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都是一个村子的?”

“不是,好几个村子的,三四个、四五个村子,俺们小张寨和孙集的多,俺弟是个义气性子,认识的人多,都是往年在家里就认识的后生,还有三个,那三个,是南越过来走亲戚的,也回不去了。”姐姐回头指着自己身后垂头丧气、东倒西歪的山匪们,零乱的答道。

李宗梁越听脸色越阴,看着那三个南越人,冲魏水生抬了抬下巴,魏水生微微点了下头,往前走了两步,越过姐姐,扫着众人问道:“谁是南越过来走亲戚的?”

刚才姐姐指的那三个人,从人群里寒寒怯怯的蹭出来,一个年纪稍长,三十岁上下,另两个都极年青,也就十六七岁年纪,魏水生打量着三人,声音平和的问道:“你们是南越人,怎么也不让你们回去?”

“嗯。”年长的突然抬手捂着脸,悲凄的哭了起来:“大虎被他们射死了,一箭射死了!”

“听说俺们南越那边也清了野,出了郑城,走个二三十里,往西往北,百十里的地方都没人烟,当兵的骑马巡着,只要见了人,不问是谁,问都不问,就是一箭射死,他那大儿子,趁黑想跑回去,没跑多远,就给射死了,连尸首也没敢去收。”站在最前面的年青人清晰的解释道,姐姐转过头,看着年长男子,伤感的叹了口气,年长男子捂着脸蹲下去,哀哀痛哭不已。

李宗梁和魏水生面沉如水,默然对视了片刻,李宗梁往后退了半步,招手叫过李宗贵吩咐道:“你和二槐看着他们。”李宗贵答应着,跃到李二槐身边,提刀看着众人,李二槐脚下稍稍松了松,让那个圆脸铁木能舒服些透进气去。

李小幺跟着李宗梁和魏水生退到车旁,李宗梁重重的吐了口气,低低的说道:“看这样子,过了郑城就是坚壁清野的地儿了,这百十里,难过去。”

“嗯,得探查清楚了再走,这会儿郑城内外,只怕到处都是官兵。”魏水生拧着眉头,叹着气说道,李小幺凝神听着两人的话,脑子转的飞快,拉了拉李宗梁,低声建议道:“他们在山上指定有落脚的地方,我看,咱们倒不如先到他们那里落个脚,等打听清楚了再赶路,他们这里,这些笨匪的家里,倒是最稳妥的地方。”

魏水生睁大眼睛看着李小幺,呆了片刻,眼睛里慢慢渗出笑意来,转头看着比他更愕然意外的李宗梁,慢吞吞的低声说道:“小幺这话,也不是……也有点道理。”

李小幺往魏水生身边蹭了蹭,挽住魏水生的胳膊,看着脸阴得仿佛能拧出水的李宗梁,低声辩解道:“不还有侠盗么,还是你和我说的呢,咱们不过就是借住一阵子,再说,他们也不算坏人,看这样子,还没坏起来呢。”

“唉!”李宗梁的肩膀一下耷拉下来,沉重的叹了口气,伸手抚着李小幺的头,看着魏水生,声音里透着无数伤感:“咱们从离了李家村,这一路……先头还好,这如今,竟要落草为寇。”

“不过就是借住几天,哪能算落草。”魏水生带着笑纠正道。

“对对对,就是借住住,不算落草!”李小幺弯着眼睛笑了起来,掂着脚尖跳过去,伸手挽着李宗梁的胳膊:“再说啦,就算为寇又怎么样?这寇也分着好坏呢,咱就是寇,那也是好寇,那前朝的什么皇帝什么王爷侯爷的,不也是从草寇起家的?这也不算什么!水生哥,你说是吧?”

“是,可不是,成者为王败者寇。”魏水生笑应了李小幺的话,抬头看着李宗梁:“先活下去再说,师父常说,只要有颗人心,做什么都是人,这不是大事。”

李宗梁脸上露出丝苦笑,伤感的点了点头,魏水生提着长枪转身过去,李小幺忙松开李宗梁,紧跑几步跟上魏水生,拉着魏水生的衣袖,一起走过去。魏水生示意李二槐松开圆脸铁木,低声说道:“我看着,你们两个过去一趟,大哥有话说。”

李二槐和李宗贵忙转身两步跃到李宗梁身边,魏水生回头看了眼一脸沉郁的李宗梁,顺手将李小幺拉到自己身后护住,用枪杆捅了捅已经爬起来坐在地上的铁木问道:“你姓什么?她呢?”

“张铁木!她是俺大姐,张大姐!”张铁木瓮声答道,

“你们怎么想起来在这里落草?”

“这山上原来住过一窝山匪,后来嫌这一处荒凉,搬到笔架西山去了,山上有房子有院子,俺们就住下了。”

“你怎么知道这事的?这里原来有山匪的事,你怎么知道的?”

“俺奶奶就是这笔架东山嫁过去的!这有啥不知道的!”李铁木恼怒的瞪着魏水生叫道,魏水生眨了眨眼睛,继续问道:“你们做过几回生意了?抢了多少银子?”

李铁木难堪满脸,扭过头,含糊的答道:“三回,加这回,三回,头一回,一群逃难的,啥也没抢到,搭了俺和俺姐的两件棉袄进去,第二回,人家有镖师,坎哥摔断了一条腿,这是第三回。”

李小幺弯着眼睛笑得脸色涨红,魏水生挑着眉梢,哭笑不得的用枪杆捅着张铁木:“象你们这么没用的山匪,我还真是头一回碰到!”

第二十二章 穷匪荒山

“不过,今天算你走了狗屎运,遇到了你五爷,这可是你的大福来了!”李小幺笑够了,努力绷着脸,双手抱在胸前,从魏水生身后晃出来,看着张铁木认真的说道,张铁木茫然的转头四顾:“五爷,哪个五爷?在哪儿?”

“我!就是我!你五爷就是我!”李小幺恼怒的踢了脚张铁木,指着自己的鼻子叫道:“我告诉你,你遇到你五爷我,那是你的大福份到了!”

张铁木鄙夷的上下打量着瘦小单薄的李小幺,正要一口‘呸’过去,张大姐忙伸手拉住他,抬头看着李小幺说道:“五爷只要能饶了俺弟,就是他的大福份,是俺们张家的大福份。”

“饶他容易,我告诉你,张铁木,你五爷我,那可是这山匪强盗的老祖宗!这样吧,看你还有几分硬气,是那么块料子,正好呢,你五爷我也闲着,就留下来调/教你几天,教你上上路,免得咱们这强盗山匪的脸面,被你丢成天边去了!”李小幺双手抱在胸前,抬着下巴,晃着脚尖,居高临下的瞥着张铁木说道,张铁木眼睛瞪得溜圆,半张着嘴,愕然看着李小幺,又慢慢转过头,看着同样愕然的张大姐。

魏水生笑得肩膀抖动着,转头看着已经围过来的李宗梁等人,李宗梁看着装腔作势、痞气十足的李小幺,一脸的无奈,水生说的对,幺妹自从那场大病好了之后,就象变了一个人,从前柔顺良善的娘总担心她被人欺负了,从不敢放她一个人到外头去,还打算着给她招个上门女婿,现在,照二槐的话说,又奸又滑又鬼,只有她骗人家,还没见谁骗得过她。

年青的山匪新手张铁木,头一回打劫,赔了两件棉袄进去,第二回打劫,赔了兄弟的一条腿,第三回打劫,给自己劫了五个老大回来。

李小幺背着手,站在半山腰一处破败不堪的院子里,转身四顾,这群山匪穷的让她连气都叹不出来,还没上山,她就先贴了半袋子馒头进去,这会儿站在这处被张铁木说的好到不能再好的高房大院前,她无语的连话都不想说了,这院子,后面两面靠着山崖,一边临着峭壁,还有一面,对着她们上来的山路,天然的连围墙都省下了。

靠着山崖,一排五间,算是正屋吧,一水的大青条石,确实高大壮观,可惜屋顶没了,门是一个到底的大黑洞,窗户是几个没到底的小黑洞,旁边各有两排矮些的青石条屋子,也是一样没了屋顶,只有背对着山路的三间门房一样矮些的青条石房子,勉强算是有个屋顶,一堆乱七八糟的树枝搭在上面,应该是张铁木和他的匪兄匪弟们的栖身之处了,中间是一片极空旷的空地。

李二槐盯着正卸着骡车的两个年纪大些的男子看了片刻,就放下心来,一看就是老把式,都是爱惜牲口的庄稼人,李宗贵站在车子旁,不动声色的看着车上的东西,李宗梁和魏水生提着枪,跟着张铁木,围着院子仔细的四处巡查,李小幺忙奔过去,跟在了魏水生身后。

张铁木挥手示意着满院的青条石屋子,颇为自得:“看看,一水的大青条石屋子!”

李小幺‘噗’的笑出了声,学着张铁木挥着手:“就这,连屋顶都没有,还叫屋子?”张铁木恼怒的盯了李小幺一眼,仿佛要挽回些面子,指着五间正屋后面,冲着李宗梁得意的介绍道:“这还不算,最好的是那里,有个山洞,洞里头有股子山泉,水可甜了,洞里还能住人,还能一直通到后山!”

李宗梁眼睛亮了亮,和魏水生对视了一眼,魏水生伸手牵着李小幺,跟在张铁木后头,转过五间正屋,山壁上一堆枯藤掩盖下,隐隐有个一丈多高、一人多宽的洞口。

三人跟在张铁木身后,推开枯藤,钻进洞里,洞里极是晕暗,走了七八步,豁然开朗,一片极大的山洞,能容上百人,洞里极是干爽,右边一人多高处,露出个洞口,虽说照进洞里的光线微微有些昏暗,却也能照得洞里处处清晰可见,张铁木指着那处洞口:“狗子爬上去看过,洞外就是悬崖,那洞上头,还压着块大石头,不怕刮风下雨。”

石洞正中靠后处,倒悬着七八根钟乳石,一股细细的水流顺着中间最大的一根钟乳石直落下来,流入下面的池子里,池子明显被人工修整过,里面积着满满的清泉水,张铁木蹲到池子边,捧着水连喝了几口,咧嘴笑着示意着李宗梁和魏水生:“这水可甜了,你们尝尝!”

李宗梁笑着点了点头,没去尝那可甜了的泉水,和魏水生细细查看了洞穴各处,又顺着张铁木说的那处能通到山下、仅容一人通过的山缝走了一段,退出来舒了口气,李小幺拉着李宗梁,笑着说道:“这里,就这一处是块宝地,从前那伙山匪必是看中了这个山洞,才在这里扎了营寨的。”

四个人退出来,外面,张大姐兴奋的忙碌不停,一大锅稀粥正在火上翻滚着,李二槐蹲在锅前烧着火,那群衣不蔽体的山匪们寒瑟瑟的袖着手,流着口水散乱的蹲在四围,抽着鼻子,眼巴巴的看着那冒着诱人香味的大锅,这大米的香味儿,都记不得多长时候没闻到过了。

李小幺跟着李宗梁、魏水生转回车旁,李宗贵忙从车上跳下来问道:“查好了?”

三人点了点头,李宗梁和魏水生面色凝重的扫着散在大锅周围的十几个苦哈哈,李小幺却挑着眉梢,紧盯着蹲在大锅前、乐哈哈的给张大姐烧着锅的李二槐。半晌,李宗梁才叹了口气,看着魏水生苦笑道:“一共十四个壮汉,这十四张嘴……”

“是十五个,那屋里还躺着一个断腿的。”李宗贵冲着盖着树枝的屋子努了努嘴,魏水生转身掀起车帘子,探头看了看,回头看着李宗梁,一脸苦笑:“咱们的粮食也吃不了两天,明天一早咱们就去趟郑城,咱们俩去,留贵子和二槐在这里守着小幺,带上那两张狼皮,换点粗粮回来,回头留给他们。”

李宗梁点头答应了,那边粥已经好了,张大姐从一个藤筐里拿了只大粗碗出来,先捞了一碗稠粥,叫过蹲在后头的一个瘦小男孩吩咐道:“狗子!给你坎哥端去。”

“哎!”狗子脆声答应着,蹦过去双手捧了碗,往屋子里奔去,李宗梁带着丝笑意点了点头,看着魏水生低声感叹道:“都是老实本份的庄户人家,让这乱世给逼的……”

正说着话,张大姐又捞了几碗稠粥,一手一碗亲自端了过来,李宗梁忙摆着手正要说话,李小幺伸手接过一粥碗,笑着递给李宗梁:“大哥先吃,既上了山,这规矩上就不能错了。”

魏水生笑着从张大姐手里接过另一只碗,张大姐转过身,又端了另外两碗过来,李宗贵和李小幺接了,李二槐早就自己端了一碗,过来和几个人一处说着话,慢慢喝着粥,看着张大姐用剩下的两三个碗盛了粥,十来个人挨个从堆在锅边的袋子里一人取了一个馒头出来,围着锅蹲成半圆,传着碗,一替一口喝着热热的米粥,喜笑颜开的咬着干馒头,院子里流动着浓浓的满足与喜悦。

李小幺喝了小半碗粥,将剩下的递给李二槐,默然看着满院子喜悦的仿佛过大年一般的山匪们,心里堵得几乎透不过气来。

夜里,张铁木带了几个人抱了一人多高一堆木柴过来,李二槐在院子里升起篝火,李宗梁四人依旧轮流守着夜,李小幺睡在车上,其余几个人在烧热的地上裹着被子睡着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李宗梁和魏水生就背着褡裢和两张狼皮赶往郑城。傍晚,太阳刚刚落山,张大姐就打发张铁木和狗子几个人,拿着李宗梁和魏水生的长枪,下山去接两人,张铁木带着人直迎出了二十几里外,才接到李宗梁和魏水生,接过两人肩上的粮食,兴奋的往山上回去了。

一群山匪们连吃了两顿饱饭,力气就多得没处用了,兴致高昂的不知道做什么才好,李小幺指挥着他们,从山上砍了几十根杉木拖下来,将两间青石条厢房用杉木一根根排了屋顶出来,再细细铺满树枝枯叶,直忙了一整天,两间房子有了屋顶,看起来总算有些样子了。

李宗梁和魏水生吃了饭,干脆把火堆生在了两间杉木顶屋子里,李宗贵坐在门口的圆木礅子上,一边留神着外面,一边听李宗梁和魏水生说着话。

第二十三章 一群闲人

李宗梁面沉如水,沉默了半晌,才低声说道:“我和水生绕到郑城西北,走了二十来里,就被官兵拦回来了,又往西绕了十来里路,还是绕不过去,城里城外,到处都是官兵。”

“一时半会的,是过不去南越了,只怕得在这里耽搁一阵子。”魏水生接着说道,李二槐往火里添着柴,浑不在意的点着头:“这事你们商量,我听大哥的。”

李宗贵转头看着火光照映下忽明忽暗的几张脸,沉默着没有开口,李小幺挤在李宗梁和魏水生中间,托着腮,叹了口气:“这里除了咱们,还有十五张嘴,我今天问过一遍了,除了有三四个在乡下给邻居盖房子时打过下手,勉强算是懂点手艺,旁的,除了种庄稼,竟然什么都不会!”

李宗贵笑了起来:“也不算什么都不会,编筐,打草鞋,修房子,修修种地的家伙事,喂骡子侍候牲口,都是好手,庄户人家,还能会多少,又不是手艺人。”

“就是有手艺,这兵荒马乱的,也挣不到钱,明天一早我和水生再进趟城,把那头大青走骡牵上,要是卖的好,也许能卖出上百两银子,光买粗粮,也能撑一阵子。”李宗梁拿着根长木棍,一边拨着火,一边声音低落的说道,李小幺歪头看着他,又转头看着魏水生,认真的说道:“这么多人,也不能光吃饭不干活,这养闲汉可是要养死人的,我盘算了一天了,你们听听,这山上山下净是狼嚎……”

“还有野猪、野狗,虎,狍子、鹿、山鸡、鸟也挺多,不光狼,你耳朵不好使。”李二槐转头纠正着李小幺,李小幺白了他一眼,接着说道:“范先生给的那两张狼皮,卖了将近一两银子呢,我看,干脆让他们上山打狼去,要不多去几个人,打虎,虎皮肯定更值钱!”

李二槐笑的手里的柴落到火堆上,砸得火星飞溅,魏水生忙帮着李二槐一起架好被砸倒的篝火,李宗贵坐在木墩子上,笑得肩膀耸动,看着李宗梁和魏水生说道:“大哥,水生哥,你们不知道,这一整天,小幺就盘算着怎么使唤这十五个人了,就连那个断腿的,她也不准备让人家闲着,哪,总共打过的主意有:带出去扛活,编筐编鞋卖,采草药、到山下开荒种地、打猎,还有什么,小幺?”

“可没有能用的主意啊!”李小幺摊着手说道:“扛活吧,刚才大哥说了,郑城里扛活的人多的很,可就是没活扛,编筐编鞋么,二槐哥说了,人家都是自己用自己编,谁会拿钱买这个?采草药,一来大雪封着山,二来,没人认识草药,怎么采?开荒种田,这个也太慢了,等种出来粮食,人都饿死好几回了,就打猎是最好的法子!”

“打猎?拿什么打?那些人,是会安陷阱,还是会下套子?指他们打狼?那狼把他们打了还差不多,狼可比人聪明!”李二槐不客气的说道,魏水生一边笑一边点着头:“二槐说的对,都是些老实本份的庄户人家,你看看,昨天往山下跑还能摔成一团,怎么打猎?打猎可不是凭着人多就行的。”

“唉!”李小幺重重的叹了口气,转头看着李宗梁:“那大哥先教他们练功夫,练好了功夫再去打猎!反正不能闲养着!要养出事来的!”

“小幺这句话说的对,倒不如先教他们练练功夫,以后万一有点什么事,他们也能有份自保之力。”魏水生赞同道,李宗梁也满脸赞成,抬手揉了揉李小幺的头,转头看着李二槐吩咐道:“明天我和水生去城里,天一亮,你就叫他们起来,先山上山下跑两趟,回来再扎马步,扎半个时辰马步再吃饭。”

“大哥放心,这个我最在行,往年在家,师父可没少夸我,说我比他带的还好!”李二槐兴致勃勃的满口答应下来,李小幺挽着李宗梁的胳膊央求道:“大哥明天去城里带上我吧,我想去郑城看看热闹,还有,骡子卖了,那辆车也别留了,留了也没用了,一起卖了吧,还有还有,那屋里那个断腿的,要不明天一起带到城里去,找人给他接接吧,断了好几天了,再不接就得残废了,要是残废了,就得白养着了。”

“嗯。”李宗梁点头答应着:“明天带上张铁木,再挑几个有力气的带上,咱们这一趟多买点粮食扛回来。”

“我也去吧!”李宗贵也跟着心动的说道,李宗梁转头看着李二槐,李二槐挥着手:“去吧去吧,我看着他们练功就成。”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李小幺打着呵欠爬起来,张大姐已经给她烧好了一锅热水,用大碗盛了一碗,剩下的盛在只瓦盆里端了过来:“二槐说了,你得用热水洗脸,还要揩齿。”

张大姐一脸笑容,扎着手站在旁边,看着李小幺慢条斯理的漱了口,用一小块棉布细细擦了牙,再仔细的洗着脸,一边看一边摇头一边笑:“你这哪象庄户人家,倒比大家闺秀还讲究!”

“大姐见过大家闺秀?”李小幺从腰间的荷包里摸出香脂,挑了点出来往脸上揉着,笑着问着张大姐,张大姐摇了摇头:“俺们庄户人家,哪见过大家闺秀!”

“那大姐怎么知道我比大家闺秀还讲究?大姐又不知道大家闺秀怎么揩齿,怎么洗面,怎么个讲究法。”

张大姐张口结舌了片刻,眨了眨眼睛,拍着衣服前襟笑了起来:“怪不得你二槐哥说你是个难缠的,鬼精鬼精的,还真是!”

李小幺歪着头,上下打量着张大姐,眉梢慢慢挑了起来,又缓缓落了下去,嘿嘿笑着没再接话。

李小幺慢条斯理的吃了碗热粥,李宗贵等人已经套好车,李宗梁从屋里抱出断了腿的张石坎,张石坎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感激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魏水生和张铁木一边一个搭着手,掀起车帘子,将石坎放到车上,李小幺跳在车厢前晃着腿坐好,李宗贵牵着大青走骡,李宗梁、魏水生紧跟着,张铁木和张兴旺、张大壮、孙玉山四个人跟在车后,启程往郑城赶去。

疾走了小半天,赶在午初前,一行人进了郑城城门,先打听着找了城里最好的跌打大夫,带石坎去接骨,这腿断了好几天了,大夫只好一掌下去,先打开了再重新接上,只接得石坎一阵阵惨叫,哭的叫的没个人腔,李小幺不敢听却又想看大夫怎么接骨,捂着耳朵伸长脖子,眼睛一错不错的看着热闹,大夫接好骨,用木板捆好石坎的腿,开了药,细细交待了用法,张铁木背着满头大汗的石坎出了医馆,找了家靠近城门的大车店放下石坎,留张兴旺看着他,其余几个人牵着骡车,往骡马市卖骡子和车去了。

李小幺拉了拉李宗贵,落后两步,低低的说道:“咱们两个到别处逛逛去?最好到衙门口去看看,万一城门口没有,那里有告示呢,反正他们卖骡卖车买粮食,也用不着咱们,咱们逛好了,就到那个大车店等着他们去。”

李宗贵忙点头答应着,两人上前和李宗梁说了,离了几人,找人打听了方位,穿街过巷,寻郑城府衙看动静去了。

俗话说‘衙门自古好景观’,这郑城衙门,自然也是整个郑城最热闹繁华的所在,正对着衙门口的,是一条宽阔的街道,东边是一家两层的酒肆,虽说挂着酒肆的幌子,可李小幺和李宗贵一致认为,这最多是家过得去的分茶铺子,离酒肆可差的远了,分茶铺子对面是家医馆,医馆旁边是一家大药铺,紧挨着药铺的,是一家当铺,再过去,又是家分茶铺子。

两人一路走到衙门口,站在八字墙前,仰头看着帖了满墙的各种告示,告示被风吹动间,露出八字墙上写着的字来,李小幺忙伸手掀起告示,歪头看着下面写的字,‘不许为非’,正要再掀着看别的字,衙门里一个衙役扬声训斥道:“喂!那个小子,找打呢?那告示是你能扯的?!”

李宗贵忙拉着李小幺往后退了两步,陪着笑冲着衙门口拱了拱手,以示听到训斥了,两人又看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开八字墙。李小幺拉了拉李宗贵,低声说道:“咱们去问问这里有没有邸抄卖,那个东西得看看,最有用不过。”

李宗贵皱了皱眉头,他一直不明白小幺怎么会对邸抄这种东西有兴趣,在长丰楼她就爱看这个东西,那上头都是当官人的事,跟他们有什么相干?看那些做什么?

第二十四章 头趟进城

李小幺拉着李宗贵进了分茶铺子,茶饭量酒博士忙将两人迎在门口,客气的问道:“两位小哥有什么事?”

李宗贵拉着李小幺顿住脚步,李小幺弯着眼睛笑着问道:“这位大哥,我想问问,你们铺子里卖不卖邸抄?”

茶饭量酒博士跟着露出满脸笑容,话语间亲切客气了不少:“有,小哥要买?十个大钱一份,昨晚上刚到的。”

“那之前的还有没有?我和哥哥忙着赶路,足有两三个月没看到邸抄了。”李小幺笑着问道。

“小哥稍等,让我找找!”茶饭量酒博士几步进到柜内,弯着腰翻了一会儿,取了几份邸抄出来,翻了翻,笑着说道:“这里有五份,就差了上个月后一份,小哥先看着,回头我再找找,若有,小哥下回再来拿。”

“嗯,谢谢您!”李小幺笑容明净的一边谢着,一边取了荷包,一个个往外数着大钱,茶饭量酒博士笑着说道:“就十个大钱吧,那几份都是早先的,放着也是放着,过去的旧邸抄,哪还有人要?小哥拿去看就是了。”

李小幺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连声谢着,数了十个钱递给了茶饭量酒博士。

李小幺卷起邸抄,塞到李宗贵怀里,正要离开,楼上一阵脚步声起,下来一个二十岁左右、一身惨绿绸长衫、肿着烂桃子眼泡的青年男子,一脸的酒足饭饱,摇着折扇正要往外走,掌柜从后面雅间里冲出来,冲上前微微躬身拦住,客气的说道:“陈大爷,先会了帐再走,一共二两三钱银子。”

“记到帐上!”惨绿绸长衫陈大爷不耐烦的挥着折扇吩咐道,掌柜站着没动,挡在路上,嘿嘿干笑了两声:“陈大爷,小店本小利薄,可赊不起帐,陈大爷还是现赏了银子吧。”

陈大爷恼怒万分的瞪着烂桃子眼,用扇子点着掌柜骂道:“好你个侯七!往常爷几天不来,你他娘还求着爷来呢!今天我姐夫刚免了官,你他娘就翻脸不认人了?你他娘什么东西!给爷提鞋都不配!”

掌柜直起身子,高挑着一只眉梢,似笑非笑的说道:“配不配的,我一个酒肆掌柜,也犯不着给你陈大提鞋去,你姐夫?什么时候这姨娘的兄弟也能叫上姐夫了?陈大,咱街里街坊的,我也劝你一句,也该收收了。”

陈大爷手指颤抖不停的点着掌柜,却没能说出话来,咬着牙,紫涨着脸,肉痛的摸出荷包,甩了块银子出来,掌柜接过掂了掂,扯着嘴角冷笑道:“也就二两,算了,看在多年街坊的份上,那三钱银子就算了,下次再来,我看陈大爷还是先压了银子到柜上,再吃酒要菜的好。”

陈大爷呼着粗气,气哼哼冲了出去。

李小幺和李宗贵躲在角落里看着热闹,看着掌柜掂着银子进去了,李小幺甩开李宗贵的手,从角落里出来,上前拉了拉茶饭量酒博士,笑着问道:“那人是谁?倒有意思。”

“那个!”茶饭量酒博士撇了撇嘴,满脸鄙夷不屑的说道:“原来是这街上的帮闲无赖,也不知道通了谁的路子,把妹妹送给钱搂子做了小妾,从那起就抖起来了,这回好了,钱搂子被朝廷撤差了,嘿嘿,这可是现世报!”

“钱搂子?钱搂子是谁?”李小幺好奇的问道。

“知州钱文宣,最能搂钱,从到了咱们郑城,就干了搂钱这一件事!郑城这地皮都让他刮低了三尺去!呸!这才撤了差!太便宜他了!照我说,就该杀头!那,这邸抄上有!”茶饭量酒博士愤慨的点着李宗贵手里的邸抄,李宗贵上前拉着还要继续打听的李小幺,硬拖着她出了分茶铺子。

“小幺,别打听这些闲事,打听多了容易惹是非。”李宗贵低低的劝道,李小幺正想的出神,似听非听的点着头,突然转过头,看着李宗贵说道:“贵子哥,咱们再去打听打听,看看这钱搂子家是哪里的,他既撤了差,必是要离开郑城的,你说他会去太平府,还是会回老家去?”

李宗贵抬手抚着额头:“小幺,我让你别打听这种闲事了!容易惹事!”

李小幺将邸抄往李宗贵怀里塞了塞,挽着李宗贵的胳膊,嘻嘻笑着说道:“贵子哥,就打听打听,说不定,还是个好机会呢!走,咱们去那边药铺,买几斤金银花、接骨木、鱼腥草还有田三七什么的,那帮庄稼人练功,要是伤了筋骨,破了皮什么的,用点药也能好的快些。”

李宗贵无可奈何的跟着李小幺进了空荡荡的药铺,一边买着药,一边拧着眉头听着她和药铺伙计叮叮咚咚欢快的说着闲话,该打听不该打听的都打听个没完,偏那些伙计兴致比她还好,能说不能说的,全说给她听。

十几斤药买了大半个时辰,李小幺前前后后都打听明白了,这才将药铺伙计赠送试吃的各种药丸一样样包在药铺伙计给找来的包袱里,足足包了一大包,抱了药包,咬着颗伙计送的大山楂丸当零嘴吃着,和哭笑不得的李宗贵出了药铺。

李宗贵背着十几斤草药,李小幺抱着那一大包药丸走在前头,蹦蹦跳跳的往大车店等李宗梁他们去了。

李宗梁一行几乎和他们差不多时候到了大车店,魏水生背着褡裢,和李宗梁两人空手跟在后头,张铁木和张大壮、孙玉山满脸红光的推着两辆满放着十几个袋子的独轮车,到了大车店门口,张兴旺兴奋的迎过去,几个人利落的将车上的粮食袋子重新理了理,将石坎搬到车上平放捆好,李宗贵将药草堆在另一辆独轮车上捆好,魏水生抱起李小幺放到车上,张铁木四个人,推着独轮车,喜气洋洋的往城外赶去。

路上,李小幺高高坐在独轮车上,舒服的靠着那捆草药,仔细的翻看着邸抄,给李宗梁、魏水生念着邸抄上各种各样的事,谁当了伐梁的将军啦,户部尚书被撤了差了,这郑城新委了知州是谁啦,原来的知州钱文宣因清野不利被撤了差啦……

李宗梁和魏水生凝神听着,张铁木听的一脸茫然,这个丫头五爷,这又是什么门道神通?

连吃了两天饱饭,山上就焕发出一派勃勃生机,李二槐又带着会点木匠活的张继旺和孙七弟进了趟城,买了斧头、锯子、凿等木匠工具回来,带着人上山砍了几棵树,忙了两三天,先给李小幺打了张床出来。

李宗梁和魏水生订了章程,给十几个人排了班,轮流到山下值岗,其它的人,除了干活,就是由李二槐等人轮流领着练功,有时候,也带着人到山上打些野物回来,张大姐是个能干的,这样的大冬天,还时不常的寻些能吃的野菜回来,只是不敢走远,李小幺翻着那些树叶草根一样的东西看了半天,一样也不认识。

山上诸人,就连断了腿的石坎,虽说腿不能动,手也没闲着过,山上各人的草鞋,装粮食物品的筐子,都是他编出来的,他打出来的草鞋,比二槐打的穿着舒服,李小幺不穿草鞋,这话是李二槐自己说的。

闲人,就李小幺一个,李小幺让二槐做了张摇椅给她,每天最大的爱好,就是把摇椅拖到太阳下,摇着摇椅,晒着太阳看着张铁木和诸山匪们练筋骨、扎马步。扎好了马步,李二槐就开始教招式,李二槐严肃认真、威风凛凛,不管谁,只要有一丝做的不到位,不是肘踹,就是脚踢,只一下,就把人踹倒在地,然后一声大吼,那摔倒的,还得赶紧爬起来重新摆招式。

李宗梁、魏水生和李宗贵每天也是一大早起来先练功,枪刀舞得密不透风,惹得一帮山匪,特别是张铁木,简直是垂涎三尺,忙完了,李宗梁几个有时也站在李小幺摇椅边上,手抱胸前,悠然看李二槐带人练功。

张铁木等人呼呼哈哈练了一阵子招式,李二槐一声令下,众人停下来,聚在一处喘着气歇息,李小幺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从摇椅上跳起来,挽着李宗梁的胳膊,笑盈盈的说道:“大哥也指点指点他们吧,正好也让我看看大哥的功夫长进多少了!”

“你能看出什么?你哪懂这功夫上的事?”李二槐笑了起来,李小幺白了他一眼,只摇着李宗梁的胳膊:“大哥一个人打他们十三个!以一敌十三!”

魏水生笑着揉着李小幺的头,转头看着李宗梁挑了挑眉梢鼓动着:“试试手?”

“好!”李宗梁早就有些技痒,痛快的答应下来,那边十来个人从李小幺叫着指点指点起,就凝神听着这边的动静,见李宗梁答应下来,张铁木兴奋的一下子跳起来,急忙挥手招呼着众人。

第二十五章 新手试水

李宗梁带着笑,随意的走到院子中间站住,转头看着围在自己周围、一脸兴奋的张铁木等人,笑着说道:“我不用手,只用一条腿,不然你们魏二爷要笑话我欺负你们了。”

魏水生背着手,站在院子边上,听了李宗梁的话,笑着摇了摇头,李二槐双手抱在胸前,看着张铁木大声吼道:“好好打!谁要是脓包了,回头三爷单独收拾他!”

李小幺眼睛亮亮的站在魏水生身边,一脸兴奋的等着看热闹,李宗贵闲适的抱着手,挨着李小幺站着,冲着张铁木等人抬了抬下巴,带着丝不屑:“打他们这样的,哪用得着大哥,我去就行!”

说话间,张铁木猛的跺了下脚,挥着拳头,大叫着冲李宗梁扑了过去,李宗梁双手背在后面,抬起脚,极轻巧随意,仿佛就是随便抬了下脚,就正好踢在了张铁木大腿侧面,以力借力,直踢的张铁木又是一个狗啃泥扑倒在地,劲力未消,又往前滑了几步,后面十几个人紧跟着一窝蜂冲上去,李宗梁一只脚又快又准,转着圈一个个踢出去,眨眼功夫,就将十几个人踢倒在地,在院子里倒成一片,捂着痛处,唉哟唉哟的叫个不停,李宗梁掸掸衣襟,笑吟吟的退到了旁边。

李小幺拼命拍着手喝彩,魏水生抬手拍了拍李小幺的头:“这不算什么,他们刚扎了几天马步,也没有半点章法,单凭着一股子蛮力,就这么一窝蜂往上冲,找打的。”

李小幺弯着眼睛笑着点着头,看着勉强从地上爬起来,垂头丧气的坐在地上,吐着嘴里泥土的张铁木,心情大好,她倒真没想到大哥的身手这么好,早知道这样,前两天就该让大哥狠狠的打他们一顿,这收服人心,特别是象张铁木这样的,要让他服,就得先打得他找不着北,然后再给点甜头,这十五个人,不,十四个,张大姐先不算,她自然有人去收服,这十四个想做山匪的庄稼人,若不收拾的让他们心服口服,她和几个哥哥的这山匪日子就没法过安心。

李小幺又看了两天,稍稍松了口气,这帮人被李二槐狠狠练了五六天,又被李宗梁打了一顿,隔天李小幺怂恿着魏水生又以一抵十三狠打了一顿,魏水生下手可比李宗梁狠多了,直打得李小幺心痛万分的赔了不少草药进去。李二槐章法分明的操练和这两顿打,让张铁木这帮山匪,再看李示梁他们四个,这目光就是从下往上,害怕中透出了信服,算是收服了一半了。

李小幺暗暗舒了口气,注意力转到了那些邸抄上,可她手里的邸抄,只有这么几张,原来在太平府的那些东西,除了银子,别的什么也没能带出来,李小幺盘算了大半天,晚上吃了饭,挤在李宗梁和魏水生中间,烤着火,说起了郑城前知州钱文宣,也就是那个钱搂子撤差的事。

“小幺又想干什么?”魏水生转头看着李小幺问道,李小幺不答他的话,掰着手指算起了帐:“大哥,咱们那匹大走骡,加上那辆车,一共卖了八十三两银子,那天给石坎接腿买药、买粮食,买油盐,又买了两辆车,那一天,就去了十五六两银子,二槐哥又买了那些锯子啊什么的,又去了二两多银子,现在咱们统共只余了六十多两银子,上回买的粮食,吃到今天,也没多点了,最多后天,又得进城去买粮食,咱们这二十个人,我算过了,一天光吃,最少也得四百个大钱,两天就是一两银子。”

李宗梁笑着正要说话,李小幺拍着他的胳膊:“你先听我说完。照理说,这六十两银子,光吃粮食,也够吃三四个月的,可大哥看看,那帮子穷山匪,没衣服没鞋的,鞋子就算了,穿草鞋吧,可衣服呢?这已经是腊月了,再不添衣服,离开火堆就撑不住了,还有被褥,也得添些吧,总不能一直这么靠人挤人取暖吧?我算着,就照一人一套棉裤棉袄,不多说,三斤棉花算吧,光棉花,一个人就得两百多个大钱,两人一套被褥,再便宜,光棉花这一项,就得十四五两银子吧。”

“一人三斤棉花不够!都是大男人,三斤棉花也就一件薄棉袄,这哪够一身棉衣服?不够!”李二槐打断李小幺的话纠正道,李小幺叹了口气,摊着手说道:“二槐哥别那么讲究了,先凑和着吧,就这样,再加上布,这一项,就得去掉将近三十两银子,这事,还耽误不得,得赶紧去郑城买回来,就只剩三十两银子了,满打满算吧,也就是吃上两个月,连冬天都过不去,还得不能出事,要是有点什么事,这银子眨眼就没了。”

李宗梁眉头紧皱起来,看着李小幺没有说话,魏水生看着李小幺,笑着说道:“小幺有什么打算就直说吧,我和大哥听着呢。”

李小幺看看魏水生,又转头看看李宗梁,低低的嘀咕道:“我不过算算帐,又没想什么,真是的,好吧,是水生哥让我说的,大哥可别怪我!”

“你说吧。”李宗梁有些无奈的说道,李小幺转身从床上摸过那卷邸抄,翻了翻,找到那张写着钱文宣撤差的邸抄,递给李宗梁,点着钱文宣的名字说道:“这个人,那天我和贵子哥打听过了,外号钱搂子,在郑城这几年,好事一点没干,净搂钱了,郑城地皮都被他刮薄了三尺,这回因为清野不利,被撤了差,新任知州再过半个月就到了,新知州一来,他就得离开这郑城,要么回去老家,要么就是去太平府再寻门路求复出,我和贵子哥打听了,他老家是信阳那边的。”

“小幺想打他的主意?”魏水生眉头拧到了一处,李小幺点了点头:“就他最合适,他那么能搂,有银子是不用说的了,这银子还是不义之财,取不伤廉,咱们这可是劫贪济贫,拿得理直气壮,这是一,二来,他这银子是贪来的,这趟又是撤了差使走的,就是被劫了,必定不敢声张,就是声张,他一个撤职的贪官,也张罗不出大事来,咱们也不多劫,拿一点就行,不让他太心疼,这样,就不会有什么大麻烦。”

“小幺这话说的是不错,可这银子,咱们哪能劫到手?人家可是深宅大院里的官家!”李二槐瞥着李小幺说道,李小幺也不理他,只转头看着魏水生,魏水生皱着眉头,手里的棍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拨着火,沉默了一会儿,才看着李小幺说道:“往太平府和信阳去的路,是都经过这笔架山,可咱们这西山脚下是条小路,又偏僻又不好走,这钱搂子要走,必定要走东山脚下那条官道,东山是人家黑虎寨的地盘,咱们可惹不起。”

“我有法子!肯定能成!”李小幺听了魏水生的话,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转头看着李宗梁期待的问道:“大哥的意思呢?”

李宗梁看着旺旺的火堆,沉默了半晌,转头看着李小幺,点了点头,李小幺兴奋的一只手挽了李宗梁,一只手挽了魏水生,一边笑一边说道:“咱们既落了草,总得有点落草的样子,得发个利事才象样子么!这事吧,我是这么想的……”

第二天一早,李小幺难得的天没亮就爬了起来,魏水生用独轮车推着李小幺,李宗贵带着张狗子和姜顺才跟在后头,一行人往郑城赶去。

张狗子和姜顺才是李小幺冷眼瞄了这些天才挑出来的,张狗子今年只有十六岁,是那群山匪里年纪最小的一个,人还没长开,极瘦小,看着仿佛只有十三四岁,眼神灵动,伶俐讨喜,手脚极麻利,爬树爬得飞快,最大的长处就是学话,学李二槐他们说池州官话,学的仿佛就是土生土长的池州人,李小幺极欣赏他这个长处。

姜顺才今年十七岁,和张狗子相反,长相倒和李二槐有些象,墩墩实实的,浓眉小眼,厚嘴唇,看着一脸憨厚,可心里头,一肚皮鬼主意,听人说话,三分话能听出七分音来,这十五个人里头,就数他心眼最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