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素!”萧夫人眉间忧色稍缓,轻声喝咤,“怎地这么不懂规矩?诗姨来了,没看到么?”

“我看到四姑娘了嘛!”萧素素轻摇团扇,笑意盈盈,转身对裴夫人盈身一礼,“诗姨,你不会怪素素的,哦?”

裴夫人极为宠溺地摇摇头,“乖,诗姨来看你娘是假的,倒是真的想你个小丫头了,也不知道来我府里坐坐,难不成,还记着煜儿那小子的破事呢?”

萧素素脸一红,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嗔怒,“诗姨!”

墨瑶好奇地八卦了一句,“娘,什么事?”

裴夫人轻笑,“这丫头,说是要给煜儿找个娘子好好管管他,结果煜儿当场发怒打了几个下人,把这丫头给吓坏了。”

“原来如此。”墨瑶瞥了一眼萧素素,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容,“夫君娶了我,果然做了不小的牺牲。”

闻言,裴夫人正拉着萧素素的手微微一顿,“瑶儿,你是娘亲自选的,这裴家的媳妇自然只能是你,娘可等着你帮我好好管管那小子呢。”

“诗姨,诗姨,你和娘聊会,我带四小姐去走走,她还没来过呢。”萧素素似是不愿多谈这个话题,极为自然地拉起墨瑶,转头对萧夫人悄悄地使了个眼色。

萧夫人有些无奈,“去吧去吧,记得可别怠慢了人家。”

萧素素的脚步很快,墨瑶几乎要追不上她,而萧素素那张原本笑若春风的绝色面容上,渐渐已无半点热络,明显的冷淡疏离。

“萧小姐。”墨瑶皱眉唤住了她,“今日是娘亲叫我陪她过府,小姐如果有话,不妨直说。”

萧素素脚步微顿,却依然没有停下,只淡淡地回应了一句,“我只是带你去见一个人。”

“你哥哥?”墨瑶停步未动,“我已是他人之妻,这般与他私下相会,怕是不妥。”她相信,她身边有皇上的人,就一定会有裴煜的人,若在此时为这事和裴煜闹僵,似乎并不划算。

萧素素猛然顿住脚步,明眸中闪过一丝犀利的光芒,直直地盯着墨瑶,“我哥哥为了你,不惜引发旧伤也要赶去救你,即使你安然没事,可他到底也是为了你,如今病得如此之重,你来看他一眼,也不应该吗?”

“我……他为了救我?”墨瑶疑惑地开口,脚下却已下意识地迈步,“我与萧公子,一共只有三面之缘,这又如何谈起?”

“三面之缘?”萧素素冷笑,继续转身带路,“你还是自己去问他吧!”

一路上,满庭景致芬芳,墨瑶却已无心观赏,脚步渐渐加快。

她知道,萧君逸不会无故待她如此,她一直以为,那是因为她的身份,那个‘三生’耳坠,那个引无数人折腰的金凤令。

可细想之下,又觉得确实不像。

至少,太子不会为了冒着急雨发病的危险去救她,更不会怕她跪脏了衣裙,那般的体贴入微,而且,是当着裴煜和众多裴家军的面。

萧君逸……到底和他何时见过?那股藏在心底的熟悉感,又是从何而来?

转过几道长长的回廊,萧素素将墨瑶带到一座精致的八角小亭里坐下,转头对跟在身后的几个丫环包括青花淡淡地吩咐,“你们都下去,我要和四小姐说几句体已话。”

直待几位丫头都离开之后,她才缓缓地吁了口气。

“你稍等一会,我哥哥就来。”

“好。”墨瑶微微颌首,心底莫名的有些轻松,他还能出来走动,那说有病得并非那么严重,若真是为了她如何,又让她如何安心?

萧素素沉默一会,又道,“你知不知道,有时候,我真的很恨你,可是,我却不能恨你。”

墨瑶扯扯唇角,淡淡一笑,“我无法阻止别人如何看我。”

“那你知不知道,哥哥的身体,经不起再有任何伤害?他的旧疾,会要了他的命的,你知不知道?”萧素素又急又怒,一张俏脸涨得通红,刚想再说什么,却在看到墨瑶身后来人之时,幽幽地转身离开,“我去吩咐她们拿些点心来。”

墨瑶顺着萧素素的眼光抬眸一看,心底莫名地一揪,几乎是同时,眼里竟觉得酸涩了起来。

萧君逸,他静静地站在不远处,素衣如雪,眉目清越,可那苍白的面容下,是掩饰不住的憔悴支离。

她知道,这种心痛的感觉,并不是她自己的感觉,而是属于这具身体深处的意识。

自她从昌隆寺回来之后,就一直被那个梦境困扰,梦里那个白衣少年,与此刻面前的萧君逸,在这一瞬间,悄然重叠。

“逸哥哥?”几乎是控制不住自己,她低低地唤了一声。

“瑶儿,你真的不记得我了么?”他缓缓地走近,嘴角牵起一道欣慰的笑容,还好,她记起了他。

“我……忘了八岁以前的记忆。”墨瑶垂下眼帘,“我只记得一片樱花林。”

“忘了八岁以前?”萧君逸定定地凝视她良久,轻微地叹了口气,语调似水般轻柔,“瑶儿,你曾经救了我一命,而我,曾发誓此生非你不娶。”

“我只是离开了三个月,回来时,你和萍姨已经不见。”

“萧……公子。”墨瑶有些艰涩地吞了吞口水,“那是儿时的戏言,你又何必认真?”

原来,她曾经救过萧君逸一命,那他对她所做的一切,就不言而喻了,而且,以他唤出的‘萍姨’两字,她完全可以确认,他就是梦里的白衣少年,那个对曾经的墨瑶爱若至宝的男子。

“瑶儿,我对你说的话,从未有过一句是假的。”萧君逸神情含笑,眉宇间一派柔和。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四小姐……萧某仰慕已久,卿未嫁,萧某未尝没有机会,就是嫁了,萧某也不会放弃。”萧君逸笑看着她,“瑶儿,这句,可还记得?”

墨瑶点了点头,有些无措,她自然记得他在昌隆寺说的话。

可他对她的情意,究竟是儿时的执念,还是真正的情意?但不论如何,她已是裴煜之妻。

“萧公子……”

“叫我逸哥哥,我等了八年了。”他缓步上前,不容拒绝地将她的手握在手里,“若是不愿,唤我君逸也好。”

“你先放开。”墨瑶身子一僵,下意识地想要甩开,不料却被他越握越紧。

“瑶儿,我从不愿做让你为难之事,裴煜、墨洵,他们若真心待你,我此生即使孤独终老也不会来纠缠你。”他忽然轻轻放开她,抬手拈起她发间一片飘零的花瓣,悠悠地叹息一声,“你一定要记得我这句话。”

墨瑶垂睫未语,只静静地凝他洁白衣袍的一角,良久,淡淡开口,“那日来行刺夫君的,是不是太子的人?”

萧君逸微微一怔,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回答并无半点犹豫,“不错,是太子的人,这个,裴煜想必知道,而太子,这两日晚上,也睡得并不香。”

裴煜自然不会坐以毙,这两派势力,想必都拿行刺当成家常便饭了吧?

墨瑶了然一笑,淡淡开口,“谢谢……君逸。”凝眸看他一眼,又道,“你已有了知已若兰,幼时之语,就不必再执着了,而若兰虽是风尘女子,却也该好好对待,毕竟,一个女子,不容易。”

“若兰?”萧君逸神情微微一滞,苦笑一声,“瑶儿,难得一见,你定要与我如此生疏吗?”

生疏?如此避而不答,又让她如何亲近?他待那若兰姑娘,想必也是这般的深情款款吧?

墨瑶神情淡然,轻轻一叹,不知是为这个时代的女子,还是为那位素未谋面的若兰姑娘。

“咦,这素素把瑶儿带哪去了?”远处的假山后,隐隐传来裴夫人的低语声。

“君逸,你身体不好,还是先回去休息吧,”墨瑶淡淡瞥他一眼,转身离开,她实在不想,在这个时候被裴夫人误会。

“瑶儿,好好照顾自己。”萧君逸柔声吩咐,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还好,她已经从萧公子变成了君逸,至于若兰的事情,他以后自然会和她解释。

这辈子,他只要她。

而他,绝不会放心将她托付给裴煜或是墨洵那两匹别有用心的狼。

“你为什么不告诉她裴煜的事?”目送着墨瑶等人身形走远,萧君逸刚一回头,就对上了萧素素埋怨的眼神。

“素素,你就乖乖的做你的新娘子,别的事情,不许你多管!”萧君逸微微眯起了眸子,神情完全不似之前的苍白脆弱。

“要不是为了你,我才懒得管!”萧素素哼了一声,杏眸闪闪,“墨家那个,我会帮你看住,要是一个裴煜你都搞不定,你也就不是我哥哥了!”

萧君逸默然,只静静地负手而立,她是他心底疼惜如命的女子,任何人对她的伤害,他都不会原谅,包括……太子。

他和她,不过是错过了三个月而已,他绝不愿错过这一生。

第二十二章

当天边最后一道晚霞缓缓湮没在初升的月色里,墨瑶才在萧夫人的不舍眼光注视下,随着裴夫人回府。

淡霭消沉,夜色已渐浓。

整个莫离居内,此时正弥漫着山雨欲来的阴鹜气氛。

紫雕木的书案后,坐着面色冷厉的裴煜,冰冷的眼眸中隐隐闪动着暴怒的火焰。

原本整齐明净的书房此时已是狼藉一片,裴十默默在跪在地上,紧咬着牙关,右边的清秀面容上,赫然印着一个鲜红的手印。

他很倒霉,真的很倒霉,为什么今日是他当值呢,这夫人带着少夫人去萧家,都过了晚膳时分了,怎地就还不回来呢?

整个下午,爷已经问了不下十次,人到哪里了。

可怜他膝盖已经跪到麻木,却不敢挪动半分。

跪一跪倒没什么,关键问题是,他现在内急,憋得厉害。

“爷!”裴十壮着胆子唤了一声,他还不想给尿憋死。

“跪着!”裴煜捏着手中的玉笔,声音冷洌如冰,“少夫人什么时候回来,你就什么时候起来!”

裴十认命地垂下了头,用力提气,憋紧小腹。额上,渐渐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心里,第一次对那个淡定优雅的少夫人涌出了无比的想念。老天,他裴十就是死也在死在疆场上,难不成要让尿给憋死?

当然,他知道,爷发怒并非只因她们晚回,而因为暗卫曾中途回来汇报过少夫人的一举一动。

少夫人是没什么,可是那萧君逸说的话,可就踩了爷的尾巴了。

人家从八岁起就认识了少夫人,爷,晚了可不是一步那么简单。

转头悄悄溜眼看了一下门外跪着的暗卫兄弟,他忍不住掬了把同情泪。那一位,比他还要可怜,巴掌挨了,臭骂也挨了,从早上回到到现在,水没喝上一口不说,那外面的地上,铺着的可是尖尖的鹅卵石。

自从下午爷发飙之后,院子里连鬼都没敢进来一个,更别说是传膳递水了,可怜他们,都陪爷饿着肚子。

直至管家有如天籁的声音自门口响起,几人才暗地里松了口气。

“夫人回来了!”管家一路小跑着过来汇报,一边用袖子抹着头上的汗,这一下午,已经有几拨侍卫来门口张望过了,他再不来,估计还不知道有几个要挨枪头。

裴夫人牵着墨瑶走进主苑,四下一张望,看到几个丫环婆子灰蒙蒙的脸色,心下已如明镜,那莫离居里,恐怕已经着了火了。

“夫人,”两个贴身大丫环走了过来,神色间欲言又止。

裴夫人不耐地挥了挥手,美眸一转,疲惫地敲了敲酸疼的胳臂,扯了扯身边还在沉思的媳妇,“瑶儿,你把这些点心给煜儿送去,这孩子,在书房一忙就忘了用膳。”

她年纪大了,儿子那把火,这会已经有了继承人来抚平了,她才懒得多操那个心。

“好的,娘。”墨瑶乖乖地点头接过食盒,带着青花和两个大丫头一起往莫离居方向走去。

莫离居内外,已经掌起了灯火。

两个守在门外的侍卫见到少夫人到来,眼神瞬时光芒灼灼,如同看到了救世菩萨。

墨瑶心里咯噔一下,稍稍放慢了脚步,凝神细听着里面的动静。

整个苑子里异常的安静,空气中幽幽飘散着一股松木香味,清新怡然。

“画儿,那地上跪着的是谁?”墨瑶回头问身后摒声静气的两个丫环。

画儿小脸绷得紧紧的,回答得极轻,“少夫人,那是爷身边的暗卫。”

暗卫?墨瑶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两个人是傻子吗?哎,明哲保身都不懂,知道帮裴煜做事的好处了吧?

她没马上进屋子,倒是站在门外仔细地看了看两人的情形,果然啊,这小可怜的,都挨了巴掌,两人一个挨左边,一个挨右边,极为对称。再看那红润润的掌印,唉,她夫君的手劲,还真不小。

她要是这么会进去,不知道会不会挨上两下?不,她才不做傻子。

“青花啊!”墨瑶转过身,自青花手里接过食盒,“点心给我吧。”

墨瑶接过点心,慢慢走到两名侍卫面前站定,凝眉想了想,好一会,伸出脚尖感觉了下地上鹅卵石坚硬的触感,这才深吸一口气,用力的跺了跺绣花鞋,直跺得两脚生疼,“你们两个!做了什么事惹夫君生气了?”

两名暗卫哭笑不得,只能同时抬起那张一左一右印了巴掌的脸,傻傻地看着她。

这少夫人,又是哪出?

青花和两个大丫环也倒抽一口冷气,这话,哪里像是少夫人的口气。

裴煜坐在房内,听到她回来早已心痒难耐,恨不能从椅子上窜出去,这回又听到她这声俏生生的呼喝,只觉得心头堵的那块石头突然间不翼而飞,脸上立时拨云见雾,斜眸睨了一眼地上的裴十,“还不推我出去?”

裴十如蒙大赫,立时颤巍巍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瑶儿。”裴煜对着正费力提着个食篮背对着自己的佳人无奈地唤了一声,他怎地见到她,这火苗子就自动熄了呢?他不是想好了很多话要质问她的吗?

“夫君!”墨瑶回转身,水眸盈亮,浅笑柔柔,“我回来了。”语气神态间,竟是一副十足的小女儿神态,似是已经想念了他颇久。

“过来。”裴煜被她这样的态度搅得心猿意马,只想快点把她抱到怀里,可当着这么些个人的面,却又只能生生地捺住,当下干咳一声,“你带了什么给我?”

“娘说你爱吃醉月楼的芙蓉酥,我特地让他们现做的,怎样,要不要尝尝?”墨瑶眨了眨眼睛,步伐轻盈地奔了过来。

“芙蓉酥?”裴煜眼神一亮,刚想说什么,可一看到旁边还跪着的两个暗卫,想到那罚跪的源头,心里忍不住又开始泛酸水,使劲把自己的手往椅子里又埋了一点,生怕它们背叛自己先伸了出去。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裴煜薄抿着薄唇,生生地将自己无比冲动的想要张开怀抱的胳臂给控制住。

墨瑶被他翻脸的速度给惊得差点摔倒,这人,难不成属狗的?翻脸比翻书还快?

不地,她可不能明吃亏,当下灵机一动,干脆晃了下十字步,踩住裙脚,一个趔趄没站稳,扑咚一下狠狠地摔在裴煜面前的鹅卵石地上。

“小姐!”

“少夫人!”

几名丫环的惊叫声响起。

“好痛!”墨瑶轻呼一声,揉了揉刺痛的腰,好一会,抬起眼帘瞅向裴煜,原本明澈的双眸刹时便泪盈于睫,楚楚堪怜,“夫君,那楼里的师傅说这点心要现做才好吃,我就多等了一会。”

这地上,还真不是一般的硬啊,好尖的石头,她的屁屁,她的腰……要不是为了今晚逃脱狼爪,她才不施这苦肉计来着。

裴煜很没骨气地伸出手,一把将她揽到了怀里,也不管那已经散乱在地上的一堆芙蓉酥了,伸手怜惜地探向被她捂得紧紧的腰身,“瑶儿,你要不要紧?”

“夫君……”墨瑶哀哀地吐出两个字,却不再言语,眼睫轻颤了颤,立时有两粒晶莹的水珠滑下了脸庞。

“快进房,让我看看。”裴煜再也忍不住,弯身用力抱紧她。

他不知道现在他心里那股又软又酸的情绪是什么,他只知道,他真的怕她流眼泪。

裴十推着两人明显有些吃力,却大气也没敢出,只在心里很不义气地鄙视了一把正满目深情的爷。

什么叫百炼钢对绕指柔,今天他算是见识到了。

以后的日子,有戏看了。

“快点!”裴煜不耐地怒喝了一声,感觉到怀里正微微颤抖的身子,只能握紧了双拳,他第一次痛恨自己,为什么不能站起来,就算不能打仗,他起码可以照顾自己在乎的人!

可是……她什么时候成了他这么在乎的人了?他心底莫名的一紧,却不愿再深究,也许,是因为她是他名正言顺的妻,也许,让她爱上他,原本就是他的目的。

对她好,不过是让她爱上他而已。

他只能这样安慰自己,所以,他一定要比萧君逸待她更好。

墨瑶埋在裴煜怀里,倒真是痛得厉害,她的腰,是真的扭到了。

当然,她是故意的,当她看到裴煜胳臂上的棉布已经被撤去时,她就知道,这匹狼肯定是要动念头了。

她又不能从他那边下手,只好拿自己开刀了,今天这么好的机会,她又岂能不利用?

裴煜将她轻轻地搁在了书房的软榻上,然后对身后挥了挥手,“都下去!”

此言一出,裴十跑得飞快,方向自然是茅房。

而几个丫头,也被裴煜阻在了幔帐外。

裴夫人坐在房里,正无比惬意地品尝着手里的极品银针茶。

“夫人,少夫人摔伤了腰,爷抱她进书房了。”门边,悄然闪现一道黑色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