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前,不过多绕点儿路,大家都能活着回去的机会就大了很多,是不是?

我,和你们,还有他们,这会儿就冲回去,还是绕上几天,或者十几几十天,哪天几个月半年再回去,都没什么分别,是不是?

咱们都算是闲人。”

李苒看着周娥。

“大帅……”周娥拧眉看着李苒。

“我又没死,就算死了……”

李苒的话顿住,片刻,看着周娥笑道:“就是绕点儿路而已,你不是常说,我是个福大命大的。”

“现在往回走,也不见得就能万全,还是往前好。”

桃浓咬着饼子,指指杀声密集的后面,手指划了一圈。

“咱们这些人,除了你和他的亲兵,其余的,都是硬探,还都是好手,是吧?往前走多合适呢,姑娘说得对,最多就是多绕点儿路。

这会儿回头杀回去,可真不保准。”

“我觉得,有点儿道理。”安孝锐看看周娥,再看看李苒。

他不是很确定周娥刚才那句大帅是什么意思,谢将军那么个铁石心肠的人……嗯,担心肯定是担心,别的,可不见得……

安孝锐想的有几分走神。

“你俩看呢?”周娥转头看向王翠和沈麦。

“往前吧,能不死,尽量活着。”王翠答的极干脆。

“行。那别歇了,咱们赶紧走,要绕,就得绕远些,至少得越过栎城。”

周娥三口两口吃完饼子,等马吃个差不多,带着众人,上马往前。

一行人在夜色中径直往西,急赶了一夜,天色近明时,探哨找到处一面临着山崖的隐秘林地,众人下了马,周娥和安孝锐忙着安排人照料马匹,外出探看。

李苒拢了堆枯干的茅草和树叶,蜷缩睡觉。

……

清晨的栎城。

十几个铠甲上还带着新鲜血渍的骑兵,押着四五辆大车,急冲进城北的那座临时帅府。

祁伊站在那棵枝繁叶密的香樟树下,看着从大车上一个接一个下来的丫头婆子们。

几辆大车空下来,掉个头被拉出去,紫茄等人挤挨在一起,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四周。

祁伊往后两步坐下,仔细打量了几遍众人,示意旁边侍立的小厮,“把站在最前的那个叫过来。”

小厮答应,一路小跑过去,点着紫茄,示意她跟他过来。

紫茄提着颗心,跟着小厮走到祁伊面前。

祁伊放下茶杯,仔细打量了一遍紫茄,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在哪里当差?”

“婢子叫紫茄,今年十九,婢子在王妃身边侍候。”紫茄答的规规矩矩。

紫茄的顺从配合,让祁伊有一丝意外。

“王妃身边的掌总大丫头紫茄?”

“是。”紫茄垂手应是。

“和你一起的那些人呢?也都是在你们王妃身边侍候的?哪个是青茄?”祁伊紧盯着紫茄的神情。

“一半是在王妃身边侍候的,一半是粗使的,还有几个武婢。刚才和婢子站在一起的,就是青茄。”

紫茄垂着眼,有问必答。

“喔。”祁伊眼睛微眯,拖着尾音喔了一声,端起杯子,似抿非抿的抿了口茶,才接着问道:“你们王妃呢?”

“不知道,我们人多,出了城就分成了三四拨,或是四五拨。”

“谁跟你们王妃在一起?”祁伊从紫茄看向紧张的盯着这边的青茄等人。

“周将军。”

“周娥?”

“是。”

“除了周娥,在你们王妃身边护卫的,还有谁?”

“婢子知道的,就只有周将军。”紫茄垂着眼。

“前一阵子,你们王爷没往你们王妃身边增派护卫?”祁伊斜着紫茄。

“婢子不知道,周将军,还有那些护卫,都是外头的事儿。”

“你们王爷待你们王妃如何?是不是很好?”祁伊转了话题。

“婢子不知道,王爷回来时,婢子们都是要到外头听传唤的。”

“喔。”祁伊没滋没味的喔了一声,“听说你们王妃不爱说话,常常三五天不说一句话?”

“婢子没听说过,王妃有什么吩咐,都是说出来的。”

祁伊呆了一瞬,随即笑起来,“都是说出来的,这话有意思。周娥带了多少人跟在你们王妃身边?”

“跟我们这一群人差不多。”紫茄垂着眼,她们这一群有二十来个人。

“都是哪些人?叫什么?”

“婢子不知道。”

“你们王妃喜欢吃什么?王爷呢?”

“王妃吃东西从不挑剔,相较之下,爱吃鱼羊,鱼喜欢清蒸,羊肉怎么做都行,不爱油腻。王爷喜欢吃什么,婢子不知道,王爷的饮食起居都是石南石爷他们打理,从不许婢子们近身。”

“你们从前都是在沈老夫人身边侍候的?”

“是。”

“你们王妃待你们如何?王爷呢?”

“王妃等我们极好。王爷也好。”

“听说谢家从上到下,都极有风骨,你倒是随和。”祁伊眯眼看着紫茄。

“这是王妃的吩咐,王妃说,我们都是些身不由已的下人,若是碰到今天这样的事儿,问什么说什么,不必为了风骨,枉受苦难,甚至葬送了性命。”

“你也没说什么,不说一问三不知,也差不多了。”

“婢子真不知道,王妃从不让婢子们知道婢子们不该知道的事儿,王妃说,这是为了婢子们好。”紫茄垂手垂眼。

“是信不过你们吧?”祁伊看向小心看着他的青茄等人。

紫茄垂手垂眼,没说话。

“带她下去。”祁伊示意小厮。

小厮上前,押着紫茄绕过那棵香樟树,往后面过去。

祁伊示意另一个小厮,把青茄叫了过去。

祁伊一个个叫过二十几个丫头婆子询问完,坐着抿了半杯茶,站起来进了屋。

屋里,简明锐放下战报,看向祁伊:“审得怎么样?”

“很有意思。”

祁伊坐到简明锐对面,将紫茄那些话简单说了一遍。

“二十几个人,说辞几乎一模一样。都是谢家家奴。”

“谢家治家之严之能,就是在世家中间,也是数一数二的。”简明锐带着笑。

“嗯,一个个知无不言,可个个一无所知。

都说是李姑娘的吩咐,这位李姑娘……”

祁伊的话顿住,沉默片刻,才看着简明锐,语调里隐隐透着丝赞叹:“这份仁心,和仁宗一脉相承。”

“这是防范极严,连近身侍候的大丫头,都一无所知,防成这样,哼。”简明锐冷哼了一声。

祁伊看着他,片刻,笑道:“照传过来的线报看,李姑娘一行人,应该是顺着咱们留的缺口,往西走了。

她身边应该不止二十几个人,得赶紧撒网搜索。”

……

一觉醒来,李苒睁开眼,看着透过浓密的树叶,星星点点的照下来灿烂阳光,眯眼避开正好照在脸上的一星阳光,撑坐起来。

在她前面不远,周娥和王翠、桃浓坐在一起,正低低说着话,周娥旁边,安孝锐摊着手脚,正仰面睡得香甜。

李苒爬起来,挪过去坐到周娥旁边。”这是哪里?“李苒接过桃浓递给她的水袋,看着周娥问道。”栎城南边,离栎城百十里吧。”

周娥递了半块咸肉给李苒。

“让人去最近的县城打听去了,刚才我和小五推演过两遍,荆湖北路那边应该打起来了,才让他们有了这次偷袭的机会,等探报打听回来,咱们就启程往南走,不过一两天,就能进到荆湖北路了。”

李苒慢慢咬着咸肉,凝神听着想着,低低嗯了一声。

☆、第163章 忧

李苒吃饱喝好,周娥拿着根木棍,在地上比比划划,刚刚和李苒说完她所知道的信息,远远的,几声混在各种鸟叫之中,有些急促的鸟叫声传过来。

“回来了。”周娥立刻站起来,冲远处招了招手。

周娥身后,安孝锐一轱辘爬了起来。

两个附近农人打扮的中年汉子,一前一后进来,长揖见了礼,周娥示意两人坐下,“怎么样?进县城了?”

“先去了那边村子,再往县城去的,往县城去的路上,遇到两拨人盘查,一拨是骑兵,一拨是当地厢兵和里正。

城门外有人守着,年青力壮,刀甲鲜明,肯定不是当地的厢兵,城门里外都贴着姑娘和您的画像,画得挺像,一看就是姑娘和您,说是两个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要是有看到的,报个信,赏一百两银子。

城里也查得很严。

回来的路上,也遇到了一拨巡查小队,都是精壮,不是先前遇到的那两拨。”

“就两张画像?”安孝锐追问了句。

“是,就姑娘和周将军两张,很像,一眼就能认出来。”

“他们把你掳走过,画像不稀奇,至于我,好歹也有几分名声,这两张画像不稀奇。

可为什么查得这么紧?”周娥叉着腰,有几分纳闷。

“只为了姑娘这身份,就值得。

咱们得重新商量,你和姑娘肯定不能露面,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还知道别的人,比如我,不拿出来,让咱们以为他们不知道,露出了行踪。

我看,稳妥点儿,咱们这些人都不能露面。”

安孝锐一边说着,一边从李苒划拉到王翠和沈麦她们。

“他们怎么知道咱们到这里来了?一直盯着咱们?”李苒皱眉。

“十有八九是围三留一,那三面没有,只能是这里了,呸。”

周娥说着,啐了一口。

“娘的,要真是这样,那就真是冲着咱们来的,什么东西!

你放心,小五带过来的这些人,都是硬探中的尖子,石南跟你一起挑的是吧?都聪明得很呢,真要是被人盯了一路,一点儿都觉察不到,那不可能。”

周娥一边说一边蹲下,示意安孝锐和王翠,以及几个硬探,“都过来商量商量,咱们该往哪儿走。”

“只怕往哪儿走都不容易。”王翠蹲在周娥旁边。

“往南吧。”

安孝锐蹲到周娥对面,从地上捡了根木棍,几笔画出大致地形。

“大帅的策略,是要先打下荆湖北路这一段,直到大理,截断蜀地南北通路,之后大军北撤,南边那一块,留给南边诸路厢军就行。

往南走也近得多。”

“好。就这样,都准备准备,天落黑启程。”周娥应的很快,站起来,先点了几个人,吩咐往南散开探查,再吩咐诸人。

……

谢泽帅帐外,石南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

安孝明连走带跑过来,石南看到安孝明,急冲上去,“三爷可算来了,四爷在里头,您赶紧,无论如何,找个借口,赶紧把四爷叫出来,有事儿求他。”

“这是怎么了?”安孝明愕然看着急慌失措的石南。

他被石南的小厮急如星火叫过来,已经觉得奇怪了,石南这样子,让他这心都提起来了。

“您先把四爷叫出来,我们爷极精明的人,您别急,先把四爷叫出来!”

石南一边说,一边将安孝明往帅帐方向推。

安孝明连连点头,在大帐门口通报了进去,在石南转到第十一圈时,和老四安孝智一前一后出了大帐。

石南急冲上去,推着两人到旁边角落里。

“是石南找你,他急得不行。”安孝明被石南推的脚步趔趄,挣扎着和安孝智解释。

“王妃不见了?”石南贴近安孝智,劈头问道。

“嗯。”安孝智拧着眉嗯了一声。

安孝明眉毛扬起来,张了张嘴,到嘴边的话又咽下去了,先听一听再问。

“王爷怎么样?”石南微微屏气问道。

“脸色不大好,其余还好。”安孝智想了想道。

“那就……”石南深吸了口气,看着安孝智道:“王妃是王爷的命根子,这么些年,我一直在王爷身边侍候,十四年了,王妃是唯一一个能跟王爷说闲话的人,是……

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

你得劝劝王爷,说王妃没事儿,王妃肯定没事儿!总之……”

石南的话顿住,卡了片刻,才接着道:“都是军国大事,象我们这样的,连听都不该听,可王妃的安危,王妃真要有点什么事儿,王爷只怕活不了。”

“我懂了,你放心。王妃不会有事儿,她身边有小五,还有周将军,你也放心。”

安孝智已经听明白了,安孝明也大致听明白了,脸色有些阴沉。

……

太阳落山,诸人裹了马蹄,收拾停当,往南出发。

这一片矮山林地不算小,走了将近两个时辰,站在林地边缘,前面星河披垂,一片空旷,不远处,一声狗叫,叫起一片犬吠。

恍惚中,让人有一路重回人世的感觉。

“上马。”周娥低低吩咐了一句。

前面,几个哨探拉开距离,周娥在前,安孝锐紧随,王翠等人护卫着李苒,上马出了林地。

出了林地不到两刻钟,离众人最近的哨探突然扬起手,掉头往回。

周娥反应极快,一边拨转马头,一边挥着手,示意众人赶紧往回。

众人一口气冲回林地,又往里冲了一刻来钟,周娥才命停下,等了片刻,几名哨探回来,喘着粗气禀报:前面有百人小队巡逻。

周娥阴沉着脸,命人再去探查。

没多大会儿,又有哨探回来,大小路上,都有步骑来回巡查。

“得赶紧走,不然,天亮之后他们往这一带搜巡过来,这一片,两面推进,小半天就查一遍了。那一面,不知道通往哪里。”安孝锐一边说,一边指着林地往深处漫延的方向。

“不管通往哪里,都得往那边走,赶紧走吧。”周娥的决断干脆而光棍,也没得选择了不是。

前天出去种几棵花,没穿外套,还真是,冻感冒了。

昨天一早上就发烧,到中午烧到38度多,真是糟心哪,这个时候感冒发烧,简直有种悬崖边上跳舞的感觉。

好在今天早上烧退了,现在就是烧了一天之后的头晕眼花浑身软。刚打算勤劳多更,好吧再歇一天。

☆、第164章 暴雨

一行人几乎没什么停留,往密林深处直奔而去。

临近天明,几路哨探回来,几乎都遭遇步骑巡逻,周娥命加紧赶路。

一直走到天黑下来,人还好,马已经饥饿疲惫的撑不住了,几路哨探出去,找了个适宜的地方,众人下马休息。

李苒蹲在周娥旁边,慢慢咬着块已经很干的饼子。

一块饼子刚吃了一半,一个哨探急急冲回来,冲周娥打着手势。周娥和安孝锐等人立刻跳了起来。

“牵着马,快走!”周娥一把将李苒推到王翠身边,自己和安孝锐冲过去,看着众人牵上马,再和几个哨探急匆匆掩埋了马屎等痕迹,急急赶上大家。

再走到天亮,看周围,已经是一幅人迹罕至的模样。

几拨哨探回来报告,四周都没看到人迹,周娥长长吐了口气,命众人暂停歇息。

“咱们这是到哪儿了?”周娥亲自巡查了一遍,又看过诸人回来,一屁股坐到安孝锐旁边,问道。

“我也不知道,咱们走得不慢,这一路上一直往西偏北,离金县得有四五百里了。”

安孝锐咬着块干饼子,脸上还带着笑。

“你带来的人里,有没有熟悉这一带的?来过也行。”

周娥接过桃浓递过的水袋,先喝水。

“没有。”安孝锐答的干脆无比。“挑人的时候,我跟石南说,石南说,熟悉蜀地的硬探就那么几十个,个个都有重任。

实在没想到咱们竟然赶在他们前头了。”

安孝锐说着,笑起来。

周娥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当时要是折回去……”

李苒的话没说完,就被桃浓打断了。

“十有八九,咱们这会儿都游荡着三天回魂呢。”

“别想那些没用的。”周娥看着李苒,“想点儿有用的,你的脚怎么样?”

“没事儿。”李苒挪了挪脚。

走了一整天,她两只脚早就都磨破了。

“那就好。既然走到这里了,那就一直走吧,总归能绕回去,实在不行,找个地方躲着,我瞧着,也就是一两个月,最长不过半年,等着大军打过来就是了,论打仗,蜀地哪有能比得过你家王爷的?放心吧。”

周娥喝好了水,一边咬着饼子,一边浑不在意道。

“我就是有点儿担心他。”李苒沉默片刻,低低道。

“嗯?”周娥一个怔神。

桃浓侧头看着李苒,微微蹙眉。

安孝锐笑起来,“你担心他干嘛?他身边有千军万马,难道你还担心他打了败仗被杀头啊?你不该担心他,他应该担心你才对。”

“我是担心他担心我。”

李苒叹了口气。

周娥咬着饼子的手顿住,转头看着李苒,片刻,看向桃浓,桃浓看着她,没说话。

安孝锐怔了片刻,看看周娥,再看看桃浓,迟疑着没说话。

“五爷,要是你媳妇象这样,一时半会没音信了,你也得挺担心吧?”

桃浓看着安孝锐笑问道。

“我还真不担心。”安孝锐仔细想了想,都被答道:“我媳妇是个怀着胎都能打虎的。”

一句话说的周娥差点呛着,“这是什么话?怀着胎都能打虎?”

“我媳妇是猎户家闺女,八九岁就能一个人去打猎了,有一回,她跟着她娘到镇上卖猎物,路过一家私塾,听人家念书念得好听,也想学,就拎了只野鸡去找先生,一只鸡,先生教她半个时辰,学多少是多少。

那先生学问有限,吃了她十来只鸡,就没什么能教她的了。

她比我聪明,功夫比我好,哪用得着我担心?她担心我还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