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三张五百两的银票子来。”李小幺转头吩咐着流云,流云曲膝退出去,片刻功夫就用帕子包着三张银票子进来,李小幺示意递给赵六顺,示意赵六顺将银票子递给三人,笑着说道:“明年一年的银子,我先给了,这一份干股,可就只好等明年年底咱们盘了帐再结了。”

赵六顺将三张银票子递到罗大江三人面前,罗大江和罗二庆眼睛睁得溜圆,盯着那薄薄的一张银票子,咽了口口水正要伸手,陈远大突然按回两人的手,低声说道:“东家信得过咱们,咱们也得象个样子。”罗大江忙拍着罗二庆的手,低声说道:“远大说得对,东家有东家的样子,咱们也不能掉了份了,让东家笑话。”

陈远大站起来,冲着李小幺拱手长揖到底谢道:“东家,我们兄弟三个服您这气度,这银子我们不拿,回头我们先到帐房支十两银子,当这一年的用度,余下的银子,等明年年底结了帐再说,是好是坏,得等到东家发句话,我们兄弟才有脸面拿这银子。”

李小幺暗暗松了口气,看来梁先生真是用心挑选了的,这三兄弟都是极本份明理的,李小幺心里轻松,脸上的笑容更盛:“那好,就依三位,这银子,不过早晚,这织坊里房子要怎样,织机要如何,买什么样的丝,用什么样的人,都由你们三位做主,有了主意,只管吩咐我这两个小厮做去,帐上的事,我送个帐房过去,帐房只管支银子记帐,余事不管,你们看,这样可行?”

“行!”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如今做织坊的宅院还没买,三位先在外院客房住一阵子,饮食用度,就让我这两个小厮照应着,先歇几天再去忙,只一样三位要记好,我这织坊,只织最好的丝绸!”

“东家放心!我们这一路上跟着那位先生,吃住都舒服,不用歇,明天就赶紧出去看宅院去,这做织坊的房子,还是有点讲究,还有织机,罗大还想改改,得找手艺好的木匠才成,东家,这做织机的木匠,最好是咱们自己家的,一来修修补补便当,二来,这织坊就靠一把手艺,这手艺得靠顺手的机子,这机子跟手艺一样,可是咱们的东西。”陈远大兴奋的说个不停,李小幺凝神听着,赞同的点了点头:“你这话说的极是,这样,出去寻宅院是一样,还一样,你们三位回去细想想,哪一处先哪一处后,哪里要注意哪些事,细细列出来给我,三位放心,只要能织出好丝绸,旁的都不是大事。”

第一百三七章 道

李小幺送走赵六顺和陈远大等人,站在花厅门口出了会儿神,才轻轻松松的往内院进去。

紫藤见李小幺空了,捧了包东西进来禀报道:“五爷,这是东城和家漆器铺下午送过来的,说是五爷在那儿订的东西。”李小幺忙示意紫藤打开包袱,紫藤打开包袱,看到包袱里包着的小人儿,吓了一跳,怪不得包袱裹得这样严谨,原来里面包着两个赤身裸体的小人儿,虽说只有个大形,并没有刻画细处,可还是看得出来是个长腿细腰的美人儿,脸部刻画得极精致漂亮,头发用的是真人发,乌黑发亮的垂到腿弯处,眼眉眼睫嘴唇突出来,栩栩如生,李小幺拿起人偶,惊叹不已,这个年代的手艺人,这份手艺真是令人惊叹。

李小幺动了动手脚,果然如她要求的那样,手臂腿脚都能弯转活动,李小幺仔细研究了一会儿,笑着将两个人偶递给紫藤吩咐道:“有两件事,一是给把这两个娃娃好好打扮打扮,梳好头,那个小匣子,打开,看看里面是不是小头钗什么的。”紫藤急忙打开,果然,里面满满的放着十来支各式包金首饰,紫藤将匣子递给李小幺,李小幺探头看了看,接着说道:“再做两套衣服,从里到外,该有的都别少了,好好打扮起来,找个匣子装好,初七日是柔嘉郡主的生日,让张嬷嬷和卢嬷嬷一早送到宁王府上去。”

紫藤接过两个人偶,好奇的扭了扭手脚,爱不释手,李小幺看着笑着说道:“交给那几个小丫头去弄就行,我还有件事交待你。”紫藤忙将两个人偶包好,看着李小幺,等着她发话,李小幺接着说道:“第二件,年后我要开个织坊,这个帐,你帮我管着,这个要仔细,每笔钱出去,做什么用,工多少料多少,都要有详细出处,外头的事我让张狗子管着。”紫藤迟疑了下,低声问道:“大娘子把前院圈出来,不是在筹备织坊的事?”

“大娘子的织坊归大娘子去办,咱们办咱们的。”李小幺笑着答道,紫藤看了看李小幺,垂手答应,一句话没再多问。

冬至大过年,今年又正值大礼年,冬至前三天,苏子诚和吕华、吕丰就陪大/法驾至城外祭祖祭天地,李宗梁等人也歇假回到柳树胡同,李小幺给自己放了假,窝在家里忙织坊的事,闲了就和水生、二槐、贵子还有张大姐、铁木他们四处逛着看热闹。

范先生悠悠闲闲的在家里歇着看闲书自娱,严二婶子瞄着机会,陪着满脸笑容,小心的找到范先生院子里,先殷殷勤勤的问了半天好,范先生一边看着书,一边半天‘嗯’一声应答着,只等她说事,严二婶子扯了半天闲话,试探着笑道:“大爷您看,月亭也老大不小了,大娘子和明婉这亲事都定好了,月亭也该定门亲事不是。”

“嗯,这话在理,有看中的人家没有?”

“看不看中的,咱也不想高攀,差不多的人家就行,我看了这大半年,那魏水生倒还过得去,人品年纪和咱们月亭也配得上,您看呢?”严二婶子满眼期盼的看着范先生,范先生正在翻书的手僵了片刻,长长舒了口气,抬头盯着严二婶子问道:“这事,你和小五说过了?小五的意思呢?”

“瞧大爷说的,这说亲的事,跟个未出嫁的姑娘家哪好说?再说,水生姓魏不是,就是姓李,兄长的事,哪有妹妹出头出面的?没有这个理儿不是?”严二婶子忙笑着解释道,范先生脸色一点点阴沉下来,盯着严二婶子,声音缓慢阴沉的问道:“你平时也这么跟月亭她们说的?”

“平时不平时的,这是正理,这普天下走到哪儿不是男人当家理事,哪有妹妹把着哥哥亲事、当着哥哥的家这个理儿?何况还不是一个姓的。”严二婶子不服的嘀咕道,范先生紧紧捏着手里的书,眼睛渐渐眯起,盯着严二婶子看了半晌,突然笑道:“我要是答应了你,这事不成,你只会抱怨我没有尽心,我看,你还是自己去寻魏水生提这门亲的好,这脸不脸的,咱们范家也不要了,你替老二守了这些年,我只有敬着你,月亭的亲事我也不能不管,明天我寻几户好人家,你们母女好好挑挑,挑得中是我的福气,挑不中,往后月亭这亲事,你就自己操心,我也算尽到心了。”

严二婶子满脸红涨,猛的站起来,胸口起伏着喘了几口粗气,重重的‘哼’了一声“别以为我就不敢!”说着,怒气冲冲的冲了出去。

范先生闭了闭眼睛,呼了口闷气,扬声叫着老常头,吩咐他去请大娘子过来,不大会儿,范大娘子带着玉砚进来,范先生挥手屏退玉砚,看着范大娘子问道:“你二婶子看中了魏水生这事,跟你说过没有?”

“说过,这事,我一个没出门子的姑娘家出不得面,就推了。”范大娘子温婉的答道,范先生闭着眼睛想了想,点了点头又问道:“你和小五说过这事没有?”

“和她说这个做什么?她也是个没出门子的姑娘家,哪好……”范先生猛的睁眼盯着范大娘子,盯得范大娘子后面的话生生咽了回去,范先生冷冷的接道:“她一个没出嫁的姑娘家,哪好管哥哥们的事,何况魏水生又姓魏!是不是这样?”范大娘子急忙点了点头,范先生看着范大娘子,脸颊抽动了几下,颓然叹了口气:“为父苦口婆心说你,你一句话听不进去,那些无知内宅妇人的话,你怎么就听得这么入耳?”

范大娘子看着父亲,一时不敢答话,范先生恨铁不成钢的点着范大娘子骂道:“你那书,都读到哪儿去了?”范大娘子委屈的眼泪一路往下滚,哽咽的说道:“父亲,女儿自小读女书、孝经,哪一条不是这么说的?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女子不得自专……”

范先生的手臂慢慢垂下,看着女儿一时说不出话来,范大娘子眼泪哽咽得更加伤心:“父亲自小疼我,长这么大,父亲连句重话也没说过我,从到了这开平府,父亲就……我不知道小幺好在哪里,我就知道她天天穿成那样到处跑,惹了多少闲话?你常说,女子一言一行关着家族清誉,莫因已之不慎致族中姐妹清誉有损,当年隔村姚家姑娘出了丑事,连累的族里姐妹难嫁,兄弟说不上好亲,父亲不还拿这事教导过我?小幺这又算什么?有这么样个姑奶奶,这李家的家声,这李家还有什么家声?”范大娘子抬头看着范先生质问道,范先生无语的看着她,她的质问,他答不得,他忘了,她只读过女书和孝经!范先生缓缓靠到椅背上,看着范大娘子,半晌才迟缓的说道:“我跟你说过,小五/不是寻常女子,你不要把她当女子看,你把她当妖怪看都成,就是不能把她当成和你一样的内宅女子!你说那一套,只约束你这样的凡俗之人!”

范大娘子倔强的拗过头,一声不吭,范先生五味俱全的看着女儿,苦笑不已:“你跟你母亲真像,你也跟你母亲一样好命,好,我不说你,宗梁是个有情有义有担当的好男儿,你母亲当年万事以女书、孝经为准,想必你也一样,那也好,只一样,你听着,小五再怎么着,也不会损了李家的清誉,李家山匪出身,也没什么誉不誉的,你也一样,都是落草之人,那些什么书香,早就算不上了,李家兄弟五个的亲事,你放心,小五/不会让任何人插手,你大可放心,至于你往后有子有女,要攀好亲,只怕你还得打着小五的招牌才成,这事也不用我多说,再过个三年两年,你也长了眼睛,到时候就能看到了,你大可放心!”范大娘子呆呆的听着父亲的话,范先生深吸了口气,挥了挥手:“好了,你回去吧,还有,从明天起,你别过去李家了,你一个未出嫁的姑娘家,又是孝中,天天到李家去,与你那女书孝经也不相符,再说,也省得让小五连累了你们姐妹的清誉,从明天起,你守着女书的规矩,就在家里做针线吧,哪儿也不要去了。”

范大娘子脸色青灰,抖着嘴唇看着父亲,范先生目光已经平和下来,看着女儿淡淡的说道:“你若认准了你的道,那就谨守到底,去吧。”范大娘子站起来,身子摇了摇,看着父亲还想说话,张着嘴却不知说什么才好,呆站了半晌,才一路退着出了院子,玉砚忙上前扶着她走了十几步,范大娘子才喘过口气来,转头看着玉砚,低低的吩咐道:“你去寻大爷,就说我要见他,这会儿就要见他!”玉砚愕然的点着头,扶着范大娘子正要送她回去,范大娘子用力推着她:“快去!”玉砚被范大娘子推得往后连退了几步,稳住身子,也不敢多问,急忙提着裙子往李宅东院奔去。

第一百三八章 劝

范大娘子看着玉砚飞快的跑远了,往自己的院子走了几步,停住步子,想了想,转身往李家花厅过去。

范大娘子站在花厅旁的假山后,往东院方向不停张望,不大会儿,就看到李宗梁跟着玉砚,匆匆往角门奔过去,范大娘子忙闪身出来,红涨着脸低低招呼了一声,李宗梁急忙停住步子,范大娘子转身进了花厅,李宗梁跟在后面也进了花厅,玉砚垂手站在花厅门口守着。

范大娘子在炕上坐了,揪着帕子,垂着头,断断续续将刚才和范先生的话说了,抬头看着微微蹙着眉头的李宗梁,想了想,又将织坊的事也说了,李宗梁微微怔神的看着范大娘子,沉默半响,温和的问道:“你现在是怎么个想头?”

“我听你的。”范大娘子揪着手里的帕子,垂着头低低的说道,李宗梁看着她,斟酌了半晌才开口说道:“上回回来,我也和小幺聊过,小幺说过我,在我这里,万事都要以你为重,往后咱们成了家,也得把咱们的小家放在头一位,有一文钱,先尽着你和孩子用,有了富余再说别的,男人娶了媳妇,就得对妻儿尽职尽责,不能象从前那样义气为先,小幺不光跟我说过这话,就是二槐,她也说过,你看,她虽说是妹妹,可论明理懂事,我不如她。”

范大娘子张了张嘴,李宗梁和缓的看着她,等着她说话,范大娘子低低的说道:“我不说她不好,她到底……一个姑娘家,我比她大,又是……姐姐,总得……”

“要说这个,先生说的对,你不能总想着你比她大,总觉得她也不过是个小姑娘家,替她操心担忧,总怕她哪一步没走好,你这个做姐姐的有愧于心,别说你,就是我,就是先生,也不及她一半,她哪里错哪里对,咱们根本就看不出来,她做的那些安排……那些安排你看不到,这也不怪你,那些事有时候事后我能明白,有时候是水生跟我说了我才明白些,有时候水生说了,我还是想不大明白,你看,人跟人不一样,小幺虽是我嫡亲的妹妹,可这见识眼光智计上,我不及她万一,你是个本份的内宅姑娘,她那些事,听都没听说过,就别去多想多操心了,你放心,小幺不会让自己吃亏的,她能照顾好自己。”

范大娘子慢慢点了点头,李宗梁轻轻舒了口气,接着说道:“先生让你别用那些女书去看小幺,这话也在理儿,你看看小幺,不管是从前在山上,还是现在,她从没把自己当内宅妇人看过,别人也不把她当内宅妇人看,你就把她当贵子、当二槐一样看待,这事就能理顺了。”范大娘子皱着眉头,抬头看着李宗梁低声说道:“她这个样子,往后可怎么嫁人?”

“我不是跟你说了么,你别替她担心,她跟你不一样,我也跟她说过这事,她连我都不让管,说实话,咱们就是想管,从哪儿管起去?”

“嗯。”范大娘子低低的答应了一声,李宗梁看着她低声说道:“咱们都是平常人,我也没什么大本事,小幺和先生都是有大才有大志的,你若没什么大心气,只求份平安日子过,不求那些个荣华富贵,往后咱们就过咱们的平常日子,小幺往后怎么荣华、怎么富贵,那是她的,随她去,你说好不好?”范大娘子看着李宗梁,迟疑的说道:“总是一家人……”

“小幺是小幺,咱们是咱们,处了这么一两年,你也能看出来,小幺本事大,脾气也大,性子傲,你要想跟着她一处挣这份荣华富贵,就得明白她的好,打心眼里敬重着她,象张大姐、孙大娘子那样才行,若象现在,她交待了你,你又有自己的主意,这样的事她容不下,你怎么拿主意都行,我听你的。”李宗梁温和的看着范大娘子说道,范大娘子咬着嘴唇,犹疑不决的看着李宗梁嘀咕道:“她到底一个姑娘……”

“我跟你说过,别把她当姑娘家!”李宗梁声音放得重了,拧着眉头说道:“我和先生从不把她当姑娘家看,山上众人敬重她远甚于我,这北平国的二皇子把她当贤士智者敬重,水家二爷在外头都是称她先生,只有你一定要把她当成和月亭一样的姑娘家看!我告诉你,在这个家里,就算你拿定主意和她分开单过,你也得敬着她!当先生一样敬着!”范大娘子吓得打了个寒噤,李宗梁呼了口气,拧着眉头看着范大娘子,放缓了声音接着说道:“还有,那个严二婶子,往后少和她来往,来说是非者,哪个不是是非人?”范大娘子下意识的急忙点着头,李宗梁呼了口闷气,抬手揉了揉脸说道:“算了,你主意大,脾气又拧,往后咱们单过,家里的事你拿主意就是,只一样,咱们,你和我,过咱们的本份日子,人家再怎么荣华富贵,那都是人家的,不能多想,小幺的想头一向与常人不同,她的就是她自己的,不是李家的,更不是你我的,你千万不能生了别的想头,更不能惹她,听到没有?”

范大娘子下意识的点着头,李宗梁抱着头闷了好大一会儿,才抬头看着范大娘子问道:“那间织坊,二婶子、三婶子她们出了多少银子?”

“一家一百两,她们也没什么银子,我想着就是个意思,就没让她们多出,这里头,还有个缘故,”范大娘子带着丝不安,紧忙解释道:“小幺……咱们一肩担了李家和范家两家,这织坊若只落给李家一家,那范家往后没个基业也不合适,咱们既然担了两家,自然也是做两家的基业才好……”

李宗梁看着范大娘子,一边笑一边摇着头说道:“织坊别开了,把银子还给各家吧。”

“那怎么成?我都忙了这么几个月了!小幺指定能挣钱,还能挣大钱呢!”范大娘子急切的叫起来,李宗梁哭笑不得的看着她:“小幺说能挣钱,那也要小幺肯帮你才行,刚才你也说了,这织坊筹备到现在,哪一样不是小幺在办?这本钱是她出的、修屋子是张狗子张罗的,你现等的织工师傅,也是等小幺送给你吧?旁的且不说,这往后,你知道去哪儿采买生丝?到哪儿招织工?织出的绸子往哪儿卖?这打织机、买生丝的钱从哪儿出?”

范大娘子目瞪口呆的看着李宗梁,这些,她从来没想过,开织坊不就是织织布么?范大娘子呆想了想,看着李宗梁,低低的说道:“咱们从山上……山上不是带了很多金子过来,这钱和人又不是小幺一个人的……”迎着李宗梁的目光,范大娘子的声音越说越低,李宗梁微微眯了眯眼睛,压了口气,看着范大娘子低声问道:“这话是谁跟你说的?从山上带了很多金子过来这话?”

范大娘子缩了缩肩膀,低声嘀咕道:“都知道,二婶子她们,都知道。”

李宗梁用力揉了几把额头,深吸了口气,看着范大娘子苦笑问道:“怪不得,照这么说,你是不是觉得小幺给你的那些银子,都是我在山上挣下的?再从山上带到这开平府的?顺才和狗子他们也是跟着我这个大爷的?怪不得你总有口不平气,这也不怪你,我说给你听,我们离了范家庄第二天,就到笔架西山落了草,穷得卖了先生给的那头大青走骡才有口粗粮吃,后来是小幺设计抢了人家一箱金子,一小箱,一共五百两,几十个人吃穿用、盖房子、买刀枪兵器,隔年和笔架东山合到一处,笔架东山被官兵抢的一干二净,连件衣服都没留下,银子没多一两,只多了十几张嘴吃饭,又要治伤治病,你也看到了,山上那十来个四肢不全的,都是劫后余生硬救回来的,郑城战乱,商队断绝,我们就没做成过生意,坐吃山空,你们到山上时,五百两金子已经所剩无几,又添了几十张嘴吃饭,小幺愁的睡不着觉,后来下山偷粮,也就勉强能裹住山上众人吃穿,小幺又和吕丰想法子去偷红枣银耳到黑市卖钱,差点丢了命,你说说,这么偷人家点吃食去卖,能挣多少银子?到开平府为了安置众人,这银子早就见了底,我跟你说的这些,山上都有细帐,贵子管着的,回头让他拿给你看。”

李宗梁声音苦涩的停住了话,抬头看着范大娘子:“你跟小幺不亲近我不怪你,小幺也说过,不是你不好,也不是她不好,是你们两人不投缘份罢了,可你若是疑心小幺贪了什么,这话真要流露出去,我就是想护你也护不住,除了范家后宅这些人,笔架山上众人信服的是小幺,不是我,你说狗子他们,你没听狗子说过吗?他是五爷的人,他们都是五爷的人。”范大娘子不敢置信的看着李宗梁,难道这众人之首领,不是她未来的夫君?

第一百三九章 温暖

李宗梁凝视着她,看了半晌,低声说道:“织坊的事,已经这样了,象你说的,也不是谁一个人说了就能算的,等会儿我和小幺说说,李家退股,你回去和二婶子她们商量商量,想开就自己开吧,银子已经用出去的就算了,剩下的,你清清帐,该还的还给小幺,还有一样,一肩挑两家的话,以后别再说了,李家,咱们挑不起,往后小幺说让谁挑就让谁挑,咱们别管了,范家,有先生呢,这两家咱们哪家也挑不起,往后咱们只过的咱们的日子就是。”

范大娘子抖着嘴唇,半晌才带着丝不服低声说道:“咱们怎么就挑不起?你是大哥,李家还有谁?还……”

“有小幺!李家有李小幺!你听好,小幺心里头要护的人,除了我,就是水生他们三个,这话我和水生聊过多少回,小幺……不是善人,你若一味当她是个普通姑娘家,你若真挡了她的路,我不知道她会怎么处置你,水生说她杀伐之间,眼睛都不眨,我也劝了你这半天了,你回去细想想,和先生聊一聊,小幺说过,天下对你最好,为你剖心割腹、全心全意只为你好的,只有你的父母,听先生的话,多和先生聊聊。”李宗梁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看着死咬着嘴唇看着自己的范大娘子,垂着头说道:“我去找小幺,跟她说说,往后咱们守好本份,旁的就别多管了。”

范大娘子紧跟着李宗梁站起来,咬着嘴唇却不敢再多说话,垂着头跟在李宗梁身后出来,李宗梁在花厅门口停住步子,转头看着范大娘子低声说道:“先生让你在家做针线,也是为了你好,听先生的话吧。”范大娘子脸色发白,看着李宗梁,直楞楞的说不出话来。

李宗梁吩咐玉砚扶了范大娘子回去,背着手站在花厅台阶上,看着范大娘子走远了,才垂着头,慢吞吞的往东院回去。

傍晚,天快黑了,魏水生、李小幺几个才兴致勃勃的从城外看完热闹回来,李二槐大呼小叫的连叫着‘气派!过瘾!’等不及婆子倒茶,从暖窠里拎起壶,尝尝温热正好,仰头咕咚咕咚一看灌了下去,贵子抢了另一只茶壶,一手拿杯,不停的倒一杯喝一杯,连话也顾不得喝,铁木手慢没抢到,在正屋团团转了几圈,连声吩咐着婆子:“给我拿瓢水来!快!渴死了!”张大姐一巴掌把铁木拍回椅子上:“都渴了这半天了,这在乎这一会儿,等着!”孙大娘子抿嘴笑看着被张大姐一巴掌拍回去的张铁木,转身出去和婆子一起泡茶晒水去了。

不大会儿,孙大娘子带着婆子提了茶壶茶杯过来,先给李宗梁倒了杯茶,李宗梁笑着将杯子递给了李小幺:“我不渴,让他们先喝。”孙大娘子又给魏水生等人倒了茶,最后自己倒了杯,紧挨着张大姐坐下喝着茶。

几个人解了渴,婆子过来禀报说晚饭备齐了,张大姐忙转头看向李小幺,李小幺转头看着李宗梁问道:“范姐姐呢?怎么没在?”

“她回去了,咱们吃饭吧,你们看了这一天的热闹,也饿坏了。”李宗梁笑着站起来,伸手轻带着李小幺的肩膀低声说道:“吃完饭再说话吧。”李小幺看了眼李宗梁,笑盈盈的跟着众人,热热闹闹的涌去隔壁厅里吃饭了。

李二槐和李宗贵多喝了几杯酒,大呼小叫着跳到院子里比划比划去了,魏水生瞄着笑容里沉着阴郁的李宗梁,笑着抱拳站到台阶上,看两人比划去了,李小幺站起来,笑着对张大姐和孙大娘子说道:“大姐和孙姐姐看着人收拾收拾,我陪大哥走走。”张大姐爽快的答应一声,李小幺挽着李宗梁,往后面园子走去。

两人走出十来步远,李宗梁轻轻叹了口气,拍了拍李小幺的手,低声说道:“别跟她计较,织坊的事她跟我说了,还有月亭想说亲水生的事。”李小幺惊讶的停住了步子,仰头看着李宗梁问道:“月亭看中水生了?”

“嗯,严二婶子先找的范大娘子,她推了,说是今天严二婶子又去寻了范先生,想让范先生出面说亲,范先生也回绝了,听那意思,严二婶子要自己找水生提亲。”李宗梁沉声解释道,李小幺表情古怪的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半晌,才长长的呼了口气说道:“不理她,让她自己找水生哥提亲就是,水生哥愿意,两情相悦,这是喜事,水生哥不愿意,必会一口回绝,这倒不是大事。”

“我说过她了,这事知道了,就该赶紧跟你说,还有织坊的事,我的意思,李家退股,织坊就由范家一家去开好了。”

“大哥也真是,范姐姐那织坊是用咱们前院做织房的,范家一家开,这织房却在李家,算了算了,这也是小事,她那织坊不办就算了,若要开下去,我就找范姐姐收几文钱做房租,有那个意思,两家也就能说清楚了。”李小幺浑不在意的挥着手说道,李宗梁拧了拧眉头,低头看着李小幺:“水生说你准备自己开织坊了?”

“嗯,梁先生帮我寻了三个织工,都是手艺极好的老织工,开了春,我想买些蚕种,让城外庄子养一季春蚕试试,今天蚕种人工都是我出,出了丝算他们的,亏了算我的,我让张大姐去问过了,张兴旺他们原来在村里子都养过蚕,有好丝才能织出好绸子。”李小幺兴致勃勃的说道,李宗梁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说道:“小幺,范娘子也没坏心眼,就是觉得她是姐姐,总得照顾着你。”李小幺嘴角带着丝笑,歪头看着李宗梁,李宗梁重重又叹了口气:“你别跟她计较,这织坊的事,是她不对,见识浅,毕竟是内宅女子,今天先生说了,从今天起,不让她再过来管这边的家事,她在孝中,正该静心在家做做针线才是,我觉得也是,往后,家里的事你多操心,就别支着她了。”

李小幺松开李宗梁,仰头看着他,脸色渐渐凝重,半晌才低声说道:“大哥既然这么说,那就这样吧,我尽了力,你也尽了心了,既然这样,从今天起,凡事就得理清爽才好,往后大哥的俸禄还送到她那里,随她用度,二槐哥的俸禄交给张大姐,水生哥和贵子的,就收到我这里,这是一,往后范宅的用度就由范家操心,这是二,这处宅子,我住一日,用度由我支付一天,这是三,这处宅子就留给她和大哥,过了年我给二槐哥再买处宅子,成了亲就搬出去,以后水生哥和贵子哥成了亲也照此办理。”

李宗梁脸色青白,半晌才重重垂了垂头,李小幺伸手挽着他,温声细气的安慰着他:“大哥别伤心,儿女大了要离家,兄弟姐妹大了,自然也要各自分开,各过各的日子,这兄弟情份又不会因为分家薄了一分半分的,范姐姐要当家作主,这也没错,谁不想在自己家里当家作主、说话算话的?你看,我不也是这样?你别怪她,其实张大姐、孙大娘子也是这样,这中间也有我的错,不该对她托付太多,我总觉得她能明白我的意思,现在想想,她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姑娘,怎么能明白那么多的事?这也太难为她了,毕竟象你妹妹这样的天纵奇才,就这么一个不是!”

李宗梁被李小幺说的笑起来,抬手点着李小幺的额头笑道:“可不就这么一个!你不怪她就好,那我就宽心了。”李小幺笑着靠在李宗梁肩膀上,到了路口,李小幺松开李宗梁,笑着说道:“大哥回去歇着吧,这月光这么好,我一路逛回去!”李宗梁仰头看了看残了一弯的月亮,迟疑了下,点了点头,背着手,看着李小幺轻快的沿着石径转了个弯,看不到了,才转身往前面回去。

李小幺转了个弯,又走了十来步,脚步松垮下来,垂着头,拖着脚慢腾腾的往前晃着,眼看过了年,二槐哥就成亲搬出去,等年底大哥成了亲,自己也最好搬出去才是,算了,眼前这么多难事,哪有功夫想别的,若是织坊顺利,到秋天就能看到些利润了,再买处宅子吧,就当自己的别院,反正不能因为自己,让大哥和范大娘子两个生了龌龊,不想这个,想想高兴的、热闹的事,明天郊祭回来,说是毕驾和下赦礼可看,热闹的很,梁王府搭了看篷,看来也就自己过去看热闹了,看着这个世间的热闹繁华,能让人觉得温暖许多。

第一百四十章 庄周梦蝶

第二天李小幺睡了个懒觉,起来懒洋洋洗漱吃了早饭,在院子里晃了几圈,出了一会儿神,出了院子,穿过角门,寻范先生说话去了。

范先生刚从外面转了一趟回来,见李小幺过来,笑容满面的招呼她坐下喝茶,老常头蹲在檐廊下的红泥小炉旁边,慢腾腾的洗壶洗杯子,看着烧开水,沏了茶送上来,范先生让了李小幺,自己端起一杯,吹了吹,喝了口茶,眯着眼睛品了一会儿,满意的点了点头:“好茶!”李小幺低头看着杯子里散乱而大小不一的茶叶,闻了闻,转头看向范先生,范先生满脸享受的又喝了几口,放下杯子,转头看着李小幺认真的说道:“儿女无着,若是能天天喝上这样的茶,就是福份了,等我百年之后,连这样的茶只怕都难喝到。”

李小幺意外的挑了挑眉梢,看着范先生笑着说道:“先生想多了,范姐姐和大哥都是忠厚本份人,侍候先生喝杯清茶淡酒,百年后四时祭祀不断,这两样必能做的周到妥帖。”

范先生示意老常头续了水,转过头,目光温和的看着李小幺,叹了口气说道:“难为你了,别跟她一般见识,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李小幺高挑着眉梢,抿嘴笑个不停,范先生跟着笑起来:“你跟她们不一样,你可不是妇道人家。”两人笑了一阵子,李小幺端起杯子慢慢喝着茶,这一通笑,只觉得心情愉快了不少,范先生也端起杯子,两人慢慢品了杯茶,范先生直起身子转向李小幺郑重的说道:“有件事托付给你!”

“您说。”李小幺忙直起身子答道,范先生缓缓叹了口气,靠到摇椅背上,望着天井上空那四四方方的蓝天,停了半晌才慢慢的说道:“范家,也没什么人了,下一代的男丁,明经是最大的,十岁了,还有明栋、明锐和朴娃,这四个孩子,若有可造之才,往后还请你多多关照,不管哪个,能撑起我范家,那都是范家的福份,若没有可造之才,不必勉强,就随他们去吧,这是范家的命数。”李小幺干脆的点头答应道:“好!”范先生长长的舒了口气,面容轻松的伸出一只手摸起杯子,享受的喝了几口茶,放下杯子,手指有节奏的轻轻敲着椅子扶手,悠然自得。李小幺瞄着他,慢慢喝了杯子里的茶,站起来笑着说道:“先生慢慢消闲,我出去逛逛去了。”

“嗯,去吧!”范先生随意的挥了挥手,李小幺出了院子,穿过角门回到李宅,站在院子里想了想,转身回去半亩院换了身衣服,看时辰不早了,叫了张嬷嬷陪着自己,两人到二门里上了车,往御街看郊祭车驾入城和下赦去了。

御街早就封严,不准闲人靠近,李小幺的车子沿着旁边的大街小巷绕来绕去,不大会儿就到了御街最前,最靠近宣德楼的一条巷子口,李小幺和张嬷嬷下了车,沿着御街最边上,各家看棚后,一直走到最靠前的一处看棚,长近站在看棚口,正四下张望着,见李小幺过来,忙远远迎过来,这是这些年梁王府头一回搭看棚,往年王爷要随驾陪祭,府里又没有别的主子,这看棚搭了也是白搭,今年早一个多月,王爷就吩咐他搭看棚,说是五爷要过来看热闹,以往几乎年年能把看棚搭到最靠前的宁意侯郭府,今年只好挨着梁王府看棚搭在了第二位。

李小幺笑着谢了长近,带着张嬷嬷上了楼梯,进了看棚,看棚不大,只有两丈宽一丈来深的样子,正中靠前放着扶手椅和矮几,几上放着七八碟点心蜜饯等,对着宣德门方向垂着轻薄的绡纱帘,李小幺走到离纱帘两三步远处就停下步子,隔着帘子打量着前方,长近跟进来,指着对面的看棚笑着介绍道:“跟咱们正对着的,是宁王府的看棚,宁王妃带着柔嘉郡主,还有尉家几位未出阁的姑娘在里头看热闹,挨着宁王府看棚的,是水家的棚子,镇宁侯和靖江侯两家合搭了一个大棚子,再往后一家是左丞相家的棚子了,和咱们挨着的,是郭家的棚子,宁意侯、宁安侯、宁远侯三家也是合搭了一个大棚子,往年咱们府上没有内眷过来,这棚子也没搭过,郭家的看棚就搭在咱们这儿,今年只好挪后了些。”

长近说的详细,李小幺凝神听着,转头看了眼隔壁的郭家看棚,两家看棚都垂着轻纱,影影绰绰的看不清楚,只看到里面珠翠的毫光频频闪动,李小幺转回头,笑着谢着长近:“多谢你照应,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五爷这是哪里话!巴不得咱们府一年比一年热闹,一年比一年看棚搭的大呢。”长近笑容满面,李小幺似有似无的蹙了蹙眉头,笑着没有接话,长近瞄着她,笑着说道:“五爷且在这里看热闹,我还有点事,先下去了。”李小幺忙笑着送了两步,看着他下了台子,转回身,左右看了看,在正中唯一一张扶手椅上坐下,垂手侍立在台角的小丫头轻捷的送了茶水上来,张嬷嬷接过,捧给了李小幺。

城门方向已经热闹起来,阵阵欢呼声传来,中间夹着正平八稳的鼓乐声、整齐的马蹄声,紧接着一阵清脆异常的净鞭声响起,‘啪啪’的鞭子声响得仿佛一首节奏分明的乐曲。

李小幺一边慢慢喝着茶,一边凝神听着远处的动静,听到马蹄声近了,才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在离纱帘两步处停下,居高临下的看着御街上的情景,张嬷嬷也悄悄往前靠了半步,李小幺敏感的转过身,笑让着张嬷嬷:“嬷嬷也近前看看热闹。”张嬷嬷笑着谢了,落到李小幺后面半步,兴致极高的探头往下张望。

最前面引导的两头大象,身上披的文锦织着繁杂的花纹,背上驼着只金光灿灿的莲花座,头脸脚上,都装饰着金闪闪的笼络等物,象鼻边上走着两个小小的赶象人,张嬷嬷双手合什念了句佛,笑着说道:“我还是头一回看到大象,这是大礼仪才用的呢。”

紧跟在大象后面的,是全盔全甲的骑士队,分青、黄、赤、黑、白五色,各举着宽大的旗子、龙扇、画戟和长矛等物,倒也金光闪闪、威风凛凛,李小幺看得兴致十足,这皇家的威仪果然有点意思。张嬷嬷轻轻拉了拉李小幺,兴奋紧张的低声说道:“后面说不定还有破甲舞。”话音刚落,马队之后,并排四辆大车上奏着鼓乐,跟在大车后的,是黑衣黑甲的执戈武士,一边行进,一边节奏分明的厉呵着舞动手里的矛戈,动作如同跳大神,劈砍间却凛厉十足,张嬷嬷低声惊叹不已,武士之后,是陪驾至城外郊祭的武官,衣履鲜亮、面容严肃的骑在马上,后面是文官,也是骑在马上,北平以武力强盛著称,自己人人骑马。

百官之后,苏子义居左,苏子诚居右,都是一身黑底明黄龙纹缂丝大礼服,并肩骑在御街正中,后面,就是皇上的大安辇,大安辇经过处,御街两边一片肃静,张嬷嬷面容恭谨异常的垂头站着,李小幺歪着头看着她,转过头,居高临下的看着骑在马上的苏子诚,女孝男皂这话倒说的不错,这男子穿黑衣真是帅气。

李小幺恍然如同在看英国皇家的巡游,那时候她身后有人,在酒店阳台上,拥着她,说着情话,自己笑得比那游行队伍更加灿烂,隔壁阳台上的老夫妇冲自己举着相机,他俯身吻着她,那正是温情旖旎的时候,李小幺轻轻打了个寒噤,自己看人家的表演,又何尝不是表演给人看。李小幺摇了摇头,又摇了摇头,猛的转身坐回到椅子上,拿起杯子慢慢喝着茶,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张嬷嬷退到李小幺身边,关切的看着她低声问道:“五爷,您脸色不好,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就是觉得威仪太甚,压得透不过气。”李小幺垂着眼帘低声说道,张嬷嬷舒了口气,笑着宽解道:“这也是常情,我头一回进宫,吓得话也不会说了,五爷不知道,年年新科进士觐见,年年闹笑话,有一年一个二甲进士,离皇上不知道多远呢,磕好头,竟然腿软的站不起来了,满殿的新科进士都站起来了,就他趴在地上,照理说这样失仪就是大罪,可皇上最宽厚圣明不过,让人扶起他,喂他喝了几口茶,还笑着宽慰他,说不要怕,又让人好生送他回去,不让人难为他,你看看,皇上真是宽厚,就没见他跟谁发过脾气。”张嬷嬷絮絮叨叨,李小幺心里微微一动,看着她问道:“嬷嬷从前在宫里当差?”

“是,原来在慈恩宫当差,后来皇后走了,慈恩宫的人就分到了宁王和梁王府上。”张嬷嬷带着丝骄傲答道,李小幺欠了欠身子,恭敬的致意道:“是我失礼了。”

“五爷这是哪里话?说实话,到五爷府上,日子过得倒是鲜活多了,能跟着五爷可是大福气。”张嬷嬷满眼的笑意,李小幺看着她深到眼底的笑意,挑了挑眉梢,笑盈盈的喝着茶,没再说话。

第一百四一章 大赦礼

说话间,御驾已经过了梁王府看棚,进了宣德门,皇上升了宣德楼,就是这冬至郊祭的高潮:下赦了,李小幺站起来,走到看棚前,张嬷嬷跟在她身边,指着宣德楼前立着的数十杆大旗,笑着说道:“五爷看,中间最高的那个,和宣德楼平齐的,叫盖天旗!旁边那个,刚立下的,那叫次黄龙,只比盖天旗小一点点,再往边上,就是青城旗、太庙旗了,外头人不懂,以为宣德楼前立着的都叫盖天旗,哪敢都盖天的?”李小幺笑着点了点头,指着广场正中的那根十来丈高、极为粗壮的方柱问道:“那个就叫鸡杆?”

“对!五爷看顶上。”

李小幺顺着张嬷嬷的手指看着杆尖上的木盘,盘上一只金灿灿的公鸡昂首直立,鸡嘴里衔着卷大红的绸布卷,盘子底下垂出青、黄、赤、白四色粗粗的绸索,直垂到离地面一丈左右处,张嬷嬷目不转睛的看着鸡杆处,一边看,一边接着介绍道:“听说今年是龙翔军、虎翼军,还有殿前亲卫争今年这彩头,昨天紫藤还说,肯定是爷的虎翼军得这彩头,满北平谁不知道爷的虎翼军最厉害!”李小幺沉默着没有接话,今年的大礼年郊祭是宁远侯郭敏锐领了差使主办的,这样的安排和往年大相径庭,她和梁先生私下细细分析过这事,这四军归于那父子三人,皇上身体并不算很健康……李小幺下意识的眯了眯眼睛,凝神看着已经肃静下来的宣德门。

张嬷嬷轻轻拉了拉她,李小幺反应过来,拎着长衫跪在了地上,皇上升宣德楼了,他站在宣德楼上,对着天下万民挥手之际,那万民都跪在地上磕着头,其实是看不到那挥着的手的。

李小幺和张嬷嬷跪倒磕了头,站起来,宣德门前已经整整齐齐的热闹起来,四个黑色紧身衣裤,头裹红巾的精壮武士整齐的站在宣德门下,冲着宣德楼单膝跪倒行了军礼,起来站到鸡杆四方,各对着一色绸索,作势欲冲,宣德楼上一声鼓点,四人如离弦的箭一般冲几步跳起来,抓住绸索,手攀脚蹬,一边往杆头冲,一边踢打着邻近的攀索者,转瞬之间,惊心动魄,赤色索上的武士抢到了最先,伸手拉开金鸡嘴里的红绸,红绸一角应该坠着重物,迎着风飞快的招展开来,露出‘皇帝万岁’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赤色绸方向的武士欢声雷动,山呼万岁,随着四个武士飞快的滑落,整个宣德门前一片山呼万岁声,李小幺暗暗舒了口气,这一场争斗看着激烈之极,也好看之极,漂漂亮亮的让皇上占了这彩头。

欢呼声刚落,一只尾羽斑斓的金凤从宣德楼最高处缓缓飞下,一直飞到宣德门前搭着的高大彩楼上,刑部通事舍人一身大红吉服,跪在地上,高举双手从金凤爪下取了大赦的圣旨,站起来,声音宏亮、抑扬有致的宣读了大赦旨意,早就跪在彩楼前的罪人都是一色崭新的黄布衫子,听着旁边穿着大红吉服、簪着花的狱卒的指令,整齐的磕头谢恩,山呼万岁,狱卒喜气洋洋、笑容满面的去了罪人们的号枷,罪人们站起来,再举手山呼万岁,往后退了出去。

李小幺看得笑不可支,这戏演的真是好,张嬷嬷双手合什念着佛感叹道:“这能赶上大赦的,都是有福份的,回去可别做那伤天害理的事了,本本份份的活着才是正理。”李小幺转头看着她笑起来:“你这话说得真是好,本本份份的活着才是正理。”

大赦礼成,宣德门立时热闹得一团,彩楼上已经演了杂剧,旁边跳舞的旋个不停,跳舞旁边是杂耍,那鸡杆的四根彩索上各吊着一个英气少年,作势打斗着,打得比跳舞还好看,李小幺站着看了片刻,转身低声吩咐道:“回去吧。”张嬷嬷目光恋恋不舍,脚下却片刻没耽误,招手叫了个小丫头吩咐去叫车,自己取了斗篷给李小幺披上,让过李小幺,紧跟着往楼下下去。

李小幺裹着斗篷下了楼,略停了停,等张嬷嬷下来,缓步往停在巷子的车子过去。

看棚下的帷幔悄悄掀起条缝,一双温柔安宁的大眼睛透过缝隙,仔细异常的盯着李小幺,李小幺步子缓了缓,突然转过身往帷幔看过去,大眼睛急忙闪到旁边,等再将帷幔掀起条缝,李小幺已经转进了巷子里。

楼上的一个青衣小丫头探头看着车子缓缓动了,急忙奔下楼梯,闪身进了帷幔,帷幔内,如月穿着件桃红织锦缎灰鼠里斗篷,挑着帷幔,还在出神的看着李小幺消失的巷子口,小丫头轻轻推了推她,低声叫道:“如月姐?”如月放下帷幔,将手放回到手炉上,温厚的笑着说道:“辛苦你,五爷既走了,你得赶紧寻个人去找大管家禀报一声去,我也回去了。”

“嗯,我送如月姐姐过去。”小丫头殷勤的说道,如月点了点头,将手炉递给小丫头拿着,抬手翻起斗篷风帽,接回手炉捧着,小丫头掀起帷幔,警惕的左右看了看,闪身出来,如月紧跟其后,垂着头,风帽斗篷紧裹着,疾步往看棚另一边巷子进去,上了车回去了梁王府。

大赦后的当天夜里,开平府就粉粉扬扬下起了鹅毛大雪,李宗梁等人冒雪赶回了虎威营,众人走后的李宅安静非常,范大娘子让玉砚过来给李小幺交了帐和余下的银两,却只字没提织坊的事,李小幺也不多问,只把帐本转给了紫藤,把管家的事交待给了张嬷嬷和卢嬷嬷,其实这会儿的李家,除了她这半亩园,也没什么好管的地方。

这雪直下了一天一夜才晴,整个开平府内外一片银装素裹,李小幺一早起来,指挥着小丫头们大呼小叫的堆了三四个奇形怪状的雪人,玩够了,正要出门,婆子引着额头冒汗的南宁奔进来,南宁瞪着那三四个怪雪人连连眨着眼睛,这五爷真会玩儿。

“出什么事了?”李小幺拍着手上的雪,看着南宁问道,南宁忙长揖到底:“没出什么事,爷让我过来赶紧跟五爷说一声,依惯例,冬至后皇上要驾临大臣之家游幸,正好这场雪下得好,宫里传了信出来,皇上等会儿要游幸宁远侯府,爷让五爷赶紧准备准备,先到梁王府门口一块过去,爷还让交待声,照惯例,是要联诗的。”

“还有谁陪着二爷过去?”

“还有梁先生,两位吕爷已经接了特旨直接过去宁远侯府了,水二爷在半路上等着爷,大爷他们也都得去,这是一年一回的风雅事。”南宁笑着解释道,李小幺点了点头:“好,我换了衣服就过去,多谢你。”南宁忙拱手客气了几句,就赶紧告辞回去了。

李小幺回到半亩园,叫了张嬷嬷和卢嬷嬷进来,简单说了南宁的话吩咐道:“我着男装!”张嬷嬷爽快的点头道:“这倒不失礼,我帮五爷挑衣服斗篷?”

“嗯。”李小幺长长松了口气,笑着点头应道,紫藤忙叫人送了热水沤壶帕子等进来,几个手脚利落的侍候着李小幺重新净了重,梳了头,张嬷嬷和卢嬷嬷已经挑了件葱黄织锦缎薄棉长衫,一件杏黄绣淡黄兰花的银狐斗篷出来,李小幺拉了拉长衫和斗篷问道:“这颜色是姑娘家穿的吧?”

“五爷难道不是姑娘家?”卢嬷嬷笑着反问道,李小幺瞥着她,垂着头伸出了胳膊,紫藤和海棠忙上前帮着换衣服,淡月抿嘴笑着,看着衣服,挑了只羊脂玉簪出来,换下了刚插到李小幺头上的碧玉簪子,青橙挑了双栗色羊皮里靴子过来,递给张嬷嬷过了目,笑着说道:“五爷今天得穿双厚靴子,要是逛园子赏雪什么的,也不至于冻着。”

李小幺收拾停当,紫藤又烧了只极小的红铜小手炉,套上绣梅花套子,递给李小幺,李小幺接过抱在怀里,该享受的时候就好好享受吧,管它庄周是蝶,还是蝶是庄周。

李小幺出二门上了车,到了梁王府门口,苏子诚已经坐在车上等着了,李小幺的车子过来,没有停就直接转了马头,跟在苏子诚车子后往宁远侯府方向疾驶而去。李小幺掀起车帘,车子没奔出多远,就看到打着水府纹饰的一辆车子跟进来,落到了自己车子后。

不大会儿,车子渐渐慢下来,李小幺透过帘缝看着外面,路边停满了车子,不时有穿戴整齐的文武官员侧身让在一边,或微微躬身、或直视着车辆驶过,李小幺忙穿起斗篷,准备下车,可车子虽慢,却一直在往前不停的移动,一直移动到路两边没有了车子,看到了宁远侯府大门,车子从旁边的侧门进去走了一射之地才停下,车帘掀起,南宁笑容满面的让着李小幺下了车。

第一百四二章 陪客们

李小幺一只手握着手炉,一只手提着斗篷下了车,梁先生和水岩也正从后面车上下来,看到李小幺,忙笑容满面的打着招呼,李小幺停住步子,转头等着两人过来,前面一辆车旁,一个二十多岁,身材面容都极俊俏,眼角眉间带着和气笑意的年青男子已经急步迎上去,冲着苏子诚长揖到底,春风满面的见礼道:“二爷安好,父亲和叔父们到外头恭候圣驾,嘱在下专程在此恭候二爷,二爷这边请。”

“嗯,大爷到了没有?”

“还没到。”年青男子转身让过苏子诚,冲着水岩和梁先生、李小幺三人含笑致意,目光却一直盘旋在李小幺身上,李小幺含笑点头回礼,这是宁意侯郭敏达的嫡次子郭讷语,她早就偷看过郭家几个嫡系子女,谁是谁认得极清楚,李小幺仿佛没感觉到他的打量,只转头和水岩低声说笑着,步履随意的跟在苏子诚身后,转过道月洞门,到了一处宽敞异常的院子里,李小幺打量着四周,这是大门进来处,影壁已经拆除了,两边大约原来还有道月亮门什么的,反正现在空旷宽敞的什么都没有了,从大门到正堂一览无余,李小幺轻轻挑了挑眉梢,梁先生和水岩也转头打量着四周,水岩用手里的折扇敲了敲郭讷语,笑着问道:“那棵老银杏也伐了?”

“可不是!正在影壁边上,怎么安置都挡了车驾,叔父就让人伐了,那树姿态古朴典雅,倒是可惜了。”郭讷语随意的答着话,这话里说着可惜,李小幺却没听出半分可惜之意来,跟接圣驾比,什么都不可惜才对!

苏子诚正和旁边几位上了年纪的老人说着话,微微弯着腰,态度极是谦和,李小幺瞄了他一眼,这会儿看上去,倒很有几分礼贤下士的样子,梁先生顺着李小幺的目光看向苏子诚,带着笑低声说道:“最右边那位,是大爷的启蒙先生王老夫子,快八十的人了,听说脾气还跟年青时候一样倔,再怎么穷也不收人家东西,就是两位爷送的东西,也得逢了节日,有了缘由说法才行,而且银子不收,值钱的不收。”李小幺笑意满眼的打量着王老夫子,果然人如其性,又干又瘦,象块嶙峋的湖石,原来这就是那位送起节礼来,要油盐酱醋茶样样准备齐全的王老夫子,梁先生低声给李小幺介绍着院子里三三两两站着的诸人,没说多大会儿话,宁意侯郭敏达嫡长子郭讷芳恭敬的引着苏子义进来,苏子义身后跟着个二十多岁,长相端方,和水岩有几分肖似的男子,水岩正站在靠近月洞门处,忙上前先长揖给苏子义见了礼,又拱手和郭讷芳见了礼,最后转头看向苏子义旁边的男子,亲热的拱手打着招呼,这必定是镇宁侯水清明的嫡长子水砡了,是大皇子从小的伴当,听说两人情份极好。

李小幺打量着两人,突然冒出丝恶劣的怪念头,这苏子义就那么一个女儿,就这样,后宅连个姬妾也没有……李小幺猛的抬手按在自己眉间处,不能再想,哈哈!这个念头实在太恶劣了!

苏子义态度温和的和众人打着招呼,走到王老夫子面前,和苏子诚一人一边搀着王老夫子,先和王老夫子说了几句,才笑着和众人打着招呼,说着话,刚说了几句话,大门外净鞭响起,圣驾到了,众人忙止了说笑,也不用人指引,各自归位站好,等着迎接圣驾。李小幺和梁先生退到人群最后的角落里,和众人一起随着唱礼声跪倒,双手伏在地上,恭候着圣驾的到来。

一阵整齐轻快的脚步声传来,李小幺从人群中偷偷把头抬起些,看向大门,大门口,宁意侯郭敏达、宁远侯郭敏锐半躬着腰,侧着身子前面引着,后面一辆宽大的紫檀木包金大车已经卸了马匹,由八名精壮内侍拉着,缓缓进了早就拆去门槛的朱红大门,车子进来一射之地,后面跟着一辆略小些的黄花梨缀银大车,两辆车一齐停稳,前面车上,皇上一件黑底明黄海龙纹缂丝面紫貂斗篷,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扶着郭敏达的手,缓步下了车子,后面车上,郭后一件明黄缂丝紫貂斗篷,戴着亮的夺目的凤冠,扶着宫女的手,也跟着下了车,郭后身后,三皇子被内侍抱下了车,皇上先走到王老夫子面前,弯腰扶起王老夫子,笑着说道:“您是前朝老臣,又上了年纪,朕早就说过,不必行此大礼。”

“礼不可废,万不可废!”王老夫子满脸感激,却坚持着磕了两个头,才在皇上和内侍的半架半扶下站起来,李小幺正偷眼瞄着皇上脸上的那丝无奈,

“都起来吧,天寒地冻,不必多礼。”皇上发了话,李小幺忙跟着众人,不前不后的站起来,众人起身退后,让出正中的通道来,郭敏达和郭敏锐前引着,皇上转身冲三皇子招了招手,郭后忙推着三皇子过去,皇上牵着三皇子的手,郭后紧跟在皇上身后,满脸谦和的笑容,再后面,就是吕华和吕丰,李小幺看着一脸恭谨的吕华和眼珠转来转去、四下乱看的吕丰,忙转过个了头,要是让吕丰看到她,保不准他就敢跟她扬手打招呼!

吕丰已经看到了李小幺,满眼的兴奋,想拔脚奔过来,扫了一眼严肃着脸的吕华,又不敢动,只好老老实实的跟着大哥,跟在皇上和三皇子身后,经过李小幺,拼命冲她挤眉弄眼,李小幺也不理他,老老实实的跟着大家一路进了正堂。皇后则由宁远侯夫人俞氏接着,从旁边转进了后面。

皇上落了座,喝了杯茶,就在宁远侯的引导下,起身往后面园子里逛去了。

这一路上,层次分明,郭敏达和郭敏锐前引,皇上牵着三皇子,苏子义和苏子诚落后半步陪着,郭讷芳和郭讷语等郭家子弟让着吕华、吕丰,紧跟在苏氏兄弟之后,再往后,是左右丞相和点来随侍的几位内阁翰林,最后,就是梁先生和李小幺这样的陪客的陪客了,李小幺转头看着玩着扇子扇套,悠然跟着的水岩,水岩会意,紧走半步,靠近李小幺,低低的说道:“这是郭家的荣耀,我和大哥靠后些好。”李小幺挑了挑眉梢,看着近处远处林立的使妇女仆从,这倒也是,这是现皇后一家的荣耀,前皇后一家自然是低调无声才好,也难怪水家只来了水岩和水砡两个。

落在最后倒也适意,几个人慢悠悠走着,低低的议论着这宁远侯府的景致建筑,梁先生见什么赞什么,统统一句‘极是难得’,水岩听到‘极是难得’,就立时接一句‘难得之极’,李小幺看着一本正经什么都称赞的两人,严肃着脸,跟着不停的点头赞赏着两人:“两位眼光独到,句句都是真知灼见!”水砡看着三人眨了片刻眼睛,紧绷着笑意,干脆摇起了折扇。

走了半刻钟,众人拥着皇上登到一处高处,进了一间窗户四下敞开的大暖阁中,大暖阁周围用游廊紧连着几处或中等或极小的小暖阁,也都是窗户大开,四个人眼疾脚快的挑了间紧挨在大暖阁后面,隐在一棵粗大古树后的极小的一间暖阁。

李小幺进了暖阁,舒服的叹了口气,这么窗户四开着,暖阁里还是温暖如春,四下却不见炭盆,梁先生站在暖阁里转了半圈,冲着李小幺低声感叹道:“你看看,这样的公侯之家,是不是让你我这等读书人意气顿消?”李小幺伸手摸了摸暖阁的柱子,笑着答道:“就这间亭子,就让你意气顿消了?郑城那间紫藤居,不都砌了这样的夹墙?不过多烧点炭,这炭你总归烧得起。”

水岩和水砡笑起来,水岩上前拍了拍梁先生笑道:“小五哪是读书人,她是……”水岩咳回了后面的话,梁先生仿佛想起什么,转头看着李小幺说道:“照理,一会儿要吟诗联句,你准备好几首诗没有?”

李小幺摊开手:“我哪会吟诗作对!”梁先生疑惑的看着李小幺,李小幺忙解释道:“那是在人家大门上看到的,真是看到的。”水岩转头看着两人,凑过来问道:“什么东西?在人家大门上看到的什么?”

“是一幅对联,小幺在太平府的时候送了幅对联给我,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梁先生笑着答道,吕岩咀嚼般慢慢念了一遍笑道:“有点意思。”水砡凝神看着李小幺,李小幺忙跟着解释道:“是阎罗殿前的对联,我也不记得哪儿看到的了。”水砡带着丝笑说道:“好是好,过于苛求心地了。”

“就是就是,人家说孝字论心不论行,淫字论行不论心,这才是正理。”李小幺忙笑着跟了一句,梁先生也笑起来:“这倒是正理,世事万变,要会顺时应事才好。”

第一百四三章 展才

四个人正压着声音低低说笑间,吕丰从旁边游廊里探着头,伸长脖子四下张望,水岩一眼看到,忙走到窗前,扬手招呼他,吕丰满脸喜色的作势想跳过游廊栏杆,手按在栏杆上又缩了回去,沿着游廊几步窜进暖阁,舒展着手臂叫道:“你们真会挑地方!躲到这么个好地方!我寻了半天才找到!”梁先生急忙伸手捂住吕丰的嘴:“别叫!轻点!”

“你也不看看!这里离大暖阁多近!你怎么出来了?”李小幺拧着眉头问道,吕丰连连点着头,梁先生松开他,转身坐到椅子上,端起杯茶抿了一口,吕丰理了理衣服,看着李小幺得意的晃了晃头,压着声音说道:“我就说内急,人有三急,这是没法子的事!就出来了。”梁先生对吕丰的话并不在意,这个吕丰做过的那些比这荒唐百倍的事他都领教过了,跟那个比,这御前尿遁不值一提,实在不算什么。水岩和水砡却被吕丰说得直怔神,水岩倒还好些,水砡一时怔的连见礼都忘了。

李小幺瞪着吕丰,想训斥,瞥了眼怔怔然的水砡,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笑盈盈的捧着手炉走到窗前,瞄着大暖阁的动静,有模有样的张望着赏起景来,吕丰凑过去,用手划着外面一片,笑着说道:“前面,看那白茫茫一大片,那是湖,结了冰,积了雪,就成这样了,听说等会儿郭家那位三娘子要奏琴,说是什么得了谁的宝贝谱子,等会儿咱们听听。”

水岩也晃着折扇过来,转头看着四周笑着说道:“若是夏天,借着水音听琴最好,这会儿不知道要在哪里。”李小幺冲着侧前方绿窗油壁青瓦、半开着窗户的一处两层小楼努了努嘴:“要是我就放那里,那里最好。”

水砡和梁先生也站过来,一起望着李小幺示意的那幢绿窗小楼,那幢小楼所在处地势较低,二楼正好比大暖阁低了几尺,水砡仔细看了看,‘嗯’了一声,示意着小楼门口侍立的内侍宫女说道:“郭皇后也在那幢楼里,应该就是那一处了。”

几个人话音未落,小楼里传来一声清脆的琴声,接着一串叮咚的琴声活泼泼的涌出,李小幺凝神听着,这郭三娘子号称琴艺无双,无双未必,但出众肯定是极出众,至少在这开平府的贵女中间是无双的,听这琴声,是认真下了功夫苦练过的。琴声传出,周围立时静寂一片,吕丰听了片刻,撇了撇嘴想说话,看着凝神听琴听的出神的李小幺,又转头看了看同样凝神倾听的众人,想了想,又咽了回去,背着手站在李小幺身边,头转来转去的听着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