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过山,再往东南,那里有个很大的港口形成的城市,城市外的乡村种有菠萝,附近又有很多民间陶瓷作坊,钱隽派人先去租地盘,收购菠萝以及购买瓷罐,他和文瑾随后出发,菠萝成熟季节约有一个多月,尽快赶过去,还能赶上后半部分。

资金是借萧国公的,需要收购大量的菠萝、瓷罐,还要雇工,这些前期的投入也不少,还有他们这些人的花费,文瑾本来打算自己回娘家求父亲,却被钱隽拦住了,他不能让老婆出头,自己缩在后面,那样更没男人味儿了。

南方的山,远没有北方那么险峻,文瑾一路走过,见溪流潺潺、清澈无比,常常从奇峰怪石上飞簌而下,如珠似玉,晶莹剔透,若是阳光明媚,还能看到一条绚烂的小彩虹笼罩其上,光这一美景,已经让人陶醉不已,再加上绿树参天,山花遍野,偶尔会遇到可爱的松鼠,看到行人,刚开始十分吃惊地瞪圆了小眼睛,往这边看着,跟随钱隽的年轻人小李,忽然跳起想要抓它,那松鼠便一道烟般窜上树梢,腾挪跳跃,迅速躲避开去。

钱隽还没见过文瑾这么忘情地笑过,两眼眯成月牙儿,清脆的声音如银铃声落撒下来。

有收获,就要有付出,有快乐,就会伴随痛苦,文瑾这些年缺乏锻炼,第一天骑马就磨破了腿上的皮肤,不得不上了药用纱布裹上,第二天更难受,爬山让她的两腿酸疼,第三天早上,几乎都起不来了。

钱隽心疼不已,刚想抱怨两句,却听文瑾咬牙坚持着道:“没事的,好久不活动就这样,等走到南边,我这腿就练出来了,不光不疼,还身轻如燕呢。”说着,还想上马。

钱隽不忍心,话到嘴边忍住了,他心一横,也顾不得一群属下跟随,众目睽睽,他弯腰把文瑾抱起,放在马上,自己也翻身上去,两人共骑。文瑾侧坐着,果然好受些。刚开始,她还有些羞涩,但实在太累,马匹摇摇晃晃,窝在钱隽的怀里又很舒服,不知不觉竟然睡着了。钱隽长长叹口气,吩咐随从放慢速度,大概半个时辰,文瑾醒了,觉得身体比早上起来好了许多:“山路陡了,你让我自己骑马吧。”

“不用!”钱隽不用的意思,不是可以继续两人共骑,而是,山路已经陡峭到不得不下马步行,他先下到地上,然后扶着妻子下马。

文瑾没想到两腿更软,脚挨着地面,针扎一般,她膝盖一软,差点跪倒,还是钱隽手疾眼快扶住了。

“腿坐麻了,很快就好!”文瑾见自己拖累大家,有些急躁,咬着牙强忍着,勉强迈出一步,浑身的汗水立刻冒了出来,她咬牙坚持,不愿意让丈夫看出来。

钱隽看到她苍白的脸,心里特别难过,当着属下,他也不可能说自责的话,手臂伸了伸,上山的路上,抱着文瑾实在不好走。

“我能行!”文瑾还在咬牙,却不想钱隽在面前蹲了下来:“我背你。”

“不行,不行!”

“快些,刚才怕惊醒你,速度放慢了,若是再磨蹭,今天赶不到住宿的地方了。”

文瑾不敢犟了,这片山林里,说不定老虎都有,露营实在太危险。钱隽的人在这里来往不止一次,已经准备好了住宿地,多数是搭建的树屋,还有两处是山洞,条件虽然简陋,也好过露营。

文瑾乖乖伏在丈夫的背上。钱隽武功超群,背着她也走并不显得迟缓费力,比文瑾自己走的速度都快,半个多时辰,山路再变得平缓,大家纷纷上马,文瑾坚持自己骑马,随着众人继续前行。

最苦的三天过去,第四第五天,文瑾腿上的酸楚渐渐消退,路途上再也没有那么尴尬过,第七天翻过最后一道山梁,他们在乡间的官道上策马飞驰,一天时间,便来到那座港城附近的一个大镇子上。

这里盛产菠萝,文瑾看到许多人肩挑车载,在镇子边上的一个宅子门口排队。

“我们的人在收购了。”钱隽看了一眼,高兴地对文瑾道。

这个宅子是租来的,房子很旧,但还算结实,院子旁边有个园子,现在已经清理出来,收拾地很干净,靠南边建起一排棚子,一溜的灶台上面架着大铁锅,铁锅上面是木笼,十几个妇女正在忙着把素白瓷罐洗干净,铁锅里已经放了不少,看样子是准备蒸煮。

钱隽带文瑾在这边走了一圈:“没有什么不妥,你就先休息去吧。”

快速疾驰,文瑾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快倒出来了,她强撑着走这一圈,虽然舒服了不少,但依然有些恶心,她乖乖地由钱隽扶着,走进隔壁院子的上房。

一个二十来岁的当地女人迎上来,说着十分难懂的方言,文瑾做了个洗浴的手势,那女人行礼退了下去,很快和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抬着一木桶进来。

这里的天气更热更闷,当地人可以不吃饭,不可以不冲凉,上房旁边有个小屋,地上是石头铺的,有水道通往外面,竟是一个专门的洗浴室。

这里人多是冲澡,文瑾看到一个崭新的竹子浴桶,看来是专为她准备的。

“钱隽手下这个人,还真的很细心,安排如此周到。”文瑾暗叹,看两个女人把水倒进浴桶,兑上凉水,她这才脱衣坐了进去。

腿上的伤口还未好,钻心得疼,身体其他的地方,却不再紧绷,一下子松散开来。

文瑾忍了一会儿,身上的疼痛麻木了,只剩下舒服和倦怠。

那个女人站在一边,打着手势问文瑾要不要搓背,文瑾点头。

她的手很有力,也比较大,肉呼呼的,搓上来很舒服,文瑾只觉得困倦上涌,不知不觉竟然闭眼睡着,任由她搓完后背,迷迷糊糊中,她被搀扶出浴盆,移到塌床上,那女的还给她腿侧磨破的地方涂上药草。

文瑾这一觉足足睡了一个时辰,醒来时全身的精神都回来了,腿上的伤口也不觉得疼痛,她翻身坐起,坐在床边的女子立刻站起来,低声问了一句,文瑾听不懂,却觉得她说的应该是:“太太,你醒了?”之类的话。

文瑾的腿上,有白纱布包着,她穿好亵衣,罩上外衫:“我们出去走走。”

女子点头,前头带路,竟然来到餐厅,饭菜的香味勾起文瑾的食欲,她听见肚子咕咕地叫,声音还很大,忍不住有些脸红,就在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紧接着,钱隽带着一群人进来。

虽然语言不通,伺候文瑾的女人还真无可挑剔,文瑾能看出来,这边院子都是她在调度指挥,竟然安排得十分紧凑。

餐厅很大,中间有竹屏风隔开,文瑾和钱隽坐在里间,他带来的人坐在外间。

“我睡着了。”文瑾不好意思地说道。

钱隽怜惜地点点头:“我知道,要是还乏,吃过饭再窝会儿。”

“不了,现在精神很好。我是说,我睡了,你们先吃饭,别等我。”

“没事,灶上熬了绿豆糖水,大家觉得十分解渴,都喝多了,也吃不下饭的,我没有让人饿着,专程等你,巧合,呵呵。”

文瑾怀疑他逼着大家喝绿豆粥抵挡饥饿,更觉得不好意思。

见谎言被看穿,钱隽还强词夺理地为自己辩解:“这里的天气燥热,多喝绿豆粥有好处,我那也是为大家好。”

“我知道,下回,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在饭前睡觉,争取也多喝些绿豆糖水,不然上火了可不好。”

“呵呵,嘿嘿,哈哈哈——”钱隽先是尴尬,继而想耍赖,在文瑾的眼光下,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我知道了,今后,让小厨房给你重新做菜,好不?你要是连这个都不答应,他们就只好喝糖水充饥。”

文瑾也被逗笑了:“你好像买糖不掏钱一般。”

“你不知道啊,这里的糖就是比咱们那边便宜的,这里出糖,还是那种很甜很甜的上等好糖。”

“呵呵,我知道了,京城里小孩子吃的甘蔗,就是这里长的。”文瑾恍然。

“嗯,这里米都比糖贵。”钱隽夸张道,“你再往南走,到处都是甘蔗地。”

“那,菠萝种在哪里?”

见文瑾一本正经地样子,钱隽“嘿嘿”直乐,“这你就不知道了,菠萝长在山坡的树上,怎能和甘蔗争地呢?”

文瑾更加惊讶:“树上?这么大的果子,得多粗的枝条才不至于压断呀。”

钱隽这才发现自己想错了,他对着外面叫了一声,跑过来一个很黑很瘦的中年女人。钱隽示意文瑾去问她,菠萝到底长在哪里。

文瑾当然知道菠萝长在哪里,但当着钱隽的面,还偏偏不能说出来,只好比比划划地问了好几遍,对方听懂了,便不停地做手势给文瑾比划。

钱隽和这些人接触的多,很快就明白过来:“你意思是说,菠萝长在小禾苗上?只有两三尺高的禾苗上?”

那人点头,他摆手让人退下,自己的脸却一点一点地涨红了。

文瑾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这么大的菠萝果,竟然长在禾苗上?我以为跟西瓜一样,长在蔓儿上呢。”

文瑾连忙装傻,钱隽的神情立刻便自然许多,他忍不住展颜一笑,好脾气地对文瑾道:“等咱们忙过这一阵,就在这里转转吧?我想,南国风光,一定和北方差别很大,这才来第一天,就听说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若真的去外面走走,还不知道会见到什么更奇怪的呢。”

“嗯,是啊,没想到还有果子不是长在树上和蔓儿上的,好稀奇。”

第二天,文瑾便安排人开始加工菠萝,清洗、削皮,去芯,切块,在盐水里腌渍去涩,然后再清洗,装罐,蒸汽消毒,最后加盖,封蜡,这些工艺过程,文瑾将前后分割开来,所有的雇工,都只能接触开头的某一道工序,最后的部分,都是钱隽的人亲自来做,她可不想很快就被别人模仿,失去了赚取暴利的机会。

紧张的生活,让文瑾和钱隽没时间留意气候改变带来的不适,等忙过一个月,所有做好的罐头上了船,他俩已经习惯每天都得冲凉的日子。

这天起来,钱隽便吩咐手下的人备马,文瑾在一边听见,欣喜地扬了扬眉:“这是要出去走走吗?”

“嗯,咱们再南港城这边玩一玩,就该回去了,金金和钱钱都该想咱们了。”

文瑾何尝不想儿子?她为自己竟然还有心想玩儿惭愧,略顿了一下便连忙回道:“要不,我这就回去,南港城也没什么玩的,这些天咱有空的时候,不是在周围看过了吗?无非有些菠萝、荔枝、龙眼儿这些咱没见过的水果。”

钱隽看着妻子,了然地笑了一下:“既然来了,就转一转吧,或许你还能有别的发现呢,你的心思,总是比我细。”

文瑾更是羞愧,心说,我不过是有了前世的经历,比你在某些方面多了些见识罢了。

两人收拾了一下,带着人便出发了,前几天还是在乡间田园里走走,文瑾重温上一世在岭南旅游时见到的风光,钱隽却真的看到许多生平之未见。

“这是荔枝?什么时候熟呀?”他吃过黑乎乎的荔枝干,实在想象不出荔肉莹白如冰雪,滋味甘甜如醴酪是什么样子。

“不如派人把金金和钱钱接来吧?”他回头问文瑾,“这里比南林府便利,你不是说,还有什么水果能做罐头吗?”

文瑾笑了笑:“好的,你是咱家的大当家,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见自己的心思被看穿,钱隽又是一阵羞愧:“这样你就离岳父更远了,岳母再过几个月,就要生产,瑜琛夫妇也不知道能不能照顾好她。”

文瑾心中涌出一股暖流,这个时代妇女根本没有地位,女人嫁进门,就不许再管娘家的事儿,若是偷偷添还娘家,男人和婆婆知道,轻则训斥,重的暴打都有可能,很少有钱隽这样的男人,竟然替媳妇考虑的。

是,他俩是有感情,但文瑾也没法用后世男人的标准,来要求现在的男人,毕竟钱隽是在这个时代这个世界成长的,他是真的爱文瑾,为她着想,才会这样为她打算。虽然小事一桩,可文瑾还是觉得特别温暖,特别感动。见文瑾不说话,钱隽有些紧张:“我陪你一起吧!”

...

第二百三十章 南国

“不,不,萧府那边的事情你就不要担心了,父亲早有安排,瑜琛媳妇也很好很能干的,我这个大姐不能把手伸太长。再说,他希望我能和你好好过日子,娘家事情也容不得我插手。”文瑾说的也是实情,萧逸和萧瑜琛,还有萧夫人为了文瑾能幸福,绝对不会允许她丢下男人,长时间住在娘家的,更不允许她为了娘家,改变丈夫的决定,文瑾既然想要在这个社会好好生活,还是尽量遵循这个社会的规则,她出格的事情,已经做了不少了。

钱隽还是有些内疚,但没说什么,日久见人心,他总有一天,让妻子知道他的好。

港口城市有的是海鲜,但若是做得太简陋,还不如普通蔬菜好吃呢,尤其不习惯那么浓重海腥气味的内地人更觉得如此,因而,文瑾前世虽然喜欢海鲜,在这边却吃得并不多,主要是因为当地人的口味太淡,几乎所有的海鲜,不是蒸一下,就是炖一炖,撒点盐就端上来了,用他们的话说,鲜美得无以复加,可文瑾和钱隽还没走到饭桌前,就被那浓重的腥味儿熏得止步了,更别说吃得下去,后来厨娘根据文瑾的比划,把那些海鲜清洗之后,用姜葱盐腌渍,然后才炒、炖、蒸,当地的人都承认,这样更好吃。

他俩先在城外的村庄游览了几天,到处都是水稻田,很少有文瑾前一世见过的大片大片的荔枝园,只是在房前屋后、道路两边有栽种的,这年的荔枝还是个大年,结得十分稠密,虽然还是绿色的,依然勾起文瑾的馋虫,似乎吃到了又酸又甜的美味,禁不住口水四溢。

钱隽本来一直很注意文瑾,忽然看到她嘴角流出一根晶亮的水丝,还没反应过来,文瑾猛然把口水吞回去了,那狼狈的样子他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文瑾掩饰地道:“这个果子,一看就很好吃。”

“这是荔枝,你没吃过荔枝干?味道一般般的。”

“肯定好吃的,你没听说杨贵妃酷爱吃荔枝,唐玄宗为了她这个嗜好,让驿站八百里加急从南国送过去的故事?”

“唐玄宗?”钱隽想了想,我怎么不记得唐玄宗还这么宠他的贵妃?”

文瑾大囧,吱吱唔唔地道:“许是我记错了,还是小时候听说书听来的。”

钱隽“哦”了一声,并没有起疑心,觉得文瑾小时候在乡下过的,出现这样的错误很正常。

难怪钱隽不知道荔枝好吃,他虽然前几次来过这边,但都不是荔枝成熟季节,文瑾暗想。他们再往港城更远的地方,除了菠萝园,那里只剩下一丛一丛的菠萝苗,没什么看头,还去了柑橘园,小橘子都长到核桃大了。因为菠萝和柑橘耐储存,能够运到外地,这里又是港口,交通便利,这两种果园反而比较多。文瑾见了,十分欢喜:“橘子也好做罐头的,这些有些酸味的果子在糖水里炖过,酸酸甜甜更好吃,纯甜的反而不美了。”

“那我们干脆买块地,好好建一个做罐头的庄子,夏天做菠萝罐头,秋天做橘子罐头。”

“嗯,除了做罐头,春天还可以加工梅子、应子、陈皮。嘻嘻,到时候货如轮转,财源广进,相公想要做什么,都不会因资金不足而掣肘了。”

钱隽感激地看了妻子一眼:“等咱们度过这个难关,自己挣钱自己花,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文瑾一笑,她并不贪心,只要一家人和和美美、平平顺顺、有吃有喝就行。

想到过两个月,金金和钱钱就会过来,文瑾还想多陪陪孩子,她趁现在有时间,好好做了个食品加工厂的规划,并把罐头加工生产线又调整了一下,让它更卫生、生产力更强。

钱隽则四处寻找可以做庄子的地方,即要有水,又要便宜,一来二去,找到南港城东北方向的一个小山包下面,这里溪流潺潺、树木葱茏,空气清澈,环境幽静,最主要的是,四周的土地都是坡地,不适合种水稻,地价很便宜,而距离港城也就七八十里路,若是驾马车,当天就可以到港城,发货很方便。

钱隽和文瑾一起去看选址,文瑾很满意,钱隽派人和里正接洽,着手买地事宜。

这里虽然距离南港城比较近,但不在交通线路上,人口并不多,甚至可以说人烟稀少,小山村也不过百十户人家,他们选择地势低平的地方开垦种植,钱隽选择的是个半坡地,上面长满了荒草和丛丛灌木,还是一片无主的荒地,土地所有权官府的手里,钱隽手下一个管事刘景和小村的里正一番接洽,很快就返回报告说,一亩地三两银子,暂时购买一百亩,准备去县衙交钱办理购买手续。

文瑾离开那个小村庄,心里却一直觉得怪怪的,说不出有什么问题不对劲,钱隽见她总是凝眉沉思,便耐心询问道:“你这两天想什么呢?金金和钱钱就要来了,再忍几天就行,不要这么忧烦,对身子不好。”

文瑾摇头:“不是孩子的事儿,我总觉得咱们看上那个小村子怪怪的,可哪里有问题,却想不出来。”

钱隽一听,微微笑了一下:“这有何难,咱们再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他做事从不拖泥带水,刚好手头没有急事,便命人备马,带着一众随扈,陪着文瑾再去那个小山村,一路上风景依旧,站在村外,钱隽一脸疑惑地望着妻子:“看出什么来了?”

“相公,这里的人只知道开田种稻,为何不在坡地上植树种柑橘、菠萝呢?咱们出了南港城三十里,还能看到路边的果园,可到了这里,方圆十里都只有房前屋后种那么几棵树,这到底为何?”

钱隽哪里能回答文瑾的问题,便把跟随的刘景叫来询问。

刘景也没想过这个问题,红着脸对主子道:“我这就去问问麻村的里正。”

“把人叫来吧。”

里正麻十娃是个干瘦的小老头,黑黑的脸上布满了皱纹,只有一双小眼睛很有神采,显得他比村里的其他百姓精明。

钱隽以商人的名义出现,对方就没有那么多礼敬,只大大咧咧地抱了抱拳:“不知客官唤小老儿所为何来?”

钱隽翻身下马,这才问道:“港城一片,种植菠萝柑橘者众多,为何此地甚少呢?”

麻十娃摊摊手:“不好卖啊。”

“不是每年都有人在港城收购吗?”

麻十娃点头:“我们这里和港城隔着通江,激流险滩,路途艰难,还是前年修了桥,去冬又修了路,这才好走了,我们没想到种菠萝和柑橘,谢谢客官,明年,我就栽种一些试试。”

文瑾忍不住称赞一句:“你们这里的父母官还真好,竟然能花这么大功夫修桥修路,这可下了血本了。”

“可不是!”麻十娃感慨了一句:“我们也是跟着沾光的。”

钱隽好奇地问了一句:“跟着谁沾光了?”

老头垂下眼皮,吱唔了一下混了过去,没有说实话,钱隽和文瑾也没追问,回头到了港城,这一打听,还把两人都惊了一下。

姚光远竟然是港城人,前几年他请了一个风水先生,为老父母找墓地,竟然看上麻村北边十多里的老鹤岭。

老鹤岭就像一只立于鸡群的白鹤一般,远比旁边的山岭都要高,山势也险峻,风水先生看中了鹤背的部位,说祖坟若是建在那里,子子孙孙都尊荣显贵,福泽绵长,健康长寿,姚光远闻听大喜,给兄弟了大笔银子,让他们把姚家祖坟修起来。

但老鹤岭和港城之间有个通江,姚家子孙拜祭时很不方便,港城的一众官员为了巴结这位内阁大臣,便在通江上开始修桥。

市舶司出银子,州府派劳役出人力,前后共修了三年,才有了文瑾他们过来时那座稳固宽敞的多孔石桥。

整个南港城的百姓,几乎家家都服了劳役,钱隽让人打听了一下,那座石桥大约用了三万的人力,历经十个月才建成。

“囊虫!”他气恨地捶了一下书桌,把这些写信告诉了大舅沈明昭。

要买地、建农庄,就得花钱,钱隽手头本来就有些紧,这一下就更是拮据,好在这时候去接金金和钱钱的人到了,春明抱着文瑾的首饰盒子跳下马车,眼圈一红:“太太说走就走,一下子就离开这么久,奴婢,奴婢都担心死了。”

文瑾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张嘴想说话,却觉得嗓子发堵,鼻子直酸,竟然也有些哽咽了。

金金由奶娘抱着下了马车,冲着文瑾就跑过来:“娘!”

钱钱人小,两个月的时间,竟然有些忘记文瑾,迟疑了一下才冲过来,两人竟然一致地选择遗忘钱隽,让这个当爹的站在一边,十分眼热嫉妒地看着妻子搂着两个儿子。

“来,金金,爹爹抱你,娘抱弟弟。”

“爹爹——”金金似乎才注意到父亲,一边叫着,一边举起双手,钱钱看到了,也急忙叫了一声,从文瑾怀里挤出来,踉跄地奔向爹爹。

钱隽这才高兴了,一个胳膊抱一个儿子,站起来往家里走,金金紧紧搂着父亲的脖子,钱钱也要,两个脑袋顶着脑袋,拱在钱隽怀里,进了家门。

第二天,文瑾带着春明,把她最值钱的几个首饰当了,把银票交给钱隽:“相公,咱们不做便不做,要做,就要有点力度,一百亩地实在太小气了,不如一千亩,咱们自己建一个水果基地。”

钱隽心里很感动,这个社会女人没地位,她们的自我保护意识就特别强,几乎所有的女人,都把自己的嫁妆捏得很紧,很少有文瑾这样,毫不犹豫把自己嫁妆当掉给男人的。

“怎么?我太冲动了吗?”见丈夫盯着自己不言不动,文瑾惊讶地问。

钱隽有些掩饰地大笑:“你想怎么做都行,多买些地也行,咱开个大大的罐头厂,将来,再在果园建一个大庄园,孩子们长大了,坐船四处走走,玩耍,累了便回来,和咱们在一起,冬天吃罐头,夏天有鲜果,多好的日子。”他接过文瑾手里的银票,但激动却难以掩饰,手微微有些颤抖,上一次接文瑾的钱,他许诺要归还,这一次,他觉得那么说太虚伪了,他要用全部心力,为妻子儿女创造美好的生活,这比口头许诺,要有用多了。

文瑾不知道钱隽买的地都用她的名字,也就是将来,这个庄园,就是她的私产,只有儿子女儿可以继承,钱隽和仁亲王府的其他人,是没有权利插手的。

这天,钱隽带文瑾和孩子来到港城一个大饭店,这里的海鲜菜品和汤做得很有特色。

饭店没有雅间,二楼便算是高端餐厅,钱隽和文瑾抱着孩子上去,按小二的要求,把仆人留在楼下。来吃饭的人都很文雅,说话声音也小,一点也没有后世餐厅那么吵闹,餐厅的一角坐着几个红头发蓝眼睛的洋人,金金和钱钱惊讶地盯着他们看,还好,并没有指指点点,也没有大声叫嚷。

文瑾看到他们熟练地用着筷子,便知道是南港城洋人街上开店的,在巨荣朝生活没有十年八年,也有五六年了,他们一定是比较喜欢巨荣的饮食,才会跑到这里来就餐,洋人街上,有专门的洋餐馆,钱隽还说过几天一家人去吃一吃呢。

“相公,咱们也可以和洋人做生意的。”

“洋人”钱隽惊讶地挑挑眉毛,“你是说那些番人吗?”

“是啊,他们不是从大洋上漂来的吗?”

“呵呵呵——”钱隽被逗笑了,捂着嘴才压住声音,“太太你可真会形容,洋人,你起的这个名字真形象。”

文瑾暗自庆幸自己反应快。

钱隽并没有多在洋人二字上面纠缠,而是继续回答文瑾的问题:“榴花刚在这边开了铺子,咱们就不要插手那个了,丝绸、瓷器、茶叶才是洋人最喜欢的,咱们又没有货源。”

“哦,我知道了。”文瑾很痛快地点头,贪多嚼不烂,她也不能把步子迈的太大。

就在这时,两个小二抬着个花盆进来,摆在餐厅的前面,花盆里种的,不是花儿,却是西红柿,一个个果子圆圆的,红彤彤的,看着真的很吉庆,很漂亮。

小二又搬来几盆花,和西红柿放在一排,文瑾等小二回头,赶紧对他招了招手:“那是什么?”

小二看了看,躬身低声给文瑾道:“那个叫吉祥果,是番人带来的,他们叫图马图。客人都觉得很喜庆,我们便培植了,等全红的时候摆出来。”

“你们能不能卖给我一盆图马?衰败了的都行,只要还有果子。”

小二犹豫了一下,然后道:“吉祥果很贵的,是番人从海外带来的种子育了苗,我们买来的,自己种不活的,他们的苗儿卖价很高。”

文瑾给他一把铜子,小二立刻满脸笑容:“早上刚撤换了一盆,说不定能便宜些给你,我去问问掌柜。”

这里的居民喜欢花儿,田里山上到处都是野花儿,富贵人家或许还去花市买名品贵种,普通百姓则从山上挖几苗,摆屋里就行,钱隽有些懊恼自己心思太粗,竟然没想到这个,女人都喜欢花儿草儿的,他应该早点为妻子买几盆,本想叫住小二,让他给掌柜说一声,转让一盆果子正红的,但看到妻子笑眯眯期待地模样,一时不知道她什么打算,到嘴边的话便又咽了回去。

那掌柜一苗一两银子的价钱,把一盆熟到红软西红柿转让过来,花盆里共有三苗,再加花盆钱五两银子,钱隽连饭钱一共付了十两三钱银子,文瑾小心翼翼地把熟透的西红柿摘了下来,春明用食盒帮她提着,两个男仆把梢头开着花儿的西红柿秧儿连带花盆,抬到马上后梢,文瑾和钱隽抱着儿子坐到马车上,一家人高高兴兴回到家。

两个儿子午睡了,钱隽小声问:“瑾儿!”没人的时候,他还是喜欢这么叫,“你要这个吉祥果做什么?”

“嗯,我听说这个好吃的很。”

“?”钱隽脸上写满惊讶,他们还是第一天看到这个果子,妻子这是从哪里听来的?

“我去洗手的时候,饭店两个打扫的妈妈偷偷说的,我当时还疑惑不知道什么叫吉祥果,没想到店伙计竟然就抬出那么一盆来。”

“她们有说怎么吃吗?”

“剥了皮,切块,拌上糖。”

“哦,我想种呢。”

“哎哟!”文瑾一拍脑门,“你一说倒提醒我了,咱们种些吧。”

“行!我派人去番人那里买苗儿去。”

“不用,不用,这果子里现成有种子的,咱们自己种。”

“小二不说是不能活吗?”“我试试,不能活再说。”春明端着洗好的西红柿走到门口,文瑾招手让她进来,她用小刀把西红柿剖开,放在一个玉白的陶瓷盆里,然后用漏勺小心地捞出里面的籽儿,足足有五六十个,这才在盆里放了几勺糖:“腌上,等金金和钱钱起床的时候,就可以吃了。”

...

第二百三十一章 麻烦

春明笑了笑,在瓷盆上盖上纱罩。她别说没吃过西红柿,今天才是第一次看到,她觉得主子胆子真大,真敢把这个吃到肚子里,可主子不管做多么出格的事情,事后证明都是对的,时间长了,她已经养成无条件遵从的习惯。

文瑾让人把屋后的空地开垦起来,施过肥,她把种子撒上去,又用喷壶洒了水,这才满怀期待地离开。

金金和钱钱起床了,喝过温水,玩了一会儿,文瑾把糖渍西红柿用小碗盛出来,每人一小碗,连春明和夏阳都有份。

这个酸甜滋味,和菠萝糖水完全不同,但一样十分可口,金金和钱钱拿着小木勺,吃得可欢实,腮帮子上抹得全是红色汁水,钱钱连鼻尖上也涂上了,钱隽在一边看着,禁不住满脸笑容。

“别笑啊,你也尝尝,我下午还想拿它炒菜呢。”文瑾见丈夫一个劲的傻乐,却一口都没吃,催促道。

钱隽吃了一口,笑了一下:“很好吃,就是不知道炒菜会怎么样。”

“等等就知道了。那两个女人说了,好吃得不得了,把我勾引的馋虫直冒,恨不能现在就到了晚餐时间。”

钱隽笑,没说什么,心里觉得媳妇今天有些特别,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他很坚决地不许文瑾骑马,想要出门,必须坐马车,刚开始文瑾很奇怪,想明白之后,禁不住又好笑又羞恼。——钱隽见她这么犯馋,以为她又怀孕了。

但钱隽不得不承认,文瑾用红色的果子炒鸡蛋,真的很好吃,那个滋味,竟然是平生未遇到过的,文瑾还用西红柿炒河粉,做汤,都得到了家人的赞扬,可惜刚勾引起家人的兴致,西红柿吃完了:“等娘种出果子,再给你俩做饭饭,好不好?”

“好!”金金和钱钱都是乖孩子,两人齐声答应后,还下意识添了一下嘴唇,把钱隽逗得无声大笑,和妻子孩子在一起,他总是能找出很多乐趣,总是笑个不停,这日子过着,可真惬意。

“瑾儿,听说东城有一家把鱼呀贝呀烤着吃,滋味很不错,我带你们去尝尝?”

“好啊!”

金金和钱钱现在除了玩儿,就是吃,见爹爹和娘亲又带他们出去,小巴掌拍得“啪啪”响,钱钱还高兴地跳了一下,虽然他还跳不起来。

东城的餐馆,远远没有西城的大,装潢也简陋,巷子窄窄的,仅仅能容下一辆马车通行,好容易走到餐馆门口,里面烟熏火燎,墙面黑黢黢,地上全是油,迎面一个顾客,一脚踩在凳子上,一手举着根鸡腿大嚼,旁边桌子上,还有一群人在划拳,喊声震天,钱隽一看这样,吩咐车夫不要停车,直接走过去。

这个餐馆是在当地雇的一个工人谢启先推荐的,这人很勤快,做事也有眼力,钱隽便把他提携上来,没想到他这么不讲究,再好的滋味,文瑾和钱隽也不可能进这么脏的地方吃饭。

前面又来了一辆马车,车夫摆手让他们让路,没想到碰上个二愣子,那边车夫竟然冲着这边瞪起眼睛,钱隽平时出门,很少惹事,车夫连请示都没有,就勒住马缰,把马车往回退,反正这个小巷子很短,也不算多费事。

对面的马车经过餐馆门口,探头往里看了看,并没有下车。这时,餐馆跑出两个年轻人,竟然是这里少见的大个子,长相十分彪悍,他们跑到马车边上:“这位大爷,可是来咱家吃饭的?为何不下车呢?”

“路过,路过的!”对面马车上的人很害怕,说话明显的底气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