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

第二天,韦氏很高兴地带着文瑾,参观给文翰准备的新房,韦成岚的效率还真高,不光是建起了新房子,连屋里的家具都准备好了,一色的青冈木,都刷上了亮亮的油漆。

漆树漆很浓稠,使用时,要加入桐油熬煮,稀释熟化,然后刷在木料上,这样的家具,使用几十年,漆皮也不会脱落,还能防腐、防虫、防变形,并有越擦越亮的特征,时间长了,还从黑色或深栗色,慢慢淡化成红色,这样的家具,越老越好看。

这个时代的人,家具式样变化很慢,一套家具,会流传好多代,有的人家,都说不清自己用的家具,是那一代祖先做的,因此,家具做得极为结实,全部的榫卯结构。

但这样的家具,最大的缺点,不好搬动,文瑾画了几个她前世用的,比较实用又漂亮的家具图,像大衣柜、梳妆台等,韦成岚以为是省城时兴的样子,很高兴的接受了,并让木匠照着打出来,还自作主张,在上面调了细致的花纹,用树漆这么一罩,更是光润明亮,特别有质感,又素雅美丽。

虽然没有奢华的拔步床,也没有罕见的红木材料,但整个新房,绝没有寒碜之气,进入之后,明亮、大方、宽敞,若是加上布艺,有了温馨感,就全了。

接下来几天,韦氏、文瑾、石榴,还有山窝村几个做活细致的女人,按照文瑾的建议,给屋里做了窗帘,椅垫,台布以及被褥床帐,大家试着挂了一遍,果然十分舒适,比韦氏准备的全套大红,好看多了。

“二伯母,这套大红的,哥哥大婚那天,还是要用上,等过后,再换下来,布料还能做别的用途。”

“嗯,好,就照你说的做。”韦氏难得不执拗,非要坚持自己的意见,大概是亮曦的功劳,她把文瑾布置出的新房,夸了又夸,韦氏就变了心了。

有了亮曦这个开心果,韦氏的性子都变好了不少。

文瑾要去省城,少不了还得走一趟韦家湾辞行。

葛氏才刚怀上,正孕吐的厉害,文瑾去的时候,她在吃一颗酸梨,看到那梨生涩得发青,文瑾顿时满嘴是酸水,真难为孕妇,那么不容易,口味怪异到吃常人所不能。

看到文瑾,葛氏还有些不好意思,文瑾却很替她高兴,前几年家里日子不好,大概营养匮乏,她一直希望能再有一个儿子的心愿未能如意,没想到亮曦七岁了,她竟然还能老蚌怀珠。

见文瑾诚心诚意地说恭喜,葛氏也自在了一些,他们夫妻俩问文瑾最多的,还是亮曦在那里怎么样。

“挺好,可以说很好,亮曦暂时没读书,二伯都给先生说好了,从下个月开始,他亲自接送。二伯母有了亮曦,性子开朗了不少。”

“这就好,我最担心姐姐,若是她知道那些事情肯定受不了。”

果然还是韦氏懂得弟弟的心,关于照顾的借口,只能骗得了二伯钱先诚。

文瑾忽然觉得,韦氏虽然不幸遇到老焦氏和钱先贵这样的恶人,但她也有韦成岚和葛氏这样好的弟弟和弟妹,这一辈子,老天对她,也还算不错。

贺氏没有韦氏善良,自私又冷血,结果娘家人和她一样,在这个世界上,就没人关心和爱护她。

果然是好人有好报么?文瑾想到这里,忽然觉得自己很宿命。

但她喜欢这样的宿命。

就在文瑾准备启程的时候,沈百万忽然来访,看到文瑾门前一长溜的牛车,他笑着行了一个礼:“哟,实在不巧,没想到钱公子这就要走了吗?”

“是啊,沈大官人,请恕文瑾不能好生接待。”

“无妨,无妨,钱公子,若是哪天想起沈某,来我们沈家拜访,沈某一定倒履相迎,开八八大席来招待。”

竟然是料定文瑾,非要去求他一般。

文瑾强压下心中泛起的不舒服,笑呵呵地道:“真过不下去,少不了会求到沈大叔的门前,告辞!”

沈百万见文瑾说话很软和,心中大定,得意的笑了一下,转身离去。

这一路可以说十分顺利,杨光辉真是个能干的,他让人疏通了山阳到平陵这一带的河道,夏季河水水位高涨,就可以行船,文瑾到省城的时间,只要七八天就够了。

夏天已经快要过完了,最热的天气,也让一场持续五天的连阴雨给赶得无影无踪。文瑾到省城,巡视了自己的饭店,就去了路府拜谒。

“哎哟,二公子来了,路大人还派人给你送信呢,唯恐赶不及,你兄弟俩不能见一面。”

“哥哥要去哪里?”

“呵呵,我们路大人升职了,要去外地赴任呢。”

难怪沈百万那么嚣张,他以为文瑾失去了路灿的庇护,必须得依赖他呢。

看到文瑾脸上黯然神伤,岑水安慰道:“二公子,你该高兴才是,我们老爷,连升三级,一下子就是五品官了,知府,嘻嘻,五品呀。”

路灿仅仅一个秀才的功名,是靠祖上恩荫得的官儿,能当到知县几乎都到了头,没想到竟然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这实在太让人意外了,岑水这样的表现,文瑾也不觉得过分,意外之喜,难免让人忘乎所以。

路灿没在家,文瑾给路老夫人行了礼,退出内院,和文翰在他书房坐了一会儿。

文翰给文瑾介绍了事情的始末。

原来,南方发了大水,波及四府十二个县,江中府知府还为抗洪而死,在安排接手的官员时,皇上想起有人称赞路灿善于安民,还会理财,便给他了这个重任,去做灾情最重的中江知府。

一下子从副六品的附廓知县,连升三级,成了五品知州,一时羡煞无数在知县位置上苦熬数年的官员。

“路大人自从接到圣旨,就再也没有笑过。文瑾,你知道不知道,灾后重建有多难,南方湿热,最易引发大的瘟疫,还有,现在已经秋天了,冬季马上到来,也不能种些南瓜萝卜等让百姓填饱肚子,没有粮,百姓饿极了,还容易引发骚乱。”文翰很严肃地说道。

“我能想来,哥哥,路大人此去,的确责任不轻。”

“唉,这不是升官,而是把数十万民众的命交给了他,处理得好,不过得一句赞扬,一个升官的机会,可一旦处理不好,命都有可能被搭上。”

文瑾点头,心里也沉甸甸的。

“大人并不是一个有多大野心的,他宁愿在明湖做他的附廓知县,也不愿意去冒这生命危险。可是,他现在也没别的选择,只能豁出命去,把事儿办好。”

“嗯!”

“文瑾,大人要让我留下,可我觉得不好,我想去帮大人一把,你觉得,我应该不?”文翰希冀地看着文瑾。

绕了半天,他的用意是这个,文瑾默然,堂哥虽然问的十分恳切,但他内心已经做好了决定,自己说不许去,他能听进去,就不去了吗?

文翰表面虽然十分谦和,但打定了主意,轻易不回头,这性格,钱先诚和韦氏,都具有,文翰比他俩更严重。

“那,哥哥,这会误了你的婚期。”

“没事的,我已经让路夫人给嫣然转达了我的意思,她坚决支持我,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帮着路大人在那里站稳脚跟才能安心。”

“好吧,哥哥,你既然有了打算,小弟也不拦着,你要记住,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不是万不得已,你不可让自己置身危险之地。”

“你放心,哥哥不会莽撞的。”

刚好路灿回来了,原来新任知县到了,他明天就开始交接,过几天就启程。

文翰这几天,曾经说过好几次,要跟他一起去,这回,当着文瑾,他又说了这个心意。

“不行,你不能去!”路灿不是不喜欢文翰,一年来,钱文翰由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生手,迅速成长为他的智囊和左膀右臂,路灿很是离不开他,但他知道,文翰是独子,这一去凶险万端,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他哪能担得起这个责任?

“路大人!我是你的师爷,这个时候,如何能弃你而去?你若不带着我,那我就一个人雇船,自己跟着去。”文翰坚决地道。

路灿无奈。

“路大人,你们多带几个保镖吧。”

“好吧!”路灿无奈地点头。

趁路灿交接的空挡,文翰派石兰回了一趟石卫,帮忙请了十来个好手。石振宗走了近两年,当时不足十六岁的几个男孩,现在已经十七了,石兰想让他们跟着文翰在外面走走,长长见识,因而,十二个人里,五个是五十岁以上的大叔,七个是十七岁的年轻人。

路灿没想到石兰会带去这么多人,他还请了几个镖局的人,最后,只有他和两位幕僚是主子,随从的下人有八个,保镖却有二十个。

路灿官宦世家,文翰有文瑾这个小暴发户支持,都不在乎这一个月几十两银子的支出,他们很快收拾了行礼,便上路了。

临走,文瑾给每人送了一个自做的救生衣,就是把刷了树漆的桐木块,装在布里做成马甲状衣服。

“发现船有不对,赶紧把这穿上。”

大家都不是笨人,看到这个,立刻明白衣服的原理,都很郑重的把救生衣叠好,放进随身的包袱里。

在文瑾的万分不舍和担忧中,路灿带人出发了。

担忧归担忧,日子还得过,事儿也得做,文瑾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全力以赴开始筹备她的水果店开张。

孙燕平已经打听到了新鲜水果进货的渠道,这个时候,正是南方的柑橘成熟旺季,运到梁中省来,都是水路,还算比较顺畅,也要一两银子一斤,文瑾看了看,根本就是最普通的,比她前世吃的桔子口味差多了,就算如此,也是极其稀有的,普通百姓莫说是吃,好些人一辈子都没见过。

孙燕平借着岑水的势头,已经争取了几个大户人家的采买,每天能够卖出一篓桔子。

“维持好和这些人家的关系,等几天咱的猕猴桃就过来了,你试一试,看看能不能送过去。”

“是!”

文瑾联系去年几个水果贩子,都没有结果,等她看到沈百万带了两大车的礼物,送进了新来的知县后衙,然后在她面前得瑟时,便知道了问题所在。

“真是风水轮流转,今日到我家,王知县在山阳时,就和我关系很好。”沈百万笑得两眼眯成了缝儿,眼神却奸诈地偷偷观察文瑾。

“哦?呵呵,是啊,谁也不可能占尽天下便宜,也不可能永远处于上风。”虽然才知道新来的知县竟然是王申海,以前山阳的王主簿,文瑾依然笑的十分淡定,只不过一个能管半个明湖城的知县,他还没那么大的巴掌,能把这天遮了去,文瑾绝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

虽然文瑾不担心自己的猕猴桃销售,但却有另一个顾虑。

沈百万看到文瑾眼里闪过的一丝黯然,心中大爽,哈哈笑了两声:“钱公子,好歹咱都是山阳来的,亲不亲,家乡水,我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他笃定文瑾一定会把猕猴桃委托给他销售了。

他到底做了多少手脚,文瑾不用想,也能明白。

“谢谢沈大官人厚爱!”文瑾拱了拱手,便告辞了。

沈百万见她还是一句不提猕猴桃销售的话,狠狠地对着她背影“呸”了一声:“就硬撑吧,我看你能坚持到何时。”

猕猴桃马上就要成熟,沈百万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又一次给那些果贩打招呼,尤其是前两年帮文瑾做过销售的几个人。

那些果贩,文瑾没少给甜头,他们虽然迫于沈百万的淫威,不敢不听话,背后对他还是挺恨的,毕竟,少了一大笔进项。

回去的路上,文瑾十分沉闷,王申海以前和钱先贵有勾连,他会不会帮其脱罪呢?文瑾悄悄给县衙的主簿和狱吏打了一声招呼,万一王申海放出钱先贵,自己能及时知道消息。或许是文瑾杞人忧天,王申海以前虽然在布政使衙门做过几天经历,不久就被派到西部的一个偏远小县做了三年知县,现在,通过座师的帮助,官升一级,由七品变为副六品,当了湖阳知县,但他依然不敢托大,也不敢摆出老熟人的面孔,现在,除了县衙里必须处理的事务,他闲暇的时间,几乎都在拜访上级,偶尔也请县衙的几个属下吃饭玩乐,根本没有查过去的旧案。

...

第一百三十二章 给一条出路

焦氏在钱先贵入狱,江从阳再也不搭理她们娘儿三个时,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像她这样从来没想着自强自立,只想依附和盘剥别人的吸血虫,现在真的抓瞎了。

焦氏前一阵,还恨钱先贵把她当仆人,现在,她发现自己还不如前一阵儿呢。

钱文艳已经生了,却是个女儿,江从阳以前虽然不来,好歹还给送米送钱,现在,这边生个女儿,而家里那位也已经怀孕,他已经彻底放弃了这边。

钱文才还曾经悄悄在路上拦过江从阳,还想求人家继续供养他们一家白吃白住呢,江从阳连面儿都不露,仆人更是凶神恶煞一般:“我们老爷不认识什么姓钱姓金的,赶紧走,别惹老爷生气,让你立刻滚出明湖城!”

钱文才垂头丧气地离开,他再也不能在学堂里混日子,过衣食无忧的米虫日子,回到家,少不了在焦氏跟前好一通抱怨。

焦氏把家里翻遍了,也不知道钱先贵把钱藏在哪里,她去狱中探望了几次,钱先贵已经不疯了,却实话实说道:“我手头没什么积蓄。”

“江大人不是给你了上百两银子吗?”

“那够干什么?还不早让你们吃完喝完了?”

焦氏委委屈屈地回去,更加发愁日子难以为继。

这天,她碰上了一个牙婆,一顿密谋,焦氏回去,和钱文艳商量:“艳啊,你爹出事了,咱家的日子,一天不如一天,你有没想过,今后怎么过?”

钱文艳只会哭,她和钱家大房的人一样,除了窝里横,欺负自家人还可以,真正面对社会,就只有这一招。

“艳啊,你想过没有,江老爷翻脸不认人,我们留这个小孽障,就是一个负担。”焦氏指了指钱文艳怀里的孩子。

“呜呜,娘,你说怎办?她还这么小,总不能就这么扔了?”

“傻孩子,有个好人家,女人连着生了五个儿子,现在年纪大了,也没个姑娘,想买一个呢,咱这个娃儿,可是好相貌的,不如给了别人去。”

“呜呜,这让我如何舍得——”

“傻闺女,没了这个拖累,娘托人给你找个好人家嫁了,今后何愁没有吃喝?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作为女人家,你年轻漂亮,还怕什么。”

见女儿不说话了,焦氏便把小外孙女抱起来,她还亲了亲,把孩子送到了那个牙婆家里,换回了五两银子。

不到两天,焦氏手里的银子,就变成了精米细面、蔬菜肉食,他们娘三个,好好吃喝了一个月。

这娘几个真能败的,五两银子,可是普通的明湖城人家一年的花费。连牙婆都佩服焦氏的心态好,不怕今后会挨饿。对于这样的人,牙婆很快又给焦氏找了一单生意。这一回,自然不是**裸的贩卖人口,而是,换了一个说辞。

牙婆,经常还兼职媒婆的,她这回,给钱文艳找了一个婆家:“男人就是年纪大了些,可没有公婆,又是读书人家,还有个铺子,衣食无忧的,实在是个好下家。”

钱文艳死活不愿意:“我不嫁老头,死也不,我受够了,老男人都是骗子,呜呜。”

焦氏没办法,只好去找那个牙婆:“王大嫂,还得请你再帮着找一找,孩子死活不愿意,她不想嫁给年纪这么大的。”

牙婆吃了一惊,那老头已经五十了,她还以为焦氏和钱文艳打听清楚对方的情况了呢,也不敢多说,心里虽然遗憾拿不到丰厚的媒人钱,但也没法逼迫焦氏。

俗语说,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是说这些人中,很多人坑蒙拐骗,这牙婆就不是个好东西,先撺掇焦氏把钱文艳的女儿卖了,现在又撺掇焦氏把钱文艳也卖掉,眼看这一笔钱拿不到手,牙婆眼珠子转了几圈,竟然想打起焦氏的主意:“她婶婶,你其实啊,还守着那死鬼做什么?不如到衙门,求个义绝,你自己便能当了自己的家了,一嫁由父母,二嫁自由身,我再帮你找个好人家,吃穿不愁的。”

焦氏犹豫,男人在监狱里没出来,谁又能担保,他不会忽然时来运转了呢?

“呿,金嫂子还嫌不受罪啊,他打你的时候,何尝给你留面子,他拿钱去花天酒地,哪有想起你的难场?”

想起钱先贵无情地打她耳光,焦氏就再也不愿意守着钱先贵这个鸡肋男人。

牙婆见有机可乘,接连几天,都围着焦氏,撺掇个没完,甚至找到一个衙门里的帮闲,让去办焦氏和钱先贵义绝的文书。

这是要钱先贵按手印的,钱先贵死活也不答应,而是要焦氏去见他一面:“我被钱文翰诬陷,身陷囹圄,不知道老父台已经换了王大人,你在外面,也不操一点儿心,想我俩的交情,你去求他,他能不为我伸冤平反?我要是出去,你不就有靠山了?”

焦氏犹犹豫豫,回家翻箱倒柜,找出一匹尺头,又买了一盒点心,和钱文才去了县衙的后门,递了帖子进去,却被拒绝了:“夫人说了,不认识什么钱先贵。”

焦氏气得跳脚,却强压怒气,哀求道:“我们是山阳来的,当日和王大人走动也不少的。”

“你先回去,夫人等老爷下衙,问清楚再说。”

此刻,王申海正对着刑部批文,看着钱先贵的名字发愣,他昨天才得知此事,赶紧调了钱先贵的卷宗,事实俱在,钱先贵买凶要杀死侄子,这让他非常震惊,虎毒不食子,亲亲侄子,他如何能下得了手?想到自己还曾和这样的人称兄道弟,王申海就脊背发凉,他连亲侄子都能下得了手,自己万一不如他意,岂不也命已休矣?这样的人,不值得自己冒险去搭救。

何况,搭救起来,风险也太大了,案子已经经过了刑部,想改判,惊动的人也太多,那得花多少钱和精力呀。

在内心里,王申海自从听说钱先贵将被休的女儿再嫁,还闹出通奸杀人的丑事,已经让他很为自己识人不清懊恼,人前人后,都不肯承认自己曾经交往过这样的朋友,他之所以犹豫,只是怕自己拿了钱先贵一方名贵砚台,被对方抖落出来罢了。

钱先贵马上就要被压往西疆军营,做军奴的人,常常活不过三年,自己还有什么好担心的?王申海连钱先贵的案子审核的过程都没走,直接派了衙役,把他和几名流放的犯人押解上路了。

钱先贵的疯病,已经好了,他竟然忍住了押解路上的风餐露宿,顺利到达了西疆军营,因为识字,最后让他帮着照顾伤兵。文瑾后来听说这位竟如那打不死的小强一样生命顽强,不得不感慨一句:“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焦氏彻底死心,在钱先贵临走,办了义绝的手续,牙婆立刻就让她穿上嫁衣,给了那个五十岁的老监生做填房。

焦氏见监生家高门大院,铺子生意也好,还当自己找了个好下家呢,等进了门,才傻了眼,后悔的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老监生吝啬成性,为了省油,晚上不许点灯,平时吃饭,桌上摆一条咸鱼,看着下饭,而家里的馒头,是黑的不能再黑的麸子面,或者高粱玉米的粗粮馒头,平日里,连一顿麦子面条都不许吃,焦氏实在忍不下去,和监生吵了起来,被老家伙揪着头发,压在床上就是一顿暴揍,打得她鼻青脸肿,刚好钱文艳来看望老娘,两人抱头痛哭了一场,钱文艳把嫁个好人家享福的这个念想,也给吓丢了。不能嫁人,又吃不下苦去做事,钱文艳一时陷入困顿,那个牙婆趁机撺掇,她的去处,也就明摆着了。

自从钱先贵入狱,文瑾就不再关注这一家人,凭焦氏娘儿三个,一对半的饭桶,还能淘出什么浪花来?她现在要应付的事儿,还多着呢。

首先就是猕猴桃,沈百万上蹿下跳,文瑾果然一个代理的商人都找不到,单靠孙燕平是远远不够的。

“公子,有个自称周丹娘的女人找你。”

文瑾很奇怪,她不记得认识一个周丹娘的人。

“她说,她善丹青,还工于针线,是你要找的人。”

“哦,对,对,你带她进来。”文瑾想起来曾放出口风,要找人开发她的蛇皮腰带生意,这段时间,她根本就没在这方面费心,此刻既然有人上门,少不了要关注一下,猕猴桃万一不成,她能在其他方面有所收获,也是意外之喜。

“公子,周丹娘来了。”

“唔,就来。”

文瑾把孙燕平搜集来的明湖城大户人家的资料表收好在抽屉里,这才走出里间。

周丹娘虽然不施脂粉,乌黑亮泽的头发,只在脑后梳了个简单的螺髻,用着个荆钗簪着,身上穿着简单的月白布裙,上身是个浅粉的细布短襦,外罩一件靛青褙子,浑身上下,朴素到不能再朴素了,但依然难掩丽质天成,只见她优雅地给文瑾行了一礼:“小女子周丹娘,拜见沈公子。”

动作如行云流水,没一处不恰当,没一动作不优雅迷人,把个石榴在一边瞧的各种羡慕嫉妒。

文瑾怀疑,周丹娘是哪个落魄的大户家眷,于是语气更加和婉:“您带了自己的画作和针线了吗?”

“带了。”周丹娘把手里提的小包袱给了石榴。

石榴拿到文瑾坐位旁边的八仙桌上,打开,里面有两个扇面,一个是风景,画着小桥流水人家的江南风光,整个画面,极为素雅,只在小桥边,画了一朵颜色艳丽的小花,使画面一下子就活泼明丽起来,另一幅是花鸟画,怒放的牡丹旁边,有一对凝神相望的布谷鸟,刚入眼,她先看到的是牡丹,等仔细端详布谷时,已经忘记旁边的牡丹了,直觉那不过是个背景。整个画面,色彩浓丽鲜艳,却没有一丝的媚俗难耐。

文瑾最注重的,就是色彩搭配,两幅画一张清雅活泼,一张艳丽雍容,用色大胆布局巧妙,让人观之忘俗,这正是她想要的人。

周丹娘的女红,自然也无可挑剔,尤其是绣品,绝非普通家庭的女人能做出来。

“周丹娘这绣技,恐怕是大家出身的吧?”文瑾问。

“钱公子,英雄不问出处,何况丹娘一小女子?你只说我的画儿和针线,可入得了公子的眼?”

“入得,太入得了。”文瑾还当周丹娘是破落的大户女子,没有多想,正准备和周丹娘深谈,却见石榴皱紧眉头,似乎拼命回想什么,禁不住把目光转了过去。

“你,你是牡丹姑娘!”石榴瞪着周丹娘。

“曾经是!牡丹姑娘在走出绿怡楼时,便已经死了,我是周丹娘。”

看到文瑾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周丹娘神色有些黯然,又有些决绝:“我还当钱公子不是俗人,不会以常人的眼光看待我,没想到我错了。”

石榴怒气冲冲地道:“你勾引周公子,害他被家人赶出来,现在,还想害我们公子吗?”

牡丹不理石榴,却眼神妩媚地瞟了一眼文瑾:“你们公子,是我这样的庸脂俗粉能勾引的吗?”

“别想着给我们公子戴高帽,她不吃这一套。”石榴开始赶人。

“钱公子,你想要工丹青及女红的人,我既然能达到要求,你何必拘泥于我的身份?牡丹自忖没做错什么,只是比你更命苦而已,各人有各人的难处,你就不肯给我一条出路,让我自食其力吗?”

这话哀怨里,隐含锋芒,文瑾忍不住心动,她听过牡丹姑娘的大致身世,自小被卖进青楼,刻苦学艺,只为将来能用这种方式,换来自身清白,没想到老鸨贪心不足,还是把她毁了,后来,牡丹依然极力争取,终于成了现在的良家子。

“周公子呢?为何他不出来找事情做?”

“呵呵,书呆子除了会几句歪诗,还能会什么?牡丹出来做事,也一样呀。”

石榴没想到牡丹竟然还是这样痴情的女子,对她又恭敬了几分,不无担忧道:“那你不怕人老珠黄,他不要你了?”

牡丹又是一笑:“所以我现在更要努力做事,一辈子都能够自己养活自己,只要我没有放弃自己,就不怕活得不自在。周郎能不顾被家人所弃,赎出丹娘,丹娘就该用一辈子来报答,只要他一天肯接受,丹娘就一天不放弃。”

文瑾看着她俩一问一答,丹娘脸上坚毅的神色,明澈的眼神,证明她不是说谎,不由也心下感动。

至高无上的学堂,也会培养出钱先贵那样的败类,污秽不堪的青楼,竟然走出丹娘这样的奇女子,文瑾不是那种假清高的道学先生,怎能因为出身,就拒绝给丹娘自食其力的机会?

“石榴去给我们泡茶,丹娘请坐,且听我说。”

周丹娘知道自己机会来了,脸上的表情微微放松了一些,等石榴出了门,她便低声道:“钱公子果然非常人行非常事,丹娘会小心谨慎,不给公子添麻烦的。”

文瑾拿出一条绿色花纹的蛇皮腰带,上面订了八颗宝石纹的方形银饰,素雅中不失华美这是她指点石榴做的。

丹娘双手接在手里,啧啧称奇,最后了才脸色微变:“这是蛇皮的?”

“嗯呀。”

“我当是绣出来的,还想哪个巧手,能夺天工。”她一边说,一边翻看,“公子巧思,竟然能想到这里。”

“就怕有人接受不了…”

“不怕,不怕,只要有一个人能接受,咱这明湖城的人都能接受了。”

“谁?”

“总督府的三公子廖成天,他最爱追求新奇之物,并且,人也俊美非凡,每年换季,他穿的衣服样子和颜色,就是全城富家公子所求的样式和颜色,为此,廖三公子十分苦恼,不得已每季都要做上七八套衣服,以求和别人不一样。”

文瑾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也是啊,她到了明湖城,接触的最高官员,就是路灿,而路家公子也才十岁,还没有追求时髦的意识呢。

“可是如何把这东西送给廖三公子呢?”既然丹娘认识廖三公子,想必也能给文瑾出个主意了。

“这个不容易,廖三公子是廖夫人所出,又聪明俊雅,在家极其得宠,我们普通人,是没法见到他的。”丹娘歪头想了想:“廖老妇人的生日在中秋后,每年都会宴宾客,钱公子试试看,能不能从这里下手。”

“好,谢谢丹娘提点。”

“钱公子客气。”

文瑾转了话题,询问丹娘如何和自己合作:“我已经租下一个小院儿,你每日需要过去做事,一月四休,那里还有几位工匠,今后都听你调遣,这些蛇皮,除了做腰带,还可以做些其他配饰,比如笔袋、抹额等,由你根据材质和图案来决定,不知丹娘觉得可行?”

“行!”

“至于你的报酬,暂定一月一两银,每做出一件精品,利润高出二十两银子的部分,给你抽两成的作为奖励。”“行!”

...

第一百三十三章 蹭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