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碰上了,何不进来尝尝呢?我家的菜特别好吃的!”

“啊,不不——。”见大汉的眼睛凶狠地瞪着,那人乖乖点头道:“哦,好吧!”

文瑾看到对面马车上,爬下来一个矮墩墩的胖子,皱着眉头进了餐馆。

那两个年轻人又往文瑾坐的马车走过来:“大爷,可是来吃饭的?咱家的菜味道很好的。”

“不是!”跟在车后的随扈王杰走上前,回答了一句。

王杰是练家子,但却个子不高,人也不壮,对面的人根本就不理睬,走上前就要揭车帘,南港城太热,文瑾坐的马车不是木板棚,而是用宽眼的薄纱笼罩着。

“别动,车上有女眷!”王杰伸手挡了一下。

“女眷?咱家二楼刚好空着,专给女眷留的。”来人哪里把王杰当回事,嘴上说着,手下继续动作,根本没停下的意思,就在手指距离车帘不到三寸的距离,王杰一巴掌把他拨拉到一边去了。

两个汉子勃然变色,气势汹汹地怒视王杰,车夫趁机把马车往后退,给他们让出打架的地方。

今天的随扈只来了两个,一个王杰,还有个陈凯,两人都是那种个子不高人也不壮的模样,这是钱隽特别挑出来的,他不想引人注目,却没想到两人身材没有震慑力,令对手小瞧。

陈凯练的是小擒拿,还有个叫法就是沾衣十八跌,他虽然没有浪子燕青的本事,能把李逵那样的高手摔倒,但一般人,比如眼前这两位,只是靠着有股子蛮力的大汉,在他跟前可就根本不是对手了。

王杰见地方狭窄,主动让到后面,护着马车不让人接近,让陈凯充分展示他的一身好本事。陈凯一边把大汉摔得东倒西歪,一边兴奋地地大喊:“哎哟好痛快,好久都没人陪着练手,浑身的骨头都快僵住了。”

饭店里的吃客有部分胆大的跑出来看热闹,刚才那个坐马车的,显然是个外地人,他在门口看了又看,确定那两个大汉不是对手,急忙爬上自己的马车,车夫往后退了一段路,拐弯离开。食客有人看见了,也有样学样,匆匆逃离。

王杰和陈凯看到自家马车走远,这才呸了一声,扔下东倒西歪的两个大汉,掉头追赶马车而去。

文瑾回到家,已经到了饭点,厨房这才匆匆做了个砂锅米线送上来。

第二天,谢启先就听到了风声,跑过来给钱隽赔罪:“东家对不起,我给你说的那一家,以前的菜品好吃,店子也很干净的,这半年,是出了大事了,我不知道,不是故意逛你们,还请东家见谅。”

“他们家出了什么事?”钱隽好奇地问。

“是这样的,那个小饭馆以前是一对老年夫妇经营的,他们有个闺女,招了个倒插门女婿,小两口也是勤快人,帮着老人干活,一家人过得很和美,可是天有不测风云,那老头儿忽然得了急病去世了,他们家的族人,都出了五服了,远的不能再远的远房侄子把老人的妻子和女儿、女婿赶出家门,霸占了宅院和饭馆。”

“那老人的妻子和女儿就这么认了?”

“不认能怎样?惹不起呀。”

“官府呢?官府就不管?”钱隽在心理上,还是觉得官府是百姓的依靠的,是维护正义的所在。

“官府?唉,别提了,那付彪的娘亲,是姚家三房嫡出的大儿子,在姚家排行九公子的奶娘,官府一听是姚家的事儿,哪里还敢出声呀?”

“不就是姚家一个下人吗?还是下人的儿子,都不敢管一管,要官府何用?”钱隽有些气愤。

“唉,东家你没碰上过这样的事情,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一家人还有三个小孩子,流落街头,别提多恓惶了。”

“他们一家人现在在哪里?”钱隽忍住气,询问道。

“在东城外的林子里,搭了个树屋住着,女人和老人每天带着孩子挖野菜,有时候接了活儿,帮人洗衣缝补,女婿就四处打零工,勉强活命。就是可怜孩子了,女人生了气,没了奶水,小孩子每天喝米糊,瘦得皮包骨头,现在一岁多了也不会走路,还不知道能不能养活。”

谢启先说着说着,眼睛里泪花频闪,钱隽也忍不住动容,为这一家人的厄运悲伤。

钱隽暂时还不想暴露身份,又想帮这一家人,回去和文瑾商量:“我本想赶走那两个恶徒,可担心咱们万一有急事走了,这一家可怜人连命都保不住了,不如,咱们帮忙,给他们夫妇一个事儿做,也算是一条活路。”

“行!”文瑾点头,“既然他们家时开饭馆的,那就让女人来帮厨,至于那个女婿,你帮忙安置吧。”

“嗯,好的。”

两人商量完了,文瑾和钱隽面对面坐着,默默对视,两人都觉出不对劲来,这付家的事儿发生了绝不止三两个月,谢启先是当地人,如何能不知道呢?他这是想借钱隽的手,教训付彪两兄弟的。

没想到竟然被人利用了,还是这么个不起眼的小人物,文瑾和钱隽一时无语。

“都是我影响的你,让你与人为善,我太过了,对不起相公。”

“跟你没关系,是这个谢启先胆子太大,难道我是个好心人,他就可以蒙蔽利用吗?他真有困难,求到跟前,我还能见死不救?他竟然敢暗算!”钱隽有些气恼。

“相公想过吗?如何惩罚他呢?”

“先打听一下,他和这个付家有什么关系,肯这样为那一家人出头。”

“好吧。”文瑾点头的时候,心情是复杂的,这个谢启先为了他人的事情,不惜惹祸上身,是个有侠义心肠的好心人,但却把人生地不熟的钱隽拉了进来。钱隽若是血气方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就和在南港城一手遮天的姚家结下梁子了?可他若是理也不理付家的事情,将来身份暴露,又有何颜面面对世人?堂堂仁亲王世子,竟然纵容包庇姚家恶仆,这名声他可背不起。

文瑾的头脑里刚刚冒出这个思想,心里就有种怪异地感觉,瞅着机会,把心事给丈夫说了:“你说,这个谢启先是看出你仗义,肯定不会对付家的事情袖手旁观,还是他知道你?我怎么觉得他这一步,算计得好深啊。”

“知道我?”钱隽想了想,忍不住摇头,“除非是有人和他通气,不然,他就是个心思深沉又有些仗义的性格吧。”

“不可不防!”文瑾没法安心,强调道。

钱隽低下头,思忖道:“若真的是知道我,针对我来的,那就是某人出手了。”

文瑾又觉得不像永昌帝的手笔,毕竟姚光远是永昌帝的宠臣,若是那一位出手,这姚光远的官儿,也该到头了。

钱隽也想到了这个,除了永昌帝,京城还有哪个会算计他?抬头看到妻子有些担忧的目光,他安抚地说道:“我知道了,会小心的。”

“嗯,或许我瞎想的,平白让你担心。”文瑾还有些不好意思。

“不,你做得对,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们就应该防患于未然。”

既然这个谢启先有问题,钱隽少不了会派人盯着他、调查他,原来,他和那个赘婿杨成娃关系莫逆,杨成娃还是他介绍到付家干活,被付家两位老人看中,招为女婿的,并且,在付家人被赶出去这段时间,他还帮着搭了树屋、周济粮食钱物助其生活。

文瑾松了口气,钱隽却并不掉以轻心,依然让人盯着谢启先,他不信这么一个普通百姓,能有那么大的智慧,把自己算计了。谢启先若是这么聪明,家境就不会是仅得温饱了,南港城可是个机会遍地的好地方,想要发财,不是难事。

钱隽这边的罐头不做了,谢启先只好另外找一份活儿,这天他忽然一脸的血,头发蓬乱地跑到文瑾她们租住的院子外面:“求求王大叔,帮我通传一声,我要见东家。”

“谢启先你这是怎么了?见东家何事?”守门的王虎胆也是有武功的,只是年纪大了,钱隽便给他安排这样一个差事。

“付彪不知怎么知道那天打他是东家的人,他非要说是成娃通过我请托的东家,刚才差点打死成娃,现在带人正往这边来,扬言要灭了东家。”

王虎胆吓了一跳:“你在门口等会儿,我这就给东家通报去。”

谢启先见王虎胆信了他的话,忍不住露出笑意,紧接着,便眼前一黑,昏了过去,他这些天和杨成娃,现在改名叫付成娃的,在一起干活,约好早上一起走,他在路口左等右等不见人,跑到付家住的树林去看究竟,刚好碰上付彪带人暴打付成娃,还把他们辛苦搭建的树屋拆了,付家人的席子、衣物和树屋拆下的木头,都被扔在树林边的沙滩上点火烧了。谢启先跑过去阻拦,也被打了一顿,他强忍着剧痛,跑到钱隽这里求救。

文瑾和钱隽第一想到的,就是这个谢启先即使不完全知道钱隽的身份,也绝对不是对他一无所知的人,但事情紧急,他们也来不及先审问,再救人。

王杰和陈凯一听又是付彪兄弟作恶,立刻就跳了起来:“爷,我们俩上一回下手轻了,还没把这个付彪打怕呀,行了,这事您就不用管了,还是我俩去解决。”

王虎胆传完话回到大门口,见谢启先躺在门口昏迷不醒,赶紧把他抱进门房,喂了一碗开水,谢启先才悠悠醒了过来:“你给东家说了吗?付彪不知从哪里找来几个会武功的,马上就要来了。”

王虎胆气得:“你刚才怎不说清楚?”

谢启先嘴巴讷讷了几下:“我不是晕过去了吗?”

王虎胆只好丢下谢启先,又打算跑进去报信,就在这时,巷子口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姓钱的在哪里?敢打我付彪兄弟——”

一群人气势汹汹,很快就到了钱家门口,王虎胆见来不及了,一把将谢启先拖到自己的门房里:“老实呆着!”自己站在大门口凝神戒备。他年纪虽大,但每日依然坚持练功,那一身的功夫,却并没落下,对眼前这一大群人,并不惧怕。

“叫姓钱的出来,乖乖受我们十棍,他打了我们付兄弟的仇就此揭过,若是敢说个“不”字,看我们不捶扁了他。”

打头的人个子不高,嗓门却不小,他呼喝完了,身后的一群人便纷纷跟着叫嚷:“对,叫姓钱的出来乖乖受死,不然我们踏平了钱家。”

王虎胆微微眯着眼,一句话也不说,打头的小个子走上前,伸手便是一巴掌:“听见没?还不快去!”

旁边还有一个人嘲笑道:“吓傻了都——”

话还没说完,王虎胆脑袋一偏,让过那一巴掌,兜头一拳还击过去,小个子的脸顿时血花四溅,一颗牙齿从众人头上飞过,一半红一半白的,掉在地上。

“打!”声音从付彪背后传出来,王虎胆还没看清后面的人是什么样的,就被一群人围了。

这些人手里都拿着齐眉棍,王虎胆一看这打下来的方位和顺序,就知道是特别练出来的,各个方向都有,却并不因为人多,自己那一方先磕碰了,而且,把王虎胆所有出手的机会都封锁了。难怪这些人看着功夫不怎样,却如此嚣张,原来他们的资本是这个啊。王虎胆双手伸进外衣的口袋里,拿出一个大纸包,已经有棍子敲在头上,令他有些头晕眼花,但他手里的动作,却没有一丝的走样。对面的人都在急着把棍子打在他身上,一时还反应不过来他手使劲一扬,到底是什么意思。

...

第二百三十二章 群众力量

——一蓬白色细粉从王虎胆手里飞出,扬起一片烟尘,拿着棍子的凶徒有人大喊:“不好,是石灰!”

还有人喊:“快退!”

但他们人多,又是练好的步调,前面的人后退,后面的人会迅速补上,这个时候,只因为前面的人根本就不是按照事先的步调来的,后面的人补充时便乱了套,自己人拥挤起来,结果石灰结结实实都落在他们的头上脸上,有人咳嗽,也有人捂着眼睛喊疼,整齐的阵营立刻就乱了套,一下子全撤下去了。

“快撤,后撤!二彪,找水来,快找水来!”又是那个声音,这回王虎胆看清了,是个尖嘴猴腮的黑衣人。

谢启先不知何时跑出来,站在王虎胆身后,低声说道:“这人是姚家的一个护院,平日里三房去收租,都是他跟着,不知多少人被他打过。”

王虎胆没有吭声,这一架打完,他们就和这南港城的霸主姚家直接对上了,说不定都呆不下去了呢,他还不知道主子什么打算,只好戒备地站在门口,并没有乘胜追击,去拿下那个黑衣人。

钱隽走出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他嘴角微露笑意,从刚才老婆让王虎胆带两包石灰粉开始,他心里就一直压不住想笑,自己的女人这份机智,别说百里挑一,就是万里都难挑出一个来,石灰粉,真是打群架时使用的利器。

付彪看到钱隽,和站在他前面的陈凯王杰等,附身在黑衣人耳边道:“来了,就是他们几个。”

黑衣人盯着钱隽看,他眼珠子发黄,眼神凶狠,看上去就像吐信的毒蛇,让人看过去觉得特别不舒服,姚家近几年的地租收的比较狠,多达七成半到八成,收租时佃户反抗激烈,每次他一出场,对方都会软下来。谢启先一看到这双眼,就感觉恐惧又恶心,却没法收回眼光,直到忽然弯腰吐了起来才算解脱,王虎胆扯着胳膊,把他拉进院子里:“能自己去洗洗不?”

“能,谢谢王大哥!”谢启先声音微弱地答了一句。

钱隽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他没想到在这天涯海角一般的偏远地方,竟然还有练这种邪术的,南港城的人尚武,十来万人口的一座城市,武馆不下五十家,钱隽大致看过一遍,外家拳、内家拳、练刀法的练枪法的都有,唯独没听说也没见过练惑心术的。

好在黑衣人的功力一般,不要说钱隽,就是王虎胆、陈凯、王杰他们,都能够定住心神,不为所惑。

黑衣人眼皮耷拉下来,眼里的那股金色凶光便消失不见,钱隽看到身前的几个随扈都下意识地揉眼,知道他们还是多少着了道,就在这时,黑衣人忽然猛地一挥手:“上!”

刚才被石灰迷眼,现在已经恢复的打手又举着棍子一拥而上,时间拿捏地很准,两下配合也相当默契,看来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

钱隽身前的几个随扈虽然都移开手,不再揉眼,但他们的视力还是有些不正常,陈凯焦急地叫了一声:“不好,我眼花!”

王虎胆猛地跑到最前面,手往上衣的口袋一插,对面涌上的人都以为他又要撒石灰,忍不住抬手护眼,脚步也乱了,虽然王虎胆为这边争取的时间,还不到一秒,几个随扈猛然甩头,视力已然恢复正常,他们大叫一声,冲了上去。

黑衣人带的这帮打手,没什么功夫,或者说他们全靠配合取胜,钱隽刚才已经看出他们使用的是军队里的一个小阵法,冷静地指挥着手下进行反击,黑衣人显然没想到钱隽乃此中高手,见自己人还没开打就溃败下来,眼珠子一转,便想开溜。

陈凯王杰他们如何肯答应,尤其是陈凯,跟一阵风一般,沾着即倒,谢启先在一边看了,急忙跑到家里,叫来一帮家仆,拿着绳子把放倒的人挨个捆起来。

钱隽笑着指点了一句:“三个人对付一个,压头的,压脚的,再加一个捆绑的。”饶是这些打手比一般人敏捷壮实,被这么对付也毫无办法,地上很快就东一个西一个的抓住了好几个。

“结阵!小乾坤阵!”黑衣人还没碰上过这样的情况,焦急地大喊着,但他的人已经被冲散,没法集结,喊也是白喊,陈凯离他越来越近,黑衣人气恼地把身边一脸惊慌的二彪推给陈凯,调头想跑。

“你给我留下!”陈凯一把将二彪推给王杰,紧追黑衣人,眼看就要抓住他了,只听有人大喊:“都给我住手!住手!”

一群穿着灰衣的衙役跑过来:“住手!都给我住手!”这些衙役显然训练有素,迅速将所有的人都围了起来。

一个像是个头头的人最后走来,围着大家走了半圈,然后把目光狠狠地盯了一下钱隽才掉过头下令:“都抓起来,带到衙门去,打架斗殴,私刑拘押,简直不把咱们南港城的衙门当回事了。”

“慢着!”钱隽当然不能就这么跟着走,衙门有多黑,他心里门儿清的,不管不问,直接投到监狱里,然后就那么关着,十天半个月不闻不问是正常的,被糊里糊涂关几年的都大有人在,今天这伙衙役,来的太是及时,令他不得不防。

“哟嗬,你敢让咱们慢着?你是谁呀?”衙役的头儿一边阴阳怪气地说着,一边朝钱隽走过去。

“我是谁?你还不配问,去叫南港城的知府过来!”钱隽说完,一甩袖子掉头就往回走,这下轮那个衙役头子叫慢着了。

“大胆!不管你是谁,敢无视朝廷律法,打架斗殴,死刑拘押,就该去衙门领罪!”

“打架斗殴?我一直站在家门口,谁看到我打人了?”钱隽冷冷地问道。

那衙役头儿被问住了,喘了两口气,才嘶声喝道:“你纵奴行凶,一样有罪!”

“你看到我纵奴行凶了?我怎么行凶了?”

“你,你让奴才打人!”

“我打谁了?”

衙役头儿冷笑了几声:“事情明摆着,地上这些人,都是被你的奴仆打倒的吧?你还敢说没有打人?没有行凶?”

“你也算是官府的人,吃公家饭,为何不问一声,我家门前有这么多人?这里不是闹市吧?也不是码头港口吧?我家的奴仆好好的在家里干活,为何要跑出来呢?”

衙役头儿嘴角抽抽了几下,他心里门儿清的,自然不能问,可现在被钱隽逼到墙角,理屈词穷,便只有蛮横不讲理一条路可走了。

“这些是我们老爷问的,我只负责把人带过去,走!”他又叫了一声,“带走他!”

钱家院子里,又出来几个随扈,围在钱隽身前,那些衙役和这帮打手显然是认识的,他们之间还有小声嘀咕着说话的,已经弄清前面的人不好惹,他们今天想要强行带人,根本行不通,因而,衙役头儿叫嚣了好几声,也没人上前去。

“你们——,你”衙役头儿先指了一下自己人,见他们不停地使眼色,随即狠狠地指了一下钱隽,这才跺脚道,“你想造反吗?”

钱隽被逗笑了:“你知道我谁吗?竟敢扣这样的大帽子,你不想混了吧?”

衙役头儿被钱隽这一身贵气震慑,不由得有些心虚,随即又暗骂自己:南港城最尊贵的人,乃是姓姚的,这个外路人,不可能是那个王公贵族,绝不会比姚家的权势更大,他挺挺胸,色厉内荏地叫嚷了一句:“你能是谁?不过有俩臭钱,还想翻天不成?我告诉你,今天乖乖跟着去衙门,不然,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呵呵,是吗?我今天不去衙门,就要吃不了兜着走?那你贪赃枉法,为虎作伥,会不会吃不了兜着走呢?”

“我,我,哪有贪赃枉法?你血口喷人!”

“没有贪赃枉法?那你为何不问青红皂白,一来就直冲着我呢?显然你已经被那些恶徒收买。”

黑衣人见衙役头儿如此没出息,这么长时间也没把人带走,早就一肚子火气,现在又被钱隽定为恶徒,更是不忿,指着钱隽:“你说谁恶徒?”

“你呀,你不是恶徒,为何带这么一大帮打手,在我门前寻衅滋事?我听这位谢先生说,你还把付成娃的房子拆了,并且付之一炬,我不明白,你做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儿,衙役官差为何视而不见,倒盯上我行侠仗义,除暴安良了。”

谢启先在一边站了半天,趁机跑前两步:“大人,官差大人,这个人,刚才把付成娃搭建的树屋拆了,还把人家的衣服烧了,锅碗瓢盆砸得稀烂,官差大人,付家好冤枉啊!”

“官差大人,这有人喊冤,你是不是该秉公办事了呢?他们欺压良善,祸害百姓,我的仆人那是路见不平,你应该先把他们抓起来!”

陈凯和王杰、王虎胆趁机叫嚷:“对!对!我们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一定要把这帮坏人抓起来!”

汉人的习性中,喜欢看热闹是其中一个显著特点,这会儿,钱家门口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了好大一圈看热闹的百姓,也有人见到了付成娃一家的惨状,忍不住对身边的人讲述起来,人群里嘤嘤嗡嗡都在说此事,有胆大的,躲在人后,大声喊道:“官差大人,这帮坏蛋确实把付成娃的树屋捣毁了——”

还有人喊:“官差大人,你一定要为民做主——”

钱隽听到一声故意放粗的喊声:“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豆腐——”他循声望去,赶紧给一个随扈打手势,让他过去护着主子。

原来文瑾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溜出去,和春明夏阳四处煽风点火,围观的群众,好些都愤恨地瞪着那帮打手和为虎作伥的官差,她的一句卖豆腐,引来一片笑声,随即,便有人附和着叫喊起来:“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豆腐——”

文瑾趁机又喊了一声:“坚决要求官差为付家做主,抓住凶徒,以正典刑——”

春明和夏阳举起右拳,跟着呼喊,旁边的群众觉得好奇,又觉得解气,文瑾又一次喊口号时,他们便有样学样地跟着呼喊起来:“坚决要求官差为付家做主,抓住凶徒,以正典刑——”

“坚决要求官差为付家做主,抓住凶徒,以正典刑——”

“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豆腐——”

“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豆腐——”

文瑾低声给身边的随扈叮咛了几句,那人犹豫了一下,便迅速挤到谢启先身边,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谢启先郑重地点点头,便跳到钱家门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大声说起来:“众位大爷大叔,听我说一句,今天的事由,都是小人引起的,在城东,有个付家餐馆,是一对老夫妻经营的,他们只有一女,便在八年前招赘了个女婿,一家人辛苦砥砺,才有了一个宅子,几亩地,得以温饱,不想付老爹前年急病而逝,那付彪兄弟,诺,就是站在那里的一对大个子,他们和付老爹早就出了五服,平日也从不帮付老爹和付家妹子干活,却在这个时候跑出来,以子侄的身份强占了付家的店铺,还把付大娘和付家妹子夫妇、孩子都赶出了家门,付大娘没法子,带着一家人在城东的小树林边搭个树屋居住,还被他们今天给拆了,他们还砸烂了付大娘一家的锅碗瓢盆,这是把人往死里逼呀——”谢启先说到这里,声音都哑了,眼泪也忍不住流下来,四周看热闹的,也有人眼热心酸,为付家拘一把同情的泪水。

文瑾趁机叫喊了一句:“抓住坏蛋,为民做主——”

“抓住坏蛋,为民做主——”

“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豆腐——”

“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豆腐——”

“不能放过一个坏人,不能冤枉一个好人——”

“不能放过一个坏人,不能冤枉一个好人——”

这边的喧嚣,引来越来越多围观的人,谢启先趁机又大声诉说付彪兄弟的恶行,春明夏阳学着文瑾的样子,在人群里四处鼓动,不时地喊几句口号,事情到了这一步,那个衙役头儿已经完全懵了,他明白无论如何也没法把钱隽带走,也明白今天姚家的这一帮打手,是绝对得去衙门走一遭。

他把事情想简单了,以为可以前门进入,后门放出,便悄悄给黑衣人使了个眼色,意思让他配合,黑衣人哪里肯答应?他知道今天碰上了硬碴儿,一直在想办法溜走呢,若不是陈凯看的紧,他说不定都跑掉了。

钱隽看时机成熟,高声质问衙役头儿:“这位官差大人,为何还不把恶徒锁拿归案?难不能你们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吗?”

“贪官!打死这些贪官,还南港城清明天下——”春明让文瑾想出口号内容,她来喊,毕竟是练有功夫的,她运气发出的声音,穿透力相当强,围观百姓立刻跟着呼喊起来,那个衙役头儿吓得不轻,唯恐今天被乱拳打死,也顾不得黑衣人是否答应了,他一挥手下令道:“把他们锁起来,带到衙门去!”

不等黑衣人反抗,陈凯立刻就动了手,把黑衣人撂倒在地,又帮着官差把他用铁链锁了,这才大声喊着:“让开,官差要把坏蛋押走了——”

衙役头儿这会儿,已经完全由不得自己了,他和手下押着一帮姚家打手在路中间走,前后左右都是围观的百姓,人们对着这边指指点点,付家的冤枉,很快就传了开来,普通百姓没有不义愤填膺的,越来越多的人都跟着走,希望能看到坏人被惩处。

钱隽好容易才把文瑾从人流里挖出来:“快回家去吧,你也不怕有个万一!”

“没事,有春明和夏阳护着呢,再说,我也不是泥捏纸糊的。”

钱隽苦笑:“你还是回家去,剩下的事情,有我处理,我保证把事儿办得妥妥帖帖。”

文瑾笑:“我好容易碰上一场热闹,还没瞧够呢。”

“我的姑奶奶,你什么时候这么好事了?”

文瑾大笑:“我不知道什么时候长了一辈。”

见丈夫囧得一脸通红,文瑾这才不开玩笑了,她郑重地捏了钱隽的手一下:“你尽量不要出头,好吗?我和孩子在家等你回来!”

“放心吧,我知道怎么做。”他对文瑾做了个鬼脸,然后一笑,“你的法子我已经学会了。”

“那我就放心了。”文瑾也笑,这才带着春明夏阳从人群里挤出来,往家里走去。

回到屋里,夏阳激动的情绪还没法平复,她满眼都是崇拜地看着文瑾,敬佩地道:“太太你好厉害,只喊几句,就逼得那帮贪官污吏不得不把坏蛋抓起来。”“哼!就他们那点伎俩,还敢到咱家门上寻事儿,看我如何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是,是,嘻嘻,太太好厉害!”

...

第二百三十三章 下毒

钱隽乃是朝廷显贵,以前很少有人敢惹他,因而从没想到过若是不能气势逼人,以一个小百姓的身份,该如何利用其他因素来取胜,文瑾今天的表现,让他猛然醒悟,群众力量原来如此巨大,利用得当,也是一柄利器。接下来,有他在人群里煽风点火,南港城东城县知县想包庇也没有办法,在将近万余百姓的包围县衙,等着听消息的情况下,他不得不当堂审问,判了付彪兄弟归还付成娃一家饭店、宅院,发配充军,姚家一帮打手每人二十大棍,羁押十天,游街示众。

为了把这个案子做成铁案,钱隽当场就鼓动百姓大呼“青天!”,还请了一个代写书信的老秀才,写了万民状,送到知府衙门,要他转告上峰,表彰东城知县。

知县梁邦稳一肚子苦水倒不出来,这一篇万民状若是送到京城,让姚光远看到,他的官儿就别想当了,可他骑虎难下,有什么办法呢?自从来到南港城,他没少巴结姚家,从修桥到铺路,恨不能榨干百姓,取信姚光远,所有的努力都付之一炬,眼看还要和姚家结仇,他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还是师爷一句话才让他安心下来:“知府大人也是个有成算的,怎会把那样的东西送达上听?”

知县一想,可不是这样嘛,南港城谁敢说姚家一个“不”字?这事儿出来,知府只怕也会尽量捂着藏着,绝不会轻易捅出去,这才勉强安心。

南港城知府果然和梁邦稳的师爷想到一块去了,他拍着胸脯向送万民状的百姓保证,一定会把他们的心意上达天听,回头就悄悄把这个案子压了下来,并且通知姚家,等过了这个风头,付家兄弟就会释放出来,但要求这两人三两年不要再南港城出现,暂避风头,姚家那边只不过争一口气而已,才不会在乎付彪兄弟,自然一口答应。

事情就这么过去了,付成娃一家回到自己的家园,又把小饭馆好好清扫粉刷,收拾干净,在邻居的帮助下重新开张,昔日的老顾客听到消息,纷纷前来捧场,小日子又安安稳稳地过了起来。

钱隽和文瑾一家,也继续过着逍遥自在的日子。

但姚家人却坐卧不宁了,所谓一山不容二虎,还有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都是说召集的地盘容不得有人觊觎,当家的姚家二老爷,姚光远的二弟姚志远,他觉得钱隽绝不会是个普通商人,唯恐是京城大哥的对头派来寻事的,便把事情经过细细写入信中,甚至连钱隽的长相、气度和手段、作为都没放过,还让家里的幕僚画了一幅小像,派人乘船送去京城。

姚光远一听姓钱,心里就发毛,拿着画像,越看越像钱隽,他第一想法,认为钱隽假装失踪,是永昌帝派出去专门查各地的官员民情去了,当时就吓得浑身冷汗,第二天看到皇帝时都战战兢兢的,但永昌帝却没有任何异状,姚光远下朝回到家,猛然醒悟钱隽流落民间,不是皇上的安排,而是他自己故意的。

姚光远还记得钱隽失踪,是为了萧家大小姐,仁亲王坚决反对这门亲事,而他又非卿不娶,父子俩争执不下,全京城的人当时都知道这回事。他忽然消失不见,不光是仁亲王这个做父亲的从此一蹶不振,连当舅舅的沈明熙都白了头发,但作为大舅的沈明昭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依然坚定地站立在朝堂的第一位置,从容不迫,坚忍不拔,为什么同样是舅舅,差别会这么大呢?现在,钱隽未死,答案一下子就明明白白的了,——钱隽是假失踪,装死的。

这个念头一涌上姚光远的脑际,他心里的疑惑就全都迎刃而解了,沈明熙是性情中人,事先肯定不知情,而是由沈明昭操纵着这一切,钱隽以退为进,顺利迎娶了萧家大小姐,还悄悄潜到南港城,自己差点就被放倒了,这手段,这计谋,姚光远自认实在高明,太高明了,自己打破脑袋,也想不到这儿。

为了保险,姚光远又在皇帝面前试探了几次,确定钱隽不是这位最喜欢阴谋诡计的永昌帝派去的,心里就盘算开了——沈明昭呀沈明昭,没想到你平日里总是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行事也总好像光明正大,把我比得总显得龌龊卑鄙,上不得台面,连皇上都在我面前说过好几次“你什么时候有沈大学士的气度和胸怀呀!”

——原来,你比我卑鄙龌龊千百倍,竟然想出这样卑劣的办法,虽然你帮助外甥娶了心上的女人,现在又差点扳倒我,但你的这一计谋,害了多少人?且不说仁亲王了,一下子老了十几岁,连朝廷的事情都不闻不问,更别说沈明熙,三十刚出头的人,一下子头发全白,就连太后和皇帝,都为钱隽的失踪,难过、自责。

——哼,沈明昭呀沈明昭,你这一招也太损了,只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竟然置这么多人于痛苦之中,我姚光远再小气,也没有做过这么阴损的事情。

姚光远想到这里,心里开始盘算如何,如何才能揭开这件事情,让沈明昭的“丑恶嘴脸”,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暴露在皇帝的面前。

“哈哈哈,从今以后,我倒要看看,你沈明昭还有什么脸面站在朝廷之上,摆出文臣领袖的姿态!”

姚光远似乎看到自己以后的光明前途,忍不住大笑起来,伺候他的随从吓得贸然推开门,对他审视地看了又看,确定自己家老爷,是不是得了失心疯了。

“看什么看,出去!”姚光远就是一个小人,自然对这种小人想法洞察分明,他不高兴地摆摆手,把仆人赶出去,这才凝眉思索着,该用什么样的手段,即不伤及自己,又能揭开沈明昭和钱隽上演地这一场“双簧”好戏。

他为了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地位,这几年一直视沈明昭为劲敌,现在,他觉得和沈明昭最后的决战时机来到了,不是压倒沈明昭,就是他姚光远永远退出朝廷。

所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沈明昭根本就瞧不上姚光远那点儿伎俩,姚光远却处处与他为敌,比如在对待北疆的事务上,去年,沈明昭毫不妥协,是最坚决的主战派,姚光远认为,那是兵部尚书和户部尚书都是沈明昭的人,他那么做,自然是为了扩大他的势力,现在,北方的鞑子内部,出现分裂,堂兄弟争得你死我活,沈明昭又改变了主意,主张支持其中实力较弱的一个,打击另一个,尽量和平解决问题,姚光远也改变了主意,他认为应该趁机打一仗,跟西疆一样,把鞑子打痛、打趴下,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

他不是故意要和沈明昭唱反调,而是因为兵部尚书的小女儿,嫁给了他的铁杆拥趸——大理寺卿的二公子,成了他这个阵营的人,要打仗,兵部的权利会大大增加,那他的势力也就跟着增大了,他认为沈明昭改变主意就因为这个,见他摆出一副以国事为重的模样,心里常常十分鄙夷,觉得沈明昭就是个大骗子。

要对付沈明昭,南港城的钱隽就不能放任不管,这个人的能力,他可是门儿清的,说不定他在京城刚开始动作,钱隽就在南港城发难,他姚光远可就完蛋了。他的两个弟弟在南港城,绝对不可能那么清白,想要找茬儿,到处都是小辫子可抓,他不知道钱隽的步调到了哪儿,但只要到南港城,只要着力打听他姚家,就不可能没收获。

姚光远实在不信任两个弟弟,他们的能力和钱隽相差太大,于是,他把自己身边得用的师爷张茂随派了过去。

——正是荔枝成熟季节,文瑾和孩子都很喜欢水果,好像知道他们家人喜欢这一口似的,每天都有小贩在门口叫卖,这个时代还是老实人多,钱家的仆人出来购买时,不搞价,给钱又痛快,小贩为了让人看上自己的货物,尽可能挑大的好的荔枝拿过来,有个卖荔枝的,拿的是桂味这个品种,好吃,但个头不大,有一天刚好没人来卖荔枝,就他一个,令厨娘香嫂很为难,她是本地人,当然知道这个好吃,但害怕东家连尝都不尝,就训斥她,那可就太冤枉了。

因为每天吃荔枝,特别容易上火,文瑾才雇了这个新厨娘,专门负责购买当地的水产、水果,另外给一家人煲汤,当地人的老火汤,滋补下火滋味好,文瑾前世来这边旅游就听说过,现在能享有这样一个专厨,她觉得十分幸福。

钱隽本来不是很爱吃水果,也不很爱吃海鲜,但每次看到媳妇和儿子围着水果盘子,把如冰雪一般洁白晶莹的荔枝送进嘴里,然后微微眯着眼睛,美滋滋享受不尽的模样,他就羡慕不已,也忍不住陪着吃几口,一来二去,觉得这个滋味果然天下少有,百吃不厌,竟然也爱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