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然!我看到你的名字了!”

“真的吗!”陈君然被这消息一激,只觉得头脑发热浑身是劲儿,三下两下就挤到李言卿身侧,顺着李言卿所指看过去。

果真在榜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顿时喜不自禁,一把将李言卿抱个满怀。

“我中了!哈哈哈!”

他从上次落榜,就浑身紧绷,后与书奋战三年,如今不负所望,当真中了个举人,回去也能跟老父交代了!

李言卿被陈君然勒得喘不过气,赶紧去掰陈君然手腕。

一下居然没掰动,平时看陈君然斯文秀气,这被喜讯一激,力气大得惊人。

“你先放开我,我快被你勒死了!”

陈君然这才闪电般收回手,面色微赧,“对不住啊言卿,是我太高兴了,一时没控制住力道。”

看陈君然笑这么开心,李言卿欣慰的摆了摆手,“无事,中了就好。”

陈君然又是一笑,突然想起不知道李言卿有没有中榜。

“你呢?你看的自己的名字了吗?”

忙转脸从榜首看下来,虽然李言卿在他后一年进学,但李言卿是以廪生进学的,才学文理应该在他之上才是,所以往前找准没错。

但看到了他的名字也没看到李言卿的。

正奇怪时,看到这张大榜后面还贴了一张小很多的帛锦。

虽然隔得远了些,看不清具体字迹,但还是能看到上面写的是名字。

使劲儿挤过去,发现今年居然开了副榜,因为今年廊洲只有一百五十个名额。

上次陈君然应试还有一百八十个名额的,这次不知为何会减少了。

不过就算上次一百八十个名额,他也还是没有中榜。

副榜上写着寥寥数人的名字,李言卿的名字赫然在列。

虽然只是副榜,但聊胜于无,除了是定额外,听上去不是那么体面之外,这个榜中的举人跟正榜没有什么差别,一样是候补官员,明年照样能去参加礼闱。

陈君然兴高采烈招呼李言卿,“我找到你的名字了!”

李言卿心里有些了然,原来他是副榜取中的。

说不失落那就是胡说,哪怕他中了举人,是那些落榜之人万分羡慕的事。

都是因为对比,与他同行的两人,一人得了亚元,一人在正榜末尾,只有他落到了副榜上。

瑾瑜向他展示了何为天赋异禀,陈君然向他展示了何为勤能补拙,他向自己展示了临时抱佛脚只能上副榜。

不过看陈君然兴高采烈的模样,他竟也颓废不起来,心里本是失落的,却莫名其妙跟着笑。

李言卿生性豁达,笑着笑着就释然了,左右他都中了举人,跟陈君然和瑾瑜还在同一起点上,今后跟着陈君然一起奋战就是,总不能比现在更坏。

当下跟着陈君然挤出人群,回到瑾瑜跟前。

瑾瑜期盼的看着两人,“怎么样?咱中了没?”

廊洲只有数十个县城,今年的录取名额就代表每个县至少有四五人能够中榜。

他在县学里不是死读书,看过不少同窗的文章,觉得陈君然和李言卿的才学能排前十,肯定有机会榜上留名。

“中了!咱三都中了!”

陈君然眉飞色舞,根本藏不住事,李言卿本来还想卖个关子,这下彻底暴露了。

陈君然还特别来劲,“哈哈哈今年我们明山镇在县学要扬名了!出了三个举人!上次方兴镇出了三个,可把他们乐坏了,身为方兴镇人都觉得高我们一等,这下看他们还怎么牛气?”

瑾瑜叹息,拍了拍陈君然的肩,“嘿君然,歇会儿,你别积压太久一朝释放过了头。我听说有个叫范进的人,一朝高中都高兴疯了,还是被人一巴掌才打醒的,你要是那样,我可不会手下留情,看见我的巴掌了么?我这一巴掌下去,可能把你下颚骨都敲碎了。”

“…”李言卿看着瑾瑜那老茧还没褪干净的大巴掌,觉得无言以对,要是瑾瑜尽全力打陈君然一巴掌,他都害怕陈君然会被打傻。

陈君然被瑾瑜说得有些害怕,他好像是有些高兴过头,好不容易中榜,高兴疯了可不行!

不是中了举人就能高枕无忧,所有中榜者的考卷,在限期内要送去都城礼部,由磨勘官逐一进行审查。

若有文体不正,抄袭,朱墨卷面不符,或是答非所问的情况,便会被革去举人功名。

想到此处,陈君然赶紧收敛一下自己张扬外泄的情绪。

虽然他问心无愧,但世事无常,不到最后就没有定数。

另外,他好像没听说过范进这么个人?能得亚元的人就是不一样,所看所闻是他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

小圆看着几人高兴的神情,提议道:“既然三人都中了举人,何不去吃酒庆祝一番?”

她虽然没接触太多考功名方面的事,但也知道能中举人不得了,算是人生大事,一定要好好庆祝才是。

不待三个男子说话,冬青就道:“成,今日我下厨,好好犒赏你们三位举人老爷,小圆给我打下手,你们等着吃就好。”

瑾瑜无奈摇着头,看冬青和小圆丢下他们三人,步履轻快采购食材去了。

说起来老爷竟然是一种尊称,他一直以为要大户人家上了年纪的才叫老爷。

先入为主的印象,别人称他为举人老爷,还有些不习惯,毕竟他才二十多岁,陈君然和李言卿更是才二十一。

瑾瑜跟着李言卿陈君然慢慢悠悠逛回客店,冬青和小圆买了许多好吃的,还买了一坛好酒。

冬青的厨艺那是没得说,几人吃光喝尽,好不酣畅。

按例,乡试放榜第二日,所有中举之人都要去参加一个官府举办的宴会,称之为鹿鸣宴,由本州知州主持。

据说宴席间要唱鹿鸣诗,跳魁星舞。

说白了就是地方官为应试举子践行,以此拉拢。

举人都有机会做官,万一日后这一帮子人中谁人发达了,有事上门时也好说话。

瑾瑜读诗经知道鹿鸣是诗经中的一篇,但没见过什么魁星舞,也不是很感兴趣,第一时间就想知道能不能带家眷参加。

打听了几许,得知是可以带家眷参加的,但仅限一至二人,总不能让你拖家带口数十人去吃白食。

瑾瑜掰着指头看了看,他也只有冬青和小圆两人要带,小圆还是丫鬟不算在内,刚好,不会超额。

第二日一早,瑾瑜就拉上冬青和小圆,去了城里的成衣铺子,要为二人选上一身体面的衣裳,与自己去参加鹿鸣宴。

到了衣铺子门前,瑾瑜才说出缘由,冬青欢欣的脸色慢慢淡了下去。

“我便不去了,让小圆随你们三人去。”

小圆不知道其中缘故,道:“姑娘,去吧,作为举人老爷的妻子出席,多长脸?若是姑娘不去,我去作甚?”

瑾瑜知道冬青为何不愿去,廊州的知州是柳振宁,也就是冬青曾经的主子柳二姑娘柳飘云的父亲。

若是出席,很可能撞见随同出席的柳飘云。

“冬青,如今我已经是举人,在旁人看来前途不可限量,哪怕是柳知府,也要敬举人两分,你是我的妻子,并无人敢对你不敬。”

冬青摇头,惨笑了一下,“你不懂,旁的州确实是知府主持鹿鸣宴,但廊州制式特殊,因为有个湘王,每次主持鹿鸣宴的,是湘王,所以我如果随你出席,必定会看到湘王妃,我怕我会忍不住上前,质问她为何要狠心将我发买,我到底何处犯了错!何处对不起她!”

瑾瑜杵着下巴,他倒是不知道这茬,但这是他参加的第一个宴会,无论大小,都想领着冬青一起去。

伸手揽住冬青肩膀,直视她的眼睛,“看着我,先忍忍,委屈一下,我给你承诺,他日我定爬到让湘王奈何不得的地方,让你以平等的姿态,亲自质问她。”

冬青愣愣看了瑾瑜片刻,心里感动却又有些好笑,“湘王是世代承袭的王爵,你想与湘王同等姿态,可真是野心不小,只怕爬个半辈子都爬不上去,我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去质问她?”

瑾瑜见冬青脸色缓和,顺势蹬鼻子上脸,拉着冬青往铺子里走,口中打趣,“来嘛来嘛,我想给你选好看的衣裳,打扮得美美的,把那什么湘王妃的光彩压下去!”

冬青嘴角弯了弯,任由瑾瑜拉了进去。

瑾瑜都没问冬青看上哪件,而是自己在衣铺子里看了一圈。

这家成衣铺子看上去档次不低,每套衣裳都有木头架子撑起来,方便顾客看到各方面细节。

瑾瑜在一套水蓝襦裙前停住脚步,这身衣裳水蓝为裙,浅粉上衫,裙边绣着白色云纹,上衫领口袖边围绕翠色缠枝藤,十分粉嫩少女。

瑾瑜觉得,冬青穿什么都好看,但他相中这套粉嫩又素雅的衣裳。

“店家,麻烦将这套取下,我家娘子要试试。”

伙计有些不好意思,“对不住了客官,这身衣裳容易沾染污迹,不方便试,我们会为你家娘子量一下尺寸,若是不合适可以整改。”

瑾瑜摸摸鼻子,“那行吧,你给她量,若不合适,立马整改,傍晚之前要穿。”

伙计叫了店里的裁缝姑姑来给冬青量尺寸,瑾瑜趁着间隙又给小圆挑了一身暗色些的衣裳,衬她丫鬟的身份,不至于丢面儿。

小圆身型高挑,瑾瑜选的那身衣裳刚好合适。

虽然瑾瑜给冬青选时也注意了长短,但还是觉得确认一下比较好,免得眼神出了差错,不合身就尴尬了。

那裁缝给冬青量了腰、腿、肩、臂,尺子一收,“不用整改,就这样合适。”

“那最好不过!”

瑾瑜让店家把两身衣裳包起来,又选了一双配色的绣鞋,付了银子后,带着两人去卖首饰的铺子。

虽然他们穷,但冬青至少戴个银的发饰才说得过去,而不是带着布条和漆黑的木制发钗。

去买衣裳发饰,从头至尾都是瑾瑜在挑,两个女子倒还没有发言。

主要是瑾瑜会画画配色,他的审美都还过得去,冬青也就懒得去选,都让瑾瑜一手包办。

买了几件精巧铮亮但不是很贵的发饰,瑾瑜才领着二人回了客店。

时间差不多,冬青换上瑾瑜为她选的衣裳,给自己梳了个不高的云髻,插上那些闪光的发饰。

再细细涂了脂粉,描一抹新月弯眉。

待打扮完毕,瑾瑜看直了眼,我家娘子又美出了新高度怎么办?

当然是上前吧唧一口。

冬青面露嫌弃擦了擦脸,“你这么用力作甚?在我脸上沾口水就罢了,还把我涂好的脂粉粘走,这下好了,我还得再来一次。”

瑾瑜抹了一下嘴,这胭脂水粉口感实在太差!

冬青重新整理好妆容,带上小圆,跟着瑾瑜去了悠然苑赴宴。

与陈君然和李言卿同行,走到门前,看门人问了名字记上,才让几人入内。

院内假山流水,一条石子小径穿过前院,来到中堂。

堂中已经聚集了不少中举文人,路的两侧排了桌椅,有家丁丫鬟在其间穿行忙碌,摆上餐前水果点心。

瑾瑜因是亚元,被领座人领到了右边离主宾位较近的一桌。

黎国以左和东为尊,看样子除去主宾位外,下面紧挨着的座位是官员所坐,而后才是今年中举的举人。

而举人也不是一视同仁,解元和亚元被引到紧挨官员的位置,解元坐了主宾位的左边,他是亚元,所以坐主宾位的右边。

哪怕是一个宴会,座位都体现着各种等级,不得不说长见识。

一般重要人物都压轴出场,柳知府姗姗来迟,待最后人来齐坐定了,湘王才携正妃踏进门来。

场中顿时全体起身,对湘王行了躬身礼。

“参见王爷!”

众人低首行礼,瑾瑜偷偷抬眼,他倒是要看看,害冬青这么伤心的两口子,到底长什么模样。

第63章 归程

路道灯笼密集排挂, 整个宴会场地通明, 视线畅通无阻。

湘王与王妃刚踏进中厅门槛,瑾瑜坐得靠里,从他的角度看去,暂只能看到两个华服轮廓, 看不清面容。

常年身居高位之人, 带着一股从容的气魄,两人不疾不徐,从在一众举人躬身夹道中缓行而来。

越发的近了,瑾瑜也终于看清二人是何模样。

乍一看以为湘王与湘王妃是并肩而行, 实则湘王妃在后小半步的距离, 以示前者身份尊贵,无人比肩。

湘王独行在前,当真称得上是神形俱佳仪表堂堂。

一身玄色锦衣,暗纹金蟒盘旋其上, 腰挂碧玉吊坠,脚踩黑色官靴, 发有玉冠束起, 再无多余赘饰,丰神俊朗气势摄人。

不过, 这都是旁人看在眼里所感, 瑾瑜觉得湘王确实长得挺英俊的, 但也就那样儿吧, 什么气势逼人从容不迫, 都是演技。

一个王爷,当然要迈着这样的步子,不紧不慢面无表情走进来,难不成还能撩起下摆来个百米冲刺?那也太没有威仪可言了。

转眼看了看湘王旁边的湘王妃,瑾瑜说不来湘王妃穿什么样式的衣裳,朱红长裙,逶迤拖地。

就他的眼光而言,配色不错,款式不错,那绣花也十分精致,但是看着繁琐沉重而且朱红显老。

再看发型,一坨凌云髻,布满各种看上去就很名贵的发钗,镶嵌着宝石,行走间微微颤动,在光线下熠熠生辉。

总而言之,妆容太浓,衣裳沉闷显老,发饰太多让人眼花,比自家冬青差远了。

但看上去确实挺震撼的,满头金光闪闪的发饰表明她很有钱,朱红色的衣裳显得她很端正沉稳,长得吓人的指甲说明她什么事都不用自己动手,万分尊贵。

很不错,湘王带她出席,大概就是这个作用,震慑一下这堆穷举子,然后再放低身段作陪。

表现他连妻子都这么有钱这么金贵,他还礼贤下士陪这堆无权无势无钱的穷举人吃酒用饭,实在高明!

本就是王权社会,对王侯将相有着盲目的崇敬,一般的人被他这么一套下来,恨不得已经要对他感恩戴德。

眼看一行人要走到跟前,瑾瑜立刻垂眸敛目,看着自己的脚尖,整个人端正无比,仿佛他也是这些崇敬湘王的人其中一员。

冬青是女子,行半礼只福身不拱手,但却将头垂得很低,脸恨不得已经埋到胸口。

她怕柳飘云认出自己,也怕自己看着柳飘云会情绪失控,给瑾瑜添不必要的麻烦。

小圆是以婢女身份随行,没有资格落座,要站在主子身后侍奉。

所有下人都没有任何殊荣,对湘王行的是全礼,双膝下跪匍匐在地,额贴地面不能抬头,没能看到湘王与湘王妃是何等模样。

待湘王与湘王妃走到上首,转身面向众位宾客,双手一开,向上微抬。

“诸位免礼,入座。”

“多谢王爷!”

众人这才放下已经抬酸了的手臂,直起身子各自落座。

瑾瑜跟着瞎哼哼,帮冬青拉了椅子,一屁股坐下来。

湘王走这么慢让别人行礼行得手酸腰痛,还非要谢他,这个逻辑可以说非常有道理,毫无毛病。

再来说电视剧里都是骗人的,这么多人行礼,一起说话根本不可能那般整齐,都是前的前后的后,毕竟没人指挥。

果然,落座后的湘王和颜悦色了许多,满面笑容。

一旁侍女斟了酒,湘王起身,举杯给在座的举人敬酒。

“祝贺诸位桂榜留名,再预祝来年万物复苏时,诸位皆能金榜题名,日后平步青云。”

场下众举人又哗啦啦站起来,举杯回敬,口宣谢语。

“…”

瑾瑜默默跟着起身,仰头将酒一饮而尽,心里把湘王从头到脚嫌弃了一遍,早知道宴会如此无聊,还有如此多的繁文缛节,他何必带冬青一起来受罪?

偏头看了看冬青,冬青好像并没觉得有任何不妥,应付自如,面上一点也不见不耐之意。

想来是因为习惯,之前在柳家和湘王府,见多了这些繁琐又践踏人权的礼节,习以为常。

瑾瑜反思,他如今已考上举人,日后要踏上官途,繁文缛节想必更多。

应该趁此机会入乡随俗,习惯这些礼节,在官场才好应酬,待身居高位,便不用再卑躬屈膝。

湘王给在场众人敬了一杯酒,酒杯放回侍女所持的托盘上,坐下后示意旁边的掌事。

掌事会意,主持起了必要的流程。

先让侍女传菜,再传唤乐队舞人上前。

众人一边用菜下酒,还能欣赏舞姿。

一行人顺着指引鱼贯而入,场中乐声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