可我怎么也做不来那么好。”

“那他怎么说的,你就告诉我一声。”

韦氏便实话实说,虽然有人背后笑话她,但更多的人觉得韦氏实诚,更愿意和她交往,来钱家串门的女人渐渐多起来。

其中当然由和韦氏一样老实的,也有像那个认出文瑾是女孩的老太太那么精明的,更有焦氏那样奸诈的。

韦氏愚孝,并不傻,那种亲戚没法甩掉,这样的朋友可以不结交,那种人来了,她就很淡,若是送东西,她回礼也绝不让对方有便宜可沾。

以前,她在林津镇可不是这样,对谁都恨不能掏心掏肺,文瑾发现了这样的变化,心中暗喜,二伯母进步了啊。

文翰一边拼命读书,累了的时候,也拼命和文瑾抢着做活儿,喂猪、喂鸭、踩着水车提水灌溉,水稻是他和文瑾一起看书琢磨的,当然知道是否干旱,可喂鸭子,文瑾不得不经常提醒:“不要喂多了,鸭子贪吃。”

每次这样,文翰都会笑:“整天念叨鸭子那么大了还不下蛋,可又舍不得给吃的,左右都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