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大伯岂肯罢休?”

还真让韦氏说对了,钱先贵怎肯是这样省心的人?他自忖攀了高枝,就在文瑾陪着两位长辈吃过饭,钱先贵就登门了。

钱先贵喜气洋洋的,那天他回到家,听了焦氏哭哭啼啼说文茜被休,一时还有些恼火,随即便高兴起来:“县衙苟典吏的侄子刚刚丧妻,他虽然年纪有点大,可家里日子不错,我儿若是嫁过去,今后就能使奴唤婢的过日子,比在王家被那穷人搓磨强多了。”

钱文茜躲在母亲的床帐后面听着呢,闻言大喜,低头羞羞答答地走出来,叫了一声:“爹爹!”红着脸走了出去。

...

第一百零七章 威逼

焦氏还有些担忧:“茜儿可是被休的。”

钱先贵摇摇头:“无妨。”

他当天便急忙赶回了县城,悄悄让人给苟典吏的大哥苟平安透信。

苟典吏的大哥都五十多了,大儿子苟江虎也有三十七岁,大儿子十八,只比钱文茜小两岁,他个子矮矬,还长着一只红红的酒糟鼻子,闻听钱先诚愿意把才二十岁,长相中上的女儿嫁过来,很有些不相信,试探着让媒人上门,没想到,那边虽然没答应,但口气却并不坚决,这不过是女方表示矜持而已,他欣喜若狂,哪里还在乎钱文茜是怎么回的娘家。

这苟典吏主掌山阳县的刑狱,正是钱先贵的顶头上司,他的爹就是典吏,父子两代盘踞山阳,无论捕头捕快,还是衙门里相关的吏员,对他都得让三分,以前,他和王主簿王申海争权夺利,关系很僵,钱先贵是王主簿安插来的,他便处处掣肘,没少让钱先贵吃苦头。

钱先贵很想与苟典吏交好,请客吃饭加送礼,整套巴结的手段使用下来,苟典吏对他勉强和气了些,但用得上就给个好脸,用不上便弃之如敝履,钱先贵有苦难言,非常憋屈。他一直想改变这种状况,现在,总算是有了办法,婚事一确定下来,他立刻便来通知钱先诚。

哥哥的女儿被休,还是因为有伤风化被休,钱先诚这些天走路都低着头,若不是农事繁忙,他肯定会躲在家里不出门了,这实在是太丢人了。现在,听见大哥还说女儿再嫁,已经惊得目瞪口呆,而哥哥竟然还有脸摆宴席,让他们夫妇备礼前往,第一次拒绝还不算,钱先贵竟然还有脸来第二次。

“我不去。”钱先诚小声说道。

“你说什么?”钱先贵不是没听见,他震惊二弟竟敢不给他脸,并且,这一句反问,还带了十分威压,以图逼迫钱先诚乖乖听话。

“我不去。”钱先诚不敢看钱先贵咄咄逼人的目光,低头嘟哝道,“茜茜不请自归,已经够丢人的了,你如何有脸大摆筵席?”

“老二,你是说我的女儿给你丢人了?你竟敢嫌弃我!”

钱先诚低着头一言不发。

“你知道茜茜嫁给谁?”

钱先诚不说话。

“她的叔公,就是山阳县的典吏。”说完这句话,钱先贵目光炯炯地盯过来,他以为胆小怕事的钱先诚,肯定会吓破了胆子,立刻改变态度的。

钱先诚还是低着头。

“说吧,到时候你去不去?”钱先贵以为,二弟好面子,一时抹不开脸,不好意思变口气。

“我,我,我不去。”

“你敢!”钱先贵怒不可遏,猛地拍了一下桌子。

韦氏刚才避出去了,在院子里晒被褥,这一声让她吓得身上一抖,差点将被子掉在地上。她急急把被子搭在绳子上,转身进了屋子,就看到自己男人低头哈腰,大伯子直直跪在炕上,对着弟弟怒目而视。

韦氏不是能应付场面的人,这个时候也不知道说什么,文瑾默默地陪着二伯母走过去,韦氏轻轻搀扶了男人一下,想让他挺起胸膛。

他们二房堂堂正正,凭什么直不起腰来?丢人,也是他大房丢人。

钱先诚这个时候只是觉得委屈,并没有怕钱先贵,女人是手虽然没什么力气,但带着温暖和自信,带着理解和支持,让他心情大为安定,他果然直起了腰,眼神闪烁着,但神情坚决地迎向钱先贵的目光:“茜茜再嫁,我是不会去的。”

钱先贵又惊又怒,眼神闪烁,好一会儿才一脸悲戚:“茜茜被王家冤枉,就这么回到家里,你知道她心里有多苦?那简直是生不如死。你是她二叔,是她的长辈、亲人,不说为孩子伸冤出气,不为她将来打算,却在这里顾影自怜,顾及自己名声,连她婚礼都不肯去参加,你还有人心没有?”

钱先诚猛然睁大了眼睛:“茜茜说她是被冤的?那你如何不去找王家论理?”

“有理又能怎样?无非是再回到那个又穷又破的家里当个黄脸婆,我给茜茜找一家更好的,这才是对她好。”

钱先诚猛然摇头:“若是茜茜被冤枉,我们给她伸张正义,然后再去衙门要求和离,光明正大再去嫁人,这不是更光彩?”

钱先贵撇嘴:“也不嫌麻烦。”

钱先诚再也忍不下去,激愤的声音都变得尖锐:“你在衙门做事,王家就是想出妻,也不敢用这么丢人的名义,我去小王庄打听过,王家虽然不是大门户,但也请了族长和村里的里正,还有证人在场,茜茜,茜茜就差被人捉奸在床,我这当叔叔的,不把事情弄清楚,怎能容许有人往头上扣屎盆子?大哥,茜茜出嫁,我已经去过了,你这一回,不该再过来请我,我,我没这个侄女。”

钱先贵被揭了画皮,又羞又恼,脸涨得跟猪肝一样,坐在那里,眼珠子转了好几转,才不死心地说道:“你这是想和我断绝关系了?”

钱先诚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连声音都颤抖了:“我心心念念,就是想让咱家和和美美,相亲相爱,可是,可是我做错什么?我做错了什么呀,老天竟然如此逼迫——”大颗大颗的眼泪,从钱先贵的眼里掉下来,他这是伤心的泪,失望的泪啊,他委曲求全,一让再让,还是被人这样硬生生往心上扎刀子,这让他情何以堪?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钱先诚可以没得吃,可以没有穿,被人欺诈,他都不觉得多难过,可来自亲人的算计、逼迫、牵累,却让他身心俱疲,伤心难抑,他实在忍不住,哽咽起来。

韦氏在水盆里拧了布巾,拿过来给男人擦脸

钱先贵没想到二弟会这么情绪激烈,他才不在乎钱先诚去不去呢,但他在乎钱先诚的礼物,还有那鸭子、鱼、大米等。请客,总得做酒席吧?钱先诚若是能出水,他的花费可就小多了。

“二弟,别哭,都是大哥的不是,我再也不说这个了,你别哭。”钱先贵难得地摆出低姿态。温言安慰道。

钱先诚发泄了一会儿,心里不那么堵得慌,起身下炕,去洗了脸,返回坐在桌子边上,一杯接一杯的喝水,不发一言。

“你不去就不去了,我也是没办法,茜茜她还年轻,不能因为一时鬼迷心窍,就不活了啊,这回再嫁,只因为苟典吏是体面人,我才不得不请客,这不是我的意思,而是有人要趁这个机会,向苟典吏表亲热,你说,我不请客行吗?”

钱先诚再笨,也知道这是托词,以什么因由请客不行,非要用钱文茜再嫁?只是他一向与人为善,并不揭穿。

韦氏端着脸盆出去了,钱先贵趁机说道:“二弟,你不去可以,那给我几条鱼总行吧?”

钱先诚没来得及说话,韦氏便轻轻咳嗽了一声,示意文瑾还在身边。

钱先诚那么要面子,哪里肯当着侄子的面,拿人的东西送人情?他嘴唇蠕动了好几下,最后摇摇头:“不行,鱼只剩下几条,是要做种的。”

钱先贵这是头一回碰上二弟亲口拒绝他,气得两眼瞪得溜圆,那眼光,恨不能将钱先诚烧成粉末。

钱先诚又忍不住低下头去。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的软弱,也算是渗透在骨子里了。

文瑾却静静地看着钱先贵,她实在奇怪,为何有人伸手拿别人的东西,明明是讨要,跟要饭婆一般,却还能这样理直气壮,咄咄逼人。

钱先贵觉察到了文瑾的意思,一时气得恨不能把这个“侄子”杀了才解恨,此刻,要达到目的,必须再逼二弟一把,不然,他今天就白跑了。

去冬损失了五十两银子,钱先贵懊恼到今天,这次请客,他必须只收礼,不出油,尽量挽回损失。

但人家出了礼,肯定想要吃回去,钱先诚可不想买米买肉,掏自己腰包,他要让二房把那些给贡献出来。

韦氏就那样静静地看着钱先贵,琢磨他怎样才练出这么厚的脸皮来。

文瑾这几年耳提面命,韦氏也不是一点长进也没有,再加上有葛氏和韦成岚敲边鼓,她也慢慢想通了,像钱家大房这样的人,根本就是喂不熟的白眼狼,你越是退让,越是委曲求全,他们越是变本加厉,恨不能食肉寝皮,把你的所有都榨干才甘心。

韦成岚曾给姐姐分析,焦氏和钱先贵每次问二房要东西,总是趁文瑾不在家时,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怕文瑾,不敢硬碰硬,同时,也说明他们夫妻俩无原则的牺牲,养大了钱先贵的胃口。

韦氏想了好久,才明白这个道理,他俩的推让,没有任何意义,反而使大房越来越贪婪,越来越没有良心。

钱先贵被韦氏的眼光,看出一身的毛毛汗,他从来都没注意过二房这个不声不响、总是低头小声的女人,竟然能用这么平静的眼光,就把自己逼到墙角。

钱先贵把眼光转向韦氏,恶狠狠地瞪着,韦氏微微皱起眉头,由刚才的探究,变成了带有三分厌恶和七分不屑,这让钱先贵顿时恼羞成怒:“二弟妹,茜茜出嫁,二弟不参加,你们总不能不表示吧?”

“他大伯,我一个女人家,知道什么,自然当家怎么说,我就怎么做了,至于礼物,茜茜出嫁时,我都送过了。”她的意思,以后再嫁,她就不行礼了。

正在屋里的气氛僵持不下时,大门忽然响了:“姐,姐夫!”韦成岚来了。

当年,钱先贵把二房一家,逼到山窝村,韦成岚曾来为姐姐出气,把钱先贵打得鼻青脸肿,半个月没脸出家门,现在,他一听到这个声音,心里还忍不住直冒冷气,知道在这里不会有收获,钱先贵悻悻地站起来:“二弟,我不希望咱两家越走越远,今后怎样,就看你的了,告辞!”

韦成岚看到钱先贵出来,微微皱了一下眉头,眼光探寻地望向姐姐。

韦氏摇摇头,示意弟弟不要管。钱先贵路过韦成岚时,脚下忍不住发软,好容易走出大门,赶紧上了驴车,急急甩了一鞭子,往村外而去。

“姐姐,他不会还是来要东西的吧?”

韦氏浮出一丝苦笑。

“你刚才为何不说?看我不把他和成泥。”

韦氏看了一眼男人,发现她以前引以为自豪的儒雅,现在怎么越看越像懦弱呢?弟弟这样的男人,才是汉子。

“成岚来了?”

“是的,姐夫,我顺道去汪家看育秧床。”韦成岚怕韦家湾的土质不好,白瞎了种子,委托山窝村几家帮忙育秧,汪晗和邻居魏家是大头。

“姐姐,钱家大房过来,到底为了何事?”韦成岚对姐夫的懦弱,非常不满,也十分担忧,唯恐姐姐跟着受委屈。

韦氏看了男人一眼,她内心里,对弟弟的依赖更多,这会儿也顾不得什么丢人不丢人了,小声把事情说了一遍。

韦成岚什么也没说,隔了一会儿,换了话题:“姐夫,你的地都耕了?”

“嗯。”钱先诚还没从羞愤种转过来。

“姐夫,现在家里有多少头羊?还要不要添加?”年前,除了头羊和母羊,其余的都卖了,韦成岚才有此问。

“添。”钱先诚这才打起精神,陪着韦成岚出门,在饲养场转了一圈。

韦成岚吃过午饭才走,在山窝,他什么也没表露,出了村子,才拐弯去了一趟林津镇,尽管钱先贵色厉内荏地拿他在衙门做事相威胁,依然还是没躲过一顿暴揍,不过他学乖了,拼命抱着头,脸上才没留下伤痕,不然,再过半个月是钱文茜出嫁的日子,他一脸乌青,可就丢人大了。

文瑾毕竟担心二伯和二伯母,没多久她回了一趟山窝。文翰不在家,她怕二伯和二伯母吃了钱先贵的亏,知道韦家舅舅来过一趟,这才放下心来。

她这段时间要移栽猕猴桃苗,少不了在山窝和石卫村往来,幸好这样,不然,还看不出二伯不正常。

不光是林津镇,连山窝的人,都悄悄议论钱文茜被休回家,二嫁还摆酒席的事儿,钱先诚现在,出门都低着头,见人招呼也不打,整个人的面貌都变了。

文瑾吓了一跳,没想到二伯这么心思重。文瑾来自异世,当然无所谓,看二伯思想压力那么大,少不了得想办法开解。

“二伯去参加婚礼了吗?”

“没有。”

“那她是谁的女儿?”

“你大伯的。”钱先诚很奇怪文瑾这么问。

“这不就结了,要丢人也是大伯丢人,你低头耷脑的做什么?再说,大伯虽然逼你参加婚礼,你不是也没去吗?为何这么久,你还放不下呢?”

“可,可那也是咱家的人。”

“二伯,咱和大伯分了家了,再说,他过继给了大爷,和咱就更远了一层,你挺直腰杆,活出人样来,咱这边就开祠堂,和大伯那边彻底断了。”

钱先诚看了文瑾一眼,开祠堂立宗祠,哪有那么容易,可想到儿子,小小年纪就中了秀才,说不定真和三弟一样能中举,他立刻便有了希望。整个山阳县,举人也是一只手都能数出来的,文翰到那时,提出自成一脉,不再和大房拉扯,是谁也挡不住的。

想到这里,钱先诚的神情,总算是振奋了起来。

“二伯,你打定了主意,今后就要尽量远着大房,不然,那边吃惯了咱,靠惯了哥哥,想要断起来恐怕不容易。”

“嗯,我知道了。”钱先诚脸上,显出坚定的神情。

文瑾知道二伯认死理,一旦打定主意,便很难回头,心里总算是稍稍放宽了些,但愿二伯,今后能够顶起二房门户,不再受大房盘剥。

钱文茜高高兴兴出嫁,三天回门,却耍赖不想跟男人走了。

焦氏急了:“这怎么可以?你爹知道,还不打死你。”

“呜呜,娘,我,我命苦啊——”

“住嘴!”老焦氏拄着拐棍走了出来,她去冬不小心滑了一跤,便开始拄拐,其实,现在已经完全好了,没有人注意的时候,她提着拐棍走得飞快,却还装蒜,家里日子比以前难过了,焦氏不得不到地里干活,回到家,还得做饭洗衣,实在操劳不下来,老焦氏不装病,实在没道理不干活。

“祖母!”

“茜茜,立刻收拾东西,回你家去,今后若是再这么不请而归,不要等你爹说话了,我就先容不得你。”

“呜呜——”钱文茜听父亲说,嫁给了一个富人,当时有多欢喜,出嫁后,便有多伤心,她的男人又老又丑,不仅个子矬,其它地方也跟着矬,让她实在没法满足,还有,苟典吏家是挺有钱的,可他的哥哥苟平安家,却很平常,钱文茜嫁的苟江虎,已经分家另过,不过是老婆病重时,请了个做粗活的婆子,每天打扫浆洗,做做饭而已,根本算不上什么使奴唤婢。

老焦氏根本不听钱文茜诉苦,逼着焦氏雇驴车把钱文茜送回了县城苟家。钱文茜这才发现,她家里,不仅仅是爹爹狠心,奶奶比爹爹还有过之。

...

第一百零八章 被相亲

今年开春,山阳县的情况,比去年好多了。津河旧道一部分人卖了地走了,其余人家也有卖地换钱,现在拿到地的,四处雇人平田整地,没有地的人,则给人帮工挣饭吃,有出路,谁愿意腆着脸要饭呢?

柳全汉还在强调种树防风,这一回下了严令,要求农户在自己家的地上栽树,每亩平均至少有十棵,他还要求所有人家,必须让自己临河的地面,至少种五丈宽的芦苇。

那些大量买地的人家,便不得不雇更多的人,结果,邻县没法度过春荒的,也趁机过来,希望能混口饭吃。

微服出行的柳全汉发现了这个问题,严令衙役班头,把外县的人都赶出去,他可不想让人毁了山阳好容易出现的大好局面。

文瑾当然也得雇人种芦苇,这本来就是她想出来的招儿。

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植树种苇,总觉得占了自己的良田,于是,几乎所有的人,都在河道里种植,那是夏天水位高的时候会淹没的地方,本身就不能种庄稼,如此一来,反而减少了水土流失,夏日到来时,旧津河河道里的水涨起来,竟比往年清澈了许多。

东社村的男子,有人想在文瑾这里做长工,被无情拒绝,他们也知道是名声不好拖累的,十分后悔当时为了三瓜俩枣,去偷拿别人东西,现在,不光是文瑾不雇佣,赵立、黄乡吏和王家,都不肯雇佣他们。

师好古矮小无力气,更是没法找到活儿,一日看见文瑾买羊,便希望能帮忙饲养,养羊是个辛苦活儿,但却不需要很大力气,主要要心细,勤快,他自认符合条件。

文瑾明白地说,他不会雇东社的人。

师好古想来想去,和师王氏一起来去找石榴,文瑾的院子进不去,他们在外面等着,果然在去饲养场的路上拦住了人。

“黑女你真良心,师家好歹把你养到十一岁,没有功劳还有苦劳,你竟然看着弟弟们饿肚子,也不说伸手帮一把。”师王氏原本打算和女儿好好说话的,但一看到石榴的穿着,新灿灿又膨松又柔软,便艳羡不已,自己都没能穿这么一身,几个儿子也是连裤子都没有,只好坐在破旧的被子里御寒,而这个被自己卖了的赔钱丫头,竟然有这好命,出口的话,便变了味儿。

石榴有些气恼地瞪着自己的亲娘,她能怎么办?身上衣服口中食,都是主子赐予的,她可以享受,但却不能转赠啊。

师好古瞪了老婆一眼,忍着气,好言好语地道:“黑女,不是娘狠心要卖你,咱家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你现在好过了,也是娘帮你寻的好人家呀,不如你帮你爹说说情,让我给你东家放羊吧?”

石榴见师好古还有些害怕,小声解释道:“东家说过,不会要一个东社的人帮工,我说话没用的。”

师王氏恼火地呛了一句:“你个小黄鼠狼,只顾自己呢。也不想想,谁把你养这么大。”

石榴生气了:“谁养了我?韦小燕一天比我清闲,做的绣活儿都把自己养住了,我在你家,要比小燕辛苦多了,哼,是我帮着你们养儿子好不好?”

“还敢顶嘴?反了你了!”师王氏伸手就往石榴身上掐。

文瑾刚好从地里回来,就遇到这样的场景,师王氏在身上拧,师好古抡着巴掌打,石榴疼得哇哇叫,都泣不成声了。

“住手!”

师好古没想到让文瑾碰了个正着,眼里闪过一丝恨意,然后赶紧挤出笑纹:“钱小东家,我教训孩子。”

“我不是你的孩子!”石榴哭着,跑向文瑾,“东家——”

文瑾厌烦地对一脸巴结的师王氏摆摆手:“我不想再看到你俩,石榴卖给我,签的是死契,今后跟你没有任何关系,走吧。”

“小东家,黑女她爹想过来给你放羊。”

“走吧,走吧!我不会雇一个心狠手辣,没有人味的人,石榴来我家时,手脚脸上都冻坏了,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到,你还是亲娘哩,竟然能忍心?活生生的人你们都敢磋磨,我哪敢让你们放羊?哼,走吧。”

师好古见文瑾把话说得这么难听,知道再求,也是无果,恨恨地在地上跺了跺脚:“天无绝人之路,离了你我们一样能活,咱走着瞧。”

文瑾不再搭理他,昂首挺胸带着石榴走过去,进了家门。

“东家,石榴给你添麻烦了。”说着,石榴腿直打弯,就想往下跪,但却舍不得这身新衣,有些犹豫。

“别跪了,你只要立身端正,把事情做好就行。”

“小东家,石榴一定会的,石榴绝无二心。”

其实文瑾对石榴十分满意,这孩子每天都要比她早起,烧了热水让她洗漱,然后就是熬稀饭,摘菜洗净,切好,等文瑾来炒,现在,还积极向文瑾学习做菜,希望能成为文瑾一样的烹饪高手,更好地伺候好主子。

这几天,文瑾雇人栽树,每天至少七八个大男人吃饭,石榴就更是忙碌,但她一句怨言也没有,特别的尽心尽力。

有石榴帮忙,文瑾已经轻松很多了,韦小燕也经常来看看,小姑娘却擅长做面食,尤其是包包子,又快又好。春天里,正是荠菜繁茂的季节,小燕和石榴一起挽着篮子,挖回来后摘去根,洗净焯水,让文瑾炒点鸭蛋,剁碎,另外泡点粉条,加入调料拌馅,味道十分鲜美,干活的工人,常常吃的直喊撑。

文瑾不怕人吃,只要好好干活就是,都知道她给雇工吃的好,想来的人多了,在她这里干活的人,就有危机感,唯恐懈怠偷懒,让发现了,所以干起活儿也没的说,她虽然雇人不比别人多,但进账却一点也不比其他人慢。

春季栽树,也就这么一个月时间,文瑾这边,不仅有几百棵的猕猴桃,其他树木,比如香椿、核桃、漆树等,还栽了几百棵。

王大山虽然对文瑾的聪明毫不怀疑,但还是忧心她年龄小,懂得少,这里背靠大山,什么样的树没有,他不明白文瑾为何还要栽树,而且是大面积的、上百亩的栽树。

“大山伯,你不觉得种庄稼不挣钱吗?”

“文瑾怎么会这么说?就算一亩地种水稻,只有二三两银子,但地多了,收入可就好了呢。”

“大山伯,若是一亩地能收个二三十两银子呢?”

“呵呵,哪有这样的好事?你种银子的吗?”大山很想知道文瑾有什么妙招,但却不好意思询问。

“大山伯,等我和明山闯出名堂,到时候再给你说吧。”

安排好了这边的事情,文瑾又急急回了山窝村。

看到文瑾,韦氏的脸上闪出喜色,只是心事重重,那笑容就有些勉强,没了往日的那种发自内心的爽朗。

“二伯母,家里出了什么事情?”

“没出什么事情。”

“二伯母,你就别瞒着我了,你的笑容,跟哭似的难看。”

韦氏急忙把头探在水缸上面照了照,这才发现自己上当了,扭头嗔怒地瞪了文瑾一眼:“这孩子。”

“二伯母,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韦氏叹了口气:“说起来也不算什么事儿,前一阵下雨,祖坟那边积水,陷下一个坑,你二伯想在修整时,为几位老人立碑,当时家里不宽裕,是用砖头砌的碑,上面刻的字,经过几年风化,淡了许多,你二伯想换成石头的。”

“大伯把所有费用算给二伯,自己却到处张扬,说是他的功劳,可是这样?”

韦氏惊讶地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这不难猜。”文瑾奇怪,钱先诚和韦氏都是不争名利的人,不会因为这个便忧心忡忡的。

“你大伯却非要悄悄给墓碑下面,埋一赑屃,说是能助他官运亨通。”

文瑾大惊:“这不是逾制了吗?那赑屃是龙的长子,朝廷明令,三品一下官员是不许使用的。”而她的祖父,还曾经是个奴才,若是被人告发,全家可就没人能活着了。

树碑修墓是大事,钱先诚没有通知文瑾回来,事情还没发生,还有挽回的余地。

“二伯母,若是大伯非要那样,我们就请了里正和耆老,在这边开宗祠,连祖父和祖母的墓都移过来,今后和大房就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两家人。一会儿二伯回家,你俩商量一下,若是觉得文瑾说得有理,二伯就去通知了大伯,告诉二伯,他去林津镇,是去通知的,不是去商量,若是大伯还要胡搅蛮缠,就不要客气,早一天斩断这股孽戚,咱家早一天安宁。”

韦氏沉思了一会儿,对文瑾点点头:“你说得对,这不是连累咱们一家的事情,是令祖宗在泉下也难以安心、断绝钱家宗嗣的大事,可不能迁就马虎的。”

钱先诚这一回听了文瑾的话,连连点头:“是该这样,是该这样。”他第二天一大早就赶着驴车去了县城,找钱先贵表明态度去了。

没想到,钱先诚回来时,脸色的怒色更甚,令韦氏和文瑾担心不已。

“他爹,你到底怎么了?”

“大哥,大哥也太过分了,他前一阵让我给文翰订婚,就是季县丞的女儿,我没答应,文翰还小,又热衷科举,我怎么也得等几年,让孩子安心读书,他却说我不知好歹,把我骂了一顿,我最后不搭理他,还当这事就过去了,没想到他昨天竟然悄悄安排季县丞的女儿和我碰面,然后还说我在为儿子相亲。”

钱先诚从来没有对钱先贵的怨气这么大,说话的语气怒火熊熊:“你们猜老大怎么说?”

他学着钱先贵的语气继续道:“二弟,季县丞可是官家,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你把人家的闺女都相看了,女娃儿白白净净端端正正,配文翰绰绰有余,你还矫情什么?再说个‘不’字,别说季县丞,就是我,也和你过不去。”

钱先诚说完,气得猛烈喘了口气:“你们说,这叫什么事儿?我哪有让他安排相亲了?再说,相亲了,就得订婚吗?还讲不讲理了?”

“二伯,你怎么说的?”

“我,我,我说,这事不成,让他有本事就放马过来,杀了我好了。”

“好,二伯,就要这么摆明态度,二伯这是什么垃圾都往家里捞,给她女儿嫁个半老头的矬子,还想给文翰哥塞一个山阳县第一河东狮,他打得什么主意?”

钱先贵还好意思说季县丞的女儿白白净净端端正正,季家闺女一身的肥肉,那胖劲儿在山阳县城,可是出了名的。

这位季县丞,以前家境贫寒,娶了老婆之后,才在丈人的资助下,捐了个监生,然后又花钱弄个县丞的位子坐,这个人在山阳县,也是鼎鼎大名,不是能干,也不是有钱,而是惧内。要不是老婆太过泼悍,闺女貌不惊人还花痴过度,能二十二岁了都找不到婆家吗?钱先贵也太丧尽天良了,季县丞的女儿比文翰大五岁呢。

钱先贵这一回,却并不准备善罢甘休,二房已经有反抗的苗头,若不趁嫩着便掐灭了,将来,他的话就再也没了作用。

可钱先诚这一回,却哑巴吃秤砣,铁了心,无论怎样威胁利诱,都不肯有丝毫让步。

季县丞的老婆自打见过钱先诚,却步步紧逼起来。钱文翰前年考榜首时,她带着女儿刚巧碰上过文翰,当时虽然觉得那男孩子长得好,却看着穿着家织布的棉袍,一副穷人样,并没有特别在意,现在听钱先诚说起家里有上千亩地,还有鱼塘鸭群,开着收中药的铺子,是个不显水不露水的财主,心思就完全不一样了,何况,那男孩子还年纪轻轻,就中了秀才,前途不可限量,她就更觉得满意了。

季县丞还有点自知之明,见钱先贵吱吱唔唔,便明白男方家里不答应,他便准备撂开手,可惜,在季家,他说话从来不算话,老婆的话,才是落地有声的真言,架不住女人聒噪,季县丞过两天就会问一声钱先贵,事情进行怎样了,并且,脸色越来越难看。

任谁心里也不舒服,事情是钱先贵提出的,还拍了胸脯保证能成,可现在,亲家都见面了,对方却不答应,这不是拿他开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