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记住,你已经是裴家人,是我裴煜的娘子,墨家之事,自明日婚宴之后,你莫要去管,你若得闲,不如去看看齐云山庄罢。”他只能和她说这么多了。

“我的腿,明日怕是不能陪你前去墨家,你要当心些,我会多派些玄衣卫陪着你。”裴煜垂眸凝着她轻轻翕动的睫毛,有些无奈。他腿上的盅毒正在关键时候,每日两次汤浴固定了时辰,定要坚持,否则就要前功尽弃。

墨瑶有些疲倦地阖上了眼帘,明日,若不是为了习俗要为墨妤送嫁,她都不想去了。“没事,我和娘亲去就行了。”

“原本我也不想你去,可是一来你要为你三姐送嫁,二来,娘亲……我不想让她一人去。”每次想到娘亲与墨非凡的过往,他就想杀人。父帅,他的父帅,形单落寞的身影,在他脑海里总是那么清晰。

“你又何必,总拿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墨瑶淡淡瞥他一眼,摇了摇头,“明日我会照顾好娘亲。”

裴煜眉目微动,轻声道,“也照顾好自己。”

六月十八。

连雨初晴,阳光灿烂。

墨瑶临上马车的时候,才接到裴夫人派蝶儿来传话,说是身体不适,不能去婚宴了,并吩咐她要早些回来。

突然变成自己一个人去了?墨瑶无奈地摇了摇头。也好,她去帮墨妤送了嫁,就赶快回来罢。

西峯山庄门外,各式豪华车马喧闹来往,如流水般停得满满当当。

微笑应付了墨非凡和温婉的招呼后,墨瑶便赶去了墨妤的院子。多日未回,墨妤院中景致却依旧未变,大大小小鲜红的箱匣堆满了廊沿,十几个小厮婢女穿梭其中,虽然忙碌却面带喜气。

听说裴府少夫人到了,墨妤的贴身丫环琼花急急地迎了出来,一边悄悄地对青花眨了眨眼,一边对墨瑶弯身行礼。“四小姐,不,少夫人,小姐等你多时了。”

墨瑶笑了笑,“都是自家人,就叫我四小姐罢。三姐怎样?妆可上好了?”

“好了好了,四小姐请进。”琼花将墨瑶安顿进了屋,指指床边正一袭大红嫁衣的墨妤,“小姐昨个晚上,一夜都没睡。”

“真的?”墨瑶忍不住轻笑,刚想打趣,却见墨妤已然含羞带嗔地将她扯到床边坐下,“不许笑话我。”

“好好,不笑,来,我帮你梳头。”墨瑶凝着一屋子忙乱的丫环,笑容微微一滞,不久前,她嫁入裴府那一天,似乎早已忘了是什么场景。那日里,她唯有记得的,是宝儿的沉默。

今日里,照习俗,应该也是宝儿背墨妤上轿吧?宝儿……

繁复的发式其实早已梳好,送嫁的梳头,不过是象征性的在发梢梳几下,以示吉利。墨瑶凝着铜镜里娇俏的新娘,欣慰地扬起了嘴角,墨妤,总算是嫁给了自己心爱的人。在这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年代,也算是幸运的了。

“三姐,之前未出阁不方便,以后可以到裴府找我多走动走动,”墨瑶将手中的木梳放下,仔细帮墨妤检查着妆容。

墨妤俏皮地眨了眨眼,“封府离裴府不远,我一定会来找你的。”忽而想到什么,却是抓住了墨瑶的手,欲言又止,“大哥,他今天也要成亲了,你……”

“他长大了,”墨瑶眼神阻止了墨妤继续,“我从来,都是希望他过得开心……萧家小姐,容貌人品皆出众,相信会和宝儿好好相处。”有些事,一转身就是一辈子。此时此情,宝儿,她唯有愿他能比她幸福。

“小姐小姐。”琼花正拉着青花低声说着悄悄话,眼瞅到院子里走来的身影,连忙提醒,“公子来了,时辰到了。”

墨妤拍拍墨瑶的手,已来不及再细说,“四妹妹,等过些日子,我去裴府看你。”

墨瑶扬起浅浅的笑容,静静地看着墨洵慢慢背着墨妤向外走去。他穿着一身大红的喜袍,明目张扬的俊逸,隽雅如玉的面容上,有些苍白憔悴。当日,他也是这样将她背上轿的吗?

也许罢。

喧闹的锣鼓声骤时响起,喜庆的乐曲瞬间充斥了整个院落,墨洵微倾的嘴角,扬起了一抹极淡的笑容。今日他的瑶儿,比新娘更动人。他整整一夜未眠,却在见到她的那一刻,心安。

不管将来如何,他一定要和她在一起。

两喜临门,原本打算送完嫁就回去的墨瑶,却被温婉给留了下来,说是墨洵的婚宴,裴府若是没有人在,有些失了面子。

墨瑶无奈留下用了午膳,先行找了间客房休息。突然被如此重视,她实在是不习惯。

刚刚坐稳没一会,却见白杨匆匆赶来,“四小姐,公子说,他有些话要和你说,他在临水阁里等你。”

“他没去迎亲么?”墨瑶疑惑地问了一句。

“公子与常人不一样,庄主说不用他去了,萧府也同意了。”白杨垂头恭敬地回答,心里却是有些痛惜公子的心思,公子,不过是不愿罢了。

“好吧。”墨瑶抬头看看窗外烈阳,这刚过午时,若是等到新娘来拜堂,怕是还有一会。这会她若不答应去宝儿那里,他再发个什么脾气出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临水阁。

墨洵站在河边的柳树下,许是刚才背过墨妤的缘故,身上的喜服有点凌乱。他的目光不似往常的纯真无瑕,却是似水般的温柔。

“瑶儿,他们说,新娘子还没有来,你陪我坐一会,好不好?”墨洵眨眨眼,眼神一瞬间又恢复了纯净无害,伸手扯扯墨瑶,示意她坐在河边的那张石凳上。

墨瑶笑了笑,坐下。这里的一草一木,一水一鱼,都是那么熟悉。

“宝儿,不闹脾气了?”墨瑶指指身边的凳子,“来坐吧。”

“瑶儿,我听你的话。你记不记得,你在这里给我讲故事?”墨洵侧身看着她,笑如春华。

墨瑶一怔,刚想回答,墨洵又道,“天热的时候,我们一起脱了鞋袜玩水,可记得?”

“记得。”墨瑶会心一笑。那段美好的记忆,怎会忘记?

“还有,你帮我做的小羊羊,你教我写字,教我画画,算帐,都记得吗?”

“记得。”墨瑶唇边笑意渐深。那时的宝儿,淘气又可爱。

“下雨的时候,你总是帮我打伞,不许我在树下玩,说是不让雷打到我,对不对?”

“对,”墨瑶含笑凝着他,心里一片柔软。

“那你记不记得,我们去昌隆寺的时候,我说过什么?”墨洵歪着头,眸子如黑曜石般澄澈闪亮。

“我说过,这辈子,我要和瑶儿在一起。”他微笑看着她,唇角的笑容渐渐有些飘忽,遥远,却莹润。

墨瑶笑意渐敛,眼底却没来由的涩然。宝儿,是在以这样的方式告诉她什么?

“瑶儿,这是我昨天晚上给你做的,你喜不喜欢?”墨洵依旧维持着柔柔的笑容,从怀里摸出一个浅紫的小香囊,阳光闪耀下,他的指尖有点点血痕,那躺在他手里的,是银线绕起的偌大洵字。“你教我写的,我的名字,你看我绣得对不对?”

墨瑶伸手接过,心里,却是狠狠的一抽。

第三十章

天高云淡,阳光暖耀。整个明川苑被披上了一层明媚的艳红色,喜气盈目。

墨家人丁不旺,墨非凡并无兄弟,只有一位妹妹,进宫做了贵妃。墨家独子成亲,墨贵妃自是派人送了厚礼来,却并未亲身回来。倒是皇上送了一副莹彩通透的玉如意,被置在了高堂之上,明贵夺目。

墨瑶由于是裴家少夫人的身份,又是墨洵的妹妹,被安排坐在了喜堂的右侧。算上是家长的位置。不得不承认,她此刻的心情是复杂的,说不清是什么滋味。那个自小拉着她的手长大的宝儿,终于要娶亲成家了。

直至未时,新娘的花轿终于到了。

喧闹的唢呐声和着喜庆的锣鼓声,将整个庭院渲染得无比热闹。初夏的骄阳似乎也在挤着这份喜意,洋洋地将一对远远走来的新人衬得分外耀眼。

墨洵一袭明红的喜袍已然整齐熨帖,俊逸英挺,姿容飘洒,直让所有的人眼前一亮,忍不住多看几眼。可独独缺憾的,是那张如玉的面容上,没有半点喜意,如同一个被人牵线的木偶,做着规定的动作。

墨瑶的眼光在墨洵身上滑过,又转到了红绸另一端的新娘身上。大红的盖头下,看不清新娘的容貌,可那娇柔纤秀的身姿,亦可想象那红纱下是何等的倾城容颜。

从容貌而言,宝儿与萧素素,如天作之和。

大红喜服的两人,从她面前缓缓走过。经过墨瑶身前之时,墨洵的脚步有些急促,微风带起他的衣角,轻轻擦过了她的裙裾。如他们间的缘分,曾近在咫尺,却最终擦身而过。

墨瑶长睫轻垂,缓缓扬起了浅笑。缘起缘灭,不过是指间流沙。

很快,墨瑶若有若无的微妙思绪被众人的笑闹声湮灭。满堂欣慰喜意的笑脸中,她居然看到了齐云山庄的齐衍。仔细思索下才想起,却原来,之前齐家与墨家倒是有些生意往来。齐衍朝她笑了笑,她微微颌首示意。接下来,她倒确实是该去齐家看看了。

有点让墨瑶有些意外的是,萧家,居然派了萧君逸前来送嫁。照大绵风俗,一般成亲当日,女方娘家人是不会前去男方家中的。由此可见,萧君逸对这个妹妹,倒是十分重视。

萧君逸身穿深紫华服,眉目隽雅,眸光温润,薄唇边,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倨傲。他抬头在人群中淡淡地扫了一眼,当看到墨瑶时,眼光微微顿了一下,眼底,渐渐蕴起一丝柔和的笑意。当他意识到墨瑶所坐的家长位置时,竟悄悄地向她眨了眨眼,带着点促狭的捉弄。那个一直牵着他的衣角,叫他“逸哥哥”的小人儿,竟然做起了他妹妹的家长。岂不间接也成了他的家长?

墨瑶挑了挑眉,淡淡瞥他一眼。她知道他在想什么,那又如何,谁叫这墨家的人丁如此不兴,需要她这个妹妹来撑台面呢?做他一回家长,又如何?

所有人的眼光,几乎都集中在场中最为亮眼的墨洵和新娘身上。可墨洵眼角的余光,从来就没有离开过墨瑶。她和萧君逸之间的互动,让他心底莫名的一涩。她离他,似乎越来越远。手中的红绸,变得沉重无比。

紧接着,喜娘唱起了繁杂的礼节,墨洵却是无心应对。当着心爱女子的面,他在与别人拜堂。

他装傻扮纯了这么多年,却第一次,觉得伪装是那么辛苦。他想逃。可眼前墨非凡饱含警告的凌厉眼神,让他无处可遁。唯有面对。红绸的那一段,是京城四大美女之一的萧家千金,可他,偏偏情有独钟。除了他的瑶儿,他厌恶任何女子的碰触。

终于,在喜娘的高唱声中,墨洵牵着红绸,木然完成了拜堂的仪式。

几乎所有的人,都松了口气。宴席,随之开始。

新娘被送入了洞房,临水阁随之迎来了它的女主人。墨洵却没有回去,照例需要与长辈一起招待宾客。当然,以他的‘特殊情况’,他无需留下,可他还是乖乖地坐在了首桌上,闷头有一下没一下地吃着东西。

墨瑶瞅瞅窗外明媚的阳光,有些犯愁,这才下午时分,要吃到晚上,还真是够累的。这宴上之人,她认识得不多,却个个都要虚伪应承,她才不想将脸笑到抽筋。不行,她得找个借口开溜。裴煜原以为她午时便能回去,要知道她直到现在还坐在这里,估计那家伙已经在莫离居里跳脚了。

她自然不能刚开席就走,只能随着管家引向坐位。却不知这墨非凡是如何安排的,她居然与萧君逸一起被安排坐在了首桌上,与新郎墨洵坐在了一起。环首四顾后,她才反应过来,这满席间,她的身份,居然已差不多是最高,而萧君逸这右相之子的地位,更是无可非议的坐在了她的旁边。没想到,她还真是给墨非凡撑场面来了。

墨瑶吃得极少。倒不是这席间菜式不对胃口,而是她实在没什么心思。她一抬头,就能看到墨洵的纯净笑容,他似乎想要和她说什么,却又垂首咽了回去。

“瑶儿,你胃口不好?”萧君逸淡淡扫了一眼墨洵,声音极轻地问了一句。

墨瑶睨了一眼喧闹的人群,懒懒地回应,“这么早用膳,我不太习惯。”她几乎已经适应了这萧君逸对她亲呢的称呼,她也无法去说清楚,毕竟,她确实是他嘴里轻唤的瑶儿。

“青花,你找机会和义父说一声,我要先回府了。”墨瑶对身后的青花轻声吩咐了一句。墨非凡自开席出去敬酒,就没回来过。照说他这儿子成亲,也该坐下来好好喝杯酒,可谁叫他是和右相联姻呢?还有这么个“纯纯”的儿子,他也只能代子敬酒了。瞅着墨非凡那一脸妖孽的笑容,墨瑶就忍不住磨牙。居然想让她去偷军机图,这不是明着把她往死里整吗?找机会,她非要把这口气讨回来不可。

听到她要回去,墨洵眼光一黯,默默垂下了眼帘。她竟是如此着急的想要回去么?回那个裴府……原来,这里真的已经不再是她的家了。

青花兜了几圈,好不容易凑着机会和墨非凡身边的侍卫带了句话,得到的回复,居然是要墨瑶多留一会,至少得等第一批客人走了,再离开也不迟。

墨瑶听到青花带回来的话,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喜宴上,她这么突然离去,倒确实是不太好看。

于是,直至暮色下沉,宾主酒欢之后,墨瑶才得以脱身。

“裴少夫人,不如在下送你一程。”墨瑶刚才起身,萧君逸就朗声含笑向墨非凡告辞。

墨非凡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两人,长眸闪了闪,“那就有劳萧公子了,想必裴少将军也等得着急,瑶儿且代为父向裴少将军致意。”

墨瑶颌首微笑,“义父留步。”

夜朗星稀,月色清凉。

几个时辰下来,墨瑶被屋内闷热的酒热气氛给醺得昏昏然,终于出门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几人刚刚走到苑门口,却被一个匆匆忙忙跑来的小丫环匆匆忙忙差点撞上,那丫环一脸惊慌之色,声音几带哭腔,“庄主,庄主在哪里?”

墨瑶皱了皱眉,这个丫头倒是看着眼生。正在思考时,却见旁边的萧君逸变了脸色,“久儿,什么事?”

小丫环慌张之下,这才看清面前一群人中有萧君逸在,当下急得眼泪汪汪地跪了下来,“公子,小姐出事了。”

墨瑶眼皮一跳,原来竟是萧府的丫环。难道是洞房里的萧素素出事了?

临水阁内,一派大红的喜色。

红衾锦被中,萧素素双眼紧闭,仰面躺在床上,头上的凤冠霞披已被卸下。那张倾城绝丽的面容上,隐隐有几丝黑气在流动。

几个丫环婆子跪在床边,语无伦次,涕泪纵横。一个看似是贴身的丫环,紧紧抱着萧素素的手,哭成了个泪人。

墨瑶几乎摒住了呼吸,脑中茫然一片。这是什么状况?

萧君逸快步冲到床边,伸手探向了萧素素的鼻息。修长的手指,在新娘艳丽的妆容前,渐渐的开始颤抖。

“她怎么样?”墨瑶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沉稳。回头看到墨非凡等人已经赶了过来。

“素素!”萧君逸双拳紧握,用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光已是凛冽如冰,如利刃般的射向了闻讯而来的墨非凡,“墨庄主,此事,还请给我萧家一个交待!”

“小姐!”几个丫环泣不成声,抱成一团。

墨非凡楞了楞,随即三步并作两步迈到床前,迅速探向萧素素的脉搏,好一会,面沉如水,“轻烟之毒。萧公子,墨某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墨瑶只觉得脑中一片混乱,什么轻烟之毒?难道说,萧素素已经死了?转头看见萧君逸沉痛悲愤的神色,只觉得浑身冰凉,“萧公子,此事必有蹊跷,不如请大夫再来仔细诊断才是。说不定,正是有心之人想要墨家与萧家反目。”萧君逸待这唯一的妹妹,想必感情深厚。而墨家牵涉朝廷政事,很难说这事是谁的动作,太子有可能,四皇子有可能,就连皇上,都有可能。而这些动作的矛头,无一例外的都指向了墨家这个众矢之的。

萧君逸抬眸看向墨瑶,眼底隐有水光闪耀。半晌,他似是极力隐忍了什么情绪,冷冷地瞥了一眼墨非凡,“此事对萧家来说,奇耻大辱,萧某会将此事禀报皇上,庄主以为如何?”

墨非凡淡淡颌首,眼底隐隐闪过一丝嘲弄之色,“也好,墨某自会向皇上做个交待。”他知道皇上已经出手,只是没有想到,这墨贵妃亲自求来的婚宴,也会闹得如此不可收拾。也许,该来的,终究是如何也逃不过。

一场轰闹热烈的婚礼,转眼变得愁云惨淡,喜事变丧事。宴中宾客陆续借口告辞。各种猜疑的眼光,都集中到了墨非凡身上。谁都知道,西峯山庄之势,在绵国已是屈指可数。今日是皇上定的婚宴喜日,竟然会让新娘萧家小姐无故被毒害,实在是匪夷所思。动墨家,等于动墨贵妃,动新娘,等于动右相。何人竟有此等能耐?

宴生突变,墨瑶被墨非凡留了下来。以她的身份,在这时候离去,未免落人口舌。

画儿和书儿两个丫环比较镇定,请随行来的玄衣卫首领回裴府先行汇报,又张罗着随温婉安排,在庄中客苑暂居一晚。

墨瑶坐在园中,看着山庄在夜色中陆续换下红绸,披上白布,只觉得无比的讽刺。

萧素素,那样一个鲜活的少女,曾经说着想要恨她,却不能恨她的少女,竟会在一夜之间,洞房红烛中,如鲜花般零落凋谢。

明明是暖融的夏夜,墨瑶却觉得无比的寒冷刺骨。墨家,这或许,只是墨家迎来的第一场劫难。宝儿,又该怎么办?刚成了新郎,却受此一遭,对他的人生,怕又是一场巨大的打击罢?

思绪烦乱焦躁,墨瑶挥手吩咐画儿和书儿打点房间,带着青花两人无意识地在庄中漫无目的地走着,却不知不觉地走到了荒废冷僻的冷香苑。她明明是墨家的女儿,这住了八年的地方,如今却依旧荒凉而萧索。

院中景致在月色中清晰了然,纷乱狼藉,如同被抛弃的废园,杂草丛生,灌影绰绰。如此,可见墨非凡并未派人前来收拾。墨瑶自嘲地笑了笑,果然,世态炎凉呢。

也罢。

她正想转身离开,却听到院角的一隅,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那个声音极轻,却清晰无比地传入了她的耳朵,震得她脚步一软,几欲晕倒。

“我已找过无数次,金凤令不在这里。”磁性悦耳的声音,有如天籁,依旧带着几分让她心软的孩子气。却直直将她胸口的某个地方,击得粉碎。

第三十一章

宝儿……墨瑶无力地闭上了眼睛,心底一片悲凉。

她想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的,那声音不是宝儿。可是,听了整整八年的语气声调,还有那在空气中隐隐袅绕的梨花香,无一不说明,那个,确实是她最信任,最亲近的宝儿。

她曾怀疑过,墨洵是否真傻。可面对与自己朝夕相处,恋恋无邪的宝儿,她最终选择了相信,相信这浊世间,总有一份纯挚。她天真的以为,墨洵是不愿长大。

却原来,他真的不痴也不傻。他的纯良无害,他的无辜童趣,不过是用来博取她信任的工具罢了。他甚至利用了感情,与她暧昧缠绕,亲密缱绻。那样,也是可以用来做戏的吗?

墨瑶茫然抬头看了看熟悉的深蓝天幕,只觉得那一弯遥远的圆月上,都披上了一层嘲笑的光芒。她可以原谅他在她面前装纯扮傻,却无法忍受他如此深沉的心机。金凤令!这如锤重击的三个字,毫不留情地击溃了她仅存的那丝牵念。这八年来心底的唯一温暖,在这一刻,全部流尽。

她墨瑶枉自淡定从容,只求安稳度日。她放下了所有的欲念,不过是求这一世的无争淡泊。可是为了那块小小的令牌,还是有那么多的叵测居心,将她密密地捆住!就连她最最疼惜的宝儿,也是其中一员。

真是,很好笑呢。

青花忍住心底强烈的震惊,伸手扶住了墨瑶。小姐的身子在发抖,面色苍白得吓人,那眼底沉沉的荒凉,直让人她的心都揪了起来。

想来,即使坚强如小姐,怕是也承受不住这般的打击吧?公子,那个多年来几乎唯一让小姐绽开笑颜的人,竟然并非真傻!装傻,或许另有苦衷,可他竟然如别人一般,也在谋算着小姐的金凤令!那样的心机对待小姐,是何等的残忍?

青花一脸担忧,想要问问小姐是否回房休息,想想却未敢张口。她们能听到公子说话的声音,公子那边,未尝不知道她们的动静。

那声音的方向,似是来自院后的那片红梅林。

墨瑶紧紧咬住嘴唇,伸手抓住青花的胳膊,缓缓地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她已经不得不,也很想知道,墨洵,到底是在和谁说话?又是如何的内情?

细细的话语声,没有停歇的意思,带着几份张惶和急迫。想必墨家确实已经到了紧要关头,洞房刚挂白幔,他们不去守灵,却在这里急切地寻找金凤令。

“八年了,你是她最信任的人。为什么这么久都找不到?到底在哪里?为今之时,若再寻不到,我们就再无返还之地了!”另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依旧熟悉得让墨瑶透不过气来,那是墨非凡。

“我已经尽力了,她的心思有多深,你比我更清楚。”墨洵语气淡然。

“我看你根本就是没有用心,却是将你自己的心赔了进去罢?”墨非凡语调渐高,语气严厉,“你要知道,就算没有萧素素,她也一样不可能再回来!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你和她这辈子,没有缘分,命中注定的事,谁也无法改变!你趁早给我死了这条心!”

“萧素素的事,与我无关。”墨洵声音渐冷,却是绕开话题,“是你非要安排这桩婚事,你若是让瑶儿嫁给我,如今完全不会是这般下场!”

“嫁给你?你以为我不想?当初我虽怀疑她的身份,却一直没能肯定她是永宁之女,只想让她那般聪慧的心思伴在你身边,帮你成就大业。可是,直至如今我才知道,她入我墨家,嫁入裴家,全是那个女人安排好的!那狗皇帝,也不会少了一份!”墨非凡恨恨的声音,带着彻骨的怨愤。

“当年,你放弃了她,她自然不会再帮你。”墨洵冷冷地接口,语气讥诮。裴夫人,能不恨墨非凡已经不错了。

“你别告诉我,你为了女人,愿意放弃大业?”墨非凡似是沉默了一会,讽刺地反问。

墨洵的声音却并未响起。静谧的幽夜里,只有几声蛙鸣间歇响起,似在回答墨非凡。

墨瑶靠在墙边,缓缓阖上了眼帘。墨非凡负了裴夫人,原来并非与墨洵娘亲之情。而他居然叫皇上为狗皇帝,那墨家,想必不只是以财谋权那么简单。舍弃与旧爱之情,又将自己的妹妹送到皇帝身边,如此深沉的心机,倒是很符合墨非凡的作风。

可是墨洵……想必有其父必有其子。八年的亲密无间,都换不来他的半点真心。这般的他,又怎会为了她而放弃那所谓的大业?男人的野心,又岂是一个女子所能填补?情爱于他们,不过是风花雪月一场罢了。若他真的在乎她,就不会亲自背她上轿,将她送到另一个男人的身边。她,不过是他迈向宏图的一级石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