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被这凄厉至极的吼叫声惊了一下,朝秀秀看过来,只见秀秀猛地冲到小姑身边,对坐在上位的几人大声说道:“你们这是在干什么?为什么要把我爹和三弟关起来?赶快将我爹放了——”

众人微微愣了一下,旋即小姑婆母脸色一横,“是那里来的疯婆子,里正在哪里,给我把这个疯婆子赶走。”

这时,唰唰唰,从人群里面钻出几个穿着青色短袄的中年人,手撸袖子,就要拿办秀秀的架势。

秀秀顿时怒了,以前听说严家是镇上的一个大家族,现在一看,这阵势果真不一般。秀秀想到自己在黄家的几年,做牛做马,最后竟然被公婆逼迫死,而现在…刚才她看到小姑身上血迹斑斑的,应该是受过“家法”…

秀秀眼睛赤红,朝那几个迫近自己的人喝道:“你们再敢上前一步试试?”

几人见秀秀脸上显出死灰的颜色,无形中一股杀气弥漫,不由得愣住。小姑婆母还待说什么,秀秀瞪过去,冷声喝问道:“你们究竟想干什么?为什么要将小姑弄在这样大庭广众之下羞辱,你们不要脸面,我们还要。赶快将我爹和三弟放了,否则别怪我王秀秀不客气!”

周围人一听,原来这个看起来像“大婶”的女人原来是那个“弃妇”,顿时议论纷纷。这两边坐着的人不过都是来给严家压阵的,真正说话的还是上位的严家公婆以及严宽。

严宽父亲,严历山对旁边那个“德高望重”的老者耳语几句,片刻,那老者眼睛鼓起来,几根花白的山羊须乱颤,哆嗦着,拿着乌木拐杖指着秀秀说道:“大大逆不道,一个晚辈,还是一个犯了七出的弃妇,竟然敢在这里嚣张,当真是看我们严家无人了?”

秀秀呸了一声,“你是什么人我管不着,但是我是不是大逆不道也不是你一个是非不明为老不尊的人可以评判的。我再说一次,我的耐心是有限的,现在,立刻,马上将我的爹和三弟放了,赔礼道歉,以后有话好说,否则…”

“秀——”“姐——”

秀秀朝声音来源方向看去,王德深和小宝都已经认出秀秀了,王德深喊道:“秀,你…”他想说让她走,但是这可能么?那样的话反而会让严家将他们分而击破,于是说道:“秀,那忘恩负义的东西要休了你小姑,你小姑不答应,便找借口找茬,责打辱骂你小姑,他们还用家法…现在还要当众休了你小姑…”

王德深断断续续说着,都五十多岁的人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让秀秀心酸不已。爹说的情况和她猜想的差不多,果真是这严宽搞的鬼…她向这个罪魁祸首的男人看去,三十出头的年纪,正是风华正茂,穿着淡蓝色细棉长褂子,里面是斜荆长袄,细皮嫩肉的,可见是小姑将他养的太好了。

周围人声嘈杂,秀秀感觉非常的烦躁,她的精神力已经联系到了院子里面的所有植物,她想将这整个院子都掀翻…这样一来的话,那么小姑和严宽的关系怎么了结?自己神通泄露了怎么办?以后严家找茬自己一个人无所谓,那么家人呢?她紧紧拽着拳头,她强压着内心的冲动。

她看向严宽,声音冷冷,“你们说这件事情怎么解决?”

第六十三章 和离(加更)

上位的几人以为秀秀是怕了,便要下令将秀秀拿下办了。秀秀冷笑一声:“不要给我耍那些花花肠子,我让你们把我爹和三弟放了,那是给你们面子,既然你们自己不要,那我就自己动手了。”

这时,只听得旁边传来吱嘎一声,整个柴房摇摇晃晃的,几根支撑的木棒直接散开来,露出两人宽的豁口来。王德深和小宝连忙从里面钻出来。恰时,身后的柴房像是长了眼睛一般,朝后面轰然倒塌下去。

小姑婆母惊得从凳子上站起,朝王德深叫嚣道:“你这个贼子,竟然推到我的柴房,严麻子,你还不带人将他们拿下?”

严麻子就是她刚才喊的里正。秀秀一听,果然,这里都是他严家一个姓的,怪不得偏帮。不过现在已经不要紧了,爹和小宝都已经出来了,她也不想和这些人过多纠缠。

秀秀冷冷地扫了一眼两边蠢蠢欲动的“长辈”,这些人朝她指指点点,“啧,真是太不像话了。”“嗯,怪不得黄家不要了呢?”“一个弃妇还敢到处抛头露面,真是伤风败俗…”

秀秀将小姑扶起来,不过对方身上全是伤,而且因为跪得太久了,站立不稳。她感激地看向秀秀,眼里又扑簌簌地流下来。秀秀说道:“小姑,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小英知道秀秀说的打算是什么?朝上位的几人瞥了一眼,说道:“和离!”

“什么?”小英婆母再次指着小英大骂,“你凭什么跟我儿子和离?要离也是我儿子休了你…”

小英眼里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不理会对方的咆哮,在秀秀的搀扶下转朝周围人说道:“今天请各位乡亲作证,是严家对我这个媳妇不满意,我王小英正式提出与严宽和离。”

和离——

秀秀突然感觉胸口的郁结一下子疏通了,她突然间意识到,其实不管是娘还是小姑,表面看似柔弱,实则内心刚强的很,都有所有人不可逾越的底线。她想到自己,如果当时…没有如果了。

严宽起身看向小英,虽然他早就想将这个糟糠妻蹬了,但是却不是以这种方式,至少也要让他和他的家人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羞辱够了再休了…

王德深和小宝显得十分疲惫,仍旧强撑着站在秀秀旁边,虽然只有四个人,但是却不容小觑。

严家老者将拐杖在青石板的地上杵的咚咚响,“严王氏不守妇道,忤逆丈夫,顶撞公婆,已是犯了天条,本来还想着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竟然不知好歹,让一个弃妇跑来咆哮法堂,家法处置!”

秀秀上前一步挡在小姑面前,直面对方,目光森冷:“什么家法?现在小姑已经与你严家和离,有什么资格再处置我们?”

严老气的浑身哆嗦,留着长长指甲的手指着秀秀,你了几个都没有你出来。

这时,从上方为旁边挤出一个人来,是严宏,十来岁的半大小子,现在鼻子喷着粗气,正一脸铁青地看着众人,而后走到小英身边,轻声喊了一声:“娘。”

小英伸手将严宏的干瘦的手抓住,“宏儿,你咋跑出来了?”

严宏没回娘的话,而是转身对众人说道:“我要跟我娘走。”

“你,你你这个忤逆子,看我不打死你——”严宽瞪着严宏像是要喷出火来。

严宏身体条件反射地哆嗦了一下,旋即镇定下来,冷冷地桀骜地和严宽对视。

周围看热闹的人顿时议论纷纷,院子里外被围的水泄不通,嘈杂的很。可能他们绝大多数的人都没有想到,一向看似任劳任怨的王小英竟然也有这么决绝的一面,至少在那个“弃妇”来砸场子之前,这个女人一直都是逆来顺受的。

都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发展到这个地步。本来是严家要张扬一下门风的,却弄得这个样子,怎么肯善罢甘休?

现在该怎么办?答应对方和离,也是自己输了一凑气势,不答应,更是显得自己“放不下”…

“里正,里正,将这几个忤逆的小辈给我拿下,送到严家法堂惩办!”严父朝旁边严麻子等人喝道。

秀秀眼一横:“谁敢乱动?”这次她是豁出去了,恶名早已远播,自己再“做作”,在这些人眼里也是一个“弃妇”而已,无论如何都不能被对方占了先机,否则真被对方制住了,到时候不仅帮不了小姑,甚至自己等人也要受到“家法”制裁。自己是“晚辈”这种公然顶撞就足够被杖毙或是沉塘了。她不要再过那种别人将自己生命与希望寄放在别人身上的日子。

秀秀朝身后的砖瓦房一指,狠厉吼道:“姓严的,你不要得寸进尺,现在小姑跟你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了,如果还不识好歹要那啥家法来吓唬我们的,休怪我不客气。”说到这里她冷笑一下,绯红的脸上有种冷的让人心惊的气势,“我要你们房子打转转!”

随着她话音刚落,人们便感应到从地底传来一阵阵沉闷的震动,就像是下面有巨大的生物正在地层下面窜动,青石板被下面窜动的怪物鼓起来的大包此起彼伏。人群顿时乱了,惊恐不已地四处乱窜,有人惊呼:“大地动了——”

院子里面的人开始朝外面窜,而外面的人看到里面的人躁动起来,那种八卦的心情更加迫切地要往里面挤。

小英神情中惊恐不已,下意识地紧拽着秀秀的手,看向对方,眼里除了那种阴冷便是对眼前的冷漠,就像是一切尽在掌控一样。一瞬间,小英的情绪也渐渐稳定下来。

就在这时候,在严家二老以及严宽的身后便传来“吱嘎——轰隆——”的声音,三间正房东边的两间房子,下面的地基被突然拱起来,整栋房子发出痛苦的吱嘎声,而后轰然倒塌下去…

“啊——”“有怪物——”

人群顿时发出一声惊恐至极的惊呼,旋即便陷入了恐怖的沉寂。

久久,众人才晃悠悠地回过神来,这这房子怎么会被这“弃妇”一指就倒塌了…

人们都将目光落到秀秀身上,眼里流露出惊恐之色,而后都不自觉地朝后面退了一步。

“瘟神,绝对的瘟神——”

第六十四章 “小”试“异能”

严母“啊——”地一声朝房子那边冲过去两步,久久才叫喊出声:“啊,我的房子…你你这个灾星,你这个瘟神,你赔我的房子来…”

周围坐着的“严家长辈”再也坐不住了,都纷纷随着人群朝后面退去。一时间桌椅倒地的声音,茶碗打翻,还有到处被“拱”起来的青石板,房屋倒塌激起的层层烟尘,砖块瓦砾乱飞,整个院子里面一片狼藉…他们想说什么,但是又怕那个“灾星”指向自己,为恐怖之不及,哪里还想着要给严家镇场子呢。

严父气的脸色发紫发青,瞪着眼睛,手指着秀秀,“你,你——”

秀秀冷笑,又将手指向正房还立着的一间半房间:“啧啧,完了,这严家肯定是做了什么丧天害理的堕落事,所以修的房子才会无故垮塌…喏喏,看看,又要垮了呢…”

随着她嚣张的笑声,原本还立着的一间半正房被地下怪物拱着,也随之倒塌下来…

“啊——”“鬼啊——”“妖术,绝对是妖术——”

几乎是顷刻间,刚才还围的严严实实的小院子里响起此起彼伏惊恐至极的尖叫,而后人群相互推搡着叫嚷着哄然散去,将那种无与伦比的恐慌传播到很远很远。

秀秀朝严父逼近一步,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在笑,但是眼睛透露出森冷的目光,没有一丝笑意,淡淡说道:“你你你——什么?说吧…我再给你说一次的机会。”

严父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手指着秀秀,你了好久都没有你出来。

秀秀眉头一皱,说道:“原来你是喜欢指着人说话呢,我再指一指…”

严父气的差点翻白眼,还没有说话,却是旁边响起了凄厉的喊声,严母上前扶住严父的手臂,朝秀秀哭喊道:“我求求你了,不要再指了…你小姑要和离就和离…这房子再垮下去了我们住哪啊?啊——”

小英上前一步说道:“还有宏儿,也要跟我走。”

严母连声说道:“好好,跟你走,你们快走——”

严宽也非常震惊,但是却没有他爹娘那样,冷冷地看着秀秀的一举一动。

秀秀也可以想见,不出一天,自己在“弃妇”“泼妇”“悍妇”后面又要加上一个“妖妇”的头衔。所谓虱多不痒帐多不愁,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多一两个头衔也无所谓,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秀秀正想拉着爹和小姑等人离开,猛地想到什么,对严宽说道:“立个字据吧,证明小姑已经与你和离,而且宏儿归小姑抚养。”

严宽怒目而视,“你——”

秀秀毫不示弱地瞪回去:“你什么?你是不会写,还是不愿意写?”

严宽突然阴恻恻地笑了:“哼,一个晚辈竟然敢对长辈的事情指手画脚,真是大逆不道,我实话告诉你,今天就算是你把这房子用妖术全部掀翻了,我一天不同意和离,这个女人仍旧是我的女人,要打要骂由我高兴…”

秀秀目光森寒,家人是她的底线,男人对女人无限度的予取予求也是她的底线,而今天,严家将她的这两条底线都触碰到了。她,已经起了杀意。她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有一天会这么想除去一个人…即便是自己被黄青山休了,被公婆逼死,她都没有想过要除之而后快,而是想抓住对方问个“为什么”,然而今天,她心底无比的厌恶这个看似风流倜傥的公子哥,这个姑爷。

秀秀说道:“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小姑已经与你和离,她和宏儿与你已经没有任何的关系。有本事你就来找我…”

她淡淡地瞟了一眼旁边的严父严母,两人看到秀秀看过来,具是一缩。

秀秀对王德深几人说道:“我们回去吧,娘还在家里等我们呢。”

王德深这才回过神来,一行五人朝外面走去。

严宽在后面叫嚣道:“王小英,你给我记着,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你是我的女人,要死要死都由不得你——”

小英紧紧牵着宏儿的手,没有理会。她累了。

秀秀猛地回头,直视着严宽,“是么?”

严家几人顿时愣了一下,秀秀等人相互搀扶着慢慢离去。

片刻后,几百米完都能够听到这座精致的院子,曾经是精致的,发出震天的凄厉的哭号声。

秀秀看看天色,估摸着至少已经申时末了,见爹和小宝小姑都是嘴唇干裂,一副气息奄奄的样子,知道这两天肯定没少受严家的折磨。好不容易在周围人如同看着怪物的“注目礼”下走出了严家村,几人已经体力不支地瘫坐在地。

这里离集镇还有几百米远,秀秀想到来的时候那家茶肆还开着门,不知道现在还开着没。她感到特别的疲惫,强撑着起身,抬头的一瞬间,她发现貌似一个蓝色的人影钻进了旁边的树林里面。她心生警觉,刚才虽然别人没有看到自己使用异能掀翻了严家房子,但是所有人都把她当作了妖妇,这里是严家村,说不定就有来寻仇的。现在爹三弟小姑都没力气,要是找上来怎么得了?

于是再次会坐到地上,手掌撑在地面,将精神力延伸出去…片刻后,一个人影渐渐在脑海里显现出来。

秀秀眉头微皱,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在去严家路上,经过一条田埂时,突然从旁边窜出一个高大的差点把她撞到的那个“阳光”男孩。

阿晏,陆晏初,严家村新近搬来的住户,陆家三郎。

秀秀想着,这人是谁,自己在严家院子里面并没有看到他。他为什么要跟踪自己等人?

秀秀朝那树林喊道:“快出来,做些躲躲藏藏的勾当,算什么男人。”她这话充满了挑衅的火药味。

那人应声从树林里探出身子,朝左右看看,确认没有其他人才走出来。此时,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朝秀秀几人拱手道:“小子陆晏初,本无意跟着几位的…”

秀秀眼睛眯睨着:“哦?你不是严家排你来的?”

第六十五章 伉俪

陆晏初更觉尴尬不已,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

王德深和小宝是昨天早上寅时吃了一碗早晌饭,而后翻山越岭地赶到严家,却因一言不合,被严家以“晚辈顶撞长辈”为由拿下关进柴房里面。所以,两人到现在滴水未进,嘴唇干裂,神情萎靡。

王德深强撑着身子说道:“听说严家村新搬来了一户陆家,应该就是你家了吧?”

秀秀见爹搭话,便不再说话,而是密切地注意着周围的动静,她可不认为严家会就这么善罢甘休的。但是现在知道了自己神通的厉害,只要现在将家人平安接回家,那些人来挑衅她也不怕…不过,话虽是这么说,她是需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来才好。

其实秀秀心里还在担心一件事情,自己刚才虽然是控制那些根茎在地底将房舍的地基毁掉,但是在院子里面的人还是感应到了地下传来的剧烈的“异物”窜动震颤…她不怕被骂“灾星”,但是她怕自己的这种神通被有心人发现了…她想到这里,虽然当时情非得已,不然以那严家的蛮横,自己真的很难救出爹和小宝并且顺利地带走小姑…不过,以后行事更要小心为好,这“神通”可是一家人以后“吃饭”“翻身”的依仗了…

陆晏初再次对王德深拱手道:“是,我…我…”

小英精神十分不好,见对方欲言又止的样子,有些不忍,虽然对方刚搬来不久,但是她也与这个阳光大男孩见过几次面,并不是坏人,便说道:“晏初,你有什么事就说吧。”

陆晏初听了小英的话像是下定决心了一般,从宽大的袖袋里面摸出一个鼓鼓囊囊的纸包,支支吾吾说道:“昨天我我看你们被…于是我便想着今天送点吃的来…没想到…”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但是秀秀也听出了对方话里的意思,这个阳光大男孩原来是见严家将王家几人拿下关了,不给饭吃水喝,因为昨天王德深和小宝来的时候闹的动静也非常大,所以便想着今天抽空子给几人送点吃的…路上还差点撞上秀秀。

秀秀听了顿时有些感动,一个素昧平生的人都能够“施舍”救济,为什么那个可能相伴一生的枕边人却又那么的冷漠无情?今天她看到严宽对待小姑,也将黄青山在这六年中对她的点点滴滴过滤了一遍…冷漠,冷的透彻心扉。

秀秀见几人的确是饿的这个样子的,而且小姑应该是受了家法,现在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还染有血迹。便起身福了福身,道:“多谢陆郎君了。”郎君是对男子的一种尊称。陆晏初忙又朝秀秀行拱手理,“娘子过讲了,这,这是要钱的…十,十文钱。”

陆晏初说完这话就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埋着头,不敢看对方。

秀秀心底长舒一口气,这真真是一个妙人啊,明明就是帮自己,却又要撇清关系的样子,她知道对方是不想让自己背上人情债啊…这样的人…真好。

秀秀由衷地微笑,声音柔和了许多,“应该的,喏,这是钱。”

秀秀起身走近陆晏初,将数好的十个铜板递给对方。

陆晏初接过铜钱,将手里的纸包往秀秀一塞,转身便跑开了。秀秀拿着纸包,对方转身激荡起的一缕风中还留着对方衣裳上皂荚的清香味道。

秀秀转过身,来到王德深几人旁边,将纸包拆开,里面是十个大白馒头,摸上去还有一丝温热。知道对方一直藏在长袄里面,所以并没有完全冷透。秀秀心中升起一股暖意,连忙将馒头分给几人,自己也拿着一个小口地吃下去一些。

人必须得吃东西,尽管馒头哽的很,但是好歹吞下肚子了一点,身体的力气渐渐恢复一些。

王德深看着秀秀身旁的两个摞在一起的纸包,问道一股药味,心里浮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其实他早就注意到秀秀手里提着纸包了,只是当时在严家院子的时候情形十分混乱吵杂,他还不能确信里面是不是药。问道:“秀,这是给谁拿的药啊?”

王德深声音嘶哑,眼睛里布满血丝,但是神情坚定执着,秀秀叹口气,娘就是为了等爹才病倒的,现在怎么说好呢?这时,小英小宝也都恢复了一丝力气,都看向秀秀,小宝还是那么心直口快,“姐,是不是家里谁病了?”

秀秀:“回去就知道了。”说完干脆将头扭向一边。

王德深顿时显得非常激动,“秀,家里发生什么事情了?你倒是说啊,真是急死人了。”

秀秀觉得让爹知道娘对她的守候也好,便道:“娘昨天晚上在外面的山垭口上等你和小宝到半夜,寒气入体,加上气急攻心,感染了风寒,不过已经找王连章郎中开了药了,病情已经稳定下来,这是我在集镇上吴大夫那里拿的药。”秀秀将事情原委简单说了一遍。

王德深眼里浮上一层水雾,也顾不得啃馒头了,强撑着站起来,对秀秀几人说道:“我先回去看看。”便朝集镇方向走去。

王德深心里是苦涩的,这一生要说最对不起谁,那就是赵,从当初她嫁给自己时就没有过上一天好日子,吃糠咽菜,每天无休止的劳作,还给自己生育了四个子女…他恨自己怎么这么没用,自己的亲妹子嫁出去了被丈夫公婆嫌弃,自己的女儿嫁出去了也是被逼上绝路…而现在相伴自己走过那么多风雨的人又…他顿时感觉到十分的迷茫,如果她真这样走了的话,他感觉自己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存活下去了。

其余人见他起身走了,连忙跟上。在路过茶肆的时候,秀秀见老板娘正要关门打烊,便连忙让小姑和小宝扶住王德深。

而这边老板娘看到秀秀过来正想打招呼,注意到她身边还跟着几个狼狈至极的人,疑惑问道:“哟,大妹子,你这是?…”

秀秀说道:“老板娘,你这里现在还有热茶水没有?”

老板娘猛地反应过来,连忙说:“有有,有的,来,快上来坐。”

这街道两边的店铺房舍都要比街道高出几个阶梯来,秀秀等人相互搀扶着迈上石板台阶,王德深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被秀秀强行搀扶着往台阶上走,也不挣扎,只想着快点恢复力气,好回家…五人进到茶肆,捡了最外面的一张方桌上坐下。

老板娘是一个特别会察言观色的人,她自然认得王小英的,想着前两天自己还跟秀秀摆谈了人家的“是非”,一下子就明白了个大概,虽然有些尴尬,但是这些话本来整个集镇上都传遍了,而且看这几人的样子一下子就证实了刚才有人在这里摆摊的,说严家将王家的人办了…那些人说的有板有眼,她还在腹诽,那严家当真是不拿媳妇当人看呢,没想到才没过去一会这王家的几人就到自己店里来了。

现在有生意上门,哪里有把客人推到门外的道理?

很快,老板娘麻利地拿着一摞广口粗塘碗,另一手提着一个长嘴水壶过来了,将碗一溜地在几人面前放好,而后从王德深,王小英,再到秀秀小宝以及宏儿五人依次将碗里加满茶水。

第六十六章 同病相怜(求首订~)

茶水冒着热气,一时间整个方桌上都弥漫着白蒙蒙的水雾。秀秀透过朦胧的水汽看到爹佝偻着腰,双手捧着塘碗,朝里面呼着气,小口哧溜溜地喝着…头上斑白的头发,还有破烂的衣裳…

——爹老了。

秀秀感觉眼前的视线越来越模糊,而后也低下头小口地喝着热茶…

就着热茶,众人将剩下的馒头分着吃了,不消片刻,大家都感觉身体暖和了许多,也恢复了一些力气。稍作休息,略微收拾了一下,秀秀把茶水钱给了,老板娘也是一个玲珑人,见秀秀等人心情沉重的样子,默默地收了茶钱,微笑着将众人送出店子。

秀秀摸摸袋袋子,里面就只剩下两个铜板了。

回家,对于现在疲劳至极的他们来说是一件异常艰辛的旅程,但是这天大地大的,也只有那个破烂捡漏的泥巴院子才是自己的落脚地。

秀秀本来是想租一两马车的,一方面今天不赶集,没有马车可坐,再则,自己兜里银钱已经用光了…只有走路。

看着这一路人…吃,穿,住,行…她感到从没有过的巨大的压力!

几个人中,严宏体力最好,所以一路上都是他搀扶着自己的娘。秀秀看到才九岁的严宏竟然选择了跟着娘走,要知道严家的生活条件相对于在山旮旯里的王家来说好很多,无论如何他也是严家的嫡长子,在严家至少不愁吃不愁穿的,而跟着娘走肯定会吃苦,至少在近前几个月是铁定过不上那种饭来张口的日子。

秀秀看了,心里想着,小姑虽然在严家不被公婆丈夫待见,受了不少委屈,但是有这么懂事的娃,应该也很欣慰了。的确也是如此,小英虽然也舍不得让宏儿跟着自己受苦,但是更舍不得分开,原本她那么“委曲求全”其中很大一部分就是舍不得宏儿。没想到最后他竟然愿意跟着自己走…如此也才让小英完全的下定决心离开那个冰冷的没有一点归属感的“家”。

小英看向秀秀,昨天就挨了一顿“家法”,又没有吃饭,所以今天在“堂审”的时候神情都是恍惚的,现在也全是因为宏儿,全凭一股意念支撑着的。她知道今天是秀秀将她从那些蛮横的严家人手中将自己救出来的,她心里便有了几分疑惑。但是看向对方甚至比自己还单薄瘦弱的身体,心里又是一阵酸楚,可惜上次自己来去匆匆都没进屋去看秀秀一眼。想着对方小时候就是那么沉静的一个女娃,即便在外面被别人打的头破血流,也干受着的,而今天她却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忍受那么多的嘲弄奚落,没有丝毫退缩反而强势应对。小英想着,这应该也是生活逼迫出来的吧…

只是,自己现在带着孩子…恐怕又会给大哥这个原本就拮据的家带来更多的麻烦了…

小英一路上一步一唉地想着,禁不住又泪眼花花的。秀秀下意识地握住对方的手紧了紧,秀秀感受到对方手带来的粗糙和干瘦的骨干,心里想着,看来小姑和自己一样,也没有少干活呢。

抹黑回到半山腰上的小院子,已经是子夜十分了,众人十分的疲惫。秀秀念及宏儿太小,便让他和小花一起睡床上。而在新房里将原先放在上面吸水份的稻草收掉,放上新的干稻草,然后放上草甸子,打了地铺,秀秀和小英两人凑合着迷糊了一宿。

且说王德深知道是赵氏病了后就心急如焚,奈何集镇到家还有小半天的路程,加上天黑山高路不平的,所以到子夜十分才回来。

一回来也来不及梳洗一下,就到房间里去看赵氏。后者像是有感应一般,醒了过来,急急地唤道:“娃他爹,是你回来了么?”“嗳嗳,是我是我…”

吃了药,加上小花周氏照料的好,赵氏现在精神头好了许多,看到王德深,连忙将手伸出来,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笑意:“哎呀,你总算回来了,我听小花说秀秀来接你们了,你们一路上还好吧?”

王德深见赵氏病情稳定,觉得心一下子就安定下来了,连连说道:“好,好咧。秀还给你拿了两副药回来,等下我就去给你熬好。”

赵氏连连摆手,“哎,晚上小花给我熬了药,喝了一碗,明天再去弄吧。”

王德深:“嗳。”

赵氏看见王德深,紧绷着的心一下子放松下来,因为风寒入体的原因,感到倦意来袭,说着话,便慢慢地沉睡过去,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王德深将对方的手轻轻地放进被窝里面,然后将被角小心地掖好,然后端过来一张凳子,将一间破棉袄披在身上便坐在床边守着赵氏。风寒是重症,以前村里有人感染上了,每过几天便走了…所以当听到秀秀说赵氏感染了风寒,他的心也跟着揪起来…现在听到赵氏渐渐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有种失而复得的满足,也倍感珍惜。

第二天一早,秀秀和小英就起来了,将新屋里的稻草收拾干净,然后秀秀忙着熬药,小英帮着煮早饭。

小英也是干活的一把好手,而且以前在出嫁前都是被王家当作累赘分给了老大王德深过的,所以对家里也非常熟悉,干起活来丝毫不比秀秀慢。

秀秀将汤药熬好端进房间里,就看到爹正趴在床沿上,心里一阵感动。爹娘这对平凡至极的伉俪,但是相对那些“平常”的三纲五常的夫妻之道来讲,显得一点都不平凡。秀秀撩开竹帘子的声音将王德深惊醒了,见秀秀端着药碗进来,连忙起身,可能趴的太久了,加上昨前两天都没有休息好,登地站起来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在地。王德深连忙扶住床沿稳住身形。

赵氏悠悠醒来,看到王德深在旁边,心情非常的好,她说道:“他爹,你咋不多睡一会呢?秀,这么早就把药熬好了?”

秀秀突然觉得自己站在这里有些多余,嗳了一声,将汤药端过去。王德深复又坐回凳子上,连忙将药碗接过来,凑到嘴边小口抿了一点,对赵氏说道:“嗯,不烫,也不太苦,正合适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