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青和翠枝没有问是谁买了那些材料,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她们自然知道谁会买相似的材料。

那边赵氏和几个儿媳,已经背着食材到了家。

赵氏把买回来的食材放在桌上,按梅芳记回来的步骤,逐一处理。

梅芳看了一整天,只记住驴打滚、艾窝窝和条条酥的做法。

她只当是自己记下的,却不知这都是冬青着重提过,看似不经意间,仔细说了步骤,她才会对此印象深刻。

否则,冬青将法子藏着掖着,她统统只会看个一知半解,根本无法条理清晰的记下任何一种点心的做法。

比如最简单的豌豆黄,只需要将豌豆去皮,泡发后煮烂碾成泥,加糖干炒后冷却定型。

因冬青有意略过,梅芳便没能知道做法。

赵氏分工明确,让小赵氏敲核桃剥花生,再碾碎拌糖。

梅芳负责泡糯米,面粉揉成团,顺便监督艳芳把黄豆磨成粉。

她自己则烧火煮着红豆,准备一会儿炒豆沙。

听了分配,艳芳心里憋气,旁的女眷都做轻巧活,就她分配去拉石磨。

却没说什么,起身拿上黄豆去了院子里。

梅芳把糯米泡在盆里,出去与艳芳一起。

艳芳拉着磨,梅芳蹲着揉面。

“姐,你别难过,我不会听娘说监督你的。”

闻言,艳芳笑了笑,“不碍事,你我一母同胞亲姐妹,我知道你。”

这个妹妹性子一直比较软,跟赵氏也算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一般梅芳还是偏向她,这就够了,她不要求更多。

赵氏随便做了晚饭,一家人吃过后,一直忙到擦黑,才把糯米蒸熟,核桃花生碾碎,黄豆磨成豆粉。

红豆足足煮了一大碗,压成泥后,倒入锅里翻炒。

按梅芳说的,先放猪油,炒了片刻,就往上面淋一点点麻油。

水分炒个差不多,赵氏火急火燎就挖了一坨放进嘴里,烫得直哈气。

忍烫尝清楚味道,却呸呸吐了出来,“这是炒出了个什么玩意儿?!”

这一口豆沙吃的,又烫又麻味儿还淡,没有甜味儿就罢了,麻油的味道根本就压不住!

“怎么了?很难吃吗?”梅芳心里一慌,忙拿起筷子给自己喂了一口。

顿时脸色很难看,这个味道,跟在李老汉家冬青喂给她的,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这下就算赵氏再财迷心窍被利益蒙了双眼,也知道她们着了冬青的道儿。

面色阴沉如水,当下就拧了梅芳几把,“你说说你,但凡有点脑子,都该知道点心不可能要放麻油,这下好了!浪费老娘粮食!你说说你一年挣了几斤粮食?”

小赵氏与艳芳冷眼旁观,大伯和三个儿子不知道以什么姿势插手。

本以为这次偷学到了冬青的独家秘方,可以像李老汉家一样让几个媳妇儿去街上出摊,一天挣它个二三钱银子。

没成想是被人摆了一道,那碗掺了麻油的红豆,只怕是废了。还有其他的食材,可能也是白费功夫。

既然豆沙一事冬青诓了梅芳,谁能保证其他几样冬青没说假话?

一堆人对着一堆半成品食材大眼瞪小眼,赵氏骂骂咧咧,把装有豆沙的碗“砰”的一声放在梅芳跟前。

“明早你别吃饭了,吃这个。”

梅芳抽泣几声,眼眶红红的看向李三牛,却不敢吭声。

李三牛无可奈何,“娘,算了吧,梅芳她又不是故意的,怪只怪二叔家冬青太会算计,坑害了梅芳,也坑害了咱家。”

赵氏一下就跳了起来,“算了?那这堆东西怎么算?害我们一家子忙里忙外的,准备老半天,结果又做不成点心,粮食也废了!”

李大牛叹口气,“这次就算了吧,就当买个教训,而且只是红豆废了,值不了几个钱,糯米咱当明天的早饭,拌了糖的核桃花生当菜,可以凑合一顿,白面蒸一下,做晌午吃吧。”

“凑合一顿?”赵氏声音越发的高亢,“你知道这些东西多贵吗?咱平时一顿才吃掉十几文,这都是好几十文一斤的东西,一共好几钱银子,一顿就吃了?败家仔!”

李大牛不胜其烦,口吻透着不耐,“那你说要怎么办?”

气焰正凶的赵氏被这话哽住,她说怎么办?还能怎么办?总不能逼着冬青来手把手教她们做这点心。

越想火气就越大,她活这么几十年,从来都是她算计别人,还没被别人算计过!

如今被诓骗得这么惨,实在难以咽下这口气!

“不行,我要去找冬青这个小蹄子理论理论!”

“省省吧你,还嫌不够丢人?”大伯一直没有说话,此时忍不住开口道。

他没有阻拦赵氏让梅芳去打探点心法子,是因为看冬青翠枝卖点心收入实在可观,更别说瑾瑜的挑花刺绣。

想着要是侥幸冬青不在意点心那点收入了,梅芳学过来,可是永久受益的东西。

只是如今傻兮兮的被人摆了一道,怎么好意思上门兴师问罪?

赵氏气不过,本想用此举赚钱的,结果倒还贴进去许多铜板。

倒也不敢跟大伯犟,怎么说大伯都是一家之主。

七岁的大河站在一边,不知为何就说:“要是奶奶不让三婶去小婶子家,是不是就不会浪费粮食了?”

众人一愣,赵氏顺手就给了大河几巴掌,“你个白眼狼!上次就是你坏好事,再胡说看我不打死你!”

大河觉得被打的地方火辣辣的疼,想哭却只是瘪瘪嘴,拽着衣角在原地站了半晌,听着赵氏言辞恶毒的咒骂自己。

转身一溜烟出了院子,背过身子豆大泪珠朝外滚,天一脚地一脚的往外跑。

“大河!天黑了你别乱跑!”小赵氏深深看了赵氏一眼,出门去找大河。

李大牛见媳妇儿儿子都出去了,立刻跟在后面,路过赵氏身侧,“娘,差不多点得了。”

赵氏气得跳脚,“李大牛你给我站住!不许跟去,不许去找那个白眼狼,大河这样都是他那个娘给惯出来的!”

李大牛只是脚步顿了顿,复拔腿离开,对赵氏的咆哮充耳不闻。

大河一路哭一路跑,不多时就来到李老汉家门口。

院门紧闭,并未听闻人声,大河站了一会儿,抬手去拍木门,一行拍一行喊,夹杂着哽咽。

“小婶子…呜…小婶子你开开门…”

喊了半晌,才听人从里面打开插销,来人是瑾瑜。

瑾瑜有些讶异,“大河?怎么了?”

大河抹了一把泪,“小婶子呢?我想要小婶子。”

“你小婶子要歇息,有什么事跟我说也一样。”瑾瑜无奈,大半夜的,这大河竟哭着来找冬青。

“瑾郎,外面是大河么?”

冬青已经穿好外衣从屋里出来,“进来吧,别站在门口。”

瑾瑜只得把大河牵进院子,重新插好门。

“跟小婶子说说,你这是怎么了?”冬青仔细给大河擦干眼泪,不然凉风一吹,脸上皮肤会起细小的裂纹。

大河抽抽噎噎把事情给冬青说了,冬青有些过意不去,算上这次,大河已经第二次因她而被赵氏打了。

“你听婶子说,很多事情,自己心里明白就行了,别挂在嘴上知道吗?”冬青温声跟大河说着道理,她也没有什么好的解决之法,只能把自己的处世经验告诉大河,不知大河能不能听懂。

瑾瑜默默站在一边,看着冬青温声软语的模样,仿佛看到了日后冬青教导他们俩的孩子。

这一瞬间,电光火石,瑾瑜甚至连孩子叫什么名字都想好了。

随后被自己下意识的想法逗笑了,就算他和冬青会有孩子,也得等他立下家业。

况且,冬青有着这个时代女性普遍缺少的独立与自主,命运不该是早早生了孩子相夫教子。

大河听着冬青的话,懵懵懂懂点点头,原来事情不是非要说出来,而是藏在心里,自己明白就好。

“我不要回家,今天想跟小婶子一起睡…”

“不行!”大河话音都没落,就被瑾瑜打断了,床就那么点大,大河要是跟冬青睡,那他睡哪?

大河愣住,就听又有人在敲门。

李大牛在门口喊道:“二叔,大狗,你们还醒着没?有没有看见大河?大河…”

“看见了,在这呢。”瑾瑜忙打开门,把大河推过去,“不要闹别扭,跟你爹娘回去。”

大河目瞪口呆,他都来不及说一句话,就被推出去,眼睁睁看着木门哐啷一声关上了。

把大河送走,瑾瑜松了口气,“大伯母果然偷鸡不成蚀把米,算计不成贴了本,还不让人说。”

冬青轻叹一声,“害人终究害己,人就是不知道知足。”

瑾瑜上前握住冬青的手,缓缓道:“我啊…是个例外,我只要有冬青就很满足。”

“没脸没皮…”

“我们歇息吧,娘子。”不由分说拦腰抱起,大步跨进卧房。

夏夜苦短,白日冗长,虽然睡眠会有所欠缺,倒是给足了农忙下地的时间。

六月地里的新土豆已经成熟,可以挖来吃了。

瑾瑜带上冬青,跟着家人去地里刨土豆。

长时间做一件事也会疲乏,偶尔换另一件事做。

男丁用锄头把土豆挖出来,女眷就跟在后面将土豆捡起来装进口袋里。

三狼一直跟在冬青旁边,试图把地里的土豆用嘴含起来放进口袋。

结果土豆光滑圆溜溜,只得用力咬住,因为牙齿太锋利,好端端的土豆就被咬了几个牙印。

冬青把三狼推开,“不要你捡,去那边趴着。”

虽然三狼是一片好意,但被损到的土豆压根放不住,会从破口开始腐烂。

这些土豆,至少要吃到明年开春,要是袋子里有烂土豆,还会感染别的土豆一起腐烂。

遭到冬青嫌弃,三狼哼唧几声,耷拉着脑袋走到一边,眼巴巴看着卖力干活的众人。

顿了顿,撒着欢跑到瑾瑜身边,用爪子刨起了土豆。

倒是被它给刨出不少,比之用锄头挖,土豆被刨烂的几率还小了不少。

一家人看着三狼轰然大笑,大狗低头撸了一把三狼的头毛,“二狗捡头狼,不咬人就算了还能跟着干活,不错不错!”

土豆在捡的过程中要分类,个大圆润的放一边,这是人的口粮,平时用来做菜做晌午。

个小圆润的又放一边,这是来年的种子,明天春天拿来种在地里。

剩下的,就是个小,难看又有洞眼儿的土豆。

冬青看着这些品相难看的土豆若有所思,“看这个收成,大个儿的就够吃了,这难看的要怎么办?”

翠枝想了想,“以前收成好的时候,咱家喂着有猪和鸡,人不能吃的土豆都喂了动物,只是两年灾荒下来,咱家除了人和耗子,别的什么活物都没了。”

冬青嘴角一勾,“那…不如我们去买两头猪和几只鸡回来喂养?这些不能吃的粮食就可以喂它们,而且来年我们就能吃上自己喂的猪了,不用再时时去买。”

王氏擦了擦汗,笑道:“成,我听说你陈叔家有一窝猪崽子,长得差不多了,近些日子正准备卖呢,咱得空去看看,合适就买两个回来。”

前面正在使劲挖土豆的大狗停下手,笑得一脸傻气,“真好,都说鸡荒狗饿年,连续两年的灾荒,我还以为苦日子还得熬两年才能回以前,没想到咱家半年就恢复灾荒之前的境地。”

“是啊。”李老汉在一边搭腔,“全靠了冬青,冬青来咱家第一天二狗就不傻了,现在二狗有了赚大钱的手艺,冬青还出手艺让翠枝跟着卖点心,要不是这样,现在咱家照样只有二三两存银。

旁的人一阵附和,好在最初听了翠枝和瑾瑜的话,留下冬青这个福星。

冬青被众人夸赞,一时有些不好意思,什么福星不福星,不过是比深山沟的人多几分手艺罢了。

况且,她若是福星,这辈子便不会如此凄惨,从有记忆开始,就没一天好日子。

想着,抬眼看了一眼瑾瑜。

若真要说起来,这个男人是她此生最大的幸运,如此,也就不怪老天让她前半辈子颠沛流离。

恰好瑾瑜满脸笑意看着冬青,两人的视线就这样直直撞上,冬青立马败下阵来,低头忙着捡地上的土豆。

瑾瑜笑意又加深几分,冬青是福星,于旁人他不清楚,但至少于他而言确确实实是的。

要是没有遇上冬青,此时不知何种光景?

人,生而有情,他的寄托,他的支柱,他的牵挂,都属于冬青。

冬青于他而言,就像精神鸦.片,戒不掉断不得。

一家人在地里忙了一天,晚上回家时,各自背了一麻袋土豆,只不过女眷背的麻袋小一些。

毕竟女子体力比不上男子,力气也小得多。

瑾瑜背了一百来斤,觉得没到极限,反而来得健步如飞。

这是他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以前空手爬几层楼梯都脸色煞白力不从心。

瑾瑜走在冬青身后,看着冬青背着一个小麻袋,吭哧吭哧往上爬,不禁伸出手拎住麻袋,轻轻往上提了提。

冬青走着走着,觉得背上轻了一些,她也没在意,只当是背得时间久了,习惯了这个重量,就不觉得有多重。

翠枝和王氏跟在瑾瑜后面,脸色有些复杂,第一次见这样的事儿。

要是舍不得自个儿媳妇出力,直接拿过来一起背着不就行了?非要做这种更加费劲儿的事。

只有瑾瑜了解,冬青太过要强,不允许无故优待自己,把本该自己那份重量负在别人身上。

旁人做得,她也做得。

到了家里,冬青出一身薄汗,脸色微微发红,抬手擦去额前汗珠,“瑾郎,你先放下你的,帮我接一下。”

“你只管放就成,我拎着。”瑾瑜手上用劲,冬青身上一空,把手从背带里脱出来。

王氏与翠枝掩嘴偷笑,这小两口,可真有意思。

众人歇了片刻,三个女眷去灶屋做饭,男丁还坐在院子里。

大狗呆坐,李老汉抽着旱烟,瑾瑜却起身去拿柴,准备给冬青打个下手,烧烧火。

看着瑾瑜抱着一抱柴进了灶屋,大狗摇着头,“啧啧啧…二狗可能傻病没好全,爹你说二狗是不是都要开始做饭了?”

李老汉旱烟袋敲了大狗一下,“怎么说话的?人二狗是疼媳妇儿,怎么就傻病没好全?”

大狗捂着脑袋直吸气,“嘶…这么多年爹你怎么不疼一下娘?”

“嘿,你是不是还找打?”说着烟袋又扬起来,大狗立刻退出去老远。

屋里冬青在拌苞米面,王氏和翠枝捡了一大盆土豆在洗。

这几天太阳毒辣,看样子还能晴几天,这些土豆准备削了皮晒土豆片做菜。

将土豆削皮,切成厚薄均匀的片,用开水煮个片刻,透心熟之后捞起来,放在太阳底下晒干。

晒干的土豆片放得住,放上几年都不成问题,日后放在油里一炸,色泽浅黄口感干脆,香味儿浓郁,带着土豆天然的香气。

第二天果然又是万里无云,耀眼的日头光辉洒满山岗,大清早三个女眷就忙开了。

冬青刀功最好,负责将土豆切片,王氏与翠枝点火烧水,在院子里腾地方出来晾土豆片。

翠枝分了两锅煮,一锅在水里加了盐,煮熟的土豆片就是咸的,日后炸来吃的时候不用再另外放盐。

但是放了盐的土豆片不容易存放,盐会吸收空气中的水分,从而导致土豆片变得湿软。

所以放盐的土豆片煮得少,近些日子就能把它吃完。

另外一锅就只是用清水,煮的量比放盐的多了不少,放着慢慢吃。

虽然不如晒之前就放盐的入味儿,却也没差多少。

煮好的土豆片捞出来,交给王氏拿去院子晒,一片一片的铺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