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星忽然想起自己给阿宝带了礼物,便带了阿宝选礼物去了。

玉芝坐在许灵对面,皱着眉头看着许灵乱七八糟擦着湿漉漉的头发,期间似乎碰到了伤口,眉头还皱了皱,不由叹气——许灵这宅子里都是男的,日子过得颇为粗糙!

她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起身走到许灵身边,接过许灵手里的布巾:“我帮你吧!”

许灵不由自主就把手里的布巾给了玉芝。

玉芝展开布巾,裹住了许灵的长发,轻轻摁压,吸着水分。

待水分吸得差不多了,她又用布巾轻轻擦拭许灵的头部。

在许灵的记忆中,还没人这样给他擦拭过头发,他只觉得头皮麻酥酥的,一股淡雅的香气萦绕在鼻端。

他瞬间紧绷了起来。

东客室里点着四盏白纱罩灯,屋子里亮堂堂的。

玉芝清清楚楚看到许灵的耳朵红了起来,不由笑了,道:“害羞什么呢,我又不是外人!哈哈哈哈!”

听到那句“我又不是外人”,许灵不由在心里反驳了一句“你也不是内人”,自己笑了起来,一下子牵动肩背的伤口,不由疼得吸了一口气。

玉芝见许灵这样,忙道:“是不是伤口疼?”

许灵以为寒星和玉芝说了,便点了点头:“本来好得差不多了,我洗了个澡,又裂开了…”

玉芝听了,又好气又好笑,便道:“把衣服脱了吧!”

许灵听了,“啊”了一声,俊脸满是懵懂,双手扯住了自己畅开的衣襟,亮晶晶的眼睛一瞬不瞬看着玉芝。

第95章

玉芝见许灵脸都红了,不由笑了:“许灵,你是不是想多了?我是要给你抹药!”

她从袖袋中掏出一个精致的盒子,递到了许灵面前:“这是先前在大帅府,我脸上受伤,大帅府那个大夫给的伤药,药效特别好,一抹上伤口就收敛了,连痕迹都没留下!”

许灵垂下眼帘,扯着衣襟的双手松开了,抬眼打量着玉芝的脸,发现她的脸洁白细腻,果真没有留下痕迹。

玉芝见许灵坐在那里,兀自不动,便自作主张,伸手去脱许灵穿在外面的白绫袄。

前世她去世时已经二十多岁了,重生后又发现自己的儿子十六岁了,因此渐渐代入自己已经快要四十岁了,看着满是少年气的许灵,就把许灵当成了孩子,甚至因为阿沁不在身边,她对许灵有些移情作用。

简而言之,玉芝把许灵当儿子看了!

许灵不由自主配合着她把白绫袄脱了,露出了穿在里面的白绢中衣。

玉芝凑近一看,发现这件白绢中衣居然还是自己在京城给许灵缝制的那件,不由笑了:“你这件中衣还是我做的呢!”

许灵眼神乱飘,嘴巴很硬:“你看错了吧!才不是呢!”

玉芝也不说话,让许灵抬起胳膊,先解开了许灵侧边的衣带,又解开了许腋下的衣带,然后小心翼翼脱下了这件白绢中衣,搭在了一边,凑上前细细观察许灵的伤口。

许灵这道伤口应该是对方用大砍刀砍上的,从左肩斜着横过背部,伤口绽开,血迹隐隐渗出,看着有些吓人。

玉芝见状,忙拿了中衣替许灵披上,让人送了水和香胰子进来,细细洗了手,用洁净帕子拭干水分,这才拿掉许灵的中衣,蘸了些药,轻轻涂抹在许灵的伤口上。

许灵一动不动坐在那里。

清俊的脸上带着一丝茫然。

往常给他抹药的都是寒星,寒星自己都糙得很,对许灵再细致也细致不到哪里去,因此许灵乍一感受到女性的温柔,浑身都僵了。

玉芝给他抹着药,心里想的却是阿沁。

许灵虽是武将,却不是那种虎背熊腰的壮硕体型,而是线条极好极为柔韧的体型。

玉芝觉得阿沁再长几年,怕也是许灵这种体型,也许会比许灵壮一些。

想到阿沁未来的模样,玉芝不禁微笑起来。

许灵一眼瞥见了,不由道:“我的背就这么好看?你怎么眉开眼笑?”

玉芝嗤了一声,道:“我在想…”

她把差点脱口而出的“阿沁”咽了回去,道:“我在想,等你变成老头子,会是什么样子!”

许灵一下子又被玉芝带偏了思路,当即开始想象自己三十年后的模样。

玉芝趁机在他的伤口上又抹了一层药膏,拿了许灵的白绫袄递过来:“伤口得再晾晾,你先反着穿袄吧!”

许灵正在想心事,乖乖地让玉芝给他反穿上了袄,把背部露出来。

玉芝忙完这些,拿出帕子擦了擦手,问许灵:“你这里有没有人参?”

许灵点了点头。

玉芝又问:“大夫说没说你能不能吃人参?”

许灵想了想,道:“可以吃。”

又道:“大夫说了,人参益气,补脾肺,脾主肌肉,肺主皮毛,喝参汤有利于我伤口的愈合。”

玉芝这才放下心来,道:“我家有母鸡,我回去给你熬参鸡汤送过来!”

许灵答应了一声,忽然看向玉芝,心底涌起薄薄的忧伤:玉芝早晚是要嫁人的,三十年后,他变成了老头子,玉芝怕是不知道去往何方了…

一想到他以后的生命中没有玉芝,许灵心里有些难受,垂下眼帘,半日没有说话。

因为阿沁没在身边,玉芝满腔的母爱没处使,如今有了许灵接收,索性全倾泻在了许灵身上:“以后每天早上我都给你送参鸡汤,你务必喝下去,这样一天精神都好!”

又拿起那件白绢中衣:“我给你做的这件中衣洗得有些绡薄了,我再给你做两套吧!”

她拿起中衣,翻了翻,找出袖口让许灵看,笑嘻嘻道:“你看看袖口这里有什么!”

许灵看了过去,却见到袖口绣着一朵小小的兰花,不由笑了:“我居然没有发现!”

玉芝笑眯眯:“我做的衣服,袖口内都绣的,我觉得这样挺好玩!”

又道:“你这里有没有好一些的白绫,有的话给我些,我知道你的身量,今晚就可以裁剪了开始缝制!”

许灵一直坐在那里听着,一直到玉芝不说话了,他这才睨了玉芝一眼,道:“好啰嗦!”

玉芝:“…你这孩子,真是不乖!”

许灵又好气又好笑,正要说话,这时候外面传来阿宝的声音:“这个匕首还镶嵌着宝石,寒星哥,你真的准备送我?”

许灵当即正襟危坐,只是他这会儿反穿着白绫袄,怎么看怎么好笑。

玉芝在一边看着许灵表演,抿着嘴笑。

许灵见玉芝笑,也意识到了,提高声音道:“寒星,把我房里那个玄缎包袱拿出来!”

听到寒星带着阿宝走远了,许灵这才道:“玉芝,我给你带回来的礼物!”

玉芝忙道:“不会是在战场上缴获的宝石首饰什么吧?我忌讳这个啊!”

许灵笑了,小酒窝时隐时现:“是我在祁连山猎到的雪狐皮,我让人硝过了,你得空了做成皮袄,冬天了穿着暖和!”

玉芝听了,不由笑了:“多谢你!”

她想了想,又道:“将来街坊会传闲话说,‘哎哟,卖卤肉的陈家姑娘,穿了件雪狐皮袄,许是做了哪个大人物的外室,要不然怎么穿得起这么华丽的雪狐皮袄’!”

见玉芝左手叉腰,右手翘兰花指,活灵活现模仿着街坊传闲话,许灵不由笑了起来,道:“我倒是有一个法子!”

玉芝看他:“什么法子?”

许灵微笑:“我没有儿女,估计以后也…难有,不如我认了你做闺女,这样她们就没有话说了!”

玉芝:“…”

其实认许灵做干爹倒也没什么,以后在甘州就不怕人欺负了,只是这样的话,阿沁可得叫许灵爷爷了。

一想到阿沁叫许灵爷爷的情形,玉芝就有些牙疼!

见玉芝半日无言,许灵也觉得自己有些荒唐,忙道:“不乐意就算了!”

玉芝幽幽道:“你干嘛执着于认我当女儿?认妹妹不行么?想要女儿,自己生一个去啊,你那么多小妾!”

许灵:“…”

听玉芝提到他那些“小妾”,许灵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垂下眼帘看着自己的手指,过了一会儿方道:“我有病,生不出来。”

玉芝:“…”

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院子里风愈发大了起来,树枝被风刮得“咔嚓咔嚓”直响。

玉芝没想到许灵竟把这样的隐私告诉自己,半日方道:“什么病?”

许灵没有说话。

这时候寒星带着阿宝过来了:“大人,东西都带来了!”

许灵直接道:“你送玉芝和阿宝回去,顺便再拿两匹白绫和一匹大红宫缎,和包袱一起送过去吧!”

寒星在外面答了声“是”,直接去拿许灵说的东西了。

玉芝见状,只得屈膝道别,起身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许灵,他端端正正坐在那里,心里一片茫然。

第96章

到了陈家,寒星带了两个小厮小五小六把白绫、绸缎和许灵交代的包袱都送到了玉芝住的东厢房,这才告辞离去了。

许灵依旧在东客室内枯坐。

寒星在门外禀报道:“启禀大人,已经把陈大姑娘给送回去了,白绫、绸缎和您交代的包袱也一起送了过去!”

许灵这才醒过神来,低声道:“知道了。”

寒星离去之后,许灵觉得背部冷飕飕的,伸手一摸,才发现自己还光着背,便慢慢脱下白绫袄,先拿了玉芝给他做的那件白绢中衣穿上,又拿了白绫袄重新穿上。

穿上白绫袄,许灵才发现手边小几上放着盛药膏的小盒子和一个稍微大一些的白玉盒子。

小盒子是玉芝留给他的伤药。

他拿起白玉盒子,拧开盒盖,一股淡雅的青竹气息铺面而来,这才发现盒子里是浅绿色的半透明香脂——原来是玉芝送他的擦脸香脂…

把香脂送到鼻端嗅了嗅后,许灵用手剜了些香脂,轻轻涂抹到了脸上,干燥的肌肤敷了香脂,起初有些刺痛,渐渐就觉得舒服起来。

许灵摸了摸自己因敷了香脂变得柔软细腻的脸颊,想起这是自己一辈子第一次往脸上抹香脂,不由微笑,原本黯淡的心绪一下子温暖了起来,似阴雨连绵了好几日后,灿烂的阳光一下子破云而出,照在他身上,温暖而舒适。

雨刚下起来,周长青就和许灵几个亲信一起过来了,谈罢正事,就留下与许灵一起用了晚饭。

用罢晚饭,许灵正和周长青几个在堂屋说话,忽然想起人参还没给玉芝,便叫来寒星,低声吩咐道:“把书房抽屉里那枝老山参给玉芝送去吧!”

寒星离开之后,许灵继续含笑与周长青闲聊。

大帅虽然远在京城,却也掌握着甘州凉州的情形,命人传话,让他先控制了甘州和凉州驻军,再安排他驻扎京畿,控制京畿防务。

晚饭时下起了雨。

春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陈家全家人聚在一起用罢晚饭,便围坐在正房堂屋里,由阿宝拿了本话本辑录《秋灯夜话》读给大家听。

外面雨声渐渐大了起来,雨滴打在房顶的黛瓦上“噼啪”直响,院子里白玉兰的花瓣也被打下来不少,铺着青砖的甬道上落了好些片白色的大花瓣。

玉芝坐在椅子上原本听得很认真,可是听着听着她就有些走神了——许灵说他有病,到底是什么病?

她前世玉芝听说过有这样的男子,别的倒是没问题,就是没法子和女人在一起,难道许灵是这种病?

转念玉芝又想起在京城时自己害许灵受伤的事,心道:难道因为上次的事,许灵那里真的被掰坏了?

玉芝想明白之后,心里充满了自责和对许灵的同情,不由自主叹了口气:许灵从此以后有了隐疾,可真可怜啊!

她转念又想到了许灵那五房小妾,心里也有些替她们不平——许灵既然有隐疾,又何必耽搁了她们五个的青春年少?

左思右想一番之后,玉芝心情复杂,便不再多想,认认真真继续听阿宝读书。

正在这时,雨声中隐隐传来敲门声。

见玉芝站了起来,陈耀祖忙道:“我去开门!”

玉芝也正想出去看看夜雨,便起身笑盈盈道:“爹爹,我和你一起去!”

父女俩合打了一把大油纸伞,一起出了堂屋。

寒星把一个长条形锦盒递给了玉芝,含笑道:“玉芝,我们大人说请你帮他炖参鸡汤,那我什么时候来取?”

玉芝想了想,问道:“你们大人早上何时起身?”

寒星笑了,道:“大人每日清早要去军卫,每日卯时就起来了!”

玉芝略一思索,道:“那每日卯时你过来取参鸡汤吧!”

她每日都是天不亮就起来做卤肉和桶子鸡,可以晚上把参鸡汤炖上,到第二天清早正好可以喝。

目送寒星打着伞在雨中离去,玉芝和陈耀祖这才闩上门,一起往回走。

陈耀祖打着伞罩着玉芝,忍不住问道:“玉芝,这个参鸡汤是怎么回事?”

玉芝微微一笑:“爹爹,咱们在甘州是外乡人,我怕人欺负咱们,就想着巴结许大人呢!”

听了玉芝的话,陈耀祖点了点头:“唉,你这孩子…实在是太懂事了,真是辛苦你了!”

玉芝笑眯眯:“我不怕辛苦,只要咱们家日子越过越好,越过越有滋味,爹爹想喝酒家里就有酒,娘亲想戴首饰也打得起,这比什么都强!”

陈耀祖一想,也觉得这一年来日子真是芝麻开花节节高,真是越过越好,便也笑了起来,举着伞护着玉芝往堂屋走去,口中道:“等一会儿我去把鸡给杀了,你把参鸡汤炖上!”

许大人可是他家的救命恩人和大靠山,可得好好巴结!

晚上洗漱罢,玉芝把寒星送来的白绫和绸缎收了起来,打开了那个宝蓝包袱,却发现里面果真是硝过的雪狐皮毛,抚摸上去手感极好,忍不住把脸贴了上去,心道:许灵真是有心了啊!

又道:许灵真是太好了!

她决定也对许灵好一些。

把雪狐皮收起来之后,玉芝预备睡觉,走到窗边一看,发现对面西厢房卧室的窗子还亮着灯,阿宝还在读书,不由一笑,打着伞穿了木屐鞋走了过去,在外面敲了敲阿宝的窗子,看着窗前伏案读书的细瘦身影,柔声道:“阿宝,快些睡吧!”

阿宝正在背诵《孟子》,闻言忙把书阖上,起身伸了个懒腰:“姐姐,我这就去睡,你也快睡吧!”

如今进了学堂开始读书,他才发现书中自有广阔世界,因此舍不得浪费一丝一毫时间。

第二天早上许灵洗漱罢出来,见明间方桌上摆着一个双耳瓷罐,散发着浓郁的参鸡汤气息,知道是玉芝炖的,心里一阵温暖。

寒星上前,倒了一碗参鸡汤放到了许灵面前:“大人,这是陈大姑娘炖的参鸡汤,已经撇过油了!”

又端过一个小小的竹簸箩,掀开了上面搭的白纱布,露出了一摞芝麻烧饼,道:“这是陈大姑娘用发面烤的烧饼,让您就着鸡汤吃!”

许灵美滋滋端坐在那里,眼睛里溢满笑意:“好了,我知道了,你也下去用早饭吧!”

雨整整下了四五天才停。

待太阳出来,玉芝看着卤肉铺,王氏忙不迭地带着四儿回去,把家里的被褥什么的都晒了一院子。

晒完被褥,王氏这才去前面铺子里了。

玉芝正在拿了针线簸箩在做针线,见王氏过来,忙道:“娘,我还差八条衣带,你帮我做吧!”

王氏答应着走了过去,正要拿剪刀,却听到外面传来女子的声音:“请问王娘子在家么?”

闻言玉芝和王氏都看了过去,却原来是一个穿金戴银打扮得颇为体面的中年妇人,

王氏走了过去:“你是——”

那妇人闻言,顿时笑得花枝乱颤,发髻上插戴着的一支赤金蜻蜓簪上蜻蜓的触须也跟着抖动,脸上擦的粉扑簌簌直落:“哟,您就是王娘子吧?我是甘州城有名的媒人,人都叫我连大嫂,有人请我来寻王娘子您呢,快给我开门吧!”

王氏迟疑着打开门,让了这位连大嫂进来,道:“我家没有人要说媒啊!”

连大嫂一进卤肉铺,一双亮眼就盯住了玉芝,笑微微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又笑了起来:“我说王娘子,这位是您的女儿陈大姑娘吧?生得可真好!”

她亲亲热热拉住了王氏,在竹榻上坐了下来:“来,咱们坐下来详谈!”

王氏也疑惑是谁家来说媒,当下就看了玉芝一眼,问连大嫂:“不知说媒的是谁家?”

那连大嫂夸张地一拍手:“正是街口开酒肆的石家,石老板的大儿子石大郎!”

王氏忙道:“我家女儿如今年纪小,想在家再养几年,不打算提亲事呢!”

连大嫂抬头似笑非笑打量了玉芝一番,道:“我说王娘子,有句话我要说给你听,‘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

玉芝见这连大嫂说话不着道,也不吩咐四儿沏茶拿点心,就坐在一边做着针线听着,免得自己娘给忽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