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和帝笑了起来:“皇孙女也好呀,一定是京城最可爱的小姑娘!”

陈二姐在家里安顿好,正在堂屋和玉秀商议晚饭,王四儿就大步流星走了进来:“干娘,姐姐回来了!”

王四儿话音刚落,素梨的声音便传了过来:“娘,我想吃您做的韭菜鸡蛋菜盒配小米粥!”

陈二姐出门一看,却见素梨捧着肚子被丫鬟们簇拥着沿着走廊从东边过来了,忙道:“素梨,先进来再说。”

素梨在明间的罗汉床上坐了下来,拉着她娘的手撒娇:“娘,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想吃我小时候你给我做过的韭菜菜盒配小米粥,韭菜得是嫩嫩的春韭,鸡蛋要多用些,小米粥熬得黏黏的......”

陈二姐笑着抚摸着素梨的发髻,柔声道:“我的儿,你想吃,娘就去做。”

她命玉秀去厨房烫面,让小丫鬟去后院菜园子割嫩韭菜,自己先陪着素梨说话:“这几日快到产期了,你觉得怎么样?腰酸么?”

素梨懒洋洋倚着彩绣靠枕歪在那里:“我没什么感觉呀,就是想吃娘亲做的饭。”

她没见二白,忙问陈二姐:“娘,二白呢?”

陈二姐笑了,道:“我想着这几日你怕是要生了,就让你姨妈把二白带到薛家堡了,扬眉也跟着过去了。”

她毕竟生过素梨和二白两个孩子了,也算有经验。

素梨生产的时候,有她这亲娘守着,总比别人守着要更细心周全些。

素梨把手递给陈二姐:“娘,我手指有些麻,你帮我按按。”

其实赵舒早安排了不少人伺候她生产,除了沈寒之和他的夫人,还有从鲁州养生堂调来的两个产婆,另外泰和帝也带了太医院的太医和医女过来,再加上提前备好的奶娘,不知道有多少人了。

晚饭是陈二姐亲自下厨做的,香喷喷的韭菜鸡蛋菜盒,四样爽口小菜,黄澄澄的小米粥,全是素梨爱吃的。

素梨难得地吃了不少,都有些撑了——这几个月,沈夫人一直贴身跟着照顾,给她制定了食谱,每日按照食谱来,吃得她都烦了。

陈二姐和素梨闲来无事,娘俩头对着头坐在罗汉床上,聊起了陈家庄这半年来的各种风流韵事和各种奇葩之事。

素梨听得津津有味——这种村言村语嚼舌根子在赵舒身边可听不到,素梨最喜欢听了,觉得好玩极了。

娘俩正说得开心,赵舒却来接素梨了。

素梨看着白衣如雪容颜清俊的赵舒,再想想自己刚和娘亲聊的那些张三和王四娘子偷情被捉奸这样的话题,不由偷笑——可真是天上人间不一个世界啊!

临睡前,素梨洗澡洗漱罢还不放心,生怕自己嘴里有味道熏了赵舒,先用牙擦刷了好几遍牙,又用香茶漱了好几遍口,然后又拿了一片薄荷香茶含在口中,这才回了卧室。

赵舒正在窗前榻上歪着,一边看书一边等她,见她终于扶着丫鬟回来了,当下吩咐道:“扶王妃去床上歇下吧!”

解颐带着丫鬟服侍素梨躺在了床上,这才退下了。

素梨侧躺在床上,摸了摸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阿舒,父皇呢?”

赵舒走了过去,在床边坐下,伸手抚摸着素梨的背部:“父皇在听钟阁歇下了。”

素梨撒娇道:“阿舒,我腰有些酸,你来给我按摩按摩吧!”

赵舒认认真真给素梨按摩着腰部。

素梨原本不盈一握的腰肢,如今因为怀着孩子,变成了如今这样,他当真是心疼极了,按摩了一会儿,凑到素梨唇上亲了一下。

素梨有些心虚,嘴唇闭得紧紧的,就是不肯让赵舒亲得更深。

赵舒见她如此,就故意逗她,非要亲她。

夫妻俩正在玩闹,素梨忽然推开了赵舒,颤声道:“阿舒,我下面......我要生了......”

赵舒深吸一口气,当即起身叫人。

片刻之间,整座皇庄迅速运作起来,沈寒之、沈夫人、苏太医、苏医女、产婆和奶娘都来到了清波楼。

赵舒忙而有序,吩咐阿喜去请了陈二姐过来,让她陪伴着素梨。

等泰和帝得到消息赶来,已到了子时了,素梨已经发动了一个时辰了。

赵舒不敢听产房里素梨的惨叫声,脸色苍白坐在圈椅上,一声不吭。

他想起先前在御书房教他读书的一位翰林,就是因为妻子难产去世致仕隐居了。

若是素梨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会怎么办?

赵舒闭上眼睛,脑子里早有了答案。

素梨那么爱热闹,他自然是要陪着她了......

泰和帝很了解赵舒,见他脸色苍白如纸,嘴角紧抿,便猜到了他的想法,当即道:“阿舒,素梨不会有事的!”

话音刚落,产房里便传出了一声“呱”的一声婴啼,接着便是沈夫人的声音:“恭喜王爷!恭喜王妃!王妃生下小皇孙了!”

赵舒一下子站了起来,接着身子一软,差点摔倒。

泰和帝和蔡旭扶住了赵舒。

赵舒眼泪盈眶,声音颤抖:“素梨......素梨怎么样?”

沈夫人的声音很快传来:“王爷,王妃和小皇孙母子平安!”

第一百零八章 尊贵

得知素梨平安, 赵舒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 推开搀扶着他的泰和帝和蔡旭,疾步进了产房。

产房里满满都是人, 却在沈夫人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忙碌着,陈二姐则在床边陪伴素梨。

见福王进来,众人皆是一愣, 不知道此时该不该行礼,毕竟谁都没见男子进入产房。

沈夫人到底反应快, 忙给大家使了个眼色,众人继续各司其职,各自忙自己的事。

陈二姐笑着站了起来, 道:“阿舒,素梨很好,你别担心!”

赵舒看了陈二姐一眼, 还是有些腼腆:“娘, 素梨这次生产,多谢您费心, 您辛苦了。”

素梨到底身子健壮,虽然鬓角都是汗, 却神志清醒, 见赵舒过来了, 当下笑了起来,声音还有些疲惫沙哑:“阿舒,这里忙成这个样子, 你进来做什么......”

赵舒俯身在素梨额角吻了一下,用帕子细细擦拭素梨脸上的汗,低声道:“素梨,我来陪你。”

素梨看向赵舒,见他脸色苍白,知道他被吓住了,微微一笑道:“就是生的时候疼,这会儿已经没事了。”

沈夫人在那边指挥着产婆收拾整理新出生的小皇孙,听到素梨的话,忙里偷闲又插了句嘴:“王妃,可不能这样说,接下来这一个月,妾身可得好好照顾您呢,产妇坐月子哪有那么简单!”

素梨被沈夫人给逗笑了,抬手握住了赵舒的手,发现他手心凉阴阴的,全是冷汗,明白他担心自己,心底满是怜惜,柔声安抚道:“阿舒,我没事,你去看看咱们的孩子。”

赵舒观察了素梨片刻,见她气色还好,这才起身去看孩子。

小皇孙已经被洗得干干净净裹在了襁褓里,由陈二姐抱着递到了赵舒面前。

赵舒呆呆看着襁褓里的小婴儿,见一个初生的小婴儿,居然有一头浓密黑发,不由吃了一惊,忙又去看小婴儿的脸,却发现脸小小的,肌肤红红的,可是轮廓看上去与他神似。

一瞬间赵舒鼻子一阵酸涩,眼中盈满泪水,默然片刻才哑声道:“不是说有七斤八两,怎么看着才这么点儿?”

在一边立着的沈夫人:“......”

她毕竟是沈寒之的夫人,也是爱说爱笑的性子,当即道:“王爷若是不信,不如您亲自给小皇孙称一下?”

床上的素梨听到了,不由“扑哧”一声笑了:“阿舒,快把孩子抱来让我看看!”

赵舒不敢从陈二姐那里接过小婴儿,央求似地看着陈二姐:“娘,您把孩子抱给素梨看吧!”

陈二姐还是第一次见赵舒像个普通的女婿,心底也是一片柔软,温声道:“来,我教你!”

赵舒不敢碰襁褓,却知自己不能退缩,他双手微颤接过襁褓,小心翼翼地向床的方向走去,把襁褓递到素梨面前让素梨看。

素梨被解颐扶了起来,倚着绣竹叶梅花的大靠枕半躺在那里,见那小婴儿眼睛鼻子和下巴,分明极像赵舒,不由笑了起来,看向赵舒,柔声道:“阿舒,这孩子长得像你,将来一定生得好看。”

赵舒俊脸微红,把襁褓递给了沈夫人:“抱出去让父皇看看吧!”

沈夫人这才知道泰和帝就在外面,顿时吓了一跳,都有些手忙脚乱了。

陈二姐心里也慌得很,见状忙扶住了她:“可别摔了孩子!”

沈夫人定了定神,在陈二姐的协助下抱了襁褓出去了。

赵舒在床边坐下,专心致志陪伴素梨。

这时候解颐用托盘端了参汤进来:“王爷,这是沈大夫看着人熬的,要王妃喝了。”

赵舒接过素瓷药盏:“我来喂吧!”

他用银汤匙舀了些汤,自己先喝了,然后也不急着喂素梨,慢慢用银汤匙在素瓷药盏里搅动散热。

素梨见赵舒为自己试毒,心里说不出的滋味,柔声道:“阿舒,快些喂我吧!”

解颐送来的汤,一定是最适口的温度,哪里用得着散热?

赵舒看了她一眼,道:“还有些热。”

素梨知道他的心意,便不再多说了。

又过了一盏茶工夫,赵舒觉得无碍了,这才喂素梨把一盏参汤全给喝下了。

素梨喝罢参汤,有些疲惫,阖上了眼睛养神。

赵舒一直强撑着,以为素梨睡着了,他身子一软,倚着素梨趴在床侧,几乎在瞬间跌入了黑甜乡。

解颐吓了一跳,正要出去请沈大夫,素梨却睁开眼睛,轻轻吩咐道:“王爷只是累了。”

她抬手抚了抚赵舒散下来的柔软黑发,吩咐解颐给赵舒脱去靴子盖上锦被,让他睡在自己身边。

外面庑廊里,泰和帝接过襁褓,眼睛一瞬不瞬盯着怀里的小婴儿看,干涩的眼睛渐渐湿润了——这小婴儿和赵舒初生时真像啊!

最像的还是眉毛和鼻子。

眉毛给人一种长眉入鬓的感觉,其实长大了,也并没有入鬓。

鼻子笔直挺秀,从小就是高鼻子。

沈夫人最善于抓住机会了,见陈二姐只是立在一边笑眯眯看着襁褓里的小皇孙,她忙麻利地揭开襁褓,笑容灿烂:“陛下,您看,王妃给您添了一位金孙!”

她毕竟是太医之妻,宫里那些龌龊事知道得不少,因此特意揭开襁褓让泰和帝验证,既讨好了陛下,又让陛下亲眼看见,将来有谁再出幺蛾子,就没什么借口了。

陈二姐见小皇孙的小鸡儿露了出来,不由好笑,又担心晾着小皇孙的肚子,忙大着胆子把襁褓掩上。

泰和帝目不转睛地端详着小皇孙,一想到这个红通通的小婴儿是阿舒的血脉,是自己生命的延续,也是未来的大周帝国皇位继承人,眼睛立时又湿润了。

他长吁了一口气,吩咐蔡旭:“传朕旨意,福王妃所生皇长孙,赐名睿,记入玉牒......再让内阁拟旨,大赦天下。”

给阿舒和素梨小两口的封赏,以后再慢慢计较,先把大事办了。

延福宫正殿内,乐声悠扬,檀香氤氲,彩绣辉煌,珠光宝气,文皇后正在接见命妇。

这时文皇后的贴身女官莫秀珠急急走了进来,凑近文皇后低声说了起来。

文皇后原先和煦的笑容渐渐消逝,面皮紧绷,徒留笑的余韵,眼中寒意凛然。

正殿内一下子静了下来,只有吹笛的女乐师依旧在吹奏着。

文皇后笑了起来,道:“本宫刚接到一个天大的好消息,福王妃为皇室诞下皇长孙,陛下为皇长孙赐名睿,还要大赦天下呢!”

众命妇闻言,不由面面相觑——作为命妇,能进入宫中觐见文皇后,她们自然都是聪明人,心里清楚得很:文皇后,是绝对不会因为福王妃诞下皇长孙欢欣鼓舞的!

这些命妇很快反应过来,含笑齐齐行礼,恭贺文皇后。

文皇后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脸上却带着怡然的笑意:“本宫以后也是做祖母的人了,真是岁月不饶人啊!”

众命妇纷纷奉承起来。

到了傍晚时分,命妇们都离去了,延福宫陷入了静寂之中。

正殿内没有掌灯,光线黯淡。

文皇后坐在阴影之中,半日方道:“赵舒那病秧子,居然也会有孩子......”

真是恨难平!

莫秀珠不敢吭声,低眉顺眼立在一侧。

文皇后又恨恨道:“一个才出生的尿脬种子,多大点儿的人,也要大赦天下,就不怕狗咬尿胞虚欢喜?”

发泄了一通之后,文皇后冷冷道:“秀珠,把话传给文氏本家,就说皇长孙决不能留。”

又道:“春季多疫症,小孩子初生,哪里熬得过去。”

这幽深后宫,多少皇子皇女,都死于天花等疫症,单是泰和帝,就死了两个小皇子,三个小公主......

有了那么多先例,赵舒的嫡长子皇长孙死于天花,岂不是很正常的事?

秀珠答了声“是”,自去传递消息。

此时清漪殿中,却又是另一番情形。

自从得知皇长孙诞生,连贵妃就未曾离开过后殿的佛龛。

她跪在锦缎蒲团上,双目微阖,双手合十,喃喃地诵经。

钟莲心带着两个宫女侍立在侧,心中颇为担心——连贵妃已经整整诵了一个半时辰经了!

连贵妃诵经罢,扶着宫女慢慢起身。

她跪得太久了,双腿又麻又疼,可是脸上笑容却掩不住:“儿媳妇怀孕时,我曾许了愿心,如今皇长孙诞生,我得还愿,你去叫秦霁过来,让他帮我写还愿文疏,另外再备办香烛纸马祭品之物和一万两白银送到永福寺,让他们诵《血盆经》,为福王妃消灾祈福。”

钟莲心答了声“是”,因知连贵妃还有吩咐,便没有立即出去,而是等着连贵妃接下来的吩咐。

连贵妃想了想,又道:“再领了银子,印造绫壳《陀罗》一万部,绢壳经一万部,在京中散发,为皇长孙祈福。”

钟莲心答应了一声,这才行礼预备告退。

连贵妃忙又交代了一句:“千万别让陛下知道!”

陛下笃信道家,和她道不同不相为谋,彼此不谐。

钟莲心不由微笑,答了声“是”,想了一想,笑着道:“娘娘,您若是不喜欢陛下崇信道家,和王爷说一声不就是了?陛下最怕王爷,王爷若是出面逼着陛下远离道家,陛下也不得不从啊!”

连贵妃想了想,道:“哎,算了!”

谁还没点小爱好呢!

这深宫大内,不止嫔妃日子难熬,就连身为九五之尊的泰和帝,也不见得诸事顺心。

到了夜间,连贵妃心中兴奋,了无睡意,便坐在寝殿临窗紫檀榻上与钟莲心闲话:“......皇长孙大名叫赵睿,小名叫什么呢?小名可得我来起!”

这时候外面却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有人揭开帷幕进来:“贵妃,皇长孙的小名朕已经起好了!”

连贵妃笑盈盈起身相迎:“陛下!”

泰和帝已经好些年没在连贵妃这里受到如此热烈的欢迎了,心里颇有种苦尽甘来之感,与连贵妃携手在临窗榻上坐下,道:“朕为皇长孙想了个小名,贵妃听听如何!”

他一脸得意道:“朕觉得道家的‘逍遥’二字做皇长孙小名甚妙!”

连贵妃:“......陛下不如和阿舒商议一下。”

泰和帝:“这个......容朕再想想......”

阿舒最烦他重新道家了!

夜深了,清波楼内外灯火通明。

得知赵舒离开了,陈二姐这才进了产房,笑着问素梨:“阿舒用过宵夜了么?”

素梨正侧躺在床上观察熟睡的赵睿,轻轻道:“他吃过了,我吃剩下的鸡汤面,他吃了。”

陈二姐心中感慨,走过去道:“阿舒可真是的,居然会累到在产房内睡着。”

素梨笑了:“他一直绷着,也着实累着了。”

陈二姐探身看了看睡熟的小婴儿:“奶娘喂过了?”

素梨“嗯”了一声,道:“娘,你瞧他睡得多熟!”

陈二姐观察了一会儿,轻轻道:“得给皇长孙起个小名啊,素梨,叫三白怎么样?”

素梨瞅了她娘一眼,道:“娘,您再这样,我就生气了!”

陈二姐笑了起来,道:“你别看小孩儿如今红红的不够白,你长得白,阿舒也白,孩子将来一定是个小白孩儿,叫三白岂不是正好?”

见素梨嘟着嘴,她忙道:“娘和你开玩笑呢!”

素梨这才笑了,道:“小名我和阿舒一起商量着取。”

陈二姐又絮絮交代道:“大户人家,一般让亲娘奶孩子,可是娘有一句话要告诉你,你还是得自己奶一奶孩子,我听你姥姥说的,乡下孩子为何会比富贵人家的孩子泼皮?就是因为乡下孩子吃了娘亲的初乳。就说你吧,你身子比阿舒健壮,就是因为你吃了娘亲的初乳......”

素梨听了,深以为然,道:“娘,我知道了。”

不过为了保险,素梨还是命开颜去请了沈夫人过来,询问沈夫人自己能不能哺乳。

沈夫人笑了,道:“王妃若是能亲自哺乳,那可太好了!其实亲娘哺乳是最好的,只是一般的贵妇,哪里会愿意亲自哺乳?”

过了两日,孩子吃了素梨的母乳,果真越发白嫩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