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和玉芝母女四目相对,眼中都是笑意。

四儿懵懵懂懂站了起来,看着站在那里的陈耀祖,心道:这就是姑娘的爹么?看起来很普通嘛,没想到这么美的姑娘,爹也就是一个很普通很平常的男人!

她屈膝行了个礼:“见过老爹!”

陈耀祖眼睛盯着四儿脸上的红色胎记,差点打了个趔趄。

定了会儿神,他这才慢慢走了出去,口中道:“我…我先出去洗漱…”

用凉水洗了几下脸,陈耀祖总算是清醒了些,站在那里梳理着思绪。

把昨夜的记忆梳理了一遍之后,陈耀祖意识到自己上了玉芝的当,三十多两私房银子就这样被玉芝给哄骗走了!

可是再想想自己和玉芝的对话,陈耀祖发现自己实在是无话可说,因为玉芝每一句话都无懈可击。

他心疼得心脏微微疼痛,扶着墙站了一会儿,这才进了正屋,在唯一的空位上坐下,

坐下之后,陈耀祖这才发现新来的这个丑丫鬟就在自己对面坐着,不由更是郁闷,接过玉芝递来的筷子,慢慢吃着早饭。

用罢早饭,四儿收拾了碗筷去了灶屋,玉芝这才开口道:“爹爹,你为何非想要一个儿子?”

陈耀祖垂头丧气:“没儿子岂不是断了老陈家的香火…”

玉芝盯着他:“咱家不是有了阿宝么?”

陈耀祖叹了口气:“唉,闺女是外人,你不懂!”

玉芝就见不得陈耀祖这个模样,当即冷笑一声,道:“我不懂?哼!非得生儿子,咱们陈家难道有皇位要继承?人家承安帝不是也没儿子,人家哭着喊着要纳小老婆了?陛下不还是立了林大帅为嗣!”

陈耀祖呆呆看着玉芝,觉得玉芝说的似乎很有道理,挑不出错处,可是就是不中听!

玉芝看了王氏一眼,见王氏也板着脸,便道:“爹爹,以后家里的账还是我来管,你若真有什么外心,你就和我娘和离吧,我带我娘去京城,以后你们两个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她嘴角噙着一丝冷笑:“说不定我娘带着陪嫁再嫁,能嫁得更好,而且能一嫁人就生养,给我生俩同母异父的弟弟呢!”

陈耀祖目瞪口呆:“你——”

玉芝坦然道:“爹爹,这是我的真心话,你自己想想吧!”

说罢,她起身出去了。

王氏也跟着出去了。

到了外面,这才笑着低声道:“玉芝,真解气!对你爹,就该这样!”

玉芝也笑了起来。

她刚才威胁陈耀祖的话,并不是开玩笑,而是她真实的想法。

过了一会儿,玉芝低声道:“娘,这些日子我打听打听城里的大夫,若是有合适的,带我爹和你瞧瞧去,你们既然能生下我,应该没问题的!”

陈耀祖和王氏都才三十岁左右,调养调养,应该还可以再生。

王氏想了想,点了点头:“试试也行…”

她低声道:“我进去和你爹商量商量去!”

也不知道王氏怎么和陈耀祖说的,没过多久陈耀祖就出来了,依旧挑着挑子去石家酒肆前卖卤肉去了。

石老板已经想好了法子,要带着陈耀祖去牙婆那里买个小老婆回来,好让陈耀祖放心地把女儿嫁到他家做儿媳妇,把卤水方子也带过来,

等了半日,他终于看到了陈耀祖挑着担子过来,忙满脸是笑上前迎接:“大郎,你终于来了!”

又道:“我让伙计帮你看着摊子,咱们去牙婆家看人吧,若是看不上,咱们再换一家去看,务必让你买到心上的人,明年就抱上大胖小子!”

陈耀祖心中郁闷,叹了口气,道:“石大哥,我攒的银子全被我女儿给要走了…”

石老板:“…”

他认识陈耀祖也有一段时间了,深知陈耀祖可不是出手大方的人,怎么能把攒了那么久的银子都给闺女?

陈耀祖见他不信,便从袖袋里掏出一张叠好的纸,递给了石老板:“石大哥,这是我女儿给我的,我不识字,你帮我瞧瞧这是什么!”

石老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展开这张纸看了起来。

陈耀祖紧张地盯着石老板——这可是他用三十五两银子换来的啊!

石老板看着看着,笑了起来,道:“大郎,这是令爱和你开玩笑的,上面写的是她从今以后管着家里的账,一个月给你二两银子零花,还摁了手印!”

心里却道:陈耀祖倒是平常,可是他这个闺女却甚是机灵有趣,不知道长得怎么样,得早些让我家大儿子去相看相看,毕竟是一辈子的事…

陈耀祖这边没什么油水了,石老板又和他变成了真诚的哥俩好关系,聊了几句,就不搭理陈耀祖,忙着招呼客人去了。

至于陈耀祖,还沉浸在私房钱被女儿骗走的忧伤中,也没了别的心思,老老实实坐在那里卖起了卤肉——晚上还得和玉芝交账呢!

时光飞速,转眼间就带了二月下旬,四儿渐渐熟悉了陈家,不但可以独立做卤肉,还能够一个人坐在铺子里卖卤肉了。

这日午后,四儿在后面洗衣服,玉芝陪着王氏坐在卤肉铺里,一边做生意,一边做针线,杨娘子却又过来了,原来是送韭菜根过来。

王氏最爱侍弄庄稼蔬菜,自是欢喜,亲亲热热与杨娘子聊了半日,拣了几根大筒骨用油纸包了,送给了杨娘子。

杨娘子一走,王氏便喜滋滋道:“玉芝,让四儿看着铺子,咱俩去把这些韭菜根种了,好不好?”

玉芝见王氏如此上心,不禁笑了:“我陪您去种,不过头茬韭菜割了,得给我做韭菜鸡蛋菜盒子!”

王氏对玉芝从来都是百依百顺,当即笑着答应了:“好好好!都依你,快跟着娘去吧!”

四儿恰好搭了衣服过来了,王氏便让四儿看着卤肉铺子,自己带了玉芝往后院去了。

如今已经是二月底三月初,可是甘州位于大周的西北依旧春寒料峭。

后院树篱上嫩黄的迎春花在风中摇摆着,榆叶梅上向阳的枝条上点缀着几个即将开放的花苞,旁边的桃树满树的花骨朵,却未曾开放。

玉芝刚才特地换了件旧青布衫子,系了条旧玄布裙子,跟着王氏走到了地垄边。

王氏蹲下来,把盛着韭菜根的竹筐放在地头,伸手去捏地垄里的土。

这块地先前种的是大白菜,过年的时候,王氏把大白菜都收了,让地闲了两个月,前几日上了牛粪,重新翻了一遍重新分了垄,预备着种韭菜。

玉芝看了看,道:“娘,得先用小锄头扒出浅沟,然后浇水,浇罢水才能放韭菜根吧?”

王氏道:“正是!”

又道:“韭菜棵与棵之间至少得距离一根大拇指的长度,不然太密了!”

玉芝答应了一声,见王氏开始拿了小锄头扒浅沟,便提了木桶去水井边打水去了。

王氏扒出浅沟,玉芝先浇了水,然后又和王氏一起,按照王氏说的棵距,一根根把韭菜根摆好,又浅浅地盖上了一层土。

母女两个合作着,忙活了整整一个时辰,总算是种了六畦韭菜。

玉芝看着种好的青嫩韭菜苗,不由笑了起来,道:“娘,以后咱们好几年不缺韭菜吃了!”

王氏笑吟吟道:“那是,你不是喜欢吃韭菜鸡蛋菜盒么?带时候你想吃了,我就拿了镰刀过来割,方便得很!”

母女俩收拾好农具就去了前面。

用香胰子洗罢手,玉芝拿出阿沁给的檀木箱子里装的腊梅香脂,抠了一大块,分了一半给王氏,母女两个一起细细搓了手。

王氏觉得刚才疼得难受的手背肌肤此时滋润极了,闻了闻,腊梅的清香扑鼻而来,她忙道:“玉芝,这个会不会很贵?”

玉芝笑眯眯道:“贵也得抹啊,不然咱们一直干活,冬天和春天双手容易皴裂!”

王氏一边搓着手,一边美滋滋道:“后院的油菜长得不错,快开花了,今天傍晚我去掐点尖儿,晚上做你爱吃的蒜蓉油菜!”

玉芝听了,忙道:“娘,再烙几张千层饼,做一锅鸡蛋面疙瘩!”

王氏见玉芝依旧馋得可爱,心里喜欢得很,道:“嗯嗯,后院种的蒜苗出蒜薹了,我抽些蒜薹,晚上用卤五花肉给你炒一盘!”

玉芝闻言,开心地笑了起来——她如今正在发育,食欲甚是旺盛!

王氏忽然想起了自己给玉芝缝制好了一件胸衣,忙道:“玉芝,走,去试试新胸衣去!”

玉芝有些不好意思,一边跟着王氏去了正屋,一边小声道:“娘,我那里还是很疼,我睡觉都不敢碰到被子,老是蜷缩着睡…”

王氏笑眯眯轻轻道:“没事,到明年再长长,就不疼了!”

玉芝有些怀疑——快十五岁还在发育胸部,她觉得自己也够奇葩的!

王氏的手很巧,给玉芝做的胸衣用的料子又是极柔软的绸子,玉芝穿上后,觉得还挺舒服。

王氏帮玉芝整理了一番,见玉芝那里已经开始发育了,心中欣慰,道:“玉芝,五月十三你就满十五岁了,我再给你做一个,想要什么颜色的?”

玉芝想了想,道:“娘,玫瑰红的,好不好?会不会太艳了?”

王氏笑着答应了下来。

只有一个女儿,别说玫瑰红胸衣了,就算女儿要绿色胸衣,她都会去做的。

反正姑娘家穿里面,也没人看见。

想了想,王氏和玉芝商议道:“玉芝,五月十三是你十五岁生日,家里给你办个及笄礼吧!”

按照大周的规矩,女孩子满了十五岁,就算及笄了,可以梳发髻插戴发簪了,以后就可以成亲嫁人了。

一般的人家,无论贫富,都会竭力给女儿办一个过得去的及笄礼的。

玉芝想了想,觉得怪麻烦的,便道:“还有好几个月呢,到时候再说吧!”

王氏见女儿不是很感兴趣,便低声道:“我以前陪嫁的簪子,一直藏着没让你祖母抢走,我想着等你快满十五岁了,我去找银匠给你打成一支金头银簪子,到了及笄礼,就给你插戴在头上,一定很好看!”

玉芝听了,鼻子顿时有些酸涩,半日没说话。

傍晚的时候,王氏和四儿在灶屋里做饭,玉芝在卤肉铺子里看铺子。

今日天气不好,天黑得有些早,这时候街上已经很少见人了。

这会儿没有客人,玉芝便拿了针线绣笔袋,预备给阿宝用。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年轻男子的声音:“还有卤排骨么?”

玉芝忙放下针线,道:“还有呢!”

窗外站着一个穿着青衣的青年,约莫十七八岁,长得细眉细眼白白净净的。

见玉芝过来,他盯着玉芝看了看,道:“我要五斤卤排骨!”

玉芝答应了一声,自去捞了排骨去称。

那青年付过碎银子,接过油纸包要走了,忽然又转身问玉芝:“你…你是不是陈家大姐儿?”

玉芝打量了他一番,道:“是啊!”

那青年脸有些红,急急拎了油纸包离开了。

玉芝心中疑惑,探头看着这个青年急急而去,心道:难道这就是杨娘子的小叔子?特地来相看我的?

她正在思忖,却听东边暗处有人道:“咦,玉芝,你有爱慕者了!”

声音清泠泠的,带着些笑意,特别好听。

第94章

玉芝一听,是许灵的声音,她的心脏跳动得忽然有些快,而且似乎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怦怦怦怦”。

她忙看向东边,只见许灵施施然从暗处走了出来,下巴抬得高高的,眼睛亮晶晶的,小酒窝深深,小虎牙在灯光下闪闪发光:“玉芝,刚才那位是来相看你的吧?”

玉芝一见许灵这得意洋洋的模样,心里就喜欢,眼中满是笑意:“谁知道呢!”

她很快转移了话题:“许大人,你何时回来的?”

玉芝说着话,抬手把柜台上摆着的烛台往窗口边移了移,想看许灵看得更清楚些。

许灵走了过来,倚着窗台站着:“我刚到家没多久。”

接着他就忍不住道:“我们全歼入侵西夏军队,俘虏了西夏的主帅李法图!”

见许灵眼睛亮晶晶的,分明是极为开心的模样,玉芝不禁也为他开心。

她细细打量着许灵,发现许灵脸色有些苍白,嘴唇颜色也不似先前嫣红润泽,便不动声色继续观察着。

许灵笑容可爱,神采飞扬:“大帅奉旨嘉奖甘凉两州将士,过些日子就也来甘州了,到时候我说不定可以再得些赏赐!”

他说出来后想起玉芝可是林大帅的爱慕者,忙不迭打量着玉芝,生怕玉芝不开心。

玉芝听了,当即明白承安帝这是想要巩固阿沁对西北军的控制,心里一阵欢喜,不由也笑了,看向许灵的视线也更柔软。

许灵被这样关爱的视线看得心里毛毛的,心道:玉芝不会对大帅还余情犹在吧?不行,我得把她的心给拨乱反正,免得她以后再伤心!

主意已定,他看向玉芝的眼神也变得慈爱起来,声音温和:“玉芝,我给你带了些礼物,你用罢晚饭去我家吧!”

玉芝笑眯眯答应了,心里却在想:许灵一定受伤了?他是哪里受伤了呢?

许灵摆了摆手,转身向东走去,脚步依旧轻捷。

玉芝打量着他的背影,发现许灵的肩背有些僵硬,不似往日那样,便记在了心里。

许灵刚走过去,便有几个身形彪悍的亲兵从黑暗处蹿了出来,护着许灵往东而去,进了东隔壁的宅子。

玉芝见状,猜到许灵刚刚击退了西夏的侵略,西夏的奸细极有可能暗中对许灵不利,心中不禁有些担心。

过了一会儿,陈耀祖挑着担子回来了。

玉芝忙起身拉开门闩,给陈耀祖开门。

陈耀祖进了卤肉铺,放下担子,没有急着去院子里,而是先给玉芝交账。

女儿一回来,好处自然是很多,可是对他来说,唯一的缺陷便是不能存私房钱了——陈耀祖不怕妻子王氏,却惹不起自己这个独生女!

父女俩一起关了铺子,这才往前面去了。

用罢晚饭,玉芝道:“东边许宅有事让我过去帮忙,我过去一下!”

阿宝忙道:“姐姐,我和你一起去吧!”

外面这样黑,他担心姐姐。

玉芝想了想,道:“好吧!”

姐弟俩出了正房堂屋,恰好一阵风吹过,庭院里白玉兰的花瓣被吹得飘落了好几片。

玉芝觉得寒意浸人,忙道:“阿宝,咱们还是再穿件外衣再去吧!”

阿宝也觉得冷,便道:“姐姐,夜里怕是要下雨了!”

姐弟俩各自穿了件夹衣,这才一起出了门。

许宅来开门的正是寒星。

寒星一开门,便笑了,道:“快进来吧!”

许宅院子里灯火通明,挂着不少灯笼。

经历了凉州的血与火之后,寒星似乎褪去了先前的稚气,变得成熟起来了,比起许灵,他好像变化更大一些。

他引着玉芝和阿灵往东厢房客室走去:“大帅在洗澡,你们先去东客室等着吧!”

玉芝闻言,轻轻道:“他的背部不是受伤了么?怎么可以洗澡?”

寒星以为许灵跟玉芝说了他的伤势,便道:“其实伤口还没完全长好,可是大人总觉得自己身上有血腥味,非要洗澡!”

闻言,玉芝心里一动,忙道:“我回去拿个东西!”

她扭头就往外走。

寒星和阿宝忙也跟了上去。

没过多久,玉芝就又重新回来了,衣袖内鼓鼓囊囊,似乎装着什么东西。

在东客室坐下之后,玉芝端着茶盏,仰首看向寒星:“寒星,打仗很艰难么?”

寒星笑了,低声道:“艰难倒是不艰难,大帅和我们大人早提前有了针对西夏军队的布置,因此一直在打胜仗,只是…”

他的笑容渐渐消失了,秀气的脸上现出了一抹沧桑感:“再占上风的作战,也会有伤亡,我有几个兄弟,这次就没能回来…”

玉芝闻言,心里一阵难受,忙道:“家眷抚恤了么?”

寒星点了点头,低声道:“大帅早安排过了,我方阵亡士兵,家眷赏赐二百两银子,儿女不满十四岁,朝廷每年十两银子,供养到十四岁…”

玉芝心里难受,想起了先前读过的一句诗——“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她叹了口气道:“希望我们大周有朝一日强盛到周围的国家个个臣服,不敢再轻启战端…”

这时候外面传来许灵清泠泠的声音:“早着呢!现在大周富庶,北边的辽国,西北的西夏,都想扑上来咬一口呢!”

披着白绫袄的许灵走了进来,带来了一股湿漉漉的薄荷气息:“老子一个个把他们揍得跪地求饶,让他们痛哭流涕叫爷爷,他们才会不敢入侵大周!”

玉芝见许灵脸上湿漉漉的,长发微湿披散了下来,便道:“你不会是没擦头发就出来了吧?”

许灵想了想,抿嘴笑了,变戏法般从散开的白绫袄衣襟里掏出了一个大大的布巾,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胡乱擦拭着长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