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老爷被从前的奶奶打死了,就这句话,小的当差,从来不敢听话传话,老爷死了,这么大事,我才听到的。”张有喜跟着又解释了几句。

“从前的奶奶!”苏万方伸手拍了拍张有喜的肩膀,感慨的说着,转头看向挨着张有喜站着的婆子问道:“你姓什么?在哪一处当差?”

“回大人,小妇人姓顾,是常走陈府的梳头婆子。”

“陈府都有些什么人?”

“回大人,小妇人知道的,就是陈老爷,沈大/奶奶,还有一位小少爷,陈老爷死那天,小妇人听人说,陈老爷是被正房奶奶砸死的,倒把小妇人吓了一跳,小妇人往来陈府小一年,上上下下都尊着沈大/奶奶,小妇人自然也当正房大/奶奶尊着,从没听说还有位奶奶,提也没听人提个一个字!真是!小妇人到现在也弄不不禁哪个才是正房奶奶,许是两头大?反正打死小妇人,小妇人也不相信沈大/奶奶是妾,那妾是什么东西?通卖买的,能这么尊贵?那不反了天了?”这婆子越说越多,苏万方忙笑着止住她:“顾嬷嬷说的真清楚,谢过顾嬷嬷。”说着,转头看着顾婆子身边站着的,四十多岁的老妇人问道:“你姓什么?做什么差使?”

“回大人,奴婢姓崔,是奶奶的陪房。”

“你们奶奶是怎么进的陈家门?”

“回大人,我们奶奶也是识书达礼的官宦之家出身,嫁妆又丰厚,怎么会给人做妾?自然是三媒六聘,坐着花轿进的门,只是我们老爷说宦囊羞涩,无力大办,奶奶虽说嫁妆丰厚,却不爱那虚名儿,老爷既这么说了,那些虚热闹事作,自然是能省的就都省了,成亲那天,不过请了德州府几家常来往的人家喝了杯水酒。”崔婆子愤然说道,沈氏紧紧抿着嘴,死盯着崔婆子,浑身颤抖不停,他们要做什么?崔嬷嬷怎么会说这样的话?她家里穷极了,父亲趁黑,一顶青布小轿将她送进老爷屋里,什么时候有了三媒六聘了?她是她奶娘,她不会害她!她要做什么?!

没等苏万方说话,崔婆子愤然的接着说道:“老爷从没说过还有个什么正房奶奶!他和我们奶奶说,原是成过亲,不过那水氏骄横恶妒,持着出身高贵,眼里没有他,也没有陈家祖先,犯了不孝恶妒之条,他早就把那水氏休了,谁知道今儿竟然又出了个正房奶奶!我们奶奶算什么?这是什么理儿?被休之人还有脸以陈家媳妇自居?!”

苏万方长长的叹了口气,回身冲着台上长揖到底:“大人,这就是学生胸堵石块,郁结愤然的缘由!实在是不吐不快!这陈忠良先是慕水家清贵,要攀上这棵根深叶茂之大树,娶了水氏女,后迷恋沈氏,以计骗娶沈氏人及财,这陈忠良恋沈氏之柔婉,椒房专宠,以正妻之位待之,抛水氏弃亲子,却又以水家婿之名交游仕林,实在是无耻之极!可怜沈氏女深居内宅,哪知此无耻之人在外所行之事?落的如今不妻不妾,子嫡庶难明,可怜水氏女被休却无休书,独守弱子苦若黄连,却又担了这恶妒不孝之名,那无耻之尤却人财俱得,清名在外,大人,我等束发受教,读圣贤之书,修身齐家,却任由此无情无义、寡廉鲜耻、不仁不义之人混迹仕林,祸害这等可怜弱女子,于心何忍?学生思之,彻夜难眠,不能不言,不能不为之讼!请各位大人明鉴!”

第一百一三章 良才难得

大堂一时静寂得仿佛能听到呼吸声,半晌,台上突然传来声手掌重重拍在几案上的声音,紧接着,一声低低的叫声:“严大人!”

李小幺轻轻呼了口气,放下帷幔,转身出了衙门大堂,水岩和水莲紧跟其后出来,李小幺径直上了车,水莲急急的拉了拉水岩:“怎么就走了?”水岩轻轻拍拍她的手,低声说道:“这案子今天结不了,你先回去吧,等我的信儿,放心。”水莲纠结不定的松了手,水岩示意她赶紧回去,自己忙上了车,跟在李小幺车后,吩咐赶往梁王府。

李小幺坐在车上,郁郁的有些闷气,苏万方这个讼师做得极好,比她原本预想的还要好,严申远那一声饱含怒气的拍桌声,拍的她心神落定,可这案子,从头到尾都让她闷气,看一次气闷一次,可这是她能想出来的最好的法子了,以正妻的位置引诱沈氏,让她证供陈忠良早已休了水桐,这就脱了恶逆大罪,就象苏万方最后说的那样,陈忠良就被翻出了寡廉鲜耻的丑面目,这就有了做误杀的余地,误杀可赎,沈氏小精明却无大智慧,把银钱看得极重,不过花些银子,水桐也就能从此案中脱出条性命,李小幺掀起帘子,茫然的看着车外来来往往的人群,她无法认同这个世间男子的姬妾成群,无法接受吕丰说的,妓家不过是个玩意儿,若是她自婴孩起就来到这个世间,在那些女书的教导下长大,她能和这个世间融合的更好一些么?唉,还是转世前喝碗孟婆汤的好,忘掉前尘往事,也忘掉另一个世间的思维和理念,好好开始另一段生命。

李小幺进梁王府前,水桐案的当堂笔录卷宗就送到了苏子诚手里,苏子诚细细看了一遍,轻轻拍了拍椅子扶手,站起来,拿着卷宗,要了车,径直出门往宁王府寻到苏子义,将卷宗递过去,舒适的坐到旁边椅子上,伸展着腿脚说道:“你看看,倒是堂堂正正的阳谋,已若取之,必先予之,这沈氏已经当堂画押认了陈忠良是休妻另娶,她才是陈家三媒六聘迎娶的正妻,水桐一案,就这么从不赦之恶逆,撕掳到误伤上头,陈忠良抛妻弃子,停妻再娶,这案子,水家倒翻成了苦主。”

苏子义仔仔细细看了卷宗,站起来,背着手来回走了几趟,在苏子诚面前站定,笑着说道:“这位李姑娘心思缜密灵动,更难得这份坦荡大气,较男儿犹有过之,处置梁地俘官的事,水桐这案子,一步步都是算计在明面上,谋的是这中间的人心,那梁地俘官忍不得庶民生活之困苦,这沈氏贪婪正妻之位,都怪不得别人。”

“她坦荡?”苏子诚神情古怪的接了句,苏子义挑着眉梢看着他,苏子诚有些不自在的挪了挪解释道:“这是这丫头绝顶聪明处,这是在开平府,她入幕我门下,行事自然要时时小心,这两件事若动了阴谋,一来落了下乘,二来,难免让人有机可寻,她……落草为寇那会儿,行事可不是这样。”苏子诚话说到这儿,抬头看着苏子义,带着丝尴尬,将郑城那些事简要说了一遍,只略过了冒他的名聚暗娼裸舞之事,这事胡闹的过份了,大哥性子端方,只怕容不下这样的事,苏子义凝神听了,沉吟片刻才击节赞赏道:“虽说是你大意轻敌才让她得了机会,可这串连环计环环相扣,以小搏大,算计人心步步得利,是难得之才。”

“嗯,这是这丫头最聪明之处,在什么位做什么事,识相的很!”苏子诚看着苏子义接着说道:“我原以为她的长处只在阴谋算计人心上头,没想到竟不止于此,用师父收三弟为徒一事换水桐案,咱们倒是占了大便宜,师父的回信昨天已经到了,应允收下三弟,由吕华、吕丰代他授艺,吕华身为天师嗣子,必不能在开平府久留,这授艺之事,只好吕丰代劳,三弟那样懦弱优柔的性子,跟着吕丰学学也好。”苏子诚一脸的好笑,苏子义疑惑的看着苏子诚的笑容:“我看吕丰举止得体,言谈有度,人品气度极其出色,你这是?”

苏子诚仰头看着苏子诚,一时不知道怎么和他描述这个吕丰,想了片刻,才笑着说道:“吕丰路过唐县时,路见不平,要行侠仗义,小幺帮他出主意射杀吴钦差,嫁祸袁大帅,因此欠了小幺一千两黄金还不上,他就以身抵债,可抵到现在,一千两黄金一分没少,利息倒生出不少来,”顿了顿,叹了口气:“他事事听小幺调遣,唉,总之,以后你就知道了,要不是他是师父嫡亲的孙子,我好几回真想一巴掌拍死他,太给师父丢脸了。”苏子诚说着,不知想起什么,恨得错着牙,苏子义听得怔神,半晌,突然转头看着苏子诚问道:“这位李姑娘,你打算怎么安置?”

苏子诚呆了片刻,皱着眉头没有答话,苏子义坐到苏子诚旁边,看着他温和的说道:“福宁公主的事,都过去一两年了,吴国那边,也很能交待过去了,你也不小了,这亲事不能再拖,我想过了年就给你选妃成亲,这位李姑娘,是个极难得的,我看,不妨先纳进后院,也别定了名份,就让她跟到外书房随身侍候着,你身边有这么个人,也能省心不少,若一味拘在后院,就可惜了她这份心智才情,你看呢?”

“嗯,选妃的事大哥看着办吧,至于小幺,她与常人不同,她若愿意跟在我身边,我自然求之不得,只怕她……”苏子诚苦笑着转头看着苏子义:“肯不肯还在两可,她如今替我理些杂事,一个月前是陈方燕养母六十生辰,小幺和我说了这事,说想用我的名替老人家好好庆贺庆贺这六十生辰,我就答应了,这是小事,前天收到陈方燕谢帖,感恩涕零,竟是满纸泪痕,陈方燕是个闷葫芦,跟了我十几年,不苟言笑,号称铁石心肠,从来没这样失态过,我问了小幺,她说这陈方燕舅父是个算命的半仙,陈方燕一生下来,就算出来他杀气过重,若留家里就要克死全家,父母就把他交给家里一个帮佣的仆妇,吩咐她带回家养,这仆妇青年丧夫,无子无女,视陈方燕如亲生,后来赶着几场天灾,陈家避灾去向不明,这仆妇就白天帮佣,夜晚纺纱供养他,直到陈方燕十六岁那年,陈家才寻到陈方燕,把他接了回去,隔年,陈方燕就离家从军,直到现在。”

苏子义凝神听着,半晌才叹了口气,正要说话,苏子诚看着他接着说道:“这样的事还有几件,有她料理这些事,常有出奇之效,她这样的人,若是无名无份的跟着我,只怕她不肯。”

“这名份早晚的事,也委屈不了她,要不,让你嫂子探探她的话?她今年也不小了,若嫁了别人……她入幕你处,也嫁不得旁人了。”苏子义缓和的说道,苏子诚紧皱着眉头,半晌点了点头:“也好,这事不急,先等一等,我让长远去池州打听打听这李家,等长远回来再说吧。”

“嗯,这是你仔细处,凡事小心为上。”苏子义点头赞成道,两人放下此事,又商量起旁的事,苏子诚在宁王府吃了饭才回去。

没两天,水桐案就判了下来,陈忠良停妻再娶,两相欺瞒,丧德无义,判陈忠良自德州暗娶沈氏之日起,与水氏再无夫妻之义,水氏子仍为陈家嫡长子,由水氏扶养成人,水氏愤恨失心,误杀陈忠良,判流徙三千里,悯其子年幼无依,允以银赎刑。

水岩托人说合,赔了沈氏现银一万两,沈氏画押息讼,此案算是了结清楚,没几天,沈氏收拾了行李,带着家人仆从,扶陈忠良棺椁返乡安葬。水岩看着沈氏一行人出了开平府城门,往青州方向回去了,长长松了口气,只觉得轻松惬意无比,站在城楼上吹了会儿风,下了城楼,一径往梁王府寻李小幺致谢去了。

李小幺仔细听了沈氏离京的情形,慢慢喝着茶叹了口气,水岩忙问道:“有什么不妥?”

“没有,我是可怜这沈氏和那个孩子。”李小幺放下杯子,看着水岩感叹道:“这个世间,女子独活不易,沈氏年青貌美,得了那么多银子,只有一个幼子,后头又没有娘家可依持,她自诩聪明,其实目光短浅,黑眼珠子盯那白银子又盯得太紧,这些都是祸根,早晚招来大祸。”

“青州是陈家祖籍所在,她回去自有陈氏本家照应,你是多虑了。”水岩疑惑的看着李小幺说道,李小幺看了他一眼,没有答话,只笑着问道:“水桐病好了没有?”

“好多了,小莲陪她在城外别庄里静养,让她先在那里住一阵子,对了,伯父和家父托我向你致谢,多谢你替水家脱了这恶逆杀人的名声。”

李小幺歪着头想了想,笑起来,年青这东西真可爱,水岩和水莲谢她救了水桐一命,那两位侯爷想的却是水家的清名。

第一百一四章 家务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水岩告辞出来,站在檐廊下想了片刻,踱出垂花门叫了小厮进来,低声吩咐道:“我记得咱们有个庄子离青州不远?”

“是成山庄子。”小厮忙接道,水岩用折扇点着小厮的肩头接着吩咐道:“你让人捎个信给庄头,让他留心着青州陈忠良妻子的信儿,记着,悄悄留心着就是,别惊动了任何人。”

“是,爷放心。”小厮干脆的一声答应,水岩挥了挥手,看着小厮疾步出去了,才摇着折扇,转去正屋寻苏子诚说话去了。

没有了梁地的俘官取乐,李小幺又早出晚归,吕丰无聊之余,带着张狗子和赵六顺在开平府四处寻乐子,没过几天就和开平府那些无聊爱玩的二世祖们混到了一处,若论会玩,吕丰也是数得着的,一个月一千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了,渐渐玩得风生水起,李小幺听张狗子说了,仔细想了一夜,第二天和吕丰商量,现在这柳树胡同住的都是女眷,他再住在这里不合适,劝他搬回吕府别院去住,吕丰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这么住着,与小幺清誉不利,这么一想,虽说不情不愿,还是答应下来,当天晚上就回去吕府别院住着去了,可还是每天晚上到柳树胡同和李小幺一处吃饭说笑,说这一天玩的乐的那些人和事儿。

开平府的秋天极短,一晃而过,虽说照规矩也是十月一日过开炉节开始生火取暖,可一般人家,严格遵着这规矩倒不多,到九月下旬,各家各户就陆陆续续生火烧炕取暖了。范大娘子学着开平府的风俗,临近十月,也看着人查好各外火墙火炕,升火取暖。

李宗梁打发人送了几人的俸禄回来,北平国官员的俸禄,银米各半,柳树胡同的家里人口少,范大娘子和李小幺打了招呼,将俸米票粜给米行换了银子。李小幺托着腮想了半天,大哥他们都有俸禄,自己的俸禄呢?这做幕僚,也不能白干吧?得找个合适的机会问问这事。

刚进十月,水莲打发人送了帖子过来,说要上门拜会李小幺,李小幺拎着帖子拧眉思量片刻,吩咐紫藤替她写了回帖,约了后天上午在家接待水莲。打发水府婆子回去,李小幺吩咐流云去隔壁范家请孙大娘子到前院花厅,自己穿了斗篷,先一步去了前院花厅寻范大娘子了。

范大娘子接了李小幺进去,月亭站起来,曲膝福了一福,李小幺笑着说道:“我和姐姐有点事儿要商量,月亭妹妹先回去歇着吧,明天再来寻姐姐说话。”月亭没有答话,只转头看着范大娘子,范大娘子笑着拿起斗篷披在月亭身上,温和的说道:“我让玉砚陪你先回去。”月亭拢了斗篷,垂眼答应了,也不看李小幺,跟着玉砚出了花厅,没走几步,迎面看到跟着流云赶过来的孙大娘子,停在路边回头看了片刻,才被玉砚轻轻推着回去了。

花厅里,孙大娘子和范大娘子忙着从花厅一角的红泥小炉上拎水壶泡了茶端过来,李小幺默然看着取杯泡茶的两人,相比那些官宦之家,她们这日子过得过于艰难了。

李小幺接过孙大娘子递过的茶,转头仔细打量着孙大娘子,她这一阵子事多而烦,也不记得多长时候没见过她了,从进了开平府,孙大娘子安静的仿佛不存在一般,这会儿神情小心中带着拘谨,规规矩矩坐在炕上,被李小幺看得满身的不自在,见李小幺打量孙大娘子,范大娘子笑着说道:“孙妹妹总是怕人家笑话她山匪出身,不懂规矩,不知礼法,从进了开平府,连门都没出过一趟,我劝了她多少回,她也听不进去,你跟她说说。”

“山匪出身怎么啦?咱们不都是山匪出身么?”李小幺带着丝漫不经心说道,孙大娘子连连摇着头:“不能这么说!范姐姐出身书香门第,范先生是做过官的!你更不一样了,我跟你们不一样!”

“搁别人眼里,咱们都是一样的,都是吴国来的山匪。”李小幺看着孙大娘子笑着说道:“你若想着这个,总想着别人怎么看,这日子可没法过了,反正张铁木又不嫌弃你,张大姐也不嫌弃你,张家不嫌弃你,你管别人做什么?”李小幺半认真半开玩笑的说道,孙大娘子红涨着脸,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李小幺看了她一眼,笑了笑,转头看着范大娘子,将水莲要过来的事说了,范大娘子微微蹙起眉头,等着她往下说,她这个未来的小姑子,照父亲的说法,生着玲珑七窍心,这水七娘子过来拜访她,她这么郑重的和她和孙大娘子说,必是有所打算。孙大娘子惊讶的看着李小幺,她虽说二门不出,每天只跟着严婶子埋头做针线,可也听月亭嘀嘀咕咕说过这水家无数次,知道这水家是北平国数一数二的名门高族。

李小幺喝了几口茶,看着范大娘子,想了想,将水桐的事简单说了:“……这位七娘子和水桐大/奶奶情份极好,过来看我也是为了表个谢意,我想着,范姐姐和孙姐姐也和她认识认识,大家年纪差不多,那位七娘子是个爽气性子,和两位姐姐说不定能处得好,若是处得好,大家能常来常往,往后姐姐们在这开平府也有了说话走动之处,孙姐姐年后除了服,就是成了亲,也不好一味呆在家里闷着,交些朋友进学走动着,人也开朗,姐姐说呢?”李小幺看着范大娘子和孙大娘子征询道,范大娘子凝神思量了片刻,眼睛里闪着神彩,忙笑着点头应道:“小幺说的极是,就是这个理儿。”孙大娘子迟疑茫然的看着李小幺和范大娘子,范大娘子不等李小幺说道,轻轻拉了拉孙大娘子说道:“咱们刚到这开平府,人生地不熟,大爷他们又都在军中,日常连个交往的人家也没有,如今若能得水家引见,能和这开平府的女眷圈子掿上线,常来常往,这日子也能过得活泛些。”

“活泛什么?”孙大娘子不解的问道,李小幺一边笑,一边推了推孙大娘子,干脆半开起玩笑来:“比如你出嫁的时候,总要有几个小姐妹送嫁吧,成亲后铁木在营里,你一个人在家,总要有个走动的地方,有个说话的人吧,总不能整天一个人闷在家里,那不得闷出毛病来了?铁木要心疼的!”孙大娘子听的涨红了脸,看着笑弯的眼的李小幺,低声嘀咕道:“不是有你们的么?还有张大姐她们。”

“我们这才几个人哪,也不能就我们这几个人往来,咱们到了新地方,总要认识些新朋友。”李小幺笑着说道:“到一处就要入乡随俗,跟大家处到一处,这样,日子才能过得舒心,这跟咱们合并山头一个理儿啊,两个山头合到一处,两家的人就要多走动走动,彼此亲近了这日子才好过。”

孙大娘子听得笑起来:“看小幺说的,这是什么地方,哪能跟咱们那……山上比。”

“这倒是,这还真比不得咱们山上。”李小幺笑道,

“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孙大娘子忙急着解释道,李小幺推着她笑不可支:“我知道你的意思,和你开玩笑呢。”

范大娘子看着两个人笑了一阵子,怜惜的抚着李小幺的鬓角,关切的说道:“你也别光替哥哥们打算,你自己的事才最要紧,有什么合适的人家没有?”李小幺有些不自在的扭了扭身子,轻轻咳了一声,没接范大娘子的话,只接着刚才的话题说道:“我来找姐姐,不光是说水家七娘子后天要来的事。”

“还有事?你说就是。”范大娘子笑着说道,李小幺叹了口气:“这事吧,早就该办了,咱们银子上头紧,就拖到现在,到现在,是不能再拖了,家里人手不够,总不能事事都要姐姐们自己动手,真要出门做客应酬,连个随身丫头也没有,这是一样,还一样,孙姐姐说的这不懂规矩一样,不光孙姐姐,咱们大家都不懂这开平府的规矩习俗,这也得学一学才行,还有言行举止什么的,最好寻个有见识懂规矩的教引嬷嬷过来,张大姐她们月底就到开平府了,正好,连张大姐一起学学,往后出门心里也就有了底,姐姐说呢?”

“这样好这样好!我是得好好学学这规矩什么的!”孙大娘子喜悦的抢着说道,范大娘子点头答了,看着李小幺问道:“这人手上,你有什么打算没有?还有这嬷嬷,到哪里寻这样的嬷嬷?”

“人手上,家里的再添几个粗使婆子丫头吧,这个姐姐斟酌着办,贴身使女丫头上,我的意思,你和孙姐姐,还有张大姐,一人先添两个丫头,明后天就叫人牙子过来,挑年纪相当、好的买六个,交给紫藤调教个一两个月就能用了。”

“嗯,我有玉砚了,再添一个就行了,倒不用太多。”范大娘子笑着应道,孙大娘子楞神的看着两人商量,用使女丫头,呼奴使婢这事,她还从来没想过。

“六个也好,五个也罢,也不多这一个,姐姐这里,三个也不够,往后还是要添的。”

“嗯,就听你的。”范大娘子从善如流,孙大娘子呼了口气,转头看着两人正要说话,李小幺眯起眼睛笑着说道:“孙姐姐,正好问你一声,过了年,你就满了孝,这成亲的日子,就定在三、四月里好不好?先办大姐和二槐哥的亲事,接着就办你和铁木的亲事,行不行?还有一样,你也别总在内院窝着了,前些天我就让张狗子在留心外头的宅院了,这成亲的宅子,放在范家自然不合适,放在这里,也不大好,说出去不好听,你自己的宅子,总得自己看中了才行,你先看着,等月底铁木和大姐到了开平府,再和他们两个商量商量,定下了宅子,还要收拾粉刷,打家俱,一堆的事。”李小幺说得拧起了眉头,转头看着范大娘子说道:“我可管不了这事,姐姐操心吧。”

孙大娘子脸色通红,头垂的抬不起来,范大娘子看着李小幺,笑容里满是愁云,这宅子又连着两场大事,哪来的银子?

第一百一五章 往来

三人沉默片刻,范大娘子笑着说道:“这请嬷嬷的事,还得烦劳小幺妹妹,我看这样,先添丫头婆子,特别是几个丫头,买回来交给紫藤调教还要时候,请教引嬷嬷的事,要不等张大姐她们回来再请?也不好偏了她一个,宅院家俱什么的,我跟孙妹妹就先看起来,你们说呢?”李小幺听她说的井井有条,笑着应了,孙大娘子自然无有不可,也忙点头答应。

隔天李小幺和苏子诚告了半天假,专程在家招待水莲,水莲在二门里下了车,李小幺和范大娘子、孙大娘子热情迎上前,水莲好奇的打量着满身重孝的范大娘子和孙大娘子,范大娘子大大方方的含笑打量着水莲,孙大娘子拘谨的只盯着范大娘子行事,匆匆扫了水莲一眼,微微垂着头,不敢再多打量。

李小幺将三人相互介绍了,和范大娘子一起,让着水莲进了花厅,海棠和青橙奉了茶上来,水莲环顾四周打量着,笑着说道:“早就想过来拜会,二哥说你们刚到开平府,要忙着收拾东西,我就没好过来打扰。”

“七娘子客气了,我们到这开平府,多亏二爷照应,要不然还不知道怎样呢。”范大娘子客气道,李小幺笑着接着说道:“范姐姐和孙姐姐都是重孝在身,也只好等除了服,再登门拜会七娘子。”

水莲忙笑着说道:“五爷客气了,等两位姐姐除了服,我专程设宴请两位姐姐过府说话,这进了冬天也不过就是赏雪看梅,等明年春天到了,那才热闹呢,从清明起,郊游花会差不多月月都有,两位姐姐一定要好好看看咱们开平府的热闹才行呢。”

李小幺暗暗舒了口气,这水莲果然是个玲珑剔透的,四个人说说笑笑,海棠捧了点心上来,水莲吃了块点心,惊讶的转头看着海棠问道:“这芙蓉糕和我们府上的味儿一样!”海棠抿嘴笑着曲膝答道:“回七娘子,奴婢原是靖江侯府上婢女。”

“她们两个都是,我这几个使女都是水二爷送过来的。”李小幺接过话解释道,水莲有些惊讶的打量了两眼海棠和青橙,笑着转头看着李小幺说道:“差点忘了正事,桐姐让我代她谢五爷活命之恩。”水莲说着就要站起来,李小幺忙一把拉住她,微微用力按着她坐下:“我领了心意就行了,也不必谢,她也是个苦命的。”水莲急急的点着头,眼圈泛红:“我就说,五爷就懂桐姐这苦,算了,不说这个,桐姐现在在雪峰山别院住着,雪峰山没别的好处,就是这个时候的野山菊,漫山遍野,再美丽不过,想请五爷和两位姐姐到我们别院盘恒一晚,别院里还有两眼温泉,最养人不过,五爷可别推辞!”

李小幺迟疑的看着范大娘子和孙大娘子满身的缟素,水莲心思极灵动,忙笑着解释道:“雪峰山别院就住了我和桐姐母子,桐姐……五爷也知道,也是那样……如今也是一身的素麻,要不是和五爷不见外,两位姐姐也是这样,我也不敢开这个口。”李小幺想了想,转头看着范大娘子笑着说道:“过去散一散也好,姐姐说呢?”

“嗯。”范大娘子含笑答应了,李小幺转头看向孙大娘子,孙大娘子忙跟着点着头,水莲轻轻呼了口气,和三人约了后天一早遣人来接,四个人又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水莲才起身告辞,李小幺和范大娘子也不多留,三人一起将水莲送到二门里上了车。李小幺看着水莲的车子走远了,要了车,一径往梁王府忙去了。

李小幺寻苏子诚告了假,说要去雪峰山看野山菊去,苏子诚盯着她看了片刻,面无表情的点头应允了。

隔天一大早,李小幺难得起了个大早,紫藤和淡月几个,将满箱衣裙抖在炕上,李小幺愕然不已,她什么时候得了这许多裙子!海棠抱了只一尺见方的花梨木匣子过来,一层层抽开,李小幺转头看着匣子里的各式钗环簪钿,伸手掂了只红宝蝴蝶双股钗,对着窗户眯眼看着,海棠憨憨的笑着说道:“五爷今天就戴这股钗吧,穿那条银纹百蝶度花裙,前儿王爷刚让人送了件大红腥腥毡羽缎斗篷,穿起来肯定好看!”

李小幺呼了口气,将钗递给海棠,转头看着紫藤问道:“都是王爷让人送过来的?”

“嗯,八月里,有一回南爷抬了一大箱子送过来,还有这个匣子,也是那回一起送过来的,过了重阳节又送了一箱过来,都是应季的秋冬衣服,看样子象是跟着府里的四季衣服做出来的。”紫藤仔细解释道,李小幺下巴顶在怀里的靠枕上,轻轻叹了口气,她是真喜欢这些精致美丽的衣裙首饰!

紫藤、淡月几个手脚利落的挑着衣服,一件件拿给李小幺看过,包在包袱里,她们要在水家别院住上一晚,紫藤和淡月昨晚上就收拾了两个大箱子出来,再加上今天的衣服包袱,简直跟搬家一样,李小幺也不多话,只任紫藤张罗,看看时辰差不多了,懒洋洋起来坐到妆台前,青橙轻巧的给她绾了个时新的百合髻,将那股红宝蝴蝶钗仔细的插上,李小幺换了衣服,从善如流的披了大红腥腥毡斗篷出来,淡月和海棠带着流云、樱桃跟在后头,一路往二门出去。

二门里,水家跟出门的婆子和车辆已经到了,李小幺楞神的看着紧挨着范大娘子站着的月亭,范大娘子忙上前几步,拉了拉李小幺,低低的说道:“月亭也想跟过去玩玩,她拘在家里,也没地方走动,我想着也不多她一个,你看?”

李小幺暗暗叹了口气,看着范大娘子,张了张嘴想说话,想了想又咽了回去,算了,这儿、这会儿都是不是说话的时候,回来再说吧,她这样,不是帮月亭,而是害她!范大娘子轻轻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笑容来,回身示意玉砚扶月亭上车,月亭上了车,伸手掀起车帘,挑衅的紧盯着李小幺,李小幺顺着她的目光看回去,半丝表情也没有。

车子缓缓出了二门,出了城门,一路往雪峰山行去。

梁王府门口,水岩踩着踏步下了车,转头看着贴身小厮挑云、伴月小心的各捧着盆叶片高大、劲节苍然的兰花来,兰花中间已经生出两支花茎,各有十数个花萼含苞待放,水岩后退半步,满意的看了看两盆兰花,带着小厮,转身进了梁王府。

水岩一路进了外书房,进了垂花门,直奔东厢第一间,推了推,却没推开,北庆忙迎上来笑着说道:“五爷今天去雪峰山赏菊去了,要后天才过来。”水岩满脸失望,转头看着两个小厮手里捧着的兰花,用手里的折扇敲了敲额头,示意挑云、伴月跟着往正屋进去。北庆禀报了,亲自掀起帘子让着水岩进了屋,挑云等捧着那盆风姿千万的兰花紧跟其后。

苏子诚正端坐书案后写着字,知道是水岩进来,头也不抬的吩咐道:“坐吧。”水岩长揖见了礼,四下转身寻着放兰花的合适地方,连转了几圈,看中了苏子诚那张巨大的书案,随手将折扇交给侍立在旁的南宁,亲自动了动移了移笔架,示意小厮将两盆兰花放到了书案一角。

苏子诚抬头仔细看了一会儿两盆兰花,低头写完,放下笔,站起来,背着手围着兰花看了一圈,笑着夸赞道:“你府上这兰花越养越好了,这盆吴兰能养成这样,难得之极!”

“这要的品相,一共只养出五盆,大伯府上送了一盆,大爷府上送了一盆,父亲留了一盆,还有就是这两盆了。”水岩欣赏着两盆吴兰,摇着折扇笑着说道,苏子诚转头看着水岩,指着两盆吴兰笑着说道:“我要一盆就够了,那一盆你拿回去自己留着吧。”

“那一盆是给小五的,北庆说她后天才回来,先在你这儿寄两天。”水岩解释道,苏子诚惊讶的转头看着水岩,水岩收了折扇,看着苏子诚笑着说道:“小五帮了我大忙,帮了我们水家大忙,一盆兰花不过表个心意,若送别的,怕她嫌俗气。”

苏子诚转头看着兰花,发怔的出了会儿神,伸手轻轻碰了碰墨绿高大的兰叶,嘴角带着笑意,转头看着水岩说道:“这会儿,山上的寒兰正是盛开的时候,好多年没去雪峰山看寒兰了,那寒兰比这吴兰风姿更胜。”

水岩眨了眨眼睛,忙笑着接道:“我也好多年没去雪峰山看寒兰了,姑母最爱寒兰……”水岩看着脸色瞬间阴郁下来的苏子诚,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好好儿的提姑母做什么,水岩脑子转的飞快,顺着刚才的话接着说道:“今天天气正好,正是看寒兰的好时候,咱们去雪峰山看兰花去,雪峰山近,也不过半天功夫就能来回了。”

第一百一六章 别院

“嗯。”半晌,苏子诚竟然答应了一声,水岩有些楞神,他不过随口一句,压根没打算他真会去。

“现在就走?”水岩的楞神瞬间既逝,一边笑着答着话,一边飞快转着心思:“既然去了,就住一晚上吧,明天一早看晨曦中的寒兰,悬崖峭壁间的寒兰映着朝阳那会儿风姿最好,不容错过!去翠微别庄?”水岩看着手指碰着吴兰叶、仿佛有些出神的苏子诚,心里微微一动:“翠微别庄看寒兰最好,可那一处好些年没人去住了,一应物事只怕不够妥当,要不到云栈院?离翠微别庄近,过去看寒兰方便,就是离四叔家别院极近,不过四叔家别院里不过住了七妹和小五她们几个,倒不会过于吵闹,你看?”

“嗯,就住云栈院吧。”苏子诚收回手,转身吩咐东平:“骑马过去就行,住一晚。”东平躬身答应了,垂手退出去,递了话给水岩的小厮,又让人往后院取苏子诚的衣服用具,小半个时辰后,苏子诚和水岩在梁王府门口上了马,往雪峰山赏兰花去了。暃凡丶收 录

李小幺等人的车子不急不慢的走了两三个时辰,车子停下,李小幺扶着淡月的手下了车,仰头打量着面前景色秀丽的雪峰山,这雪峰山在开平府北边偏东一点,山体不高,却险峻秀丽、树茂花繁、水瀑众多,是开平府周边夏季避暑,冬天欣雪的绝佳所在,这山上别院不多,林林总总也不过几十座,却座座或朴拙或精致,隐于山景林树中,能在这山上建别院的,都是这北平国数得着的名门望族。

山脚下一排停着三顶青竹小亮轿,两个管事嬷嬷着急的商量了几句,一个嬷嬷招手叫了个婆子过去交待了几句,那婆子急忙往山上急奔上去。

李小幺叹了口气,招手叫过管事嬷嬷,笑着说道:“这山上景色真是好,看的让人舍不得走了,你们别院离这里远不远?”

“回五爷,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照这些抬轿婆子的脚程,要走小半个时辰。”管事嬷嬷陪笑答道,李小幺满脸愉快的呼了口气,声音微微抬高,带着丝雀跃和兴奋说道:“那我不坐轿子了,我要走上去!出来就是看景的,我要好好欣赏欣赏这雪峰山的美景!”

管事嬷嬷感激的看着李小幺,正犹豫间,李小幺已经跳到范大娘子和孙大娘子旁边,满脸笑容的说道:“我要自己爬山,这山这景这路,要自己慢慢走上去才有意思,你们先走吧。”

“我陪你!好长时候没走山路了,这山景比咱们笔架山强多了!真是好看!”孙大娘子兴致勃勃的转头四下看着,范大娘子尴尬的扫了眼别着头根本不看众人的月亭,笑着说道:“看爬到一半走不动了怎么办!”

“那倒没事!”李小幺转头看着管事嬷嬷笑道:“烦劳嬷嬷到别院后让人来接接我们,若是真走不动了,也好把我抬上去!”

“是!”管事嬷嬷面容轻松、满脸笑容的答道,范大娘子带着月亭上了亮轿,轿子抬起,不大会儿就转过山路看不到了,管事嬷嬷在前头引着,两个婆子抬着顶空轿,跟在李小幺和孙大娘子后头,一行人停停走走,由着李小幺和孙大娘子叽叽咕咕说笑着,一路看景一路走。

走了大半个时辰,山上两个婆子引着顶竹轿,一路接过来,李小幺呼了几口气,转头看着孙大娘子问道:“你累不累?”

“不累,这点路算什么,这才多远!”孙大娘子兴致正浓,她在开平府范家那个四方天井里困了这些日子,这会儿见了山,心情飞气扬着正在兴奋中,李小幺在一处平整的石阶上站定,放下裙子,转身环顾着四周,笑着说道:“早知道爬山,就不穿这裙这鞋,你的脚不痛的?”孙大娘子提起裙子看了看,点头笑道:“你这么一说,倒真痛了,算了,不爬了,坐轿子吧。”

两人上了轿,管事嬷嬷亲自上前卷起李小幺轿两边的竹帘,笑着说道:“让她们慢些走,五爷坐在轿里,好好看看这景色。”

又走了小半个时辰,前面高大林木间,现出一片青瓦粉墙来,管事嬷嬷上前几步,走到李小幺轿边,热情的介绍道:“这一处一共四处别院,半山那一处是我们大爷府上的,最右边那处,云雾笼着的,是二爷府上的,这两处,大些的是三爷府上的,我们府上的别院最小,也最靠里,五爷别笑话!”李小幺顺着管事嬷嬷的指点看着几处别院,一共四处,这四家应该是水家嫡支了。

轿子很快进了苍苔遍布、爬满古藤、仿佛古旧异常的大门,转过花墙做成的影壁,水莲正站在一处仿佛古藤天然生成的月亮门前等着她们了。

李小幺下了轿,和孙大娘子上前见了礼,笑着说道:“是我任性了,多有烦劳七娘子。”

“五爷这么说就见外了,自家姐妹,哪有烦劳之说的?!”水莲一边热情的笑着应着话,一边让着李小幺和孙大娘子往里走,李小幺和又拘谨起来的孙大娘子并肩而行,转头看着水莲,笑着说道:“叫我小五吧,我行五。”

“那好,我就不客气了!我今年十八岁了,肯定比五妹妹大。”水莲爽快的答道,李小幺笑着点了点头:“姐姐比我大一岁。”两个人一路说着闲话,转了几个弯,上了几层台阶,到了一处花厅前,早有丫头禀报了,水桐已经迎在花厅门口,范大娘子和月亭也跟在后面迎了出来。

李小幺仔细打量着水桐,上次见她,她一直坐着,这站着身量高挑,只是过于瘦削了些,一身素白麻衣裙很宽大,衣服卷了边,做工也精致,跟上次狱中比,面色里的灰败没有了,那股寂静却还在,嘴角虽然带着笑,却笑得毫无生气,山风拂起衣裙,裙袂飞扬中,更显得人静寞到死寂。李小幺微微吸了口气,忙带着笑,上前几步曲了曲膝,水桐已经一丝不苟的深曲膝到底行着福礼,李小幺忙转头看向水莲,水莲两步过去扶起水桐,笑着说道:“小五妹妹也不是外人,桐姐不用跟她客气!”

水桐寂静的笑着:“五爷于我在大恩。”声音平缓而慢,李小幺听得心酸,水莲仿佛没听到水桐的话,热情的介绍着孙大娘子,孙大娘子同情的看着水桐,拘谨而恭敬的见了礼,几个人让着,进了花厅。

花厅四面开窗,两面对着别院内,另两面正中两扇窗户用通透的水晶琉璃镶嵌,正对着外面的山崖峭壁,看来是赏景之所,这会儿水晶琉璃旁的窗户大开着,屋里却温暖异常,淡月和海棠侍候着李小幺和孙大娘子去了斗篷,水莲笑着说道:“这一处看山景最好,先祖父冬天最爱这一处,他又是寒腿,就把这花厅连底下也挖空通了火道,这会儿不大冷,我就让人把地火龙烧上,火墙和火炕都没烧,不然就太热了。”

李小幺走到琉璃窗旁,探头往外看去,离这花厅一丈多远,就是山崖尽头了,边上修着半人高的石栏,石栏内摆放着各色晚开的菊花,李小幺看了一会儿,退回来坐到炕上,接过杯子喝了口茶,范大娘子正和水桐说着话,水莲和孙大娘子不知道聊的什么,月亭端坐在范大娘子身边,仔细打量着花厅内的陈设。李小幺正要再转回去欣赏她的风景去,门口丫头恭敬的禀报:“大/奶奶、七姑娘,明少爷来了。”

水桐一下子直起了身子,水莲轻快的跳下炕,门帘掀起,一个三十多岁,干净利落的媳妇抱着位三四岁的小男孩进来,小男孩身形瘦弱,脸色却还好,团在奶娘怀里,胆怯的看着屋里的陌生人,这就是水桐的儿子,也是陈忠良的嫡子陈明深了。

“阿明,来,七姨抱。”水莲迎过去,举手过去,阿明脸上绽放出羞涩的笑容,转身扑往水莲,又从水莲怀里转头看向母亲水桐,冲着水桐伸着手,水莲抓回他的手,抱着他先走到李小幺身边,指着李小幺笑着说道:“这位李家五姨最疼我们阿明了,阿明给五姨磕个头好不好?”不等水莲放下阿明,李小幺已经跳起来,利落的拉住了水莲和阿明,也不伸手抱他,只拉着阿明的手,笑着夸奖道:“阿明好可爱!你几岁了?”

“四岁。”阿明的手被李小幺握在手里,两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扑闪着看着李小幺,停了片刻,才声音细细的答道,李小幺从海棠手里接过只做工精致、用两块墨玉嵌做眼睛的布牛,举到阿明面前笑着说道:“谁属牛啊?”

“我!”阿明伸手抓过笑眯眯的布牛,翻来翻去看个不停,水桐已经站到水莲和阿明身后,曲膝致着谢:“五爷费心了。”

水莲抱着阿明转到孙大娘子面前,孙大娘子笑着取出早就准备好的一只小巧的赤金长命锁片,奶娘忙上前接过,范大娘子也给了见面礼,月亭袖出只崭新的荷包,拉开取出只明晃晃的赤金手环,扭开结扣,笑盈盈的给阿明戴在了手上。李小幺喝着茶,看着月亭给阿明戴上金手坏,转头扫了眼范大娘子,暗暗叹了口气,这见面礼都准备的妥妥当当,看来不是临时起意,是怕她不肯让月亭跟过来,才这样先做再说?还是……肯定是自己想多了,自己凡事想得太多,回去寻个机会,好好和她聊一聊吧。

第一百一七章 雨后天睛

有了孩子,花厅热闹起来,月亭耐心和阿明拍着巴掌玩、取了绳子玩交绳,水桐目光温和的看着阿明,脸上总算有了表情,范大娘子和孙大娘子围在旁边,说笑着看着月亭和阿明玩。

水莲陪着玩了一会儿,悄悄退到李小幺身边,轻轻拉了拉她,两人出了花厅,沿着游廊进了旁边一处极小的茶室,在榻上坐了,水莲叹了口气:“五妹妹别怪我,请你到这别院来,就是想让你看看桐姐这个样子,你看看,这事都过去了,你看看她这样子,我好话歹话说尽,要不是有阿明,她!”水莲又是生气又是焦虑,一个‘她’字堵在喉咙口,说不下去了,李小幺抿着茶,沉默着没有接话,水桐这是哀莫大于心死,这样的哀法,她爱着陈忠良么?这没什么好怀疑的,这个世间,不管什么样的世间,有人,有男女,就有爱,她救了她,也杀了她,苏万方的那些话,赤裸裸的撕裂了水桐心底那层自欺欺人的掩面纱,也斩断了她和陈忠良最后一丝联接――那名义上的夫与妻。

李小幺轻轻打了个寒噤,这就是付出的代价,自己曾经为付出而付出了生命,李小幺闭了闭眼睛,同样的错误,有一次就够了,这一世,那份心念,到此为止,如果自己不爱自己,没有人爱自己。

唉,她能有什么法子?她自己都救不了自己,这爱的伤,只有时光的流逝,也许能冲淡,也许不能,若是她要工作,要挣钱养自己养孩子,要打扫卫生接孩子做家务,要这个那个无数事情要做,这伤痛也就没时候伤痛了,可她不用,她也不用,她是高贵的水家姑娘,除了悲风伤月,什么也不用做,每一个人都一脸小心翼翼的提醒着她的不幸和伤痛,有什么?????嗯,也许这是个法子!

李小幺抬头看着水莲问道:“我听说水家在城南门外设有一家养济院?”

“嗯!专门收容老疾孤穷,有时候宾旅之人穷病,也送药食。”水莲怔了怔答道,她和她说水桐的事,她提这个做什么?

“水家是慈悲之族,前天我看到份慈幼局的折子,现今管着慈幼局的王先生病重,连折子也是儿子代写的,这慈幼局虽是官设,却不入官制,也没有俸禄,全凭着一份慈悲心肠,要不,让水桐先去管一管这慈幼局去?”李小幺笑着建议道,水莲愕然看着李小幺,哭笑不得的说不出话来,这是什么话!她们水家姑娘,岂能抛头露面去管那些孤儿?

“王先生之前,慈幼局是李太夫人管着的,这你也知道,李太夫人极慈悲的人,朝廷的旌表就不说了,听说开平府好多人家家里都供着她的牌位呢,水桐现在这个样子,心如死灰,让她有点事做,一忙起来,也就不那么难过了,再说,做点事,心情也能开朗些,这是一,二来,伸手帮一帮这人世间的穷苦悲伤,做这样的善事,也能积福赎罪,为子求福,为已求福。”李小幺看着水莲劝道,水莲迟疑不定的看着李小幺:“没有这样的先例,我们水家……”

“凡事都有第一回,你们水家有人去管慈幼局,对水家只有好处,这事不急,你先回去和水二爷,还有你父亲他们商量商量,听听他们的意思。”李小幺打断水莲的话说道,水莲拧眉想了想:“还是先问问桐姐,万一二哥他们觉得好,桐姐不愿意,那就不好了。”

“水桐那里不用问,到时候你就和她说这是做善事以赎罪,替阿明积福,她必定愿意的。”李小幺伤感的低声说道,水莲呆怔了片刻,潸然泪下,哽咽着说道:“你说的是,桐姐心里,就觉得自己是个罪大恶极、罪不可恕的人,她说她死后肯定坠到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李小幺轻轻呼了口气,她无从评判谁,她自己的那份道德和标准,只好也只能自己默默的守着。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闲话,小丫头过来请了两人,登上台阶,往另一处吃饭去了。

靖江侯府的管事跑得忙得恨不能生出翅膀来,总算赶在苏子诚和水岩在云栈院门口下轿前一刻,把一切收拾妥当了。

苏子诚看起来心情不错,也不进云栈院,和水岩沿着山间小路直登到山顶,任山风吹动斗篷,极目远眺,看了半晌,转头看着水岩,笑着说道:“上回咱们到这里,象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七年前,我记得清清楚楚,你站在这山顶上,叫嚣着要踏平北宁,一年后果然踏平了,大爷封了宁王。”水岩拢了拢斗篷,笑着说道,苏子诚脸上的笑容凝了下,转眼间褪了个干净,又回复了平常的阴冷,背着手看着远方,水岩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头,大爷、二爷都不愿意提平北宁的事,自己今天真是混了头了!

水岩不敢再多话,苏子诚也是一言不发,两人在山顶上吹了半天风,一前一后下了山。苏子诚在前,沿着云栈院旁的幽静小路,一路走到翠微别庄门口,守门的内侍远远看到苏子诚,一半急迎出来,一半疾奔进去叫别庄总管,没等别庄总管奔出来,苏子诚已经背着手又往来路转回去了,水岩紧跟其后,这一天净说错话,他也不敢多开口了。

两人吃了晚饭,水岩遣人知会了翠微别庄的管事,明天一早过去看寒兰,诸事安排妥当,陪着苏子诚喝着菊花茶说话,水岩看着苏子诚,谨慎的试探着问道:“明天要不要请小五过来?小五倒是个真正的雅人。”

“真正的雅人?”苏子诚放下手里的书,不知道想起什么,嘴角带着丝笑意说道:“你若有机会领教,就知道她到底是雅还是俗了。”

“那她到底是雅还是俗?”水岩兴致十足的追问道,苏子诚凝神想了半晌,看着水岩一眼,端起书,慢吞吞的说道:“她那儿没什么雅和俗,俗到她那儿也能雅,雅到她手上,也能俗不可耐,只看她的心情。”

水岩高挑着眉梢,惊讶的看着苏子诚,想再问,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另外一句:“我让人去接她,小五必定喜欢寒兰。”苏子诚专注的看着书,仿佛没听到水岩的话,水岩斜睇着他,带着笑意挑了挑眉梢,悄悄站起来,到外间写了个帖子,叫了挑云过来低声吩咐道:“你去四爷别院,寻五爷的丫头,把这个帖子送给五爷,得了回信再回来。”

挑云接了帖子,躬身退出去送信去了。

李小幺接了帖子,吩咐海棠去和水莲说了一声,第二天一早,李小幺打着呵欠起来,闭着眼睛洗漱完毕,由着淡月绾了头发,海棠和流云举着几件衣服让李小幺挑,李小幺转头盯着衣服出了一会儿神,摆摆手,示意再换几件来,海棠惊讶的笑着想要说话,又咽了回去,李小幺看着她,笑着说道:“嫌我挑衣服了?”

“不是!是,五爷从前不大管这个的。”海棠被李小幺说破心思,有些不好意思的回道,李小幺指着那几件衣服解释道:“太艳了,我不喜欢颜色太过艳丽、或是花样过于繁杂的衣服,这几件,你看看,不是桃红就是翠绿,又到处绣的都是花,看的人头痛。”

“我知道了,五爷等着,我再去挑几件来。”海棠愉快的答应着,转身进去,很快又取了几件衣裙过来,抖开给李小幺看,李小幺挑了条银白底用银色丝线绣着大大小小各式蝴蝶的宽幅裙,海棠笑着赞同道:“我也喜欢这件,多少雅致!这些个蝴蝶不动看不出来,一动就跟象从裙子上飞出来一样!五爷看,配这件夹衣好不好?不穿棉衣了,棉衣到底厚,配这蝴蝶裙不够轻灵,五爷外头穿件厚些的斗篷就行。”李小幺看着海棠手里的淡妃色紧身齐腰宽袖夹衣,笑着点了点头。

李小幺换了衣服,披了件海棠红羽缎素面厚绒斗篷,带着淡月,出了屋,一径到了院门口,挑云和南宁早就候在门口,见李小幺出来,一时呆怔住了,南宁先反应过来,忙笑着长揖道:“差点不敢认五爷了。”李小幺笑着示意两人引路,一行四人,穿过初冬的轻寒,几步就转到了靖江侯府别院门口的小径,水岩和苏子诚已经站在别院门口等候着了。

苏子诚远远看着从初冬枯落的树林间转出来的一抹娇艳的海棠红,斗篷间,银色的裙袂和蝴蝶随风飘动,冬天里看到这样的海棠红,真是让人心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