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五哥转到街上,低头思量了一会儿,止住步子,转身往李小幺居处大步过去。

小丫头引了赵五哥进到内堂,李小幺正俯在张巨大几案旁,仔细对着铺满几案的帐册子,赵五哥在几前四五步站住,伸头看了看,长揖到底,没敢出声打扰,李小幺对完一页帐册,抬起头,满眼疑问的看着赵五哥,赵五哥忙又拱了拱手,将刚才去拜会阮大的事详详细细说了,李小幺蹙了蹙眉头,呼了口气挥手道:“那就别管了,把你们手头的事好好做好就是。”赵五哥暗暗松了口气,笑着长揖告退道:“是!那小的不打扰五爷了,小的告退。”李小幺挥了挥手,重又低头专注到几上的帐本上了。

李小幺专心理了几天,总算将几个州县的人口财赋田亩商户大体理出了个头绪,吩咐人传了楚州知州赵宏志,新任润州知州明潜赶到扬州,加上扬州知州施玉,叫齐了三人,屏退众小厮丫头,只留了淡月侍候茶水。李小幺让着众人喝了轮茶才笑道:“今天请三位来,是有件要紧的事要商量,三位也知道,咱们北平和吴地不同,这酒、茶两项,民间酿也好、种也好,只由他们,只盐一样官卖,刚进淮南路那时我就和王爷商量过,淮南路既归于北平,这规矩就不宜再跟着吴地,酒、茶官卖就不好再官卖下去,至于盐,三位都知道,鹿港往南往北,都是极好的天然盐场,稍加整饬就能晒盐。”

赵宏志惊讶的看向施玉,明潜也看着施玉,施玉却惊讶的看着李小幺道:“鹿港两边都是上好的盐场?我怎么没听说过?我是说……”施玉自觉说话过急,又忙着要解释,李小幺却笑着抬手止住他问道:“施大人去过鹿港没有?”

“去倒是去过,就是……没看到有盐场。”施玉忙答道,李小幺抿嘴笑着说道:“都是宝地,只看你看得到看不到罢了,我记得匠户册子里有几户煮盐晒盐的人家,施大人回头查一查,寻个经验老到的师父,你们三个和他一起过去看看,鹿港离这里也近,骑马赶一赶,一天就能赶个来回,等咱们商量好了,你们就带人过去看看。”三个人微微躬身答应了,李小幺接着说道:“这盐一样,我和王爷商量过了,淮南路一处也放开,只是要收重税,至于要收多少,三位大人等会儿议一议,我的意思是,鹿港南北能晒盐的地方,一百亩一块划出来,由淮南路和北平的商人竟价,三位等会儿也议一议,一来看看合适不,若合适,看好盐场,也要议个年价出来。”

三人凝神听了,施玉看着李小幺,想了想建议道:“五爷,咱们淮南路宜于种茶,有不少极好的茶山,酒和茶放开自然好,可若全放开……下官的意思,不如也跟盐场一样,竟年价……茶山不行!”施玉边想边说:“茶山不宜频繁换主,当初朝廷……吴地国营,也是源于此,但酒却无此弊端……”李小幺和赵宏志、明潜三人凝神听着施玉的话,赵宏志眉头团成一团,两根手指飞快的缠着胡须道:“王爷,我觉得施大人的话有道理,不宜全放开,这茶山卖了收年税,盐场也能卖,就是这酒,一年年卖最好,赶着荒年,可是战起,少发些就能省下不少粮食。”李小幺仔细想了想笑道:“也是好法子,盐、酒、茶这三件事,就交给三位,也不急,赵大人和明大人就在这扬州多呆几天,到处看看,三位再仔细斟酌商量商量,商量个详细的法子出来,咱们议了,再给王爷看看。”三人干脆的答应一声,又和李小幺细细商量了些细节,直说到傍晚,三人才告退出去。

施玉等三人领了差使,一面四下查看,一面核算各个数目,一面寻人打听商量各项细事,只忙得一天睡不了几个时辰,李小幺每天看看三人的禀报,倒悠闲非常。

正是盛夏,扬州地面酷热难当,李小幺午睡醒来,洗了个澡,可不大会儿,又是一身汗,干脆出了院子,在园子里转了一圈,总算寻到处凉快点的亭子,让人收拾了,躲在亭子里避暑气,凉风吹过亭子不远处的荷塘,带着荷叶、荷花的清香,李小幺光着脚坐在榻上,总算不再出汗,看了会儿帐,正困倦着要睡下,青橙穿花拂柳过来笑禀道:“姑娘!吕二爷来了!已经进了二门了,还带了位姑娘!”李小幺的睡意一下子跑了个干干净净,忙站起来,光着脚穿上鞋,跟着青橙就往外走。

吕丰衣服湿了大半,飞快的扑扇着折扇,正大步往里奔,一个粗手大脚、面容粗糙的也看不出年纪的女子不紧不慢的跟在他身后两三步处,再往后,一群丫头婆子提着裙子,连走带跑的跟着,想叫又不敢叫,不叫又着急,这么闯进去,万一出点什么事……那几位大姐规矩可严,发起火来,这可怎么着!

李小幺转过座假山,一眼看到扇子扇得和脚步一样快,急奔进来的吕丰,笑着停住步子,吕丰看到李小幺,一声怪叫,也不奔了,一跃而起,冲着李小幺疾射而来,吓得李小幺连往后退了好几步,吕丰身后跟着的女子也一模一样的纵身跃起,再一模一样的落下,正正好还落在吕丰身后两三步处,李小幺大睁着眼睛看着女子,指着问道:“你小师姑?”

“就她这本事?她是我小师姑的大弟子,我师妹!”吕丰往外举着大拇指,指着女子说道,女子憨憨的笑着先更正道:“是师姐,我比他大!您就是五爷吧?长得真俊!我姓刘,小字秀云……”

“你那是名,你哪有字?还小字!”吕丰往后退着刘秀云:“你等会儿再说,我先说!”李小幺笑不可支的看着两人,吕丰把刘秀云往后推了几步,转身回来,扎着腰,仔仔细细、上上下下连把李小幺打量了几遍,呼了口气道:“还好还好,上回见你瘦,这回还是瘦!”

“那还有啥还好的?”刘秀云在后面接道,吕丰也不回头,抬手叫着青橙:“你!叫什么来?海棠?”

“回二爷,我叫青橙,不是海棠。”青橙一边笑一边曲膝答道,吕丰手指往肩后指着刘秀云道:“青橙这名字好听,你带她去沐浴,让她好好洗洗,一身汗臭,别熏着你们姑娘!快去!”青橙转头看着李小幺,李小幺越过吕丰,冲着刘秀云笑道:“刘姑娘,这天热,你们又赶路过来,不如让青橙先侍候你去洗一洗,换换衣服,咱们再喝茶说话?”刘秀云爽朗的笑道:“可不是热死了!那我先去洗澡,你们说话。”吕丰挥着两只手往外挥着刘秀云,见她随着青橙转过弯看不到了,才长长的呼了口气,叉着腰,看着李小幺,中气十足的问道:“你怎么又到这里来了?等我呢?”

李小幺又气又笑的看着他回道:“嗯,可不是为了等你,就为了这个,特意把整个淮南路打下来等你!”吕丰一下子紧张起来,忙放下胳膊左右转着身问道:“那块石头呢?门房说他也住这里?你怎么跟他住一个院子?”李小幺耷拉下肩膀,无奈的叹了口气:“你小师叔出门打仗去了,我不跟他住一个院子,跟谁住一起?这淮南路还没安稳太平下来呢,跟着他才最稳妥。”吕丰长舒了口气,又叉起腰来:“没事,以后有我!”李小幺仔细打量着吕丰,和上次见他比,明显瘦了不少,李小幺用手在鼻子前挥了挥笑道:“你也是一身汗臭,看看,衣服都湿透了,我让人带你去沐浴,换了衣服,咱们干干净净喝茶说话。”

“找个离你最近的院子给我!”

“行!快去吧。”李小幺爽快的答应着,示意流云带他下去沐浴洗漱。

第二百七二章 师姐

不大会儿,吕丰沐浴洗漱好,换了身清爽干净衣服,李小幺干脆请他到自己那个小凉亭子里喝茶说话,海棠带着几个小丫头早就摆好宽几,几上放了满满的各色点心凉品,吕丰挑拣着取了碗冰镇酸梅汁喝了,吃了两块红豆糕,又喝了碗酸梅汁,伸展着胳膊,舒服的往后靠下去,李小幺看着他问道:“亲事定下来了?”

“没!订什么亲?黄了!”吕丰喜滋滋的挥着手说道,李小幺皱了皱眉头问道:“怎么回事?你仔细说说。”

“我不是跟你说过,我谁也不娶!”李小幺下意识的蹙了蹙眉头,吕丰忙跟了一句:“你说好好处置这事,我是好好处置的,你听我说,”见李小幺一边笑一边点头,才又往后靠回去,接着说道:“家里不是说看好了一个?我回去第二天,正好听说那丫头去上香,我就偷偷跟过去,跟那丫头说,她要是敢嫁过来,我就一天一个小姐往家里抬!”李小幺一口茶‘噗’了出来,直噗了满桌子都是,海棠几个忙忍着笑上前抬下宽几,忙着重又换了一桌过来。

李小幺指着吕丰,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吕丰摊手道:“这法子管用啊,那丫头当场就晕过去了,这事就了了!”

“这事,你父亲知不知道?”李小幺总算说出话来,吕丰挪了挪,嘿嘿笑着说道:“后来当然知道了,父亲倒没说什么,还劝我娘,说算了就算了,这丫头气势胆识不行,辖不住我,不娶也好。”李小幺意外的看着吕丰,这天师倒真是个通达明白的,吕丰得意的敲着摇椅扶手,接着说道:“我娘气坏了,差点气病了,好不容易才哄好,本来了了这事就准备启程赶紧回来的,谁知道我姐多事,也不知道从哪儿折腾来那么多姑娘,一天一群!我娘就天天逼着我去看,我不去她就上不来气,一直看了差不多一个月,总算脱了身,唉!”吕丰后怕的长叹了口气,李小幺狐疑的看着他慢吞吞问道:“你娘~~肯放你出来?”

“她当然不肯!她恨不得我天天站在她眼前,什么时候睁眼什么时候看到!是我父亲,被我娘烦的受不了,就请了一卦,说我的姻缘根本不在信阳,远在天边呢,我娘跟我姐嘀咕了一夜,就放我出来了。”吕丰带着几分得意说道,李小幺舒了口气,这话倒靠谱,天师对这卦,好象都深信不疑,可这卦有点不靠谱,远在天边,天哪有边?

两人正说着话,青橙引着换了身鸭蛋青衣裙的刘秀云进来,李小幺忙站起来笑让刘秀云坐,吕丰舒服的躺在摇椅上,见刘秀云过来,只收了折扇,用扇子点着示意她坐,刘秀云落了坐,目光一件件审视着几上的点心冷食,李小幺忙一样样介绍着让她,刘秀云也不客气,伸手就掂,从她动手吃点心起,李小幺就顾不得和吕丰说话了,只看着刘秀云一口一个的吃点心,只见她先面容郑重运了口气,手臂稳稳举起,伸出食指和中指挟住点心,缓缓提起,提到鼻梁处,微微仰起头,手一松,点心稳稳的落进嘴里,嘴巴不过嚼个三下两下,也不见咽就没了,这一连串动作分明却飞快,只看得李小幺瞠目结舌,吕丰给她带来的这是什么怪人哪!

李小幺眨着眼睛打量着眼前这位吕丰师姐,四方脸,眉毛细淡,眼睛小的就一条缝,不过倒是亮闪闪极其有神,所谓小眼睛聚光?嘴唇很厚很重,鼻子……平淡的让人注意不到它的存在,皮肤黑粗,手如蒲扇一般,手指却短,一身雅致的鸭蛋青细绫衣裙穿在她身上,不是穿,是裹,直裹得不得不替那衣服透不过气来,李小幺抬手揉了揉额头,吕丰忙直起身子解释道:“我是想请小师姑的,小师姑功夫最好,可父亲……咳,小师姑说她有点大事,实在走不开,小师姑挑来挑去,就让秀云师妹来了,秀云师妹功夫好得很,比我只差一点点!”吕丰伸手比划着,说话间,刘秀云已经将几上的点心扫去过半,又掂了一块咽了,转头看着吕丰纠正道:“师姐!我比你大,功夫也比你好!是比你好不只一点。”

吕丰面色不变,看着李小幺笑道:“小师姑说秀云师妹心里灵秀的很,肯定能帮你,比她过来好,小师姑从来不乱说,我这才带她过来的。”李小幺笑盈盈的转头看着刘秀云笑道:“你们两个到底谁功夫好?要不比划比划?我还没看过高手过招呢。”刘秀云忙直起上身,冲吕丰笑道:“老规矩,我让你三招。”吕丰顾左右而言它:“这么热的天!咱们是客,怎么说动手就动手?看看你,唉,海棠,给我倒杯酸梅汁,这酸梅汁是你熬的?酸得正好,又清甜,师姐,你也喝一杯尝尝?”李小幺笑倒在椅子上,海棠给吕丰倒了杯酸梅汁,青橙也忙倒了一杯托给刘秀云,刘秀云用两根手指小心的捏着杯子把手,皱着眉头打量着薄如蝉翼的杯子,慢慢抿了一口,看着李小幺笑道:“这一代内门弟子里头,小师弟功夫不是最差,也差不多了,师父说他资质绝佳绝不吃苦。”吕丰‘哼’了一声,冲着刘秀云手里的杯子努了努嘴道:“那杯子,有银子也买不着,你拿好了!”刘秀云忙抬手去托杯底,两手错劲间,杯子把手应声而开,李小幺不敢置信的看着刘秀云捏在两指间的小耳朵一样的把手,刘秀云扭捏的赔礼道:“我这人,手重,看到这杯子我就担心,你看,我这手重……”

李小幺抬手按着额头,示意青橙接过刘秀云手里的杯子,又端水给她净了手,这手重的能把杯子把手掰下来,她真是闻所末闻,怪不得吃点心那个作派,若不提着气,象捏暗器一样捏着点心吃,一下手那点心就得变成粉末四飞五散了!

“取只银杯子来给刘姑娘用。”李小幺转头吩咐着海棠,海棠正骇然的呆站着,听了李小幺的话忙赶紧让人取杯子去。

李小幺这下午被吕丰和他这个师姐又惊又笑,直过得光阴似箭,热闹无比。

晚上吃了饭,李小幺换了身短衣裤,摇着团扇歪在榻上,想起刘秀云还是乐不可支,有这么个人在,倒也有意思,正想着笑着,淡月掀帘进来笑道:“姑娘,刘姑娘来了,说有事要寻姑娘说。”李小幺忙直起身子,一边示意请她进来,一边拖着鞋迎出去。

李小幺让着刘秀云在榻上坐了,淡月上了茶,刘秀云转头看着左右,李小幺忙示意淡月退下,刘秀云见淡月出了门,从怀里摸出个四周封着漆印的厚厚的油布包出来,推到李小幺面前笑道:“这是掌门师伯让带给五爷的,说是大爷和五爷说过。”李小幺立时明白过来,伸手按了按油布包笑道:“这里头是什么东西?”

“我也不知道,掌门师伯就说极要紧,要我悄悄给你,一定要亲手送到你手里。”刘秀云憨厚答道,李小幺瞄着笑问道:“吕丰知道你带这包东西给我么?”刘秀云呆了下,连连眨了七八下小眼睛,才圆滑的答道:“我也不知道掌门师伯跟小师弟说了没有。”李小幺歪着头,笑盈盈的相着她看了一会儿,拍着油布包感叹道:“你师父真是好眼力,慧眼识珠玉。”刘秀云嘿嘿笑着没答李小幺的话,站起来掸了掸衣襟笑道:“我回去啦,这劳什子在怀里揣着,从离了信阳,我就没睡踏实过,今晚上可算能回去睡个好觉了,我走啦!”说着,也不等李小幺答话,甩着手,扑沓着脚步径直回去了。

李小幺也没下榻,看着帘子在刘秀云身后晃了几下渐渐静止,伸手取了银裁刀过来,轻轻挑开油布包四周漆封,打开,又挑开里面一层漆封,再展开,是整整齐齐一叠船契和上百张身契,这是吕华答应给她的船队和那些船工。

让刘秀云带过来,却不让吕丰知晓,唉,吕丰的不着调,也是让人没法放心,这个刘秀云,看来是个面憨心鬼的,从离了信阳,就没睡踏实过……吕丰指定夜夜睡得踏实无比!当年她们逃难的时候,只要歇下来,睡得最踏实的指定是二槐,最不踏实的,就是自己。

隔天,李小幺和吕丰商量让他带着刘秀云先返回开平府,可不管她怎么说,怎么好话说尽,吕丰头摇得跟拨浪一样,死活就是不肯,说什么也要跟李小幺一处,要回,那也得一起回!李小幺垂头泄气,让刘秀云自己去开平府寻落雁?算了,还是等秋天和自己一起回去吧,反正也不在乎这几个月了。

第二百七三章 中元节前

食时前后,苏子诚的信报准准的又到了,从苏子诚离开扬州平荡淮南路各处起,这信报就是每天食时这一个时辰里到府里,送来苏子诚的信,这信也跟这时辰一样,开头必定是平安勿念,然后必定是昨天荡平了哪一处,必定只一句话,半个字的细节也没有,最后一句,必定也是一句,估算什么时候能返回扬州,李小幺头一天接到信时,倒纠结了好大一会儿,纠结到最后,到底没写回信,只让信报捎了两句话:“信已经看了,扬州亦平安。炎天暑热,请王爷保重自己。”这两句话,就这么着,配着那信,天天说一遍。

施玉等三人足足忙了小半个月,大体理出了头绪,三个人凑到一处又忙了一天,细细理出了节略,见李小幺又商量了大半天,再回去修改,如此来回了三四趟,总算将这头一年的竟标规矩定下来了,李小幺细细盘算了一晚上,吩咐施玉统总这竟标的事,将竟标的日子定在王爷回来后,吩咐赵宏志和明潜即刻返回各自辖地,将这事通知给辖地内的富户商人,凡想要竟标的,那天都可以过来竟一竟。赵宏志和明潜告退出来就赶着返回辖地,施玉则忙着召集扬州的富户商人传达这竟标的细务等事。

李小幺叫赵五哥和张忠义――这张忠义,就是张狗子,如今怎么说也是响当当的大掌柜了,斯斯文文、有模有样的和人见了礼,一报名,张狗子!实在不雅相,就求着李小幺再给起个名,正好吕丰在,挡在李小幺前头,非要给张狗子起个名不可,这上头,吕丰最捷才不过,一口气取了好几个,什么张尨、张豺舅、张韩卢、张黄耳,张狗子听的光顾眨眼睛了,李小幺一口全给否了,什么豺舅、黄耳,不还是狗么?不准他在名里带出狗啊犬的意思来,吕丰脑筋转的飞快,一口气又起了一堆,什么张大义、张忠幺、张庞德、张忠义……张狗子一眼相中了这‘忠义’二字,李小幺想想,算了,忠义就忠义吧,吕丰大乐,干脆又附送一字:立本,给张狗子起完名字,吕丰余兴未消,兴冲冲寻到赵五哥,一定要给他也改改名,顺便再送一字,赵五哥咬死不肯,说他本来在族里就行五,这名极好,绝不要改,吕丰悻悻然,到底非送了个字‘志同’给赵五哥才算作罢。

李小幺叫了两人进来,将酒牌竟标和茶山、盐田的事说了,吩咐两人挑着多买几座茶山,至于盐田,先竟四五百亩就行,不必多,酒只怕竟家众多,自己就不插手了,赵五哥和张忠义领了吩咐出来,先寻了钱会长,将这三件事委婉转告了,钱会长和梁地诸富商来前就知道,这趟淮南路,要紧的生意就是酒、茶、盐三样,这些日子,早就把这茶和酒两样生意摸了个八八九九,只盐一样有些摸不着头脑,如今知道了这竟标的细事和五爷的打算,十来个人足足商量了一夜,才商定了主意,这茶山,五爷既要多买,他们自然要恭敬避让,这盐田,五爷要竟四五百亩,他们几家也定下来,每家竟个千亩左右,跟着五爷必定吃不了亏,至于酒,这是来前各家最垂涎的行当,五爷既然不插手,他们就不客气了,能竟多少是多少。

曙光初现,钱会长和众人吃了早饭,满眼血丝的交待道:“好了,大事已定,可也不能掉以轻心,这淮南路的巨商众多,财力雄厚,咱们这趟占了两样便宜,一来心定,二来凡事知道的早,机会难得,各位赶紧回去筹集银两,能筹多少筹多少,赵五爷漏过话,估摸就是过了中元节,还有,千万不能漏了消息!”众人兴奋的答应着,也顾不得多说,忙拱手告辞,赶紧回去各展神通筹集银两去了。

钱会长背着手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出了院门,转过巷子角,就进了赵五哥和张忠义的住处,正巧,赵五哥从院里出来,正要上马,钱会长忙紧走几步拱手笑道:“志同兄今儿可早!先留一步,有句话。”赵五哥忙将缰绳交给小厮,钱会长拉着他往旁边走了几步,贴近他,先低低的将众人议好的主意细细说了,末了又问道:“……还有件事,我就是多问一句,这趟竟茶山,得不少银子,志同兄若要银子,我那儿有……”

“不用不用!”赵五哥忙笑着摆手道:“多谢钱爷,我们五爷做事,您也知道,凡事都准备在先,这银子早就足足的备上了,对了,还有桩大生意,五爷前儿刚交待下来,等忙完这事,回头我再寻钱爷说话,您哪,把地窖里的银子赶紧的,都挖出来!我们五爷这生意,一件接一件,不怕没钱赚,就怕您顾不过来!”赵五哥拍着钱会长的肩膀,哈哈笑着说道,钱会儿眼睛一下子亮起来,简直要闪出光来,连连点着头,哈哈笑着说道:“有钱大家赚!你看看你,这几天都忙瘦了,我那儿正好收着几枝极品红参,回头让人送过来,炖碗红参鸡汤,你和立本兄都得好好补补!”

“可担不起!我们五爷规矩大,可不敢!不敢!”赵五哥急忙摆手推辞道,钱会长一脸苦相的叹了口气,拉着赵五哥诉着苦:“志同,我是实在人,你说说,我们给五爷送了几趟东西,除了那些菱角、莲蓬什么的,凡值点钱的,五爷一概不收,你和立本吧,也是一个作派!你说说,我们这满心的感激往哪儿送?就是求菩萨,若是灵验了,也得还愿不是?!”赵五哥被钱会长说的笑出声来:“我不是跟您说过吗,我们五爷不看这些小事,您刚才说的竟买茶山的事,就不就是还了我们五爷人情了?我们五爷必定领您这份情,五爷若有什么事,能得几位支撑,那才是大人情!”

“这事归这事,这日常也要多往来才好不是,你得指点指点,送点什么五爷才肯收?”钱会长拉着赵五哥不放,赵五哥哭笑不得的甩开他:“钱爷真是的!您老这是……唉!秋天里我们魏二爷成亲,你就可着送吧,再怎么送,我们五爷也不能给您挡回去,这总成了吧?”钱会长哈哈笑着松开赵五哥,抬手重重拍着额头道:“老糊涂了!老糊涂了!”赵五哥拱手辞了钱会长,上马匆匆去了,钱会长挺着肚子,背着手晃回院子,也忙着筹自己家银子去了。

临近中元节,苏子诚信里说要赶在中元节前回来,李小幺比着淮南路图舆,将当天平定的地名上帖上只绿星,站远了些打量着图舆,图舆上绿油油的极是赏心悦目,余下的空白已经没几处了,是该回来了。

李小幺盘算了一会儿,让人请施玉过来,说了苏子诚中元节前赶回来的事,商量着把竟标的日子定在了中元节隔天,商量好这事,李小幺敛了笑容,叹了口气低声说道:“中元节是祭祀之节,王爷心怀慈悲,这趟只怕不光要祭祀北平军阵亡殁,吴地亡殁之士,王爷也许也要祭祀,这事,施大人先准备起来,免的到时候临时忙乱,还一件,这吴地亡殁之士祭文,能不能烦劳施大人先写一份?大人之才自不必说,于这场灾乱又有切肤之痛,这文必能写的合适,施大人看?”施玉目光复杂的看着李小幺,郑重点头道:“这是下官之荣幸!下官写好先送来给五爷过目。”李小幺点头应了,又交待了些杂事,施玉才告退回去。

离中元节还有四五日,扬州城里城外就热闹不堪,满街上都是卖冥器靴鞋,纸衣纸帽,有的做工粗陋,有的却五彩夺目、精致非常,竟连金犀玉带都有卖,除了这些,就是印成一页页的尊胜目莲经、化冥钱冥衣的盂兰盆,总之,都是跟冥界有关的东西,李小幺和吕丰、刘秀云三人逛了半天就不愿意再逛,三人对这些东西都没半分兴致,转到瓦肆里,家家演的都是目莲救母!三人无趣的回来,吕丰嘀咕了一路,敢情这扬州城的中元节也这么无趣!

中元节前一天,城门刚开没多大会儿,苏子诚在护卫、小厮的簇拥下,奔进扬州城,从尚空旷的街道上直奔到别院大门口,跳下马,直往院子里奔进去。

李小幺迷迷糊糊爬起来,急急忙忙洗漱换了衣服,忙迎出去,刚出了院门没多远,转过座假山,迎面撞见大步过来的苏子诚,苏子诚已经沐浴换了衣服,神清气爽的站住步子,上下打量着李小幺正要说话,后面,吕丰的怪叫声传来:“小五!门房说那块石头回来……”苏子诚错愕之下,浮出满脸怒气,李小幺身后,吕丰已经飞掠而来,一眼看到苏子诚,最后一个‘了’字硬生生卡在喉咙间,噎得梗了梗脖子,高举着的手划拉着往后摆去:“我……是说,那儿,有块,石头……”

第二百七四章 急

“既然有石头,那还不去搬开?!”苏子诚恶声恶气的吼道,吕丰顺过口气,理了理衣服,对着苏子诚长揖到底,再直起身子,才答过苏子诚的话:“已经一脚踢开了,我就是问问小五,刚才没绊着吧?正在路中间。”吕丰说到一半,转头对着李小幺挤了挤眼睛,苏子诚盯着吕丰,错着牙冷冷的问道:“晨起练过功了?”

“我……正要去,正在去练功的路上!”吕丰不过一瞬间的心虚之后,理直气壮的指着二门处答道,苏子诚阴阴的看着他挤了几个字出来:“等会儿我陪你练!”吕丰打了个机灵,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半步,连连摆着手笑道:“我自己练就成,你忙,你忙你的,你忙!我自己……我去找秀云师姐,我跟秀云师姐练,你忙!”吕丰边说边往后退,说到最后,冲李小幺扬起手抓了抓,飞快的说道:“刚才城东李记打发人来说,今天早上来了头一批南荡鸡头米,我练完功就去看看,挑好的回来咱们吃!”

“好!正好今天有上好的鲜虾,咱们中午吃虾仁鸡头米!”李小幺眉开眼笑的应道,吕丰的手重重挥下以示答应,纵身往后,几个跳跃就跑远了。苏子诚满肚子恶气的看着吕丰消失的方向,这一大早的好心情,被他坏得干干净净!

李小幺瞄着苏子诚满脸的气不顺,往旁边挪了挪,站到苏子诚正对面笑道:“王爷早饭吃了没有?”

“没有!”苏子诚深吸了口气,往下压着那股子无名火,

“我也没吃呢,昨晚上让海棠做了素肠粉,还有烧卖,虾饺,煮了小米粥,要不,王爷跟我一块儿吃吧?”李小幺笑语盈盈,苏子诚压下无名火,呼了口气点了点头,李小幺忙转头吩咐喜容把早饭摆到园子里积翠亭,让着苏子诚,一边往积翠亭过去,一边笑道:“王爷回来的正好,一堆的事等你决断呢,一是茶、酒、盐竟拍的事,施玉和赵宏志、明潜忙了大半个月,定了个竟标的规矩,我看过了,等会儿拿给王爷看看,这都七月半了,竟标的日子就定在中元节隔天,你看呢?”

“这事你做主,也不用拿给我看,有空你说给我听听就行。”苏子诚气息渐顺,李小幺点头应了,接着说道:“竟标得王爷主持才好。”李小幺见苏子诚点头答应了,才接着再往下说道:“第二件就是中元节祭军阵亡殁的事,我想着,咱们不光要祭咱们北平阵亡将士,那些吴地的孤鬼游魂,也要祭一祭,最好一式一样祭,这事也不好信里说,我先让施玉他们悄悄准备下了,连祭文也备了一份,王爷看看,这样合适不?”苏子诚停住步子,面容舒展了些,连连点头笑道:“合适!怎么不合适!我也是这么想的!这吴地,咱们就一样视作子民!楚州、润州准备没有?告诉他们,一样祭!祭文你写的?”

“都准备下了,等会儿就让人连信带祭文传过去,我哪里写得出祭文来?是施玉写的。”李小幺轻松的背着手答道,苏子诚瞥了她一眼笑道:“也是,他们没那个福气,能劳你出手,施玉听说也是个才子,写的如何?你看过了?”

“嗯,让他改过四五遍了,等会儿拿给王爷看看。”

“嗯。”苏子诚答应一声,转头看着李小幺笑道:“今年淮南路丰年,处处稻田金黄,那稻穗,看着就沉甸甸的,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稻田,看的人心里发热!明天我带你出城看看去!”

“明天王爷得好好哭一场!不宜出城闲逛看稻田。说起来这丰年也愁人,最怕谷贱伤农,都得高价收起来才最好,这得很多很多很多银子,看看后天的竟标吧,今年买稻钱看来得从这里出了。”李小幺叹着气说道,苏子诚步子慢了慢,眉头渐渐皱起,看着李小幺苦笑道:“这能有几个银子?我跟大哥说过淮南路丰年的事了,大哥会想法子的。”

“户部还有银子?”李小幺转头问道,苏子诚烦恼的摇了摇头,李小幺转过头,叹了口气转了话题:“不说这个,咱们先吃早饭,然后我跟王爷说说竟标的事,还有祭文,王爷得好好看看,若没什么不妥,就赶紧让人往太平府和池州府两地抄传过去,还有别的,一堆的事呢!”苏子诚笑应了,两人到积翠亭吃了早饭,刚出了园子,南宁找进来,先笑容满面的给李小幺见了礼,站起来禀报道:“爷,水家外管事阮大求见。”苏子诚皱了皱眉头,转头看着李小幺问道:“他来什么事?来见过你没有?”

“听说来了有一阵子了,倒没来找过我,能有什么事?这会儿来扬州,必是为了生意上的事!”李小幺笑着说道,苏子诚眉头又往一处皱紧了些,深吸了口气,想了想看着南宁吩咐道:“领他到偏厅候着。”

偏厅里,阮大哪敢落坐,垂手站在椅子旁,带着丝焦躁不安,不停的探头往厅后望着,苏子诚上了台阶,阮大听到动静,急忙躬着身子急趋过来,跪倒连磕了几个头道:“阮大给王爷磕头!”

“起来吧。”苏子诚步子不停,直走到上首坐下,接过小厮奉上的茶,垂着眼皮抿了一口问道:“你们老爷打发你来的?什么事?”

“回王爷话,是大老爷打发小的来,是为了淮南路茶、酒的事,家里这几年生意一直不好,大老爷和二老爷一直忧心的很,听说淮南路茶、酒要和咱北平一样放开,就打发小的过来看看机会。”阮大垂手躬身,恭恭敬敬的答道,苏子诚放下杯子,看着阮大问道:“见过五爷了?”阮大怔了怔,忙答道:“回王爷话,小的到扬州时,说是王爷领兵没在城里,一直等到现在,还没见着王爷,所以……”

“你要做生意,不求见五爷,见我做什么?五爷办事一向公正,你见不见是一个样,后天竟标,施玉已经放了榜,你好好看看,后天去竟标就是,好了,我还有事,告退吧。”苏子诚一边说一边站起来,阮大吞了黄连般重重的咽着口水,却连半句话也不敢多说,这位二爷向来喜怒不定,脾气又大,何况这爷从进来脸就阴着,阮大眼巴巴的看着苏子诚转眼就不见了影子,呆站了半晌,冲着旁边一个小厮拱了拱手道:“这位小哥,烦劳叫一叫南宁南爷。”小厮看了他几眼,‘嗯’了一声,出来看到个粗使婆子叫道:“严婆子,叫一叫南爷,偏厅那位爷找他。”婆子应了一声,慢吞吞进去,过了好大一会儿,南宁才从里面出来。

阮大给南宁见了礼,满脸笑容的低声说道:“刚才王爷说了,得见见五爷,五爷这会儿在不在?您给传个话?”南宁也是满脸笑容,话却不客气:“五爷可比王爷难见,这话,还是你们家二爷说的呢,这话我能传,不过五爷今儿忙,能不能见到就难说了,你先候着。”说着,拱了拱手转身进去,不大会儿就转了出来,摊着手道:“你看,让我说着了吧,阮大爷先回吧,明天是中元节,就不用过来了,必定见不着,后天也许行,你再来看看。”阮大笑的满脸黄连味,后天一大早就竟标了,再见也没用了!

从别院出来,阮大坐在车上晃了半路,突然踢着车前板叫停,车子停下,阮大重重敲着额头,那个赵什么说他住在哪里来?想了好半天才福至心灵,急忙掀帘子吩咐道:“去羊角胡同!胡同口,头一家!”车夫调转车头,直往羊角胡同奔去,赵五哥却没在家,张忠义也不在,他们两个这几天天天忙到半夜方回,阮大枯坐在羊角胡同,喝茶喝得肚子发胀,一直等到黄昏将过,才等回赵五哥和张忠义,两人倒极是热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将这茶山、盐场和竟标各事详详细细说了一遍,见阮大竟只守在扬州,各处茶山,鹿港的盐田、各处酒坊,竟一处没看!赵五哥和张忠义面面相觑了片刻,只好吩咐小厮取了自己做的册子过来,一处处说给阮大听,只说了半夜,第二天,阮大一早过来,带了几个帐房将册子细细抄过,这才心里有了点底。

第二天一早,扬州城依旧繁华,繁体中却带着肃穆和淡淡的哀伤,官府要公祭军阵亡殁,百姓要祭奠自己逝去的亲人朋友,这个节,本来就和热闹喜庆无关。

祭祀阵亡将士的事,施玉早早就准备了,凌晨起摆起仪仗,从别院大门口直摆出四五里远,最前头的四座钱山足足有十几丈高,在晨曦中反着银光,壮观无比,几百名僧道拿着木鱼摇铃夹杂其中,这样的祭祀向来只有太平府才有,扬州城的百姓哪见过这等热闹,呼朋唤友,里三层外三层准备尾随而观。

第二百七五章 市井

苏子诚一身素白,面容凝重里透着悲戚,踩着择定的时辰出来,上了马,缓缓往城外出去。李小幺一身素白长衫,和同样一身素白长衫的刘秀云、吕丰一起,夹在众将领、官吏队伍中,跟在苏子诚马后,缓步往城外走。

队伍行进的很慢,走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到城外祭台,施玉赞礼,苏子诚主祭,行了三献大礼,李小幺杂在众将官群中,跟着跪、伏、拜、起,不敢错了半分,周围的将领官吏,个个优雅的甩着大袖子,跪拜的简直跟跳舞一样韵律十足,一群人舞的那样整齐好看,她若错了哪怕一分,就得突出在外,那就太招人眼了!李小幺紧张的盯着前面的官员,她要确保自己跟着做的半步不错,这一通紧张,旁的什么也顾不上了。也不知道跪了几回,拜了几次,只跪的拜的一身的汗,满心的后悔,早知道这磕拜是属于跳舞这一科的,当初施玉请她去演礼时,她真不该偷懒一趟不去!

礼仪告一段落,李小幺刚舒了口气站定,吕丰凑过来耳语道:“祭文写的不错,你写的?”李小幺斜过眼珠扫了他一眼,仿佛只是嘴唇动了动道:“你小师叔他哥写的。”吕丰从眼角往下瞥着李小幺嘀咕道:“那就只一样好处了,短!”李小幺紧紧抿着嘴唇,用力把笑容拉下去,平视着前方,不准备再理会吕丰。

这边成了礼,队伍缓缓移了小半刻钟,就到了祭祀吴地亡殁军士的祭台前,李小幺随众人拜了四拜,夹在人群中长身直跪在地上,凝神注意着苏子诚,苏子诚已经被赞礼官施玉引到台子正中那张极长极宽的香案前,施玉转身接过三根点燃的香,高举正要递过去,只见苏子诚郑重的撩起长衫,如同刚才祭祀北平殁亡将士般长跪于香案前,从施玉手里接过香开始上香,李小幺周围隐隐传来几声压抑的抽泣,三上香完毕,施玉取过写着祭文的白帛正要抖开,苏子诚伸手示意,施玉忙将白帛递上,苏子诚声音里透着浓浓的哀戚,亮声读起祭文来,这祭文与刚才的不同,也与通常那些骈四俪六的祭文不同,文字极是平实,诉说着吴地将士的枉死、不甘、哀伤和对太平府、池州府两处的指责。

周围的哭泣从隐约而声起,渐渐演变成一片哀哭,李小幺暗暗吐了口气,吕丰往李小幺身边凑了凑,低低的说道:“小五,荆地那些大水泡子里,有一种怪物,叫猪龙婆,你见过没有?”李小幺斜了他一眼,吕丰瞄着苏子诚接着低语道:“那猪龙婆也长的跟块石头一样,又丑又硬,那猪龙婆咬了走兽都是生吞,一边吞,一边流眼泪,一边吞,一边流眼泪。”李小幺哭笑不得,微微转头扫了眼吕丰,低低的问道:“今天早上挨打了?”

“没!嗯,骨头好象断了。”李小幺吓了一跳,刘秀云在旁边接了一句:“快断了,不过没断,小师叔用力精准。”李小幺松了口气,吕丰错着牙正要说话,台上苏子诚哽咽着念到了‘尚飨!’三人忙住了口,端端正正跪好,凝神听着赞礼的声音,准备着再次舞拜。

礼成回到府里,李小幺忙不迭的奔进去沐浴换了衣服,出来倒在榻上缓气,苏子诚还没回来,他还要祭扫城外的无主荒坟,要回来还早。

这个中元节施玉最忙,陪着苏子诚祭扫了荒坟回来,片刻没得闲,就又忙着第二天竞标的事去了,当然,几乎忙了一整夜的不只他一个,赵宏志和明潜在楚州和润州主持完中元节祭祀,连夜赶进了扬州城,两处的富家商户却是提前两三天就进了扬州城,到处钻营打听消息,寻找门路,议论判断着真假,猜测这些北平人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不敢狠咬却又舍不得不吃。钱会长这十几个人最后碰了碰凑到的银子数,细细商定了策略,人定时分散了回去歇下,只等第二天大吃一场。

第二天一早,施玉就赶到别院催请苏子诚,李小幺前一天晚上让人传了信给他,她有事,就不去看竞标了。苏子诚收拾整齐,让人传了话给李小幺,他过去说两句就回来,等他回来再出城,其实这话不传也成,苏子诚说了话回来,李小幺早饭还没吃完呢。

不过李小幺本来就是打算出城寻地方吃中午饭的,所以时候还早得很,一直磨蹭到过了食时,四个人才收拾好出来别院,上了马,出了西城门,不紧不慢的跑了一个多时辰,进了一个小小的镇子,吕丰纵马走在最前头,穿过镇子,熟门熟路的在镇子最南头一个极大却略显破落的院子前下了马。众人跟着也下了马,将缰绳扔给小厮,苏子诚皱着眉头,转头打量着四周,吕丰眼里满是幸灾乐祸,神情却端端正正的笑道:“这是乡下地方,比不得城里,脏是脏了点,可东西绝对好吃!等会儿尝了就知道了。”李小幺已经和刘秀云一起进了院子,苏子诚看也不看吕丰,摇着折扇抬脚也进了院子。

院子极大,正中靠后一排五间石头房子,西边两间耳屋,院子东北角转了圈栏杆,紧挨着栏杆外堆着堆新鲜的青草,里面栓着五六只羊,有一只踩到了草堆上头站着吃草,羊栏不远处树着几根一人多高的木桩,栓着一大一小两匹马,大门两边,一左一右各堆着两垛圆形圆顶的巨大稻杆垛,院子正中搭着四五个不怎么周正的稻草顶棚子,棚子里或是堆着杂物,或是放着干草,最靠着耳屋的一个棚子下收拾的还算干净,摆放着白茬木八仙桌和四根树桩,耳屋前,支着口半人高的大铁锅,锅下火正烧得兴旺,满院子流溢着羊肉的浓香。

一个身材高大健壮,面容黧黑的中年人正满面笑容的和李小幺、刘秀云说着话,见苏子诚和吕丰进来,忙上前几步,满脸笑容的拱手见礼:“吕爷来啦!这位爷来啦!”

“老周,今天这腔羊怎么样?爷可只吃最好的!”吕丰随意的用折扇拍着老周的肩膀笑道,老周看了看面无表情的苏子诚,下意识的往旁边闪了两步,转头看着吕丰笑道:“吕爷放心,哪敢给您吃不好的?今天这锅汤比上回还好!”

苏子诚几步走到李小幺身边,低声说道:“这地方……你怎么找到这种地方?”

“吕丰寻到的,真正的好地方,我吃过的羊肉里,数他家做的最好!真正的好东西都在这种地方。”李小幺笑盈盈的答了话,转过身,扬声叫着老周笑道:“老周,我看你这院子是打扫干净了,桌子凳子用滚水擦干净没有?还有羊,洗干净没有?锅刷了几遍?”

“敲姑娘问的,姑娘放心!都是照姑娘吩咐做的!这羊先用茼蒿喂了十来天,入锅前用井水足足洗了十几遍,保证干净!那锅,连锅底也洗干净了,姑娘放心!干净着呢!”老周带着笑扬声回道,李小幺转头看着苏子诚笑道:“听到了吧?都洗干净了,放心吧,老周是咱们北平人,在这九里镇住了快二十年了,每天烧一锅羊肉到镇上去卖,不过一两个时辰就卖光了,他的羊肉好,做生意又厚道,名声一路传到扬州城,等会儿你好好尝尝,他的羊肉真是一绝。”苏子诚轻轻呼了口气,在草棚子下落了座,一个腰肢粗壮的妇人一只手抱着一叠碗,一只手提着只粗陶大茶壶过来,将碗一一摆到四人面前,倒了茶,爽朗的连说带笑道:“还得等会儿!先喝茶,姑娘喝茶,吕爷喝茶,这位爷喝茶。”

苏子诚低头看着面前的粗瓷大碗,转头看着端着碗,一边喝着茶,一边和妇人说着话的李小幺,深吸了口气,端起碗送到嘴边,闭着眼睛喝了一口,只苦涩的舌根发麻,强忍着咽了,指着碗,打断了李小幺的话问道:“这是什么……茶?”

“不是茶,也算茶吧,穷人家的茶,就是柳芽儿,茶叶是贵重东西,穷人家买不起,就赶着柳芽儿刚出的时候掐下晒干,平时泡了当茶喝。”李小幺笑着解释道,妇人也看着苏子诚解释道:“你们都是娇贵人,吃不惯这个,俺们就吃着这个好!”

“就这也是富裕些的人家才吃得起,再穷些么,就喝井水了,烧水还得费柴禾呢。”李小幺又接了一句,刘秀云大马金刀的坐着,已经一口气喝了一碗,自己提着壶又倒了一碗,连喝两口,咂了咂嘴笑道:“就这个好喝,我打小就喝这个,那些茶,什么冻顶雪峰的,一个个淡了寡味的,哪有这个有喝头?!师父说过,这柳芽常喝,还能消毒去肿,好东西!”吕丰跷着二郎腿,晃着脚尖,端着碗抿着茶,幸灾乐祸的看着苏子诚,苏子诚看着笑盈盈看着自己的李小幺,伸手缓缓端起碗,慢慢又喝了一口。

第二百七六章 恶心

不大会儿,老周和媳妇送了四大海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汤上来,接着又用只极大的土陶盆盛满冒着热气的羊肉放到桌子正中,老周媳妇又端了香菜末、韭菜花等四五样调料送过来,吕丰流着口水,忙站起来挽起袖子,拿起羊肉上扎着的薄利小刀,用刀尖翻挑出一大块肋骨肉切了,横竖划了几下,那羊肉熟烂之极,几乎是应刀而落。

“小五!让让!今天这羊肉是真好!就数这块最好,快让让,别烫着!”吕丰一边叫个不停,一边用刀托着肉往李小幺碗里送,李小幺忙往后闪出去,吕丰呼呼呵呵的给李小幺挑了一大块肋肉,又挑了两根小腿腱,看着李小幺连摆着手示意不要了,自己也不客气的挑了另一块肋肉,又切了半只羊腿,才放下刀,转头先招呼着刘秀云:“自己动手,赶紧!”一边说一边转头看着苏子诚:“你也别客气,自己动手。”

李小幺拉过盛着韭菜花的粗碟子,夹了块羊肋肉沾了沾,吹了吹热气,小心的放到嘴里咬着,满足的眯起眼睛来,吕丰取了碟姜蒜汁,将碗里的羊肉夹到碟子里堆了一堆,翻了翻,大口吃起来,刘秀云看着旁边只顾自己吃的两只,只好笑着让着苏子诚:“小师叔,我给您切吧?”

“不用!”苏子诚闷气非常的看着正吃的痛快淋漓的吕丰,伸手要去拿插在肉上的刀子,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从腰间取下自己随身携带的匕首,挑着切了只吕丰没动过的羊腿,挑到了自己碗里,将匕首放到了桌子上,刘秀云见他挑好了,才拿起盆里的刀,不挑不拣的顺手切了一大块托到自己碗里。

吕丰一口气吃了半碗下去,吹着气连喝了几口汤,满足的叹了口气,看着李小幺赞道:“老周说的不错,这回是比上回还要好!肉嫩滑、香、看不见油,可一点都不柴,还别说,肉里真有股子茼蒿的清香味儿,这老家伙手艺见涨了么!”李小幺小口抿着喝了几口汤,笑着点了点头道:“回头让老周帮咱们挑几只羊养着,入了秋咱们在家烤羊肉吃!”

“这主意好!老周!”吕丰扬声叫道,

“来了来了!这就好!来喽!”老周的声音从大地锅旁传过来,话音刚落,就用蒲叶垫着手,端只大口的小沙锅过来,李小幺忙将自己面前的大碗推开笑道:“这是我的!老周,放这里,就放我面前!”

“好唻!”老周将散发着扑鼻浓香的沙锅放到李小幺面前,苏子诚忙探过头去,只见锅里的汤还在微微翻滚着,浓浓的、微微带着点酱色的汤里浸着看起来软糯异常的羊蹄,李小幺吸了口气,流着口水遗憾道:“光有秦椒,可惜少了一味,要不然就十全了!”

“到底少了哪一味?你上回也这么说,还有咱们找不到的东西?”吕丰不服气的叫道,李小幺根本不理他,又吸了口香气,拿了只干净碟子,挑了几支羊蹄放到碟子里,推到刘秀云面前笑道:“秀云姐,咱们吃,这个最好,养颜。”

“我哪有颜养?”刘秀云嘀咕了一句,吕丰笑得前仰后合:“这倒是!”苏子诚也被刘秀云说的破颜而笑,吕丰却瞄着他,又瞄了瞄桌子上的匕首,指着匕首挑了挑眉梢问道:“你那把匕首,倒是件好东西,杀过多少人?”苏子诚眉梢竖起来又落下去,斜了吕丰一眼淡然道:“无数!人血我都尝过!”吕丰无趣的嘿嘿笑着,看着苏子诚夹了块羊肉慢条斯理的送到嘴里,眼珠转了半转,转头看着李小幺笑着说道:“跟你说件好玩的事儿,”李小幺一边咬着羊蹄,一边转头看了眼吕丰,又转头扫了眼端正坐着吃羊肉的苏子诚,没等她答话,吕丰已经兴致勃勃的自己说开了:“那年我出来游历,就那年,咱们头一回见面那年,我过寿州府,头天没打算好,错过了宿头,前后没店,到驿站投宿,可驿站说要接待个太平府的什么大员,说什么也不肯,没办法,我只好塞了点银子给个杂役,那杂役就带我到后面厨房杂役院里对付一晚上。”

李小幺狐疑的听着,吕丰却时不时的瞄着苏子诚,说书般接着说道:“谁知道一夜无事,第二天天还没亮,外面就闹着杀猪,那猪叫得我只好起来,到外面看热闹,原来说是那大员是中午到这驿站歇脚打尖,这寿州知府打听了这大员喜欢吃白煮肉,跑了几百里,请了个做白煮肉的高手到这驿站,算着时辰杀猪煮肉,准备孝敬大员。”苏子诚重重‘哼’了一声,正要说话,吕丰忙堵了回去:“是吴地,又不是你们北平,小五,咱接着说,我听他们说这肉怎么怎么好吃,反正说的地上没有,天上也没有,我也没事,就准备等他煮好肉也跟着尝尝,那一大口猪,比大员还重,反正他也吃不完,就这么看着等,从杀猪到煮肉,没见有什么稀奇的,到煮得满院子香味的时候,那大师傅一声吼‘上芒硝!’,连吼了几声,后头一个小徒弟就哭了‘师父,芒硝……忘带了!’我一听心想完了,估计这肉吃不上了,谁知道那师傅不急不忙,又吼了一声‘谁是童子身?’小徒弟一举手‘我!’师傅往旁边让了让吼道‘脱裤子,往锅里撒尿!’小徒弟是真听话,当时就脱了裤子,往锅子撒了一大泡尿,师傅长舒一口气说‘好了,有这一大泡尿,芒硝就够了。’我本来想拎着包袱就走,不过……”

李小幺气恼的放下筷子正要说话,旁边苏子诚喉咙里咕噜了几声,李小幺吓了一跳,忙站起来正要叫人,却见苏子诚半闭着眼睛,深吸了口气,慢慢运气往下压着平缓着气息。

“不过我……”吕丰眉飞色舞的看着苏子诚,正要接着往下说,李小幺伸手拍打着他的肩膀叫道:“你还让不让人吃了?我跟你说,童子尿治跌打内伤最好,往后你练功再伤着了,找几个童子给你备着?”刘秀云憨憨的认真确认道:“不光治跌打,听说还能解毒,是好东西。”吕丰缩了缩脖子,不敢再接话,苏子诚端坐着运了一会儿气,强行压下那股子烦恶,站起来背着手走了几步,站在吕丰身后,阴冷的看着他,李小幺后背渗过层寒气,也跟着站起来,扬声叫着老周,老周应声过来,李小幺笑着吩咐道:“今天吃得好,多谢你,照这法子帮我养三四只羊,过了中秋我让人来取。”老周爽朗的答应一声,吕丰从荷包里摸了块银子塞到老周手里笑道:“今儿给块大的!明年若在扬州,我和小五还来寻你吃伏羊。”老周忙不迭的又是谢又是答应,将四人送出院子,院子外,东平等人忙牵了马过来,四人上了马,往扬州方向回去。

刚出了镇子,苏子诚悄悄勒着马慢了慢,东平急忙迎上去,苏子诚抬了抬手指,东平和南宁、西安等人忙簇拥着苏子诚往旁边一处浓密的林子奔过去,李小幺和吕丰忙勒了马,北庆忙笑着解释道:“人有三急。”

苏子诚奔进林子,滚下马,弯下腰‘哇’的一声吐了起来,直吐得连黄胆水也吐干净了,才直起身子,往后连退了十几步,扶着马背喘粗气,东平等人吓的脸色发白,忙递过水囊,侍候着他漱了口,西安取了丸除烦消恶的药丸侍候他吃了,苏子诚上了马,坐在马平息了气息面色,才拨马回来,李小幺也不多问。

离扬州城不远,李小幺转头看着苏子诚笑道:“这会儿还早,要不咱们绕到北门,北门外有处景致,叫烟雨园,是这扬州文人名士最爱流连的地方,吴家别院在那里备的有船,前一阵子我去过两回了,一色都是干净齐全的,要不咱们过去坐着船赏赏景喝喝茶再回去,好不好?”吕丰忙拍手赞成道:“这主意好!烟雨园的水最好!让人备上钓杆,咱们钓鱼玩!”苏子诚点了点头,李小幺又看向刘秀云,刘秀云也笑应了,一行人转了方向,径直往北门外烟雨园过去。

苏子诚上了船,坐在正中的摇椅上打量着四周,暗暗舒了口气,这里,确实洁净非常,李小幺落在最后,见南宁过来,笑着问道:“有什么事?”

“姑娘,刚爷吐的厉害。”南宁低而含糊的禀了一句,李小幺怔了怔,‘嗯’了一声道:“我知道了,多谢你。”说完,站着想了想吩咐道:“照王爷平时喜欢吃的,让人做些精致可口的小吃点心送到船上。”南宁答应了,叫了管事去准备了。

李小幺上了船,坐到了苏子诚旁边,吕丰站在船头,正张罗着让人准备钓杆,撒诱铒,刘秀云搬了张椅子坐到船头看着吕丰张罗。

第二百七七章 化解

这烟雨园虽在城外,却是热闹之地,也就一会儿功夫,管事就带着几个婆子,提了三四个提盒送到船上,将靠着船舷的长几上摆的满满的。

李小幺站起来,在长几上挑了一遍,转头看着苏子诚笑问道:“点心做的不错,还有银丝面,肉丁馒头,还有火烧,你吃什么?”苏子诚正犹豫间,李小幺笑着建议道:“要不吃点银丝面,再配个火烧,嗯,这火烧是素馅的,做的真是精致,好香!”苏子诚点头笑道:“好。”李小幺也不叫人,自己动手盛了大半碗面,将那碟子素馅火烧端过来,看了看,又端了碟子水爆肚丝过来,递了双筷子给苏子诚,自己则过去挑了碟糖莲子,用勺子挑着丢嘴里咬。

苏子诚吃光了银丝面,又吃了两只火烧,一碟子水爆肚也吃得干干净净,李小幺叫人收了碗碟下去,指着糖莲子笑道:“这个不好,甜的腻了,要清甜,再放点桂花,咱们别院后面的湖里今年莲子结得好,回去我做了给你尝尝。”苏子诚喝着茶笑道:“你煮的莲子茶就极好。”

两人正安闲的说着话,前面船头,吕丰兴奋的怪叫着,用力甩了条鱼上来,李小幺忙奔到船舱口去看,鱼还真不小,足了四五斤重,旁边小厮已经扑过去按住了鱼,刘秀云站起来闪到一边看热闹,吕丰得意的凑到小厮旁边欣赏着那鱼,转头看着李小幺叫道:“现在就把它吃了!做那个,锅鱼帖饼。”见李小幺点了头,吕丰细细说了做法,吩咐小厮赶紧做好送过来,小厮提着鱼,跳下船往厨房奔去。

李小幺笑盈盈的转回船舱,见苏子诚端坐在摇椅上,面色阴冷,微微眯着眼睛盯着船舱口吕丰的身影,李小幺胸口重重的跳了几下,心一路往下沉落,刘秀云和吕丰净了手,进船舱落了座,吕丰得意洋洋,接过茶一口喝了,苏子诚面无表情的盯着他,眼里冷冷的都是寒意,李小幺下意识的打了个寒噤,慢慢扶着摇椅扶手坐下,缓缓往后靠下去,慢慢晃着,心思转的飞快。

吕丰长呼了口气,往后仰倒在摇椅上,指着窗户划着手:“把窗户都推开,全推开,要看景,这关着窗户看什么景?”小厮一齐上前打开两面窗户,湖风带着水的腥味一下子吹进来,李小幺深吸了口气,突然皱着鼻子又吸了一口,看着吕丰笑问道:“你闻闻,这风里有股子什么味儿?”吕丰直起半个身子,仔细闻了闻,皱着眉头问道:“什么味儿?就水腥味。”

“有股子香粉味儿,这湖上是不是有很多花船?”李小幺笑盈盈的问道,

“噢!”吕丰长长的‘噢’了一声,摊开手脚又倒回摇椅笑道:“我当你闻到什么味儿了呢!这湖上哪有花船?也不能说没有,不过那个不能叫花船,都是些流莺,难看得很!连个相貌稍稍周正、能看一眼的都没有。”

“你都看过了?怎么会?上次我就看到过一个,在一只大船船头上跳舞,绝对是色艺双绝!”李小幺不服气的说道,吕丰又是长长的‘噢’了一声,笑着解释道:“那个啊,那肯定是城里青板桥东边院里的小姐,哪是这里的?!那些文人名士,还有那些有钱的商贾,要到这里游玩,都是从城里带小姐女伎们过来助兴。”

“听说这扬州最好的女伎都住在青板桥东边?”李小幺接着问道,苏子诚眉头微微蹙了蹙,脸上露出片厌恶来,吕丰抖开折扇晃着笑道:“看怎么说了,青板桥东边的女伎都是家传,识书达礼,各擅一艺,若论相貌,桥西边倒略胜一筹。”

“那这扬州城的头牌是哪个?我怎么没听说过。”李小幺接着问道,刘秀云莫名其妙的来回看着两人,不明白两人怎么突然说到这小姐女伎上去了,吕丰扑着折扇答道:“这个还真没有定论,那些文人们觉得绿莲最好,能诗擅画,琴弹的也好,才女么,我倒觉得映月比绿莲有味道,一个小姐,长的好,会侍候人最要紧。”

“那这两个,你都会过了?”李小幺眯眯笑着问道,苏子诚眉头一点点挑起,若有所悟的看看李小幺,又看看吕丰,刘秀云憨憨的脸上带着笑,目光却紧盯着吕丰,吕丰挥着折扇打着呵呵,开始往别处岔话题:“会不会的……说起这个,我想来个笑话儿,几天前,桥西边闹了场事,一个楞书生,迷上了摘月楼的……也不知道叫什么,一个女伎,把女伎的话当了真,竟回家休了发妻,变卖家产要来给那女伎赎身带回去,你说说,笑话不是!”

苏子诚眯着眼睛看着吕丰,又仔细打量着李小幺,身体舒缓下来,往后靠到摇椅上,安稳的凝神听两人说话,李小幺晃着摇椅撇了撇嘴道:“这怎么能算笑话?年年在青板桥两岸散尽家财的人还少了?只不过你家家底实在太厚,家里又拘得紧,要不然,就你那志向,立志要会遍天下头牌的,今天一个头牌,明天一个花魁,这头牌跟那花儿一样,一岔接一岔的冒头盛开,这会起来哪有个头?还不一样会的倾家荡产!”

“怎么会!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就是些玩意儿,有银子玩玩,没银子自然就撒手了,就跟那猫狗一样,你看看,哪有人当真的?除了那个楞书生,你别把这个放心上,男人都这样,我又不是那样的傻子!”吕丰半直起身子,认真的劝着李小幺,苏子诚手里的折扇一下子停住了,嘴角透着丝笑,看着吕丰慢吞吞的问道:“听你这话,小幺劝过你别荡尽家财?你竟没听进去!”

“不是!”吕丰一口堵回道:“这点小钱也算钱?小五说……小五脾气大,她说她要是嫁了人,她怎么守妇道,她那夫君也得一样守着,这不是笑话么?不让纳妾就算极厉害妇人了,象我姐,不过象小五这么厉害的,还真是天下头一份!”吕丰冲李小幺竖了竖拇指,李小幺往后仰到摇椅上,带着笑,悠悠然然的晃着不理他,苏子诚满眼笑意的看着吕丰,眼里的笑意一点点漫到脸上,刘秀云盯着吕丰看了半晌,又转头看了眼李小幺,暗暗叹了口气。

船舱着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味儿,吕丰仿佛觉出什么不对来,转头看着众人笑道:“小五也不能算头一份,啊?是吧?还有那个吴贵妃,现在是太后了,那个老虔婆不得了!还有……”吕丰抬手指了指苏子诚,话到嘴边又含糊着硬吞回去,苏子诚却毫不介意,心情愉快的用折扇指了指船舷边的长几,温和的笑道:“我看你中午光顾着说话,吃的也不多,去挑点合口的点心吃吃。”吕丰愕然而莫名的看着苏子诚,他这小师叔怎么和颜悦色起来了?!

正怔神间,小厮搭了小船,送了锅热气腾腾的炖鱼帖饼进来,这样的农家粗菜,却做得极其细致,锅里的鱼一块块都已经抽尽了刺,配了极嫩的菜心、茄子、豆腐等,小饼子玲珑精致,一枚枚都是铜钱大小,汤极鲜美,饼子底微焦香脆,咬起来又韧劲十足,泡在汤里,味道极好,四个人人手一碗,这一顿饭,吃的皆大欢喜。

吃了饭,船已经随波荡至处荷花密集处,李小幺伸了个懒腰,扶着窗台,往外赏看荷花荷叶,吕丰凑过去,指着荷花笑道:“你看,这荷花真是不错,我去摘几枝给你!”

“唉!别去!”李小幺忙伸手拉住吕丰,

“你不是说荷花最好看?我去多摘点。”吕丰回头笑道,李小幺伸手指了指湖中的荷花道:“你也看看这都什么时候了,花看半开,这荷花花瓣大而稀,只好看微开,你看看这满湖的荷花,哪有一枝是微开的?都开成这样了,摘下来稍稍一晃,那花瓣就得落下来!”苏子诚挪了半步过来,往外张望了下笑道:“小幺说的对,这荷花还是早上好看,今天也晚了,回去吧。”

船靠了岸,几个人回到别院,院门口已经点起一溜十几只大红灯笼,照得别院门口通亮一片,门房里,施玉和赵宏志、明潜正着急的等两人回来,见苏子诚和李小幺在门前下了马,急忙奔迎出来,李小幺看着三人满脸压不住的喜色笑道:“今天很顺当?”

“是!不能再顺当了,前天登了名字的,都来了……”施玉忙答道,

“进去再说吧。”苏子诚打断施玉的话道,施玉忙住了口,落后半步,和赵宏志、明潜一起,重又跟了进去,吕丰和刘秀云径直进去,李小幺跟着苏子诚进了二门内的花厅落了座,让着三人坐下,施玉长身直坐在椅子前边一点点,见苏子诚喝了口茶放下杯子,忙站起来禀报道:“王爷,五爷,不能再顺当了,茶山竞足了五轮,价钱一路上抬,盐田竞了两轮,不过也都出光了,酒牌也是竞足了五轮,这价钱一路抬的我和赵大人、明大人吓了一跳……”

第二百七八章 割肉

“总共收了多少银子?都是现银?”李小幺趁着话缝截过施玉的话问道,施玉满脸笑容,冲李小幺恭敬的拱了拱手道:“算是都是现银,都是见票即兑的银票子,已经拿去银铺提现银了,统共,”施玉顿了顿,轻声说道:“九百三十一万两!”李小幺蹙了蹙眉头‘嗯’了一声,苏子诚呆了下,看着施玉问道:“多少?”

“王爷,一共九百三十一万两银子。”施玉满脸笑容,清晰的答道,苏子诚紧绷着脸,半晌才显得有些生硬的点了点头,李小幺瞄了他一眼,转头看着施玉笑道:“比我预计的多了不少,你把明细单子留下来我看看,赵大人和明大人先住一晚,我看过明细,明天再和三位商量商量往后的事,商人们花了银子,也要让他们挣到足够多的银子才成。”三人忙站起来齐齐答应了,施玉呈上册子就和赵宏志、明潜告退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