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孩子…”范员外刚把视线转到萧瑜琛身上,忽然身子蜷了一下,还以手捂了捂胸口,然后,眼神在萧瑜琛的脸上,留恋地看了又看,便安然阖上,停止了呼吸。

萧瑜琛帮着范立阳和范重阳安葬了范员外,过了七七,又按照账簿所写,给他俩分了家,这才带着妻子,告别岳父一家,踏上了来***之路。

文瑾到的时候,萧瑜琛刚刚进门,正哭的一脸眼泪跪在萧逸面前:“爹爹,儿子不孝,这些年没能守在身边…”

萧逸拉着儿子的手,也是老泪纵横:“瑜儿切莫这么说,受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范员外对你的养育之恩,比爹爹这生身之恩大多了,你若是不报答,那才是最大的不孝,乖儿,快起来。”

萧夫人已经亟不可待地从文瑾怀里接过小金金,嘴里还念叨着:“来,外婆抱抱,看看宝宝长了没有。”

“长了!”小金金奶声奶气地道。

“哟,你怎么知道自己长了?”萧夫人逗他。

“金金会蹦了。”说着,他拧着身子下地,要给外婆表演一番,重逢的喜悦带来的冲击,被金金的闹腾冲淡,萧瑜琛还是第一次看到外甥,也是喜爱非常,抱着他不撒手。

至此,萧家人终于团聚,在偏远的***,过着安宁富足的生活,萧逸在自己的封地上,地位最高,俨然土皇帝一个,萧瑜琛和文瑾自然也人人逢迎巴结,好不快活。日子很快又是一年,文瑾和石小妹一起怀孕,下一年的春末,又一起生下了孩子,文瑾略有些遗憾不是女儿,萧大奶奶遗憾自己所生不是儿子,金家和萧家却个个欢欣,两家都大摆筵席,狠狠庆贺了一番。

这天,文瑾带着金金,在花园中的空地上玩儿,奶娘抱着小钱钱,跟着金金身后追,夏阳来了:“大奶奶去外院看看,那个洪兴萍又来闹了。”

钱隽已经查明,洪兴萍的儿子是抱养的,她当年跟了那个中年商人来到江南,那个商人的正妻留守在家,她在外面,俨然一副正牌妻子的架势,终于过上了她想要的好日子,洪兴萍心满意足。谁想好景不长,那个男人的父亲重病,不得不回去侍疾,他本来要把洪兴萍转手送人,是洪兴萍又哭又闹,说什么也要跟他回去,那人只说了一句:“到时候别后悔。”便答应下来。

没想到他妻子十分彪悍,一看到洪兴萍,提着棒槌照头上就打,洪兴萍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跑了,还好那个商人早就知道这个结果,悄悄安排人把她送到一个码头,让她搭乘顺路船回淮州。

淮州早已面目全非,金家大院都淹没在了沼泽之下,洪兴萍不知所措,却碰上一个熟人——金家的二老爷金关中。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个金关中和他老婆一丘之貉,一直觊觎金家长房的巨额财富,他听说金关山在金家大宅的废墟里,挖出了许多金银的消息,便一直留在淮州,可惜把金家宅子的老地基几乎挖遍了,也没有找出多少金银。

有还是有的,金家正院的四块脚踏石下面,每个都压了两个五两的银锞子,金老太爷最喜欢坐着晒太阳的石雕椅子四角,各压一个金锞子,每个也有五两重,他还在废墟里,找到了一个古董瓷罐,拿到外地当铺,换了一百多两银子,这些总计不到四百两银子,他花钱雇人在里面掏摸,就付出了近二百两工钱,灾后的淮州,粮价腾贵,生活费用也很高,他这几年花销,也把其余的一百多两用掉了,辛苦几年,手里剩下的只有几十两银子,金关中非常气愤,恨长房没有在宅子里埋藏更多的金银财宝让他得手。

金关中看到洪兴萍,第一反应是躲起来,他不去***,还有一个原因,是在这边养了一个女人,他知道老婆的醋性有多大,在还放不下的情况下,他打算在磨叽一段时间。

洪兴萍看到金关中了,她飞跑过来,想要打听金家人都去了哪里,金关中见躲不掉,不得不停住脚步,等听清洪兴萍是想要重回金家时,他脑子灵光一现,想出了一个好主意。

“哟,洪姑娘,你这是怎么回事,不知道淮州大水,都搬走了?”

洪兴萍好容易他乡遇故知,眼泪不由自主就流下来:“呜呜,金二哥,都搬哪儿去了?我费尽艰辛,却一个家人都找不到了,这可怎么办呀——”她自认自己这样,最能打动男人,虽然金关中不是她的菜,但身无分文,肚子空空,洪兴萍得先解决这个问题。

两个人乃一丘之貉,金关中一眼就看出洪兴萍的心思,这个女人也才二十多岁,姿色还不错,值得他花点钱和心思,再说,洪兴萍对他还有大用,他自然会得想办法笼络住她。

“洪姑娘且莫哭,你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既然让我碰上了,断不会袖手旁观的。”

洪兴萍大喜,连声感谢:“还是二哥好,我早就知道你是好人。”

金关中把洪兴萍带到附近的一个小客栈,还给她买了一身衣服,让她换洗,又给了一小块银子,洪兴萍情绪安定下来,他才仔细询问她的经历。

洪兴萍刚开始还不肯说,但经不住金关中想方设法的往外掏,洪兴萍最后哭着道:“我被他害苦了,呜呜——”这个他,自然是指金关山。

金关中也知道洪兴萍的大概事情,见她所说的和自己猜测差不多,心里忍不住兴奋异常,他仔细盘算了一番,遗憾地道:“你当年真的没怀孕?这实在太可惜了。

洪兴萍低下头,眼泪婆娑:“有孕能怎样?他又不认。”

“你傻啊,若是真的生下金家的孩子,他敢不认吗?”

“可我去了江南,千里迢迢,他哪里能知道?”说完这句话,洪兴萍心里忍不住一动,就是啊,谁知道自己到底生没生孩子呀,不如,…

“我当年生的孩子,怕他不认,送人了。”洪兴萍改口道。

金关中心想:果然上道啊,他拍着胸脯:“你快去把孩子找回来,我保证他认账。”

洪兴萍身子动了一下,依然坐在那里,眼泪长流:“千里迢迢的,我一个女人家——”

“我帮你,我帮你。”

金关中也不要他的姘//头了洪兴萍比那个女人年轻又美丽啊。他俩很快勾搭在一起,坐船去了江南府,金关中很狡猾,给了洪兴萍二十两银子,自己在小客栈等着,到时候洪兴萍若是露馅,他也能一推六二五,没有任何责任。

洪兴萍仔细考虑了,若是在外面找个小叫花子,粗鲁野蛮不讲究,很容易让人认出来,不如到育婴堂认领一个,江南富裕,不仅有官办的,还有富户合着出钱办的慈善堂,认领那里的孩子不需要太多手续,她可以假冒以前那个商人的名义。

事情果然如洪兴萍所想,她在育婴堂找到一个年龄相仿的男孩子,很乖巧听话,洪兴萍拿出一套合理的谎话,说自己是孩子的亲娘,被人掳掠,现在终于找回来了,男孩子果然信以为真,一路上洪兴萍又不断强调,刻意笼络,到了金家,男孩子已经对她十分孺慕,如亲生一般,洪兴萍唯一可惜的是这孩子和金关山不太像。

金关中和洪兴萍在半路分手,他悄悄潜入金王镇,躲在家里,让老婆出头帮洪兴萍。他的算盘打得精,洪兴萍拿着个捡来的孩子冒充金家后人,若是成功骗取长房的财产,他将来肯定可以分一杯羹,若是不成事,他完全可以推卸责任,说洪兴萍攀诬,他根本就没见到过这个女人。

虽然没有打听出来金关中的事儿,却弄清洪兴萍被那个生丝商人的妻子赶走时,还不曾生育过,他只用了不到半年的时间,当把这消息告诉了金关山时,金大老爷被他这么神速的办事能力镇住了,一时有些不敢相信:“大郎你打听清楚了?”

“老爷只管花钱请个验婆过来。”

金关山这才猛然醒悟,他怎么没想到这么简洁有用的办法呢?

这天,金关山去了一趟府城,通过认识的一个小吏,请了一个验婆。

洪兴萍见被软禁在金家客院,心中就一直惴惴不安,这天午饭后,来了个婆子:“太太有请!”

“何事?”洪兴萍一边说话,一边塞了块银子。

那婆子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怯怯地不敢接受。

“妈妈累了,买茶喝,不算什么的,太太叫我有什么事?”

“不知道,是太太跟前的丫鬟给我说的。”

洪兴萍见问不出什么,心头大怒,但那婆子已经把银子揣起来了,她也不好要回,只好一边在心里咒骂,一边跟着来到大太太处理事情的厅堂,没想到金关山也在。“洪姑娘你什么时候发现怀孕,什么时候生的孩子?这几年,又是如何养大他的?刘川难道没有意见吗?”这些问题洪兴萍全想过,很顺溜地答了出来。

...

第二百二十三章 真与假

金大太太听了之后,沉默了一下,然后咬牙道:“既如此,这里有个妈妈,最会判断妇人生育的事情,你跟她去一趟内室,若孩子果然是金家后人,我也不会食言,这就请了家里老一辈的人过来,让他认祖归宗,你也会有个身份。”

“…”洪兴萍目瞪口呆,她怎么没想到这一茬?自己从来都没有生育过啊,一查还不露馅了。

到了此刻,也由不得洪兴萍狡辩,早有几个粗壮婆子一拥而上,捂嘴的捂嘴,拖人的拖人,把她拉进了后面的房间。

洪兴萍身不由己,也不挣扎了,验婆不光是自己查看,还给边上的妇人解释:“你们看,她根本就没生过嘛。”

事情是明摆着,金关山毫不客气让几个婆子拖着洪兴萍,扔出了金家大门,她的衣物也被那个孩子提着,送了出来。

“娘——”小男孩不明白为何被赶出来,垂着泪珠,可怜兮兮地叫道。

“叫什么叫,哭丧啊,都是你个败兴的东西,没有一点福气,滚!”

“娘——”男孩大哭。

“滚!我不是你娘!”

几个送她出来的婆子就在一边看着,洪兴萍装都没法装,她气急败坏地丢下那男孩,掉头走了。

钱隽派了个下人注意着这个孩子,见他一个人茫然地站在金家门口,哭得可怜,那下人便走过去:“你的家以前在哪里,还记得吗?”

“呜呜,我没有家。”

“那你以前住在哪里呢?”

“呜呜,我以前住在多福院,娘说我是她丢了的孩子,把我领过来,现在又让我滚,呜呜——”

围观的人都听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纷纷骂洪兴萍不是个东西。

二太太听到消息匆匆赶来,见事情已经成了定局,一面骂洪兴萍是个笨蛋,一面在人群里小声嘀咕:“这个洪兴萍能捡个孩子来冒认亲戚,难道老大就不行吗?仅仅凭着额头的疤,就说那个人是大郎,谁信呐?我男人当年也下了世的寻找大郎,明明打听的清楚,说是大郎被几个拍花子的掳走,卖到青阳府的小官馆,后来大郎受辱不过,从窗户上跳到河里,淹死了…”她的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身边的几个人可是听得清清楚楚的。

“你说什么?”没想到金五爷就站在她身后,闻听只觉得如五雷轰顶,他双目圆睁,忽然扯住了金二太太的衣袖,随即发现自己失态,赶紧松了手,但却站在她面前,拦住了去路。

“关中当年打听到大郎的消息了?”

“是!”金二太太巴不得有人关注,她底气十足地回答道,“这事儿我孩子的爹憋在心里好久了,他不敢说,是怕大嫂犯病,这一回大嫂认下一个赝货,咱们都不知道,可我男人回来了,他清楚的。”

金关山不知何时,站在大门口,脸色已经变得苍白,身子也摇摇欲坠,这个消息不像是洪兴萍信口胡说的,而且,那几年,淮州连着丢失七八个模样俊秀的男孩子,官府的捕快也怀疑是被贩卖到那个地方去了。

门口围观的人见事情这么大,都伸着脖子听起来,后面围上来的人,则不遗余力地打听着:“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说是金家的大郎死了,这个是假的。”…

金二太太见事情闹大,趁乱跑回了家:“他爹,他爹,我把消息散开了。”

金关中从屋里出来:“嚷嚷什么?发生什么事儿了?”

金二太太把洪兴萍露馅,她趁机把金大郎已死的消息放了出来的话说了一遍:“他们信了,五叔和老大脸色发白,全都是冷汗,没人说我胡说。”

“走,看看去!”金关中兴奋起来,若是当众揭穿假金大郎,这金家的格局,说不定就会变一变了,金关山无出,就得过继,他没有亲兄弟,而血缘最近的人,就他和金五爷,五爷又没儿子…

“哈哈哈哈”想到自己儿子将来继承偌大的长房家产,自己肯定也能跟着享福,金关中就忍不住大笑不已。

金大郎已死,大太太认下的这个男子,是个假冒的,这消息一经传开,整个金王镇像开了锅一般,金家族人,都不由自主的聚集在那座结实宽阔的大院门口。

这时,金关山却陪着妻子金大太太,唯恐她受不了这个刺激,再次发病。

“大郎是假的?”

“你别信老二家的胡说,她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

“可是,我好几回梦见,大郎说他不是我儿——”

“那是你瞎想的,来,吃了药,睡一觉,什么事情都过去了,明天,我们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喝药?我这是又犯病了?”

“没有,大夫不是说了吗?你身子亏损太多,得补一补,马上就要开始养秋蚕了,我这是怕你累坏了。”

金大太太脑子纷乱,觉得丈夫说得不对,但也不能做出正确的判断,金关山温言婉语,哄着妻子喝了药,看她睡下,这才叮咛伺候的婆子千万不敢懈怠,一定看好太太,然后走了出来。

钱隽就在他们住的院子里站着,似乎有什么事情。

金关山直觉很不好,他从来没有见过钱隽这个样子,就像一头伺机捕猎的豹子,浑身上下都透露着敏锐和威严。

“老爷,我有话给你说。”

“好的,跟我来。”

他俩来到外院的书房,金关山让随从大虎守着门口:“不许任何人走进房子三步以内。”

“是,老爷。”大虎虽然是灾后才收的仆人,但这孩子诚实可靠,金关山对他十分倚重…

“金大郎是假的”,这消息在金关中夫妇的大肆宣扬下,全金王镇的人家喻户晓,金关中还去找了金五爷,要他召集族人,开祠堂。

“五叔,大哥怎么能冒认外姓人?还让外姓人进咱家祠堂?无论如何,我们都要赶紧重开祠堂,好好祭祀祖先,请他们不要生气,不然,咱们金家,马上就要大祸临头了。”

“你什么时候听说大郎死讯的?”金五爷颤抖着双手,他还是不相信这个消息,他喜欢现在这个大郎,喜欢他们夫妇,聪明能干,积极上进,尤其是这两个年轻人很善良,对人热情大方,急公好义,是他这辈子见到的最好的年轻人,金五爷真的不想接受大郎是假的这个信息。

金关中的心思,和金五爷完全相反,他恨不能大房一家立刻都凭空蒸发,那万贯家财都到了自己的手里,他咬着牙,语气阴狠地对金五爷道:“我知道也有五六年了。”

“那你为何不说?”金五爷气得揪住了金关中胸口的衣服。

“我敢说吗?大嫂万一又疯了怎么办?”

“你现在说,她就不疯了?”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外姓人进咱金家祠堂!”金关中觉得自己说得理直气壮,金五爷还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口说无凭,证据呢?”

“五叔,你不是老糊涂了,大郎小时候,你也没少抱,他除了额头有块疤,身上还有个痣呀,在胸口,不是有个算卦的,说那是福气吗?”

“我知道,我就是凭这个认下大郎的。”

“他胸口也有这个痣?”这下轮金关中震惊了,不会这么巧吧?但看到金五爷坚定的眼神,金关中沮丧了,若是连胸口有痣这一条都具备,假金大郎也实在太难驳倒了。

金关中还有一个证据,有绝对把握能证明现在的金大郎是假的,可这个风险实在太大,他决定还是再好好想一想,找到更加合适的办法。

金关中夫妇暂时不再蹦跶,金王镇的谣言渐渐平息下来,金大太太又领着人,忙着养秋蚕,这一回,因为有春蚕的经验,养殖的规模更大,整个金王镇的人都加入进来,人们走在一起,难免还会想起那个传言,私下议论几句。

文瑾能够感觉出,人们对她是怀疑的,尊重的表象下,没了春末夏初那种钦服,钱隽出去,毫无音讯,也不知道事情到底办得如何。

金关中不久前也离开了南林府,文瑾发现,金二太太每次看过来的眼神,都有些轻蔑、审视和仇恨,她确定这两口子对真的金大郎的行踪是知情的,联想到金家大房若是真的没有后代,受益人就是这对奸险狡猾的夫妇,文瑾甚至怀疑金大郎的丢失和这两人有关系。

又是紧张的两个月,最后一批丝缫出来,所有人都忍不住松口气,春蚕卖了好价钱,金家族人都拿到了可观的分红,人们对秋蚕的期望更大了。

金关山忙忙碌碌地指挥人修车、喂马,准备带人把丝卖出去,周围养蚕的小户人家多起来,他们直接把蚕茧卖给了金家,因此,这一趟的任务更大。

就在这时,金关中回来了,还带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这天,金关山刚出门,就看到金关中一脸奸笑地走来。

“老金,发达了啊!”金关中身后的人抬手抱了抱拳。

“哟,老何,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金风,哈哈哈”说话间,老何直奔金家大门而来。

金关山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个老何以前是淮州府的衙役,捞够了钱,雇人替他去站堂,自己在家做起了甩手掌柜。若不是够黑、够狠、见钱眼开、贪婪无度,能很快就聚敛出一生花销的财富吗?金关山以前听到过老何这人不地道的风声,因而,今天见到来人,心中顿生警惕,但他为人十分义气,上门的客人,还不至于不理睬:“请,请家里坐坐!”

“那我就打扰金大哥了。”以老何的为人,金关山不理睬也不行的,金关中陪着老何,走进堂哥的书房。

“金大哥,我老何千里迢迢来找你,是为了澄清一件要紧事的。”说着,老何把背后的包袱放到桌上,打开,拿出一封公文。信封是开着的,老何示意金关山看一看。

这并不是一件正式公文,金关山直觉,这是抄录的公文的一部分,内容很简短,但他一目十行地扫视了一遍,脸色立刻就苍白起来。

这是今年春天,淮州府抓到的一个人贩子的供词,上面明确写着,当年金家大郎就是他们一伙劫走的,并且,卖到了清江府。

信封里还有第二页,也是一份供词抄录的,儿子被卖的那家小官馆的龟?公交代说,那一年,他一共买入五个男孩子,但现在,无一活在人间。

老何插了一句:“金大哥,这虽然是我让人抄录的,但绝对是真的,你可以去淮州府去查。”

金关山相信这公文是真的,他只觉得天旋地转,好像地在下沉,全身一丝的力气都没有了。多年的期待,到现在真成了泡影,这坚强的汉子,也有些受不了了。

“大哥,明白了吧?前一阵我告诉你,这个大郎是个假的,你还不信,现在总该相信了吧?”金关中得意地道,若不是金关山找了个冒充的,金关中还不想揭开这一页呢,他原来准备等金关山身体不行的时候,再来一记重磅打击,这样,大房在无后的情况下,就不得不让自己儿子来过继,现在,金关山身强力壮,他肯定还会纳妾,希望能再生一个儿子的,自己还得等。

哼,金关中早就做过手脚,若是他花的大价钱不是上当受骗,大哥绝对生不出孩子,反正他还年轻,有足够的时间等待。这万贯家财,迟早是他盘子里的菜。

“金大哥,我走了,暂时住在二哥家里,你若是有事,只管去找兄弟,但凡能帮上丁点儿的忙,我老何绝不会推脱。”老何见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站起来拱手道别。

金关山茫然地站起来,礼貌地送客,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容,连走路姿势,都同手同脚的,老何在一边看到了,给金关中递了一个眼色,金关中站在堂兄背后,高兴地差点笑出声来。

金关山脸色茫然地走了回来,脑子里一片混乱,他想起钱隽临走,给他说的一句话:“老爷,不管有什么大事发生,你都要冷静,就金家某些人那点伎俩,还远远不是我的对手,只要你不乱了阵脚,不被他人打倒,没人能动金家分毫。”

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今天,自己该如何办呢?

“遇事莫慌,等我回来,将带给你一个天大的惊喜。”

想到这里,金关山深深的呼吸了几下,脑子渐渐清明起来,就算今天发生的事情都是真的,唯一的儿子不在人世,他也不能乱了阵脚,今后该何去何从,他得好好想想。

金关中见堂哥苍白的脸色渐渐恢复,根本就不提开祠堂处置假金大郎的事情,不由得怒从心头起,他沉声问道:“大哥,你家这个假的,是不是该处置了?”

“这个我自有主意,不消你说。”

“我今天如果就想听到你给个结果呢?”金关中咄咄逼人。

金关山脑子忽然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他摆手:“我还要想一想,等我送完这趟丝,回头再说!”

“什么?你送完这趟丝,那还不都该过年了?如果你不在的这段时间,这个假的把家里的钱都偷走了怎么办?”

金关山哂笑:“你别把人看扁了,不说别的,就大郎媳妇那些嫁妆,也不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能搬运走的。”

“那些嫁妆,都是咱家聘礼——”

一个冷厉的眼风扫过去,金关中便乖乖闭上了嘴巴,这时,他恨不能给自己一个嘴巴,金关山也是个人,自己为何要这么怕他呢?金关中给自己打气:今天,无论如何,都得走出这一步,他必须得在气势上,压住对方“大哥,明知道是个假的,我们金家岂能再容他逍遥?你若是执迷不悟,就别怪兄弟翻脸无情!”

“关中,你听着,这事儿你敢瞎搅和,不要说我这当哥的不答应,就是萧家,也不是你能惹得起的。”

金关中像被人猛打了一巴掌般,一下子愣住了,他千算万算,怎么忘了这一茬?在南林府,这萧逸就是个土皇帝,神一般的存在,自己和人家过招,不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吗?筹谋多年的诡计,竟然这么轻易被毁灭,金关中像断了脊梁的癞皮狗,离开的时候,全身都像没了筋骨一般软塌塌的。

平日里不到一盏茶的路程,这一回,金关山走了一刻多钟,好容易挨到家,他一头栽倒在床上,二太太吓坏了,惊慌失措地跑过来:“他爹,你这是怎么了?老大欺负你了?”

“别嚷嚷,我要歇会儿。”见老婆张张嘴还要说话,金关中不耐地道:“去给我做一碗鸡蛋葱油旗花面,我饿了。”二太太匆匆出去了,金关中脑子乱如一团麻,根本没个头绪,就此放弃,他不甘心,可继续往下走,他实在没胆量也没把握,接下来该怎么办呢?金关中窝在床上翻腾了两刻钟,二太太端着香喷喷的面条进来了,她偷偷往门外看了看:“那个人到底是谁?你跟敬神一般对待。”

...

第二百二十四章 归来

金关中猛地坐了起来:“去打一壶酒来,再给我备两个下酒菜。”

“你才回来几天,三郎上回交的钱都要花光了。”

“去去去,少罗嗦,不是我,儿子还不知哪里了呢。”

金二太太乖乖闭嘴,出去忙乎。

金关中当时留在淮州,没有及时和族人汇合,并不是为了找儿子,但却意外地碰上了在城里讨饭他们,所以,他现在只要一提这事,金二太太便无话可说。

酒打回来,金二太太又炒了个韭菜鸡蛋,把小儿子从水里捞的小鱼炸了,洒了一点儿盐末提味,下酒菜就算备好了。

金关中看着寒酸的菜肴,气恨地给老何说了一句:“守着个金盆,我却过着叫花子的生活,真气死我了。”

老何只管吃喝,静静地听他抱怨,最后哂笑一声:“就这点胆儿,还能成什么事儿,那萧逸也只是土皇帝,并不是真皇帝,就是真皇帝,也有忌讳的,只要对了景,没有做不成的事情。”

金关中睁着醉眼,钦佩地看着老何:“何哥的意思,这事儿还能有转机?”

“萧国公是个很注重名声的人,并且也不贪财,就金家这点儿小芝麻,估计还入不了他的眼。”老何答非所问,却把名声两个字咬得比较狠。

金关中茫然地眨着眼,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他站起来对老何行了一礼:“何哥,事成之后,兄弟一定不会食言。”

老何笑了笑,他不怕金关中毁约,他有制约他的把柄。

接下来几天,金关山冷静地指挥人把所有的生丝全部打包,装车,还要给车上面先铺上箬叶做的防雨帘。

金关中却忙着走家串户,到处宣扬钱隽是假的金大郎:“他本来就是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顶了咱金家大公子名,再加上有一副好皮相,才娶了萧家的小姐,事到如今,就是萧家,也不会容忍他这么招摇撞骗的,只要我们这边揭穿他,萧国公也会出手惩罚的。”

“若是萧家真的庇护他怎么办?”

“就算萧国公为了女儿,认了这个女婿,也不会迁怒咱家的呀,他是个明白人,难道会逼着咱金家,冒认子孙吗?”

虽然金家的人对萧府十分忌惮,但也很恨钱隽冒名顶替,这个世界,特别重视子嗣和传承,金关中听了老何的话,料定萧逸不敢硬压着此事。

金关中觉得时机成熟,这天,他趁金关山准备启程,族人都围在长房大院门口之际,开始发难。

“大哥,我不知道你怎么能这么放心的离开,那个假货,他不是我们金家的人,必然怀着不可告人的狼子野心,大嫂就算现在好了,但遇到急事,也不是依然会犯病?他万一使坏,家里这些老弱妇孺,能抵挡得了吗?”

“他是个善良的孩子,就算失去了小时候的记忆,说不清是不是我们家的大郎,他也绝不会做出不仁不义的事情。”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大哥,你怎么能这么说?”

金关山冷冷地看了堂弟一眼:“是我金家一族的人,就一定没有异心吗?”

金关中觉得这话就像一把利刃,一下子割开了他的假面具,露出本身的丑恶嘴脸,他滞了滞,恼羞成怒地反诘:“大哥这话什么意思?你是铁了心要把金家交给一个外姓的人?他若是别家的孩子,我们或许可以容忍,但他是你的孩子,长房长子,将来金家的带头人,你怎么能这么不当回事?”

金关山无语,他真的舍不得让钱隽离开,可金关中的话,实在是太占理了。

“等我送丝回来,一定处置这件事。”金关山想拖。

“大哥,你糊涂啊,你今天说出了这句话,你以为这几个月,家里能安宁太平了?他会静静等着你处置吗?”

文瑾闻讯出来了,刚好听到那句话,立刻就不高兴了,她反驳道:“二叔,你这话怎么说的?我相公不过是想不起来小时候的事情,他在金家这几年,哪一件事不做的可圈可点,为金家立下了汗马功劳,就算是弄清身世,不是金家的孩子,他也和大家一锅里搅稀稠,当大家是亲人这么久,怎能做出不利于金家的事情?你眼里,金大郎竟然是那样不堪的人?”文瑾身边站着夏阳,春明比较稳妥,文瑾把她派到金大太太那里去了,她受不得刺激的。金关中没想到一个小女娃儿,也敢给他没脸,顿时气得脸色发青:“闭嘴,你不是我们金家的人,没你说话的份儿。”

“我还真不明白了,这里不是金家的人不止我一个,大家黑水汗流地在桑园忙活的时候,你怎不说金家和外姓人的话?还有,你是金家的人吗?这几十天做什么去了?你是采桑叶了,还是喂蚕了,还是去田里收割种地了?你这个躺在金家人中间的吸血虫,有什么资格指手画脚说这个不好,那个不对?今天,在这里出力流汗的外姓人,个个都是好样的,倒是你,玷污了‘金姓’这个词,我要是你,早就自己跪到祠堂,给金家列祖列宗磕头去了,请他们饶恕你的懒惰和无知,还有你的贪婪与胡闹!”

“好!”在场的王家人,早就被金关中一句一个外姓人说的气儿不顺,他们和金家的人一起卖力干活,却只能拿到工钱,而金家的人,除了工钱,还有一份分红,一份和工钱几乎等价的分红,王家人不知多么羡慕嫉妒恨了,却还被人这样轻视这样指责,文瑾的话,让他们觉得痛快,忍不住大声叫起好来

金关中气得直咽唾沫,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掉头对着金家的族人:“叔叔,兄弟,侄儿,我这都是为了谁?为了咱们金家的人啊,你们,你们都说句话呀,不能就这么走了,咱们家创出这局面,容易吗?我们可以晚送两天丝,这些迟早都是咱们自己的,可若是不把事情弄明白,你们流血流汗为的谁?不能好过了外姓人啊!”

金关中昨晚,去了金十三的家,他得不到金五爷的支持,便退而求其次,寻到这个长辈面前。

金十三是同意金关中的观点的,他也觉得应该先把事情捋顺再考虑其它,此刻,金十三对着金关山:“大侄子,你是该好好掂量掂量,不能这么糊涂下去。”

金家多半的人都看向金关山。

金关中趁机要挟道:“大哥,你是不是故意认个假儿子?”他叹口气,“你是咱金家的带头人,不管有没有儿子,我们都是信服你,听从你的。”这话好像充满了感情,金关山听到,却如针扎一般的难受,儿子,他和妻子唯一存活的儿子,真的死了。这几天,他一直用钱隽临走时的话鼓励自己,麻痹自己,这才有精力继续做事,现在,心口血淋淋的伤口,又一次被堂弟撕开,金关山只觉得一股疼痛从心中扩散开来,全身上下,就像一寸寸的骨头断裂了,一块块的肌肉撕开了,是那么的疼,让他呼吸停滞,血脉倒流一般难以忍受。

“大伯!”站在离金关山最近的一个侄子大叫了一声,连忙扶住他就要倒下的身躯,“大伯,你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