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苒想笑,却没能笑出来。

“我娘就在我旁边,我找个地方把她埋了。”桃浓掂了块梨条咬着,“我娘活了快四十年,三十四五年五六年吧,从来没觉得她是大梁人,被人砍了一刀,快死了,跟我说,她是大梁人,让我给她立块碑,还得是花岗石的,上面得写清楚,她是大梁人。”

桃浓一边说一边笑,李苒却听的满心悲怆。

“后来我就给她立了这么大一块花岗石碑,上面写着大梁桃氏。”桃浓笑声微落,叹了口气。

“你姓陶?”李苒下意识问道,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姓什么陶?我没有姓,我娘也没有,跟着师父学曲儿后,师父给我起了现在这个艺名,我就一直叫桃浓了,之前么,我娘高兴了就叫宝儿,不高兴了就叫死货。”

李苒低低叹了口气。

“我们这样的人,其实活的挺快活的。”桃浓再掂了一根梨条,“就象姑娘,我瞧姑娘也活的挺快活的,象姑娘这样,一个人过来听曲儿看热闹的,我知道的,可就姑娘一个。”

桃浓一边说一边笑,笑的梨条都掉回碟子里了,“前儿姑娘看那帮引客,看的笑的多开心,那帮小妮子回到台后,一个劲儿的跟我叫,说你笑成那样,指定是出什么岔子了。

我就说她们,什么岔子不岔子的,就是看你们好看才笑的,怎么,许男人看美人儿,就不许女人看美人儿了?”

“我确实是看她们活泼好看才笑的。”李苒也笑个不停。

“我就说嘛!”桃浓双手一拍,“姑娘跟我一样,都不是一般人儿。”

“是是是。”李苒笑的止不住。

“除了这里,姑娘还去哪儿看过?”桃浓掂起那块梨条,接着吃。

“没有,头一趟进瓦子,就来这儿了,第二趟还是到这儿。”李苒笑道。

“这里不热闹,你该去里瓦,莲花棚里财喜班正演洞灵记,不光正剧好,前头的小艳段,也有意思极了,都是极好的角儿,嗓子也好。

还有夜叉棚里,东胜班和泰安班争擂主,这半个月就见分晓了。一输一赢,可是一天一地,好些年没这么热闹过了。

象棚里那些杂耍倒没什么大意思。”

李苒听的十分向往,“里瓦在哪里?离这里远吗?”

“潘楼街过去就是,姑娘这话,难道姑娘到哪儿去,都是走着去的?”桃浓高桃着眉毛,惊讶道。

看来她对李苒的事,知道的还不少。

李苒点头,“我没有车。”

“哎!”桃浓一脸无语的斜着李苒,“姑娘啊,那满大街拉车儿的,你要多少车没有?要什么样儿的没有?你又不是没有钱,你来一回雅间这五两银子,最好的车,大青走骡,包一辆也够包上两三个月了。”

李苒呃了一声,“我真不知道。现在知道了,我明天就去。”

桃浓一边笑一边站起来,“从姑娘府上到里瓦,十个大钱就够了,姑娘可别花了冤枉钱。我得走了,桑家瓦子还有一场,再晚就来不及了,等有空,再寻姑娘说话。”

见李苒也要站起来,桃浓急忙抬手往下按,“不敢当,可不敢当,姑娘宽坐,我走了。”

桃浓说着,稍稍曲膝,转身走了。

……………………

周娥跟着李苒,刚刚回到长安侯府,就被叫出去了。

周娥是个明白人,出府门上马,进皇城前下了马,跟着个小内侍,径直进了延福殿。

延福殿内,皇上坐在榻上,长安侯李明水侍立在旁,周娥磕头见了礼,直截了当的从桃浓掀帘子打招呼说起。

皇上凝神听周娥说完,眉梢扬起,“这么说,桃浓今年三十五了?她说她守过兴荣关,这事儿竟然是真的!有意思。辛苦你了。”

周娥听到皇上一句辛苦,忙磕了头,站起来,退了出去。

长安侯李明水看着周娥出了大殿,和皇上道:“让人盯一盯桃浓?”

“不用。”皇上眯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片刻,嘿嘿笑了几声,“这小丫头,有意思。”

……………………

午饭后没多久,二奶奶曹氏就对着只提盒,一肚皮苦恼上了。

这只提盒是她太婆打发人送过来的。

昨天她从曹府出来,往忠勇伯府走到一半,就被太婆差人截了回来,没多大会儿,大伯娘又过来她们侯府,好一通陪不是。

接着侯爷托回了那一厚摞子点心,老三又带了太子那两句话回来。

老实说,她也觉得这一场事,是孙家姐儿和高家姐儿的不对。

当着那位姑娘的面说那样的话,不就是摆明了欺负那位姑娘无依无靠么。

她很讨厌这种知道你不能怎么着我所以就是欺负你的蠢人,欺负就欺负了,还得摆出一脸的我就是欺负你了怎么样吧。

可偏偏那位姑娘真不是个能欺负的。

找打了吧。

想远了,太婆不让她去忠勇伯府和忠毅伯府,昨天又让大伯娘过来陪礼,今天再次打发人过来看望三姐儿,这些她都想到了,可这个提盒,她真没想到。

太婆让杨嬷嬷带了这只提盒来,送到她这里,让她当面交给那位姑娘,还要她好好儿的替三姐儿和四姐儿,以及曹府陪个礼,这是为什么?

大伯娘昨天过来陪礼,可是一个字也没提那位姑娘,一通嘘寒问暖,全在三姐儿身上。

而且,太婆让人把这个提盒送到她这里,这事儿能瞒得过老夫人和夫人,可这只提盒经她的手,往翠微居一送,那可就是满府皆知了,这些,太婆肯定明明白白的知道,太婆难道不怕老夫人和夫人不高兴?

还是,宁可让老夫人和夫人不高兴,也要交好那位姑娘?

那位姑娘有什么好交好的?和她交好,哪有好处?

要么,就是还有什么事儿,太婆知道,自己不知道。

二奶奶曹氏越想越乱,越想越没头绪,只想的揉着眉间,唉声叹气。

算了算了,不想了,太婆多精明的人呢,走一步能看十来步,她哪里看得懂?还是别多想,反正,太婆怎么说,她就怎么做吧。

二奶奶曹氏让人留心着那位姑娘,李苒刚刚回到翠微居,二奶奶曹氏带着个丫头,提着提盒就到了。

这一回,秋月没敢直接奔出去欢迎二奶奶。

昨天听说曹府那场事儿,她是越想越怕,一直想到后半夜,一直想到这些天,她不但是死里逃生,还死里逃生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李苒还是站在屋里,看着笑容满面进来的二奶奶曹氏。

“知道姑娘一直忙着,一直没敢打扰。”曹氏提着颗心,瞄着李苒的神情,客气话没敢多说,“这是刚刚太婆打发人送过来的,让我替三姐儿和四姐儿,给姑娘陪个礼,昨儿个是曹家招待不周,委屈姑娘……”

曹氏一句委屈姑娘了没说完,就觉出好象不对,这位姑娘有委屈可是当场就发作了,这句不妥当,不过已经说了,只好硬着头皮接着笑道:“这里头几样果品,都是曹家自己庄子里出的。”

曹氏说着,从小丫头手里接过提盒,往前几步,放到高几上。

李苒十分意外,这算是给她陪礼道歉么?

这份道歉是因为昨天皇上赏下来的那一大摞点心?

“是我冒失了。”

李苒垂眼曲膝道。

她一向是人敬我一尺,我必敬回一丈的。

昨天的事,虽然她不觉得她有什么错,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对方表达了歉意,她要表达回去。

“不敢当不敢当,是三姐儿和四姐儿不懂事,我就不多打扰姑娘了,有什么事,或是想吃什么用什么,姑娘只管打发人去找我说一声,姑娘忙,我先走了。”

曹氏送出了提盒,见李苒这态度居然还相当不错,暗暗松了口气,赶紧告辞。

事儿办完赶紧走,免得哪一句没说对,被她当面顶回来,那份难堪,她可不想再领教第二回了。

李苒往外跟了几步,送出门槛,看着曹氏脚步轻快的出了垂花门,转身进去,打开提盒。

提盒一共两层,上面放着的两只琉璃盖碗里,一只放着些阿胶枣儿,一只放着十来粒姜丝梅,下面一层,放了六只通红的大石榴。

李苒拿出只琉璃盖碗,仔细看了一会儿。

这只提盒,石榴和枣儿都不值钱,可这两只琉璃盖碗只怕不便宜,还有这只提盒,李苒放下盖碗,转着提盒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好象是雕漆,很贵重的东西。

这两只琉璃盖碗和这只提盒,应该是要还回去的吧?

刚才,她是不是应该现场打开,把东西倒下来,把这碗和这提盒给二奶奶带走?

现在要还,怎么还?

这是她头一回收到这种提盒礼,这儿应该怎么个礼尚往来法,她一无所知。

当然,从前她也不懂这些礼尚往来。

唉,生活中的这些人情细节,对她来说,全是张爱玲说的华美的袍子里的虱子,烦人而无从下手。

先放着吧。

李苒将琉璃碗放回去,盖上了提盒。

☆、第32章 请客的和出钱的

秋月屏着口气,小心的站在旁边,偷眼瞄着李苒。

看这位姑娘这样子,好象不怎么高兴,是嫌就这么个提盒,这仨枣俩石榴,太轻了?

也是,就这么仨瓜俩枣的算什么?听说昨天曹家夫人来,给三娘子送的,全是贵重的不得了的东西,送了好多!

嗯,这事儿,要不要跟二奶奶说一声?

还有,二奶奶来这一趟,肯定禀过老夫人的吧?那老夫人那边,她还要不要再去说一声?

不说吧,好象不对,说吧,这位姑娘可是能杀人的主儿!

唉,她这日子,越过越艰难了!

昨儿个她回去过一趟了,让她娘往钱嬷嬷家走一趟,看能不能替她求一求,让她回去荣萱院侍候,也不知道阿娘去了没有……

唉,当时,老夫人问她愿不愿意,她竟然点了头,她当时真是鬼迷了心窍啊!

……………………

太子忙了一天,直到晚饭后,才听谢泽说了李苒和桃浓见面的事儿。

好一会儿,太子叹了口气,“听说霍义山自兴荣关一战后,逢寺必入,所求唯山河太平,再无战事?”

“是,霍帅初一十五茹素,也是自兴荣关一战之后。”谢泽垂眼答道。

“大梁数次中兴,到仁宗,实在是沉疴过于深重。仁宗励精图治,所及也不过荣安城周边,兴荣关一战,荣安城不战而开,倒是给大梁聚回了不少民心。”

“大梁气数尽了。”谢泽看了眼太子。

“嗯,近百年来,只有兴荣关那一战,才是真正的大梁血性。桃浓经历过兴荣关那一战,怪不得气韵不同寻常。”太子感慨道。

谢泽没说话。

“李姑娘今天是第二趟去玲珑坊,因为斗蓬脏了?”太子沉默了一会儿,转了话题。

“是,还订了两个荷包。”

“她一共两件斗蓬,一天一件换着穿,现在这一件不能穿了……”太子笑着摇头,“可真是节俭。和玲珑坊说一声,让他们每个月往翠微居送两趟衣服,要让她每天都有新衣服穿,让他们去找李明水会帐。”

谢泽看了眼太子,嗯了一声。

太子迎着他这一眼,笑道:“我不是阿爹。她这样天天在外面走,这样很好,可是不能旧衣脏衫,要光鲜亮丽才好,既然有旧日人心,那就不能伤了那些旧日人心。

再说,长安侯府那几位姑娘,个个都是衣履光鲜长大的,这位也是侯府姑娘,是他李明水该承担的。李明水有的是银子,不差这点小钱儿。

噢,对了,别的,首饰这些,一并交给玲珑坊,想来,玲珑坊必定尽心尽力,打理的很好。”

“她很聪明。”谢泽嗯了一声道。

“是啊,桃浓邀她到后台,她偏要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副事无不可对人言的模样。那句天下已经没有陆氏了,极有意思。”

太子说着,又笑又叹,“她这份聪明,不知道是陆氏遗泽尚存,还是仁宗留下的福祉。”

“都有吧,这也是您和皇上的福祉。”

“是,这位姑娘要是真像你我想的那样聪明,于宁氏天下大有好处,这人心上,又能稳妥不少。”太子想了片刻,慢慢呼了口气。

……………………

第二天,李苒刚吃好早饭,玲珑坊那位俞管事带着一群婆子,一个个抱着举着提着满怀满手的东西,进了翠微居上房。

李苒定力相当不错了,可对着挤挤挨挨站了满屋的婆子,和婆子们怀里手里的各色衣物,还是惊愕的瞪大了双眼。

“回姑娘,”俞管事恭恭敬敬,“昨儿晚上,谢将军亲自光临小号,传了话,让小号一个月两趟给姑娘送衣服首饰过来。

昨儿夜里,小号掌柜亲自挑了这些衣服,并这些首饰,也是乔掌柜亲自往几家大银庄挑选的,请姑娘过目,要是不合适,小妇人带回去,另换合适的送过来。”

俞管事说着,从离她最近的婆子手里接过件斗蓬,正要说话,李苒瞪着她问道:“银子呢?谁出?”

“说是请侯爷会帐。”俞管事瞄着李苒的神情,小心的答了句,见李苒不说话了,开始介绍手里的斗蓬:“这件斗蓬用的灰鼠皮,是从上千条皮中细细挑出来的,几乎没什么瑕疵,这份齐整难得,配了大红羽缎,大气端庄。

这件青猾皮斗蓬……”

俞管事一口气介绍完站在前面的两三个婆子提着抱着的斗蓬袄裙,和李苒欠身陪笑道:“姑娘,这些都是小号新出的花色样式,还没放到柜上,乔掌柜吩咐小妇人和姑娘禀告一声,这几种花色样式既然送到姑娘这里了,就不能再放到柜上,往后,姑娘的衣服,都是只做一件,掌柜已经拨了人专做姑娘的衣服。

那些,都是小号柜上的衣服。

昨儿晚上才得了吩咐,实在是来不及,只好从柜上现挑了些,要是晚几天再送过来,想着姑娘上次拿的衣服不多,实在不敢耽误,请姑娘多担待。”

“嗯。”李苒有几分心不在焉。

是谢将军亲临玲珑坊传的话,王舲说谢将军是什么殿前都指挥副使,兼领太子亲卫,她记得李明水是殿前都指挥使,这个都指挥使是副使的上司吗?这是李明水的吩咐?

肯定不是,要是李明水给她衣服,肯定不会让玲珑坊这么送过来。

不是李明水,那就是皇上,或是那个太子,谢将军领太子亲卫,能领太子亲卫,必定是太子极其信任的人,替皇上,或是太子传这个话,很合理。

要是皇上,或是太子,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恶作剧?那就太过了吧。

不过,贵人们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太过……

李苒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听着俞管事的介绍。

俞管事这份职业素养真是没话说,介绍的清楚明白、干脆利落。

“……这是姚记老号最新出的式样,从前年起,赤金的东西就不怎么时兴了,今年特别时兴这种用玛瑙、绿松、青金、碧玺等颜色鲜亮的宝石攒出来的东西,姑娘看这枝掩鬓,五彩缤纷,却又十分雅致,这支掩鬓是姚老爷子亲手做的,听说姑娘用,才拿出来的。

这枝掩鬓,还有这些华胜、花钿、梳篦,都是艳丽又雅致,姑娘要是怕麻烦,用一件就极好了,这些用来搭衣服,搭哪一件都好。

这边这些,姑娘要用的时候,放到衣服上,姑娘眼光好,瞧着好看,那就是极合适的。”

“多谢。”李苒明白她是极委婉的在教她怎么搭配首饰和衣服,低低谢了句。

“不敢,这里还有几根抹额,想着姑娘时常外出,风寒时,勒一根抹额,省得冷风吹的头痛。”俞管事又从一个婆子手里接过只匣子,拿出里面六七根抹额,给李苒看。

直介绍了将近一个时辰,俞管事留下满桌满椅、再堆满半边炕的衣服首饰,带着众婆子,垂手退了出去。

秋月和几个小丫头,呆呆看着堆了满屋的衣服首饰,到底还是秋月反应快一些,在周娥一声猛咳之后,一口气抽上来,脱口问道:“姑娘,这些衣服要收起来吗?”

正掂着支掩鬓细看的李苒被她这突然一叫,吓的手里的掩鬓差点掉了。

“是是是,是我昏了头,姑娘今天要穿哪件?不是不是,我是说,姑娘还要换一身衣服吗?不是不是,我是……”

秋月被李苒一眼看的肝儿颤了好几颤,急忙语无伦次的描补。

“这件斗蓬,你看着配条裙子,再挑件薄袄。”李苒指了指离她最近的一件靛青斗蓬。

“是是是。”

李苒一声吩咐下来,秋月顿时感觉好多了,忙上前拎着那件斗蓬,挑了袄子和裙子出来,又挑了双靛蓝小羊皮靴子。

李苒将手里那只五彩缤纷的掩鬓递给秋月,秋月忙上前一步,给李苒重新梳了头,只用了那一只掩鬓,又侍候她换上挑出来的一身衣服。

李苒站到铜镜前,左看右看了一会儿,又拿起斗蓬披上转了转,对自己很是满意。

不管是皇上还是太子,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他们送这些衣服首饰过来,只能是让她穿的,那就穿上吧。

☆、第33章 乐不可极

李苒和前几天一样,午饭后从长安侯府出来,走到街口,左看看右看看,回头看向周娥问道:“哪些是拉人的车?怎么叫车?”

周娥往前两步,看了看,冲一辆围着靛青粗布,看起来十分干净利落的大车招了招手。

正挽着拉车的骡子,不时往李苒这边看一眼的车夫顿时眉开眼笑,手里的鞭子利落的甩出声脆响,拉着骡子,小跑过来。

“两位姑娘要去哪儿?姑娘看,这车围子,这垫子,都是刚洗刚换上的。”中年车夫离了四五步,拉住骡子转个方向,一边哈腰,一边笑道。

“去里瓦,莲花棚吧。”李苒答了句,顿了顿,又问道:“多少钱?”

“随姑娘赏。”中年车夫不停的点头哈腰。

“我不赏人,只付车钱,多少钱?”李苒皱眉道。

她讨厌这个随便赏,就象从前,遇到要给小费的时候,回回都让她头痛无比,她穷了二十多年,在赏人这种事上,大方不起来。

“随……”

“再叫一辆吧。”李苒退了一步,和周娥道。

“十……十五……十个大钱,就十个大钱。”中年车夫急忙叫道。

“嗯。”李苒低头,从荷包里数了十个大钱出来,伸手递给车夫,搂起斗蓬和裙子,踩着车夫放下来的脚踏,坐到车上,抬手将车帘子高高挂起。

周娥跳到车前坐下,车夫牵着骡子,往里瓦过去。

虽然这大车也算是步行,不过车夫的步速,比李苒快得太多了,没多大会儿,车子就停在里瓦莲花棚外。

李苒站在莲花棚外,先转身打量四周。

这里果然比城西瓦子热闹多了,莲花棚斜侧,是一个和莲花棚差不多大小的圆形建筑,正锣鼓喧天,两群光着一边胳膊的汉子,你一阵锣我一阵鼓,叫的震天响,大冬天里,生生吼出了夏天的感觉。

不过李苒听不清他们在叫些什么。

莲花棚侧前,一个简直有两个牡丹棚那么大的巨大圆形建筑看的李苒都有几分震撼了。

李苒转圈看够了,才往莲花棚过去。

进棚看戏要买票,这个李苒是熟门熟路了,远远瞄见一扇小门外有张桌子,直奔过去。

小桌旁边,或站或坐有七八个人,个个瞪着两只大眼,直直看着直奔他们过来的李苒。

坐在一把破竹椅上的中年胖子,一眼瞄见紧跟在李苒身后的周娥,一窜而起,一脚绊在椅子腿上,一屁股摔回去,把破竹椅砸的当场散了架。

七八个人中间,有的赶紧拉起摔的狼狈不堪的中年胖子,有的赶紧迎上前,冲着李苒和周娥,有长揖的,有半跪的,还有不停点头哈腰的。

中年胖子摔的动静太大了,李苒看着他被人扶起来,顺着胖子恐惧的目光,侧身看了眼周娥。

周娥背着手,目光冷冷。

李苒调转回目光,看着面前的几个人,“我要个雅间。”

“雅间早没……”

中间一个瘦子懞头懞脑,嘴却快,刚说了几个字,就被紧挨他站着的一个白净面中年人一巴掌拍开了。

“姑娘必定是要上好的雅间,姑娘先请里面喝杯茶,容小人调度一二,也就一会儿。”

李苒犹豫了下,看样子是雅间没了,他这个调度,是要让谁转让一间出来?

这一群人,看来都是一眼就认出她了,她已经如此有名气了么?

李苒看着白净中年人道:“我随便转转,一会儿再过来,要是没有,我明儿再来。”

“是是是,姑娘放心,必定是有的。”

白净中年人连连躬身,看着李苒转过身,脸看着李苒的背影还笑着,已经伸手抓过刚才多话的瘦子,凑到他耳边,先错牙训斥:“下回再敢快嘴胡说八道,老子割了你的舌头!”

“是是是是……”瘦子缩着脖子,一迭连声答应。

“胖子,你赶紧跑一趟马家,他家离这儿最近,跟马二爷说,他那个雅间,咱出十两银子买回来,再告诉他,这雅间,是腾给长安侯府那位姑娘的,快去!”

不等瘦子的是是说完,白净中年人一把甩开瘦子,冲刚才摔了一跤的胖子道。

胖子一边答应,一边甩开胳膊往外跑,这胖子胖归胖,跑起来飞快。

白净中年人再一把揪过个身长腿长的年青人,“你去迎一迎柳二老爷,该在路上了,跟他说,长安侯府那位姑娘要来看戏,给他换个二等雅间行不行,别提银子,一会儿我请大当家的当面致谢。”

“二当家的放心。”年青人甩开两条长腿,跑的飞快。

“你,过来!”二当家的再招手叫人。

……

李苒围着前面最大的那个象棚逛了一圈回来,白净中年人额角带着几粒明晃晃的汗珠子,迎上几步,垂手陪笑道:“都安排好了,福字号雅间,姑娘这边请。”

“多少银子?”李苒没动,看着中年人问道。

“姑娘光临,是小人们的荣幸,哪敢……”中年人话没说完,见李苒厌烦的皱起眉头,话风急转,“三两银子。”

“牡丹棚是五两银子,怎么你这儿反倒便宜?”李苒皱眉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