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关山心里很清楚,但他觉得自己实在太累了,这么多年,他忙来忙去,到底为了谁?从小,被金家族人殷切期待,他们给了他成长的动力,他也没少汇报这份期待,现在,他真的希望族人能宽容些,给他一些时日,让他慢慢养伤,度过丧子之痛这个困难时期。他跟前这个孩子,就算是个假的,但对他们夫妇真的很好,他希望族人能和这两个年轻人和平共处,也就一年半载,他金关山就会重新站立起来的。这难道是奢望吗?金关山痛苦地闭上眼睛,不想搭理任何人。

金家大门口一片混乱,匆匆赶来的金五爷,气愤地抡圆了巴掌,拍在金关中的脸上:“打死你这个搅家不贤的家伙,你除了会制造混乱,还能干什么?”

金五爷在金家的影响和地位,有时候比金关山还厉害,他这一发火,没人敢劝,也没人敢拦阻,金关中的脸上,起来几道红彤彤的指印,他捂着脸,不服气地叫嚷:“五叔,我也是为咱金家好!”

文瑾不知道金关中找金关山所为何事,金关山这几天在家的表现,跟个没事人一样平静,但刚才,从金关中的话语里,文瑾已经猜到了答案,她禁不住抬眼望向远方——钱隽,你怎么还不回来呢?你不是说,这一次要彻底解决这个问题的吗?

或许,她和钱隽的心灵,确实是相通的,就在这时,镇子东头的大道上,朝阳在树荫间造出朦朦胧胧影影幢幢的迷离中,真的奔驰而来一群骑马的人,带头的那个,身子矫健挺拔,英姿勃发,可不就是她心中思念的人儿吗?

太阳忽然光芒打声,照得文瑾眼花缭乱,恍惚中,钱隽像镀了金一般闪亮,只见他身影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

“我回来了——”明知道他不是金家的人,刚才还有人振振有词地蛊惑说,外姓人不可靠,但此刻的金家人,都忍不住松口气,几年时间的依赖,钱隽早已让他们心悦诚服,金关中这个小人,他以为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扇起的风,能刮翻天呢,其实不过是阴沟里一阵臭旋风,转那么几下子,就会消失不见了而已。

“大郎,快来,你爹昏倒了。”金五爷根本不信金关中的话,他的眼里,钱隽依然是他满怀期望的金大郎。

金关山听说钱隽回来,浑身上下都来了精神,他睁开眼,推开众人站直身子:“大郎——”

“老爷,我回来了!”

金关中气急败坏地指着钱隽:“大家听见了吗?他叫老爷,却不叫爹,他就是个骗子,冒名顶替大郎,就是想占这份家产,我家住的老何,就是淮州府的衙役,他亲耳听到拍花子的和小官馆的龟?公讲,大郎死了,死了好几年了。”

文瑾忽然听到背后有脚步声,她一回头,是金大太太,她的眼睛直瞪瞪的,眨也不眨,看到前面有人,也不知道避让,文瑾急忙回身搀扶,想让她避开眼前这一切,但金大太太显然已经来了一会儿了,已经听到外面的言语。

“大郎,我的儿,你在哪儿?”金大太太两手前伸,眼睛望着远方,就像一个叫喊孩子回家的母亲。

文瑾听过金家族人说起这件事情,金大太太疯病发作,就是找儿子,就像金大郎丢失的那天一样,到处去找,嘴里不停地呼唤。

这样好的一个女人,一个坚强能干的女人,却要接二连三地承受丧子之痛,竟然会被逼得疯狂。文瑾看着金大太太的身影,鼻子一酸,泪水不觉间便盈满眼眶。

钱隽刚好走近,他急忙上千搀扶,同时大声说道:“太太,大郎没有死。”

他这么说,谁也不知道他是要讲自己当年的经历,还是说,他不是金大郎,真正的金大郎另有其人。

金家大院外一时寂静异常,金大奶奶眼珠子转了过来,定定看着钱隽,等他说出后面的话。

“金大郎当年不堪受辱,从窗户上跳进水里,顺流而下,让一家船户救了,可是他不记得以前的事情,才没有赶回来认祖归宗。”

“你撒谎!”金关中大声反驳,“你有一身好武艺,还读书认字,才高识广,大郎丢了的时候,哪有读这么多书的?他既然被船户所救,如何能继续读书,又如何学下武艺?”

钱隽从怀里拿出一封信,交给金关山。老头疑惑地打开看着,脸色一时阴晴不定,到了最后,竟然盯着钱隽:“这是真的?”

“是的!”

“什么事?”金家的人如坠云雾中,都忍不住问金关山。

“老爷,太太,叔叔、大爷,我一年前想起了过去的事情,知道自己不是金家的孩子,但金家对我的恩情如高山似大海,我自忖不能贸然离开,让你们伤心欲绝,便全力寻找真的大郎。”

“说得好听,不就是舍不得我家的富贵生活!”金关中的妻子,二太太跳出来嚷嚷。

钱隽根本不搭理,他望着金关山:“老爷,我过去也有些人手,便写信试着联络了一下,果然在跟你去江南府时,见到了几个,我派他们去淮州打听大郎的事情,这一年,从淮州到清江府,他们几个跑了不下二十回,找遍了县里府里的捕快,最后终于抓住了一个人贩子,现在已经把他送到了淮州府衙,知府判他秋后问斩的。他交代大郎被卖去清江府,派人在清江下游,来回的打听,虽然时日长久,不能做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但雁过留声,我不信一点讯息也没有,再说,金家长房,积德行善,大郎肯定会有福报,我想要给你们一个说得过去的交代。事情还真如我所愿,金大郎,他福大命大,在跳江之后,被一个船户搭救了。”

金关中哪里肯信,跟个女人一般尖声叫嚷:“你骗谁?大郎既然活着,如何不肯回家来?”

“为什么?也是不记得我们了吗?”金关山觉得实在不可思议。

钱隽摇摇手:“这个我没问,大郎就在后面,等你们一家团聚,自然知道原因。”

金大太太瞪着眼睛拉着钱隽:“你看见我家大郎了?”

“是的,太太,你先回去梳洗梳洗,等一会儿大郎回来,看到你这个样子,该担心了。”

金大太太低头在自己身上瞧:“我身上很乱吗?”她回头看着身后的女人,“快,帮我梳头换衣,大郎不喜欢我身上有土的,他最爱干净了。”

文瑾伸手扶住金大太太:“太太我们回家去,梳洗干净,大郎就回来了。”

“哎,好的。”

金关山又想搀扶妻子,又忍不住望向村头,他真的亟不可待想要看到儿子。

“五爷,十三爷,你们带人把丝车护好,我这先和老爷太太回去一下,大概等一个时辰,大郎就该回来了。”

金关山听到这里,果断走向妻子,他要和妻子亲自去迎接儿子。

金二太太听到钱隽的话,脸色苍白,冷汗淋淋,掉头就往家里走,就像身后有鬼追着一般。金家大门口,看热闹的人里三层外三层的,比当年金大太太认钱隽时还要人多。走进内院,金关山略迟疑了一下,拦住钱隽:“你刚才不会是骗我们的吧?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说那些话是为我们好,你现在说句老实话,大郎是不是已经不在人世了?”“不是,老爷,大郎当年跳进河里,毁了容不说,还失去了一条小腿,他在那个地方被人侮辱,又遭逢这样的大难,一时想不开,才不肯回来,他以为你们还会有孩子,便在外面随波逐流,了此残生,听我说太太因他急得疯了,忍不住大哭起来,连说自己不孝,亟不可待的带着家人往回赶。老爷,他招赘到了那个船民家里,现在已经有了好几个孩子,其中两个是儿子呢,比我的金金都要大,本来那一家船民还想留下孙子,放大郎一人返回,是我力劝他们不如都跟着大郎过来,这边好山好水,一定会过上更好的日子,他们才答应了,就在后面。”

...

第二百二十五章 独立

金关山见儿子的心思更加迫切,他和大太太换了干净衣服,连鞋子都是崭新的,两人相互搀扶,上了家里的马车,钱隽依然骑了马,陪这对老夫妻一起去迎接。

金家族人一部分被留下守着丝车,多数都跟着马车往镇子外面走,他们忍不住好奇,想要知道金大郎如何九死一生,经历十年磨难,竟然能够生还。

文瑾抱着儿子金金,坐在后面一辆马车上,夏阳嘟着嘴被留在家里,和小钱钱的奶娘,照顾熟睡的小主子,春明兴奋异常地挤在文瑾身边:“大奶奶,你说,这个金大郎像不像姑爷?”

“我又没见过,哪里能知道?”

“我想啊,他肯定和大爷有几分像的,金老爷都和姑爷有几分像。”

文瑾觉得也是这样,她还没点头,小金金忽然抬起头:“我最像爹爹,那次白胡子的舅老爷说,我跟爹爹小时候一模一样。”

“好好好,你最像爹爹。”文瑾亲昵地在儿子脸上亲了一口。

“钱钱不像爹爹,钱钱像娘!”金金强调。

春明笑得前仰后合,逗金金道:“像大奶奶才漂亮,你为何非要像大爷呢?”

“爹爹武功盖世,娘花拳绣腿,我将来要当神功盖世的大将军,不能像娘——”

猛然看到文瑾的脸板下来,金金连忙闭上嘴巴,好一会儿才伸出肉呼呼的小爪子,拉着文瑾的手:“娘亲,金金当了神功盖世无敌大将军,给娘买好多好多松花糕——”

春明快笑得上不来气儿了,嘴里夹缠不清地说着:“你爱吃松花糕,还当天下人都爱吃了。”

文瑾也被逗得破功,“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搂着儿子,爱意无限地说了一句:“好儿子!娘等你长大,和你爹爹一般神功盖世,武艺天下无双。”

“外公说我将来成就不可限量!”

“嗯,你外公阅人无数,他说的话,肯定是对的。”

“娘,什么是不可限量?”…

有了小金金这个开心果,多远的路途,都不会感觉无聊烦闷,马车停下来,文瑾掀开窗帘往外看了一眼,前面来了几辆马车,大该是迎接的人到了。

两边的马车都停下了,但车里的人,却迟迟不出来,或许是近乡情怯,又或许是太过激动,四肢已经不听使唤了,钱隽下马,搀出金关山,这个在天灾面前面不改色的硬汉,此刻竟然抖成一团,他声音颤抖地叫了一声:“大郎——,是你吗?”

“爹——”对面马车滚出一团人影,马车边上的护卫手疾眼快地扶住了,这人抬起头,一瘸一拐往这边走,满面都是泪水,“爹爹,娘,大郎不孝——”

金大太太钻出马车,朝儿子扑去:“孩子——,大郎——”

一家三口抱在一起,直哭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旁观的人,无不眼酸鼻塞,不知不觉,已是泪流满面。

后面马车里,钻出几个小萝卜头,文瑾看了一下,竟然有四个,一个大点的女孩,五六岁的样子,带着三个三岁左右的小女孩,最后钻出一个年轻女子,怀里还抱着一个和钱钱差不多的小男孩,在人们惊异的眼光中,再下一辆马车钻出一个老头,身边竟然还有个萝卜头,五六岁,是个男孩。这也太能生了,二十二岁的青年人,如何能有这么多孩子?

“双胞胎,这一家怎么这么多双胞胎呀?”春明嘀咕道。

文瑾细细一瞧,不对,对面的萝卜头,老大和老二是一对龙凤双胞胎,三四五应该是三胞胎,真是英雄的母亲,这个社会如此低劣的医疗条件,他们竟然都能健康地活下来,奇迹呀奇迹。

令人感动不已地重逢场景,被这一串小萝卜头的出现给彻底打乱,金大郎咧嘴给金关山夫妇笑了一下:“爹,娘,这就是春娘,那是我丈人。”

“亲家!”金关山迎上去。

小萝卜头有点畏缩地钻到老头身后,看着迎面走来的人。

“来生,快叫祖父!”金大郎急忙叮咛儿子。

那位岳父有些抵触地看了一眼金关山,但最后没说什么,任由孙子对着金关山怯怯地叫了一句:“祖父!”

金关山激动地:“哎!”了好几声,他从亲家公手里,接过孙子,抱在怀里。

金大太太比男人忙多了,她对着四个小女孩走过去,那个怀里抱着孩子的母亲,急忙教孩子道:“叫祖母,快叫祖母!”

大点的女孩先开口:“祖母!”

三个小的也跟着:“祖母!”金大太太伸了伸手,不知该抱哪个才好,春明赶紧把手里的点心盒子递过去,金大太太打开,抓了一把糖角子:“乖,吃糖!”

几个女孩显然以前生活不是很富裕,一个个虽然怯生生,但都在看到娘亲点头同意后,都迅速地拿了一个放进嘴里,小心的吮吸几下,脸上立刻绽放出满足的笑容,一个活泼些的小女孩,还说了一句:“祖母,真甜!”

大太太在仆人的帮助下,终于把四个孙女全部放进了马车,她在安排好了新认的媳妇,也跟着钻了进去,金关山把亲家公请进了马车,又亲自扶着儿子也坐了进去,这才钱隽的人手里要了一匹马,抱着大孙子上了马背,金家族人前拥后呼,兴高彩烈往回走。

文瑾从车窗上往外看,找了两圈,也没看到金关中和他老婆,这俩,竟然也知道没脸见人?

金家把准备好的丝车都收了起来,这天中午,又一次大摆筵席,庆祝找回了儿子,这一顿饭,直吃了两个时辰还未散,不是因为有多少菜肴,而是仓促之间,上菜慢,再就是,金家的族人都在询问大郎这些年的经历,金大郎几乎有问必答,虽然有些部分语焉不详,但人们都能听出来,这个昔日千娇百宠的大少爷,吃足了人间的苦,经历了人们难以想象的磨难。

“回来就好了,今后,咱金家人上下齐心,大郎再也不会吃苦了。”金五爷拉着侄孙的手,老泪纵横。

宴席将散的时候,还出现了一个小插曲,一个金家的下人,匆匆走到金关山的身边,对着主子耳语了几句,金关山脸色大变:“竟然是真的?”他猛一拍桌子,“把那个畜生带上来!”

吃饭的人一个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很快有人被拖上来,却是金关中和他的老婆金二太太。

“怎么回事?”院子里的人交头接耳,不明所以。

金关山站起来做了个罗圈揖:“诸位叔叔,兄弟,侄儿,帮着找回大郎的这个——”他这才想起来,不知该如何称呼钱隽,他微微一顿,便用了一个词语代替,“这位公子回来说,大郎当年,是被自己人骗出去的,我还不信,路上问过大郎,果然如此,我依然还不信啊,就派人盯着老二夫妇,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他俩若不是偷偷把大郎骗到荒郊野滩,然后躲起来,把大郎丢给了拍花子的,为何今天要逃跑呢?”

金关中和老婆一人挽着一个大包袱,打开是银子、铜钱,还有衣服,里面放的有些乱,显然收拾时很仓促。金关中见全村人都去吃酒席,他以为这时候开溜,万无一失,却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严密监视了,还没出村,就被抓了个正着。最初的慌乱过后,金关中嘴硬地狡辩:“大哥,你竟然派人监视我!我不过是要跟着老何回淮州,哪个要逃跑?我没有骗你儿子出去玩,我没有做过那事儿!”

金大郎拄着拐杖站起来:“金关中,我就不管你叫叔了,当年我娘管得严,不许我学骑马,你让我在午时溜出家门,说你在村外等着,带我骑马,我足足等了一个时辰,呜呜,后来想起来,那分明是你下的套,还有,那人贩子把我装进麻袋的时候,你老婆还去看了,别看我被蒙住了眼睛,可咱村的人,就只有她最喜欢抹桂花头油,抹得呛鼻子——”

不等金关中再狡辩,金五爷已经抡着巴掌拍上去了:“你个畜生,怪道你早就说过大郎可能不在人世的话,原来是你作的孽!”

金十三比金五爷年轻十几岁呢,平日看着温温吞吞,这时候却忽然发飙,他不知从哪儿找来一根竹棍,劈头盖脸就抽了上去,金关中被打的哭爹喊娘,王家的人都大声叫好,金家的人,脸上却多是羞愤之色——他们家族,出了金关山这样的能人,让一族的人受惠,但也出了金关中这样的败类,为了长房的家产,竟然做出这样禽兽不如的下作事儿,令祖宗蒙羞,令金家族人没脸见人。

最让金家人气愤的是,金关中差点断了长房的香火,金大郎虽然侥幸逃得一命,可是,他残废了,一条腿没了,再过十多年,金关山老了,金家就没了带头人,家族难免会衰落式微,他们这些族人,将来会不会也跟王家人一样,得看着别人的脸色过活呢?

没人觉得金关中被打悲惨,也没人出面劝说,金五爷和十三爷打累了,这才罢手,金关中已经瘫软在地,昏了过去。

打蛇不死,必受其祸,钱隽这才走上前,给金关山建议道:“老爷,不如把这两个交给官府,该办什么罪,官府那边自有章程,咱们家的人,出了气就过去了。”

金关山也正发愁,不知该如何处置这两个金家败类,当场打死也不过分,可他不想手上沾血,闻言点头同意,并指着两个仆人:“拿我的帖子,送他们去官府!”

金关中的大儿子忽然跑出来:“大伯,大伯,你手下留情,饶了我爹和我娘吧,我带着兄弟好好干活,给他们赎罪——”

有几个王家的人,赞了一声:“歪竹子出好笋,那么烂的两公婆,竟然养出个孝顺儿子。”

“呿,知道什么呀,他爹害死金大郎,这万贯家财不就是他的啦?这也是父慈子孝哪——”

金三郎听见了,羞愧难当,他对着金关山又磕了几个头,却说不出求情地话来,只呜呜地哭,最后嘀咕道:“我真不知道他们害了大郎哥,伯伯,我没有想要咱家的家产——”

金关山神情复杂,好一会儿才伸手搀起侄儿:“伯伯知道你是个好的,你和两个弟弟都是好的,可你大郎哥九死一生,叫我如何咽下这口气?就算我咽下这口气,咱族里的规矩也不能破啊,不然今后…”

“我知道了,呜呜,伯伯,呜呜——”金三郎哭得十分憋屈,这个社会重仁义尚孝道,可是面对禽兽不如的父母,他的孝心和仁心,此刻成了对立的两面,对这个十六七的少年人,一时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复杂的局面,他只能哭泣。

金关中的其余两个儿子,一个个低着头过来,跪在哥哥的旁边,三兄弟拉着手,只有哭。

没了父母,他们今后怎么活?父母做下这样丧尽天良的事儿,金家,会不会把他们兄弟赶出去?心怀恐惧,却没脸求情,几个未经世事的少年郎,在众目睽睽之下,哭得肝肠寸断。

金大郎忍不住了,他劝爹爹道:“事情过去就过去了,他俩做的恶事,跟几个弟弟无关,不要让他们哭了。”

金三郎跪爬着来到金大郎的身边:“大哥,你真是我的好大哥,我还记得你,小时候还背过我,给我糖吃,大哥,我爹害你没了腿,今后我就是你的腿,你要去哪儿,我来背你,我替他们赎罪,呜呜呜——”

现场叹气的有,骂金关中的很多,也有人觉得这个金三郎还不错的,众说纷纭,最后,金关中被送去了官府,他的三个儿子却继续留在金家。

晚上,金家开祠堂祭祖,禀告祖先找到了长房嫡支的大郎,也禀告了金关中所做的罪恶,金五爷提议,把金关中夫妇除了籍。

钱隽拒绝了金关山想收他为义子的提议:“金老爷,在我心里,你和父亲无异,我也会穷一生之力,关照大郎兄弟。在下前途未卜,还不知道今后是福是祸,认干亲的事情就不能答应,承蒙收留,恩情天高地厚,在下不能再给你添麻烦了。”

金关山见钱隽小小年纪,能量惊人,竟然能从人海里找到儿子,心里也犯嘀咕,还以为他是那个江湖门派中的人,见他这么说,便不再强求,只顺着他的话道:“你和大郎,都是我的儿,金家就是你的家,别提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话,你对我们金家的恩情,那才是天高海深,我永远拿你当亲生孩子,大郎永远把你当亲大哥!”

钱隽只行礼,并没多说什么,不过,他在第二天,便提出在外面建新宅,准备搬走了。

金关山十分豪爽地承诺,他愿意出全部的建宅费用。

“不用了,金老爷,你也知道我这两年借用金金他娘的嫁妆钱,在外面买了一面山,原本打算植桑养蚕,后来发现那里不长桑树,却能种茶树,今年茶叶就已经开始收获,虽然利润不很丰厚,养活我们一家四口和几个仆人,还是宽裕的。”

“好孩子,你是个能干的,我就不担心你会过不下去,只舍不得你离开。你若还当我是长辈,就让我老金尽一份心,收下吧,这些钱,比起你的恩德,实在是微不足道啊。”

钱隽最后也没要金关山的钱,茶庄那边,早就建起了庄园,他们随时都能搬过去,钱隽出钱,又一次宴请金王镇的人,算是和大家饯别,第二天,便带着家人,一路往东而去。

金大郎对钱隽的感激之情最深,他坚持要亲自送别,带着十几个金家的仆人,坐着马车,一直送到三百多里外的金钱山。

这里的山包一个接一个,也都没有名字,金家养蚕的山峰,被当地人叫金家山,钱隽便把自己买的这个山包,叫了金钱山,很多人以为他是为了求财,却没人想到,钱是他的姓,虽然和父亲不睦,对皇帝有意见,但他还是没法忘记,他是钱家子弟,京城,是他心里永远的痛,也是他最是惦念,永远没法忘记的地方。虽然和金家所在地,只有三百多里,但这里的山脚下,却不再适合种稻米,产量很低,粮食就全靠从外面买,巨荣也是以农为本的国度,不能种粮,土地便没有价值,最初买这个山坡的不是钱隽,而是一个听说金家在这里发达起来的生丝商人刘杰,谁想他烧山种桑,桑叶上面却极易长白斑,苗儿也又弱又细,刘杰大喊晦气,放出风要赔钱卖出去。文瑾和钱隽听到消息过来查看,幸好刘杰只烧了很小的一片,还留下七八成的山林,就是做柴山,砍了烧炭,这么低的价格买进,也是稳赚不赔的。朝廷这两年又陆续移来许多百姓,有些生意人便接踵而至,这一片土地已经不再荒凉,各种生活用品的需求量都大大上升。不说别的,光木碗,钱隽一次运进一万只,一年便销售一空。

...

第二百二十六章 安然

文瑾觉得这里遍地黄金,只要自己愿意附身去捡拾,比如做个简单的木工加工机器,车木碗花瓶,或者加工成柜子、板凳、椅子、大床等,发展前景都十分广阔。

刘杰却不这么认为,这里别的不多,木柴睁开眼到处都是,是最卖不上价钱的,就是赔钱,他也不想要一个不能养蚕的山坡。

当时钱隽并没有时间打理这些,小金金又小,文瑾也走不开,钱隽从文瑾的配房里挑了两人做管事,带着文瑾摆弄出来车木碗的工具,去了那里,每年收入也有几百两,比不上养蚕,但细水长流,两人也挺满意。

谁也没想到机会竟然在等待中忽然降临,先来南林府的移民,把适合耕种的土地占走了,后面的人,便像金家这样种桑养蚕,再往东,有人发现了野茶树,移民中有人精于此道,便试着采摘清炒,味道不是很好,也能养家糊口,有心人不肯满足现状,便在市场雇人,试着用苗人窖制的法子做茶,反复试验,最后竟然出来一种精品,茶香如兰,一时内地的富户竞相购买,短短两年,那种茶叶价格翻了三番,经营茶叶的从茶农到贩子,都发了财。内地的商人见有利可图,蜂拥而至,以前认为是鸡肋的山包,价格疯长,购买的人还趋之若鹜,并且,这些山头,很快都种上了大片的茶树。

文瑾和钱隽所买的座山包,就是种茶树和桑树的分界点,钱隽见别人家的山上有茶树,便请懂行的过来瞧一眼,山上竟然真的有野茶树,尤其是山腰部分,成片成片的,质量还不错,没有制茶的师傅,他就干脆卖生叶子,进项由刚开始的百十两银子,猛增到今年的七百两。

这些金关山也多少知道些,见钱隽不要他支助,也不强求,只是一再要钱隽别忘了他们,有空常来看看。

没想到金大郎夫妇却很喜欢钱隽文瑾,不仅带着大儿子和大女儿,送到山庄,还住了两天才返回去,洪兴萍从福利院认养的男孩,当时让文瑾收留,现在留在金家,给来生做小厮,他十分乖巧,金家人可怜他身世凄苦,对他也很好,金关山还给他起名叫金留生。留生经过洪兴萍事件,变得更加懂事,他来到这里,还给文瑾叩头,答谢她收留之恩。

其实文瑾本来打算让他给金金做小厮,但来生和留生特别投缘,两人一碰面,就玩到了一起,文瑾走的时候,就没好意思把人领走。

山庄独门独户,因为他们当时没有雇多少人,附近的土地也不适合耕种,附近就没有村庄,来生和留生走了,小金金便显得百无聊赖,弟弟钱钱还不会走路,没人和他玩儿。

“娘,来生什么时候再来呀?”

“来生回去就要读书了,不能陪金金玩儿,娘帮你找个新伙伴好不?”

“好吧。”

文瑾让钱隽留意,给儿子找两个小厮做玩伴。

然脱离金家,文瑾和钱隽就该好好打理自己的事业,以前的茶叶,都是包给了茶商,一口价几百两银子,有对方带人过来采摘,这两年种茶的人多,会的人也多了,文瑾和钱隽商量,想要在市场上雇个管家,然后再雇人或者干脆买些人自己培养技工。

“我也正有此意,好媳妇,你这小脑袋瓜儿怎么长的,没有出门行走,便懂这些道理。”钱隽说着,抱着文瑾的头,一副要仔细研究的模样。

文瑾被调侃得红了脸,她推开男人:“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走啊,这还用向别人学?自己瞎想都能想出来。”

钱隽摇头:“女人都像你这么精明,这世上可就不需要男人了。”

“说什么呢?没有男人,我家金金长大,谁教他读书练武?他还想当天下第一英雄无敌大将军呢。”

“是么,是么?哦,我的儿子好厉害啊!”钱隽把儿子举过头顶,金金欢快地大声笑着,钱钱在文瑾怀里,急得嗷嗷叫唤,两只小手对着父亲,也希望能“飞”一下。

日子在宁静欢乐里迅速过去,转眼就是两个月,金大郎夫妇带着几个闺女来造访。说起来他的长相和钱隽还真有几分像,都是白皮肤丹凤眼,下颌料峭有型的美男子,他当年跳水被老鸨用石头砸中鼻梁,成了竹节鼻子,不那么挺直有型,而且腮部也被水里漂浮的树枝划伤,有个一寸长的伤疤,左右脸颊有些不对称,但依然算是长相不错的。他的腿被水里的木头划伤,没能及时医治,染了毒疮,最后不得不被锯掉,就是这幅打了折扣的残废样子,他的美男气质依然征服了救他的船家女,就是现在的金大奶奶,老船公当年可是坚决反对这婚事的,但船家女豪爽,没有岸上的女人那么多规矩,老头离开的时候,女孩和大郎生米煮成了熟饭,多年来他们父女相依为命,老头再生气,也下不了狠心,最后只好默认了这回事。

现在,金家已经和老船公说好,大孙子认祖归宗,姓金,怀里抱的那个小的,给外公顶门儿,仍姓霍,四个闺女,都姓金,因为女孩不能延续香火,出嫁还得要一笔嫁妆,是“赔钱货”,老船公并不在意她们。

老船公不懂养蚕,金家把钱隽当年挖的鱼塘给了他,那里已经栽种了莲藕,养了鸭子和鱼虾,有仆人守着,老船公愿意费神管理也好,不愿意管,就只等收获,享受现成,反正他的吃穿用度包括佣人,都是金家负责。船民的日子十分清苦,风里来雨里去,一年到头也只能混个半饱,到了金家,老船公觉得日子快活地跟神仙一样,便随便金关山怎样安排,只要把他放合适就行。

金家上下,其乐融融,只有文瑾和钱隽在金大郎的眼中,看到了落寞。

金来生才六岁,金关山不光是请了先生教他读书,出门办事,经常还带着孙子,用意很明显,儿子残废,没法顶起金家的将来,他把全副心力,放到了培养孙子上。

金大郎年纪轻轻,就被人看成废物,怎能不失落?

快过年了,钱隽手下的几个掌柜派人送来账簿,金大郎看着他手巧如燕,在算盘上翻飞跳跃,羡慕不已,他当年也读书到十二岁,可惜除了认字,其余都是些没有实际用处的之乎者也,算盘记账,都不怎么行。

钱隽看出金大郎的心思,鼓励他道:“没有人一生下来就是被别人器重的,就算别人器重,没有本事,一样也被弃之不顾,你腿不灵便,头脑和手臂依然如旧,何不跟着先生学习学习,也算为父母分忧?”

金大郎看看双手:“我笨得很!”

钱隽摇头:“你若这么想,那就没救了,若是带兵打仗,几千几万的人命交到你手里,你觉得笨,不堪重用,还说得过去,这打算盘,练得久了,人人都能学会的,还有一种新式记账法,也是人人都能学会的,就看你用心不。”

金大郎眼神明亮起来:“隽哥意思是,我若是勤学苦练,也能学会算账记账?”

“嗯!”

“那我能在你这里学不?我在家,稍稍做做点事情,娘亲就心疼不行,做什么学什么都不行。”

金大太太在儿子的事情上,伤心太过,现在恨不能时时刻刻把儿子放在眼前头,金大郎苦笑,娘亲的爱,让他又幸福,又拘束。

“听说令堂当年,是淮州出了名的能干女子,洪大小姐贤名远播,不知道你的闺女,像不像乃祖母?”文瑾说完,对着在外间跑着玩的孩子呶呶嘴。

金大郎一愣,随即豁然开朗,笑着道:“我娘的亲亲孙女儿,怎么会不像呢?你等着瞧吧,识别三年当刮目相看,就是姑娘家,三年也有大变化。”

钱隽教了金大郎一些打算盘的指法,还给了他一本书,让他回去先照着自学,送走了这夫妻,他每天就是和妻子儿子在一起。

生活美则美矣,但偶尔会想起当年的万丈豪情,他的眼神里,会那么一闪而过,透出落寞。

他就是一只飞在天上的鹰,怎么能满足这种燕雀一般的小日子?文瑾以前,常常从父亲的眼中,看到这样的寂寞伤感,她怎能不理解不了解那是什么意思?

“相公,我让父亲上书,说找到你了,如何?”

“不行!金金这么大了,岳父才刚刚上书,如何解释?”

“以前你不是失去记忆了嘛,再说,这么多年,你只要活着已经够他们惊喜的了,谁还计较爹爹隐瞒了不成?”

钱隽依然摇头。

文瑾伤心了:“对不起夫君,我当年要是让爹爹给皇上说一声就好了!”

“不,不,你做得对,若是他们过来,强行带走了我,给我硬塞一个其他女人,我现在岂不生不如死?人生不如意事常***,我能有你,有金金和钱钱,就已经够幸福了。人啊,不能贪,贪多嚼不烂,那些富贵的人,你知道都是怎么死的吗?没有一个是饿死的,全是撑死的。”

“可你一身的本事,却因我埋没——”

“不不,没有埋没。”钱隽急忙道,“我可以开办个学堂,文武兼修,金金,来生,将来还有瑜琛的儿子,好多好多,南林府的孩子都可以来学习,诺,还有岳父,他也一身好本事的,和我一起教学,呵呵,后继有人,我们还有什么可遗憾的?”

“好,咱们就在茶园下,开一个大大的学堂,我这就规划去,开春就起房子,秋天就能招学生了,先教认字、蹲马步,然后才是骑马射箭用兵之法,还要学经史子集治国之道。”

钱隽看妻子神采飞扬的模样,情绪渐渐高涨,也和着文瑾的话道:“将来,咱南林府就是天下第一大府,整个朝廷,谁也不敢轻视南林帮,文成武卫,人才济济。”

两人正说得高兴,金金从外面跑了进来:“下雪了,下雪了。”他长这么大,还没见过下雪呢,兴奋得小脸蛋通红。

“好,等下大了,爹爹带你堆雪人。”

文瑾笑,这大概和钱隽的报国梦一样,难以实现了,来到***这么多年,这还是第一次下雪呢。

文瑾给儿子又套上了一个宽些的袍子,让奶娘带着他出去玩儿,孩子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雪,她心里有股莫名的酸涩,似乎下雪都成了什么珍惜的宝贝,儿子没得到过是终身遗憾一般。

钱隽的心思似乎和文瑾一样,他放下手头的事情,亲自带着儿子出去了,可惜南方的雪下得大,化的也快,不如北方的雪玩起来那么干脆,等他俩回来,头上冒着热气,身上全都是泥水。文瑾急忙命人给他们换了一遍。

在这个空挡里,文瑾按照她前世见过的样子,画出学校的平面图,有藏书楼(图书馆),书房(教室)、校场(操场),她还计划把山溪引过来,开一个游泳池:“咱这地方偏南,应该培养一批水军,可惜咱们离海还有几百里,不然,专门培养海军,多厉害。”

钱隽摇头:“咱这里海军没多少用的,小小海盗,不成气候,最令人担忧的,是北方,那里在十年之内,一定有一场大仗的。”

文瑾无语,她不能说钱隽没有远见,历史局限呀。算了,文瑾抛开了自己的海军梦,她也不懂,就不要瞎掺合了。

过年的时候,文瑾和钱隽带着两个小的,还有丫鬟奶娘一大堆,回了萧府。

今年的萧府,是来到南林之后,最为喜气洋洋的,不仅是萧瑜琛在生了一个女孩之后,紧接着便生了第二个,是个男孩,更令人振奋的,萧夫人怀孕了,这个高龄孕妇,现在连走路都堪比蜗牛爬了,小心翼翼到令人忍俊不禁的程度。

萧逸经历了半世的蹉跎,现在的心态终于趋于回归自然,前妻留下的孩子已经长大,他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当爷爷了,但心态上,他竟然还没有尝过真正当父亲的滋味,还有当个好丈夫的滋味,也似乎太过久远,都不记得了。

小妻子是个可爱的女人,善良的女人,儿子和女儿和她关系处的都不错,萧逸欣慰之余,对妻子的关爱也增加了许多,萧夫人投桃报李,对丈夫以及继子女也特别关心,见妻子对一生没能真正做一次母亲耿耿于怀,萧逸给皇上打了个招呼,在允许的情况下,带着妻子去找那个几乎成神的老道师徒。

老道士闭关了,小道士给两人把脉,然后亲自在山上采了些草药,又在山下的药铺配了些常规用药。不过,这些药不是给萧夫人的,而是给了萧逸。

“萧国公前些年心情抑郁,伤了身子,服药期间,每天可以继续打拳练武,但是得减量,也不能用力过甚。”

“那我以后的武功岂不会锐减了?”萧逸是武人,自然知道练武之道,在于勤。

小道士笑了笑:“萧国公,练武在于强身,过犹不及,你已经不是十几岁二十几岁的棒小伙了,到了这个年纪,适当减量,才是养生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