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里准备了笔墨,凡是求见大法师的人需写上一句佛家箴言送进去,大法师只接见有慧根的香客。

李明道看向那群人。有男有女,其中好几位年轻男子,竟然一个比一个风神俊朗。不只是容貌生得好,更难得那份雍容自信的气度。李明道立即来了兴趣,大步跟了进去。

知客僧摆出笔墨来,取出准备好的帖子道:“大法师正在译经,无暇接见所有香客,只能接待与我佛有缘之人。所以请诸位在帖子上留下各自对佛法的见解箴言,大法师会从中挑选有缘之人入内相见。”

虽然之前听说过这个事情,真到了自己头上,大家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自在。但转念一想,大法师惠人无数,若人人都要亲自拜谢他,他也不用做其他事情了,整天接见人都忙不过来。

想到此处,洪飞扬第一个过去留言。一笔漂亮的行楷洋洋洒洒地写着四句话:“择善人而交,择善书而读,择善言而听,择善行而从。”

子矜想了想,紧随其后接过笔写下:“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梦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想了想,她又在落款前面加了一句“莫兹卡、土豆”,最后落款写着“沧州柳子矜”。

紧接着,其余几位才子也各自写下一两句对佛家的感言,连老夫人都执笔写了几句交给知客僧。

知客僧让人将众人的帖子送进去,然后招呼各位坐下喝茶。

子矜坐在洪飞扬身边,抬头正好看到斜对面的李明道。面对对方有些放肆的打量目光,她心里很是恼怒,但同时升起的是一股浓烈的不安。子矜向来感觉敏锐,她不敢大意,赶紧打量回去。

只见对面那位公子年纪在二十五六的样子,一身紫色绣着吉祥云纹的锦袍,头戴碧玉冠,使得整个人看起来有成熟稳重之感。然而那两道浓眉斜飞入鬓,隐隐带着一些飞扬狂妄;那双锐利的眼睛又精光闪烁,似乎时时都带着几分猜疑和沉思,令人不解。

在他身后,站着两名清秀的侍从,其中一名是女扮男装,子矜一眼就看出来了。另外还有两名侍卫手提宝剑小心翼翼注视着四周。

云桥只看了一眼就将对方的情况摸清楚了。看来是个惹不起的主,不是朝廷的大人物就设计江湖的大人物。总之,那种隐隐散发出来的威严和气势决不是普通人能有的。

就在这时,洪飞扬忽然侧过身子小声在她耳边道:“此人的身份不凡,暂时不要招惹。”

子矜想不到一向单纯的飞扬竟然还懂得这些人情世故,不由得回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小声埋怨道:“他刚才老是盯着我看......”

洪飞扬轻轻点点头,说:“我知道,所以我让人去查探他的底细了。”

子矜又是一惊,飞扬动作竟然这么快?如今她才发现,飞扬也就是在男女一事上单纯一些,其实他并不是那种不谙世事的公子哥。他遇事有主见,而且反应相当迅速果决。

李明道越看越觉得子矜面善,却又怎么都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正在猜疑中,就看到知客僧引着两个西域和尚过来了,他心中一惊,难道那位鸠摩罗什大法师竟然要见他们中的某个人?

子矜看到鸠摩罗什大法师亲自出来迎她,心里实在意外,同时也有些不安。她连忙起身上前一拜道:“沧州柳子矜参见大法师!”

鸠摩罗什自打进了偏殿就在找她,却没想到她竟然换了一身男装,还化名柳子矜。

“聂......柳公子,我们又见面了!”鸠摩罗什淡淡含笑看着子矜,那目光中却带着几分疑惑和怜惜。“罗什不曾想竟能在江南见到柳公子。”

子矜看到鸠摩罗什,心里自然想起了凌夏想起了他们两人患难与共、相依为命的日子。她心神一阵恍惚,竟然忘记了一切。她怎么会在这里呢?这里是哪里?她怎么会离开凌夏呢?凌夏对她那么好,怎么会背着她另娶呢?会不会那些事情都只是做梦?她依然在凌夏身边?

众人只见她呆呆地望着鸠摩罗什,那双明澈的眼眸中依稀泛着点点泪光,任谁都会胡思乱想。这位柳公子与大法师究竟是何关系?

鸠摩罗什转身对着其他人淡然颔首道:“罗什失礼了,请诸位恕罪!”

在场众人谁敢怪罪他啊,就连李明道也起身恭敬地鞠躬行礼道:“大法师严重了,能与大法师相见,是我等前世修来的佛缘。”

鸠摩罗什细细打量了他两眼,眼中有些讶然,但他什么也没有说,转身看着子矜道:“你......为何会在江南?”

子矜眨眨眼睛,有些疑惑。她为何不能再江南?“难道大法师也以为我死了吗?”

鸠摩罗什看了众人一眼,含笑道:“今日相见确属有缘,就请诸位入内喝盏茶吧!”而后,他便伸手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众人不敢先行,异口同声道:“大法师先请!”

鸠摩罗什也不推却,脸上带着慈悲温和的笑容,略颔首便转身前行。

来到后院,自有弟子为众人送上香茗。

鸠摩罗什坐在主位上,含笑道:“此乃西湖龙井,取玉泉山泉水冲泡,罗什惭愧,仅此清茶一杯无以待客。”

众人连道不敢。

李明道本想向这位大名鼎鼎的大法师好好讨教一番,却没想到自己还需借着别人的光才能与大法师相见,如今这么多人在,底细又不清楚,他怎么好开口?

“不知道我等当中,谁与我佛最有缘分?大法师亲自相迎,想来是发现有缘人了。”问话的是洪老夫人,实在令人意外。

其实也不奇怪,因为她比任何人都关心子矜和这位大法师的关系。她可是内定了子矜当自己的孙媳妇,虽然飞扬那傻小子道现在都不知道子矜是女儿身,却明确跟她提过想过想永远将子矜留在身边。她当时就答应下来,祖孙俩还就留住子矜的办法讨论了好一阵,他们都看出子矜的弱点——重情!重情说不上是优点还是缺点,如果对自己那自然是优点,如果对别人的话,那就不太好了。

鸠摩罗什不太清楚这位老夫人与子矜的关系,但他们相交并无避人之处,是以温和得看着子矜道:“罗什与柳公子相识于三年前,柳公子见识广博,罗什游历天下,识之人无人能出其右,一路同行,使罗什受益匪浅。先前看到柳公子的字,罗什真是喜出望外,倒是失礼了。”

“哦?想不到柳公子竟有如此高才!”李明道站起身来,缓缓走到子矜面前道:“在下李煜,今日能与柳公子相识,荣幸之至!”而后,他又对洪飞扬道:“这位就是江南第一才子洪公子吧?久仰大名却一直无缘得见,今日在此相会,定是佛祖对煜之厚爱!”

子矜和飞扬都看出李明道不是普通人,却想不到竟能放下架子主动与他们结交。出门在外,自然不宜树敌,更何况李煜给人的感觉绝对是人上人,是以他们两人都不敢拖大。

洪飞扬立即起身回礼道:“李公子过誉了,在下微末之学,实在不敢当此‘第一才子’之名。”

子矜却因为李煜的名字又起了猜疑。她缓缓上前一步道:“不知道李公子可曾听过这首词?”

“柳公子请讲!”这个时空还是以诗赋为主,词虽然也出现了,但并不流行,到如今也没有几首成名的词作流传,是以李明道有些疑惑。

子矜听到李煜两个字,第一想到的词就是那首“春花秋月何时了”,但她转念一想,如今人多,故国什么的最好还是避讳一下,所以临时换了另外一首自己勉强记得的词。所谓勉强记得,就是说不确定完全正确,但如果大家都听过,错两个字也不要紧。如果真的是那个李煜,自己记错两个字也没关系。

众人只听她微微蹙眉,缓缓吟诵道:“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殿中安静极了,只有她的如水般的声音流淌着,只有她的离愁别绪萦绕在心间。众人之前还对鸠摩罗什大法师对她的赞誉有些猜忌,到如今也只剩下钦佩。

李煜感觉很奇怪,这位柳公子为何会以为他听过这首词呢?难道这位柳公子作这首词的时候自己也在?所以他才觉得这位柳公子面善?可如果真的见过如此出众的词句,他怎么会不记得?

“柳公子,我们见过吗?”

“或许吧!”子矜轻轻一声叹息,自嘲地笑笑。她怎么会以为李煜也穿到这里来了呢?真是异想天开。

洪飞扬看子矜脸色不太好,立即上前一步道:“李公子,请让飞扬为您引见几位江南猜字!这位是苏州才子陆西竹,字劲节,一笔书法当世无双;这位是扬州才子冉鑫源,字梦熙,博闻强识......”

李明道的注意力立即被转移过去,子矜缓缓转身望着鸠摩罗什。

鸠摩罗什冲她点点头,跟着起身道:“罗什受人之托,有几句话需转告柳公子,先行告退了。诸位请便!”说着,他就转向里间的小屋。

鸠摩罗什如今用来待客的寺中待客的小厅,里面还有一隔小房间供小师傅准备茶点。这个房间还有另一个出口,通向里面一间院子。

如今鸠摩罗什就住在里面一间院子里。

子矜随着鸠摩罗什穿过泡茶的小房间,穿过天井,走过长长的走廊,终于来到鸠摩罗什在这里的小书房,也是他译经的地方。

鸠摩罗什让几个弟子暂时回避,这才看着子矜道:“聂姑娘近来可好?”

子矜胡乱地点点头,着急地问:“大法师,您先前说受人之托有话向我转达?”

鸠摩罗什抬手打了一个佛号道:“罗什惭愧。出家人不打诳语,罗什犯戒了。”

“那......他,你知道他现在好吗?”子矜咬着嘴唇,到底还是问了出来。她无法欺骗自己,她其实一直都没有忘记过凌夏,毕竟他们曾经那么恩爱,毕竟他曾经为了她不惜性命,毕竟他们还有一个血脉相连的孩子......

鸠摩罗什忽然一声叹息,带着有些怜悯和疑惑看着她道:“罗什一直以为聂姑娘你已经回了将军府,没想到你竟然在江南,还化身男子。”

“大法师何以认为我会回去将军府?”

“当初你不是带着孩子一起离开的吗?孩子回去了,少将军又将你的墓迁走,与罗什坦言你在人间,所以罗什......”

“您说什么?孩子!您说孩子回去了是怎么回事?”子矜打断鸠摩罗什的话,瞪大了眼睛激动地望着他。

鸠摩罗什见子矜竟然如此激动,也意识道事情有些不太对劲了。他微微蹙眉道:“离开之前,罗什意去墓园告别,不想竟看到少将军带人将棺木挖出来,说你尚在人间,那不是你的尸身,所以要另外择地安葬。当时,少将军就抱着一个孩子......”

“那是我的孩子吗?您确定那是我的孩子吗?我的孩子怎么会在凌夏那里?”子矜激动得差点扑到鸠摩罗什身上。天哪,她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吗?她的心肝宝贝辰儿如果真的在凌夏身边她也就不担心了。她知道将军府所有人都很爱很爱他的。只是,那个孩子真的是她的孩子吗?辰儿怎么会回到将军府的?

“那应该是你的孩子。当时少将军高兴地说他把孩子找回来了,罗什看到孩子手腕上那颗佛珠孩子。而且,孩子很聪明,不到周岁,说话却很清楚......”鸠摩罗什仔细回忆当时凌夏的话,应该是这么说的不错。当时他还以为凌夏把她们母子一起找回来了呢,没想到只有孩子,而聂姑娘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

梦里不知身是客 第十八章 悲痛交加

“他说他把孩子找回来了!他说是他把孩子找回去的?”子矜难以置信的低吼着,睁大双眼死死地盯着鸠摩罗什的眼睛。

鸠摩罗什看着子矜已经冒出泪光的发红的双眼,对她的激动有些不明所以,但心中更多的担忧。“聂姑娘,你不要激动,孩子很好,你不要担心…”

“他说是他把孩子找回去的?”子矜什么都听不进去,她只想知道这一个答案。

“少将军确实是这么说的…”鸠摩罗什无奈的回答。他知道聂姑娘似乎很在意这个答案,可是他想了又想,当时凌夏的确是这么说的啊!

“不!他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他怎么可以救走孩子,却把我丢给穆甘,让我受尽凌辱…”子矜摇摇头,身影一晃,砰地一声走到地上。她瞪大了双眼。神情呆滞,晶莹的泪珠猛然间从眼眶冒出来,不断从下巴滑落到地上。

想着那一夜,她是那样的惊恐无助,她挣脱不开,又逃脱不掉,她声嘶力竭的哭叫求助,穆甘却始终不为所动…虽然她一直告诉自己就当被疯狗咬了一口,过去了就不要放在心上,可每次想起,那种屈辱和不甘就会紧紧攫住她的心,令她疼痛难忍,呼吸困难。

子矜紧紧捂着自己的胸口,瘦弱的身体微微晃动,实在难以承受这样的结果。

真的是他救走了孩子!竟然真的是他!怎么会是他呢?怎么会呢?老夫人说起的时候她就想到过凌夏,可是她不相信,她不相信凌夏会那么对她,可是…

如今才八月中,鸠摩罗什大法师离开兴庆最迟也应该在六月,而她的孩子是在三月中旬临近九江的时候弄丢的。从九江到兴庆,快马都要来两个月,更何况带着一个不满周岁离开母亲的孩子?也就是说,当初有人救走了孩子,怎么可能马不停蹄的径直赶往兴庆去?

唯一的可能就是——救走孩子的人就是凌夏!

他竟然瞧瞧救走了孩子,却把她留给了穆甘,他竟然眼睁睁看着穆甘强暴了自己。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她?他怎么可以?就算他离开的时候做得太决绝,她不该烧掉他的房子,她不该用鸡血把休书写在大厅的墙壁上让他成为笑柄,她不该装神弄鬼在内厅的墙壁上用蜂蜜水写他的名字,她不该带走他唯一的儿子…他也不能这样对她啊!

她做这些都是因为心中的愤怒和不甘,他想要她记住自己,哪怕她永远离开了,也要他一辈子记得自己而已。他带走了孩子,因为她已经是去了一切,只剩下孩子了啊,他不是跟别的女人有了孩子么?为什么不能把辰儿留给她?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上天要这么惩罚她?

凌夏,凌夏,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你怎么可以这样狠心!你怎么可以…

“凌夏,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子矜痛呼一声,竟然喷出一口血来,人随即晕倒在地。

向来稳重的鸠摩罗什大法师也有些慌乱了,他一面将子矜抱起来放到竹榻上,以免让弟子出去赶紧将那位老夫人请进来。

他让弟子端来清水,将子矜脸上的泪痕和血迹擦去,却看着她胸前以及自己衣摆上点点殷红的血迹有些无措。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她这样激动?他一直都知道聂姑娘是个坚强勇敢的女子,究竟是怎样的打击让如此坚强的她也承受不住?

老夫人不清楚出了什么事情,但她很快想到,子矜既然在三年前就与大法师相识,只怕大法师也是知道她是女子的。所以如果子矜出了什么事情,比如听了大法师带来的消息情绪不稳的时候,大法师才会找自己。

老妇人毕竟是七十岁的人了,虽然平时保养得好,走起路来到底不如年轻人利索,所以,洪飞扬扶着她一起进来。他本来就不太放心子矜一个人在外面。虽然鸠摩罗什大法师是西域有名的高僧,但他看得出来,子矜和大法师之间给予默契,绝不是一般朋友。每当想到这个,他心里就酸酸涩涩的难受得紧。

走进屋里,洪飞扬一眼就看到子矜面无血色的躺在竹榻上,他的魂霎那间就飞了一半。他立即放开了老夫人飞速跑到子矜身边将她抱起来,慌乱的问:“他怎么了?子矜他怎么会这样?

而后他又看到子矜胸前的血迹,那剩下的一半魂魄也飞走了。“子矜,子矜,你醒醒啊,你不要吓唬我,你答应过要一辈子陪着我的啊…大法师,大法师,他怎么会这样,你都跟他说了什么?”

鸠摩罗什面有愧疚之色,举手打了一个佛号道:“是罗什不好,不该提及孩子的。聂…柳公子他太过激动,心里一时承受不住就吐血昏迷了。”

“孩子?大法师知道孩子的下落?”老夫人也有些担心起来。如果子矜的孩子出了什么事,她该有多伤心啊!孩子就是母亲的命啊!“孩子…孩子没事吧?”

“孩子很好。只是…”鸠摩罗什到如今也不太明白子矜为何如此激动。既然知道了孩子的下落,她回到凌夏身边就能要回孩子了。还是说她不想回到凌夏身边,或者他们之间真的已经决裂了?她刚才哭着说的那些话…会不会是她误会了什么呢?

“只是什么?”洪飞扬探到子矜的脉搏和呼吸,心里算安定了一些,三魂六魄相继归位,这才注意到鸠摩罗什大法师的话。

“可能,她无法要回孩子吧!或许有什么误会也说不定。”鸠摩罗什摇摇头,决定等她醒了好好问问她。

老夫人精明,又是知道子矜底细的,她立即想到孩子一定回到父亲身边,子矜才无法要回来。她知道一个母亲的心,为了孩子,那是什么都可以不要的。

“可怜的孩子!”老夫人一声感叹,“她心心念念想的都是那个孩子,若真的要不回来…唉,飞扬,你抱着子矜,我们回去吧!”

鸠摩罗什本要阻止,但伸出手来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资格阻止。看起来这位老夫人与聂姑娘关心匪浅,难道聂姑娘在江南找到了她的亲人?

飞扬小心地将子矜抱起来,这才发现她的身子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轻。

“这位施主请留步!”鸠摩罗什对老夫人道,“等柳公子醒了,还请转告她,或许她和孩子的父亲之间只是一场误会,请她不要兀自伤心,最好回去问问清楚。”

老夫人颔首回礼道:“多谢大师对子矜的关怀,老身定当转告。”

出去的时候,他们走了另一条路,避开了前面的李煜及冯秋阳等人,径直回到别院。

管家立即请了大夫过来,说病人只是亦是急怒攻心,过一两个时辰就会醒来的。又道病人忧思过甚,体质虚弱,需要好好调养。

老妇人记在心里,让管家送大夫出去。

洪飞扬不知道为何奶奶不让自己进去,见大夫出来,他就不管不顾赶紧跑进屋里。

只见子矜面色苍白的躺在床上,换了一身干净的衣物,头上的玉冠也已经去了下来,一头青丝披散在白瓷枕上,越发显得整个人较弱不堪。但是,他怎么觉得此刻的子矜看起来有些不一样呢?

飞扬坐在床边,轻轻抚摸着子矜的脸蛋,看来看去,的确是子矜啊!究竟有什么不对呢?不过比平时更柔弱一些,更好看一些罢了…

“飞扬,你真的喜欢子吗?”老夫人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当然!奶奶,你问过很多次了。而且,你答应过我的,只要子矜自己愿意,你就不会反对我们在一起。”飞扬总担心奶奶无法接受他们在一起,尽管奶奶一直没有反对过,却显得更加诡异。按说,他是奶奶唯一的孙子,奶奶应该让他娶妻生子的啊,怎么会同意他和子矜一辈子在一起呢?

“奶奶也很喜欢子矜。如果你们双方有意,自然是最好的。奶奶只是想问问你,你真的不介意子矜的过去吗?你不是一直有洁癖吗?你真的不介意她曾经跟别的人生过孩子?”

“奶奶…”飞扬有些恼怒的看着老夫人。她就不能不提这个么?

如果子矜没有成过亲,从来没有过别的人自然最好,可是他遇到子矜的时候她已经跟别人有了孩子了,他有什么办法?他喜欢的是现在的子矜,儿过去的已经过去,无法追回,他也只能选择忽略。他知道子矜心里其实也是有洁癖的,那么多年轻美貌的侍女她都不屑一顾,这就够了。

“如果…”老夫人想了想,最终没有说出来。还是等子矜醒了自己跟飞扬说吧!她相信飞扬不会介意子矜是个女子的,甚至,他说不定还会惊喜雀跃呢?子矜是个女子,飞扬也就不必男扮女装了,他们便可以名正言顺的在一起了,岂不是天下的喜事?只是…

“飞扬,子矜失去了孩子,心情会很低落,你要好好照顾她知道吗?要耐心一些,多顺着她,好好开导她,要时刻不离的守在她身边知道吗?”

洪飞扬神宗的点点头:“奶奶放心,我会好照顾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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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矜睁开眼睛,神思恍惚了好一阵。她又做梦了,胸口空洞洞的,隐隐作痛。她强撑着身子坐起来,将四周打量了一番,认出这里是洪府别院自己的卧房。正要下床,就听珠帘闪动,珠串相互碰撞发出悦耳的声音。

洪飞扬端着一个托盘悄无声息的走了进来。

“子矜,你醒了?”她满脸惊喜地跑了过来。

子矜静静地望着他,没有说话。她本来说过等见到鸠摩罗什大法师之后就给他答案的,可是,如今的她哪里还有心和情可以给他?

她努力睁大了眼睛,可是泪水还是无休无止的涌出来。

她其实不想哭的,真的,哭有什么用呢?眼泪只对真心疼爱自己的人才有用,对她这样一个被亲人、爱人尽数抛弃的女人而言,眼泪只不过是自己更加可悲而已。

“子矜,子矜,你别这样,你别哭啊…”洪飞扬放下托盘,慌忙的用手擦拭着她的泪水。

“飞扬,我一无所有了…所有人都不要我了,就连我十月怀胎辛辛苦苦剩下来的孩子,也被人抢走了…”她静静地陈述着,语气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般淡然,甚至嘴角还有一个浅淡的笑容。可是,那晶莹剔透的泪水却如珠串一般不断从她下巴滑落。

洪飞扬体会着她的孤寂和心痛,紧紧抱着她道:“我还在,飞扬还在,子矜没有一无所有,子矜还有飞扬啊!飞扬永远都在子矜身边。”

“飞扬,谢谢你对我这么好,可是我不要你的同情。我已经没有心可以给你了…”子矜凄惨的笑着,心中一片茫然。找到了孩子,却失去了一切,她不知道自己的路在哪里。

“子矜…”飞扬心痛地拭去她脸上的泪水,然后轻轻摇曳着她,紧张而急切的想要她注意到自己。“子矜,你看着我,我是飞扬,我喜欢你,我需要你,我就是你的未来,就是你生存的意思。子矜,你看着我,我知道你现在很伤心,可是不要紧,一切都会过去的,我会一直你身边,我会帮你把心找回来的,子矜…”

他忽然低头,第一次问在她的脸上。他紧紧抱着她,心如擂鼓一般激烈的跳动着。他涨红了脸,是那样的紧张,紧张的都忘记了该怎么呼吸。她颤抖的伸出舌头将她脸上的泪水一一添净,双唇下的触感是那样的细腻柔滑。隐隐的还有一股淡雅的清香萦绕在鼻间,原本酸涩难过的心竟然泛起丝丝甜蜜,她在刹那变的痴了,傻了,呆了…

子矜终于回神。她震惊的看着眼前那张放大的脸,看着他怔怔的神情,感觉到他唇上的温暖,原本空洞的心竟然慢慢有了一丝波动。她猛然推开他,侧过头趴在床边大口大口的喘气。

飞扬脸色绯红,怔怔的看着子矜。他伸出手想要拥抱她,却又迟疑着,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被魔鬼附身了,不知道子矜有没有生气。

“子矜,对不起,我…”她、他不知道该如何向她解释自己的行为。他竟然亲吻了子矜,而且还一再回味…“可是子矜,我真的喜欢你…”在亲吻她的时候,他没有感到丝毫的恶心,而只有甜蜜和欣喜。

“飞扬…”子矜怔怔的望着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子矜,让我照顾你吧,好不好?我已经跟奶奶说过了,她也没有反对。子矜,我们以后在一起游山玩水,一起谈诗作画,我们朝夕相处,共对清风明月,一生一世,白头到老…”洪飞扬越说越温柔,越说越幸福,越说越充满期待。

“飞扬,你真的喜欢我吗?你真的不介意我的过去吗?”子矜自嘲的笑笑,是那样的凄凉。

“子矜,你为什么不肯相信我呢?这么多年来,我也就只喜欢你一个人而已,我只会感谢上苍将你送到我身边,怎么会介意你的过去呢?没有过去的你,又怎么会有现在的你?我喜欢的就是现在的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