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墨洵的声音幽幽地响起,“大业不成,我生不如死;没有她,我却是心如死灰。”

心如死灰么?墨瑶心中怆然,喉间一股腥甜涌起,生生的咽了下去。可不论是生不如死,还是心如死灰,又岂能将那八年的欺瞒一笔勾消?他在她房里任意出入,在她院中肆意蹂躏花草,不就是为了那块金凤令么?他这句话,何尝不是在骗他自己?他没有错,他只是做了绝大多数男人都会做的事,是在权利和感情之间做了‘明智’抉择。

“趁她这两日还在府中,你想办法再去套套她的口风,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墨非凡抬眼看向远处客苑亮堂的灯火,冷冷地睇了一眼墨洵,“如何做,就看你的了。”

墨洵静静地垂首,唇角弯起一抹凄凉的弧度。他连回头的机会都已没有。

梅林中,一轮清月流泻如银。轻风拂拭,却又被蹂碎了一地。

细碎石子擦过草地的声音响起,想必是墨非凡已打算离去。墨瑶捏紧手心,摒住了呼吸。以墨非凡的功力,若是察觉到她在这里,孤注一掷之下,未尝不会起什么歹意。

紧紧地摒住气息,直至缓慢而有力的脚步渐渐走远,墨瑶才吁了口气。身上,衣衫尽湿。这西峯山庄,已不再让她有半丝留恋。

“瑶儿,莫动。”墨瑶刚欲转身离开,却听一道细细的声线突然飘来。四下看去,竟并未看到半个人影。正想呼唤暗卫清扬,却在下一刻,被揽入一个温暖却陌生的怀抱。

几乎是立时的,她被点了哑穴。

墨瑶惊怒交集,本能的想要用力推开,却使不上半分力气。而她身边的暗卫,竟也没有半点动静。转头看向青花,却见她向自己悄然使了个眼色。

“瑶儿,你怎么在这里?”墨瑶尚未来得及从这怀抱里抬起头,就听到墨洵疑惑的询问传来。隐隐的,还带着些愤怒。

墨瑶此时方才看清,那揽着自己的人,居然是萧君逸。他静静地凝着她,眸中如洞悉一切般的了然,带着些许的心疼和担忧。想必,墨家父子的对话,他也是听到了。

她想开口回答墨洵,却因穴道被制苦不能言。她很想知道,她的宝儿,在这最后关头,会如何来和她要那块金凤令。可明显,萧君逸,不想让她开口。

“瑶儿,这便是你以前住的院子么?”萧君逸淡淡地瞅了一眼荒僻的院落,明显的转移话题。他的手掌依旧紧紧地揽着墨瑶腰间。他不知道怀里这个小女人,到底有多大的毅力,才能在这样的打击下,没有倒下。而如今的墨家,已是危险万分。他绝不能让她受到半点伤害。

墨瑶此时唯一能做的动作,便是配合萧君逸点头。她不想再去看墨洵一眼,只能紧紧地揪着萧君逸的袖角,掩饰心底那被欺骗的愤怒和难堪。

“瑶儿,你怎么会和他在一起?”墨洵紧紧地盯着墨瑶,他绝不相信,这个时候,她会来这里与萧君逸闲聊。

墨瑶依旧垂头未语。她在努力调适自己的心情,她似乎,还不到拆穿墨洵的时候。

萧君逸的眸光冷冷地从墨洵身上划过,“墨少庄主,此时,难道你不应该在房里守着素素吗?”

“素素是谁?”墨洵挑了挑眉,目光纯澈,一脸困惑。

“你的新娘子。”萧君逸在墨瑶腰间的手忍不住加重了力道,痛得墨瑶倒抽一口凉气,眸中泪光闪闪。

“瑶儿,你怎么了?”见到墨瑶似在流泪,墨洵忍不住焦急地询问。

墨瑶摇了摇头,缓缓垂下了眼帘。是的,她的泪,一半是因为腰上的痛。另一半,却是因为墨洵依旧如此逼真的关切。

“瑶儿,你的脚不好,我先送你回房。”不待墨洵再开口,萧君逸已经抱着墨瑶向客苑走去。这个男人,实在虚伪得让他难以忍受。他的瑶儿,这八年来,究竟是如何过来的?

墨洵凝着两人离开的背影,怔然。瑶儿的脚,受伤了吗?她的样子,看上去好脆弱。

将墨瑶抱回房里坐好,萧君逸才解开她的穴道。见她嘴上被咬得深深的红痕,心里又是忍不住一痛。

“你不是该在灵堂吗?”墨瑶穴道一解,张口便问了一句。问完,却是有些后悔。他新丧亲妹,正是哀痛之时。

萧君逸眸光黯了黯,“我不放心你。” 好一会,又道,“你记得,防备墨洵一些,我要忙素素的丧事,未必会一直顾及到你。”墨非凡离开之时,墨洵就运了轻功走向冷香苑。当时若非他在,墨洵将如何逼她交出金凤令?他已不敢去想。墨洵对她或许有情,可权情之间,他不认为墨洵会放过她。

墨瑶疲惫地倚在床边,默默垂下眼帘,“你能不能告诉我,他们为何如此想要得到金凤令?不过是块财物罢了,未必救墨家于水火。”皇上要动墨家,不可能因为一块令牌而放过。而此事,她相信萧君逸必然知情。

犹记得,昨日她在莫离居之时,裴煜也曾和她说过,“墨家,并非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由此可见,墨家之事,裴煜也是知情的。也许连裴夫人也知情,可她却偏偏被蒙在鼓里。

到了如今这一步,她必须要知道真相。

第三十二章

墨瑶的问话,让萧君逸眼底闪过一丝犹豫。他不是不想告诉她,而是他无法确认她身边是否有居心叵测之人。而此事关系重大,万万不能轻率。

“瑶儿,还请摒退左右。”萧君逸直截了当地看向正在房中垂首侍候的青花及书儿、画儿等人。

墨瑶颌首,画儿和书儿会意地弯身行礼,走向房外。青花迟疑了一会,也随之走了出去。虽然她有些担心小姐,但想想,毕竟暗处有暗卫,以小姐的为人,行事一向有分寸。这萧公子,也不像是对小姐使坏之人。

夜,挟着凉爽的微风从窗外飘入房内,将一室晕黄的灯火摇得晃晃悠悠,也将两人的神情,摇得模糊不明。

“好吧,那先说说,金凤令。不只是倾城之财那么简单罢?”墨瑶蹙眉凝向萧君逸。如今最重要的,是解决墨家之事。墨家父子,已让她无法再忍。

萧君逸走到床边的凳子上坐下,眼神有些复杂。她身边隐着几拨暗卫,他无法将所有的一切对她和盘托出。可有些事情,也确实已经到了让她知道的时候。

“瑶儿应知前朝武氏?”萧君逸想了想,却是答非所问。

“知道。”墨瑶点点头。心莫名的轻微一跳。武氏曾于李氏之前,统治大绵两百余年。三十年前,武氏贤亲王同当今的李氏合谋造反,一场龙争虎夺持续了整整十年,而那场残酷的乱世之争,武氏的百年基业最终为李氏所夺。

“墨家,是武氏之后。”萧君逸缓缓吐出一句,直震得墨瑶差点喘不过气来。她再如何想象,也没料到,这墨家,竟会隐匿如此之深。既为武氏之后,却能取得这皇商之位,还将墨贵妃送入宫中伴君左右。想来这多年来这墨贵妃无所出,一定是皇上非常清楚墨家的底细。

“他们,要夺回武氏天下?”墨瑶轻轻地叹了口气。她不认为,墨家有那么大的能耐,以她皇帝舅舅的本事,也绝不会让墨家有这样的本事。

“不错。”萧君逸颌首,“墨洵,便是当年武氏贤亲王之孙,墨非凡的大夫人,墨洵之母,便是贤亲王的女儿,靖华郡主。”

靖华郡主?墨瑶此时蓦然醒悟,原来,墨洵是真正的武氏之后。当年墨非凡定是为了这武氏的势力,才娶了郡主,弃了裴夫人。墨非凡,想必并不爱靖华郡主。而墨洵,不过是他用来掌控武氏势力的一枚棋子罢了。襁褓失母,从无父爱。墨洵,也不过是个可怜之人。

“那你可知,墨洵为何装傻,而那金凤令,到底有什么用?”墨瑶问出心中最大的疑惑,眸光紧紧地锁住萧君逸,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个表情。

萧君逸叹了口气,“皇上又怎会对武氏之后全无防范?温婉,便是他放在靖华郡主身边之人,郡主曾怜她可怜,将其收为了义妹,待同姐妹。而在靖华郡主临死之前,更是要求墨非凡照顾温婉,她定也没有料到,亲手将皇上的一步近棋,放到了墨非凡身边……之后,墨洵重病那年,便是墨非凡得知了温婉的身份,让他扮作痴儿,以麻痹温婉和皇上的视线。”他承认墨洵身世堪怜,背负沉重,可是,墨洵的身份,终究还是注定了他的命运。

“原来如此。”墨瑶微微阖起了眼帘,只觉得心中万分疲惫,还牵杂着几许同情和怜悯。墨洵,确实身不由已。可是为何,他不能对她坦白?难道说,她就那般不值得他信任?想到那个小小的孩童,在亲生父亲的要求下,必须装痴扮傻,她还是忍不住会心疼。毕竟,她牵着他的手,走了八年。也许换作别人,她不会有如此强的感同身受,可那个人偏偏是宝儿,是她曾经最最放不下的人。

“那金凤令呢?有何能耐救墨家于水火?”闻到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浅浅梨花香,墨瑶眉头一动,眼光漫不经心地掠过已被萧君逸合上的窗门,轻轻地垂下了眼帘。

“那金凤令,是前朝之物,非但藏有重宝,更是关系当今李氏皇室秘辛。”萧君逸若有所思地看向墨瑶,淡淡道,“武氏若是拿到此物,天下大乱。”一朝天子一朝臣,李氏夺了武氏皇位,又岂会没有不可告人之事?

“天下大乱?”墨瑶一惊,这块小小的令牌,居然有如此大的份量?“那这金凤令在我娘亲,抑或是在我手里多年,为何皇上不来找我要?或者是说,这般重要之物,为何会在我娘亲手里?”她不明白,这样的东西,为何当年不曾销毁,或者是李氏皇帝将其纳在重要之处?偏偏交于一个女子手里?

“这个……”萧君逸沉吟一会,摇了摇头,“这件事,恐怕只有皇上和你娘才知道了。”

“那你又是如何知道的?”墨瑶轻瞥他一眼。墨家之事,萧君逸却为何如此清楚?而且,凭她的直觉,他知道的,可不止这么点。

萧君逸却是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一副卖关子的表情,“瑶儿,能告诉你的,我都已经说了,不能告诉你,或者说不想说的,我就不能说了。”

“你!”墨瑶蹙眉,有些窝火,这人怎地说话说一半?

“我不说,你又能奈我何?”萧君逸扬了扬眉,语气却带着些促狭,“除非有一日,你成了我的妻,我再全部告诉你。”

“你的妻?”墨瑶白了他一眼。难道这地方不是古代吗?她都已经是一个嫁了人的女子,就算是他的青梅又如何?他都不介意的吗?

“也许,你没有试过等待八年的滋味。有些事情,不是不在乎,而是有更在乎的。”萧君逸唇角微勾,扬起一抹淡笑,“流光易老,人心憔悴,就算良缘天定,又怎比我的恋恋不忘?”

她想的什么,他又怎会不知?

墨瑶心里一紧,却只能叹息摇头,“好了,这些话,你倒不如留着去和皇上说。我的婚事,是他所定。若你真有意,为何当初不去争取?如今,又何苦来这一出?你有这时间,还不如好好照顾你的若兰姑娘。”她不明白,明明他已有红颜知已,为何偏偏对着她如此情深款款?还是因为那若兰不过是风尘之人?

闻言,萧君逸却是一怔,唇边笑容有些苦涩,“我知道你现在还不明白,没关系。我可以等。我已经等了你八年,又岂会再在乎另一个八年?”

“萧君逸!”墨瑶被他这伤感的神态给噎得心里一堵,连忙打断他。此番若再任由他说下去,还不知又会变成怎样。想她今天若不是为了问清这些隐密疑惑,万不会与他在房里单独相处。就这么一会工夫,已经够她回去和裴煜解释的了。

见她有些羞恼,萧君逸却是微微一笑,猛然倾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她耳边轻轻一吻。

墨瑶怔然,一时竟没反应过来,“你!”至意识过来,连忙呼唤暗卫,“轻扬,轻明!”

“莫急!”萧君逸轻笑,极轻的声音缓缓传入她的耳中,“我只是想告诉你,洞房中的素素,并非真的素素,今日,不过是他们的一出戏罢了。墨家之事,你莫要再多想。还是多防着你的宝儿一些,他,可是偎在你身边的一匹狼,你当心一不小心就被他拆皮入腹,连骨头都不剩。”

狼?墨瑶冷笑,她身边的狼,还少吗?只是,那新娘之死……墨瑶恍然大悟,却是心头蓦地一松。还好,那样的女子,没有就此香消玉殒。

难怪萧君逸此时还有闲情在这里与她周旋,却原来,那死的并非他亲妹,萧家这一出金蝉脱壳,倒是使得漂亮。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这假冒萧素素之事,皇上不一定知道。那洞房里萧君逸眼含水光,沉痛万分,也不过是以假乱真之戏。原来,每家都有局,每家都会演戏。

想来,萧君逸此人,心机之深,绝不亚于墨洵,裴煜。甚至墨非凡。

思及此,墨瑶离萧君逸略略远了几分,眼光看向已悄然跪在房内的两道黑色身影。自她去冷香苑到回来,萧君逸一直抱着她,并点了她的哑穴。这两个暗卫,为何不出现?如果换作不是萧君逸,而是对她恶意之人,那后果将会如何?而萧君逸若是想要她的性命,岂不是易如反掌?

“轻扬,轻明。”墨瑶声音渐冷,抬手指向已站在窗边负手而立的萧君逸,“他对我动手,你们为何不阻止?”从今时今日开始,她绝不会再放手不动。无争无抗,不过是给了某些人可趁之机罢了。

“皇上吩咐,要保护主子安全。萧公子对主子并无恶意。”轻扬拱手回答,语气恭敬。

“你们怎知他并无恶意?”墨瑶挑了挑眉,瞥了一眼萧君逸。经过墨洵之事,她不会再轻易相信任何人。

“这……”轻扬和轻明两人相视一眼。“皇上吩咐过,主子之事,不必防着萧公子。”

墨瑶默然。她的事情,不必防着萧君逸,这皇上舅舅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萧君逸微微一哂,有些无奈,挥手阻止两名暗卫欲言又止的神情。“瑶儿,我知道你现在心里不好受。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待你,与他。完全是两回事。你八岁前,我与你青梅竹马,你拉着我的衣角长大。而你八岁后,我走遍千山万水,只为寻你踪迹。”见墨瑶依然淡然的神色,轻摇了摇头,“即使远如沧海,我却早已习惯了等候。而这,只因是你。”

墨瑶垂睫未语。良久,淡淡抬眸,“理由?如果是因是青梅竹马,无法让我信服。”

“理由,确实是有。但我……实在不想说。你可以不相信我。随你罢。不过,你要记得,不论何时,我都不会做害你之事。而你身边之人,却不可全信。”此时,皇上的暗卫尚在暗处,有些事情,他确实无法开口。她信他也不好,不信也好。他只会去做他该做的事。

“我先走了。你要记住我的话。”萧君逸话音未落,却听门外响起了墨洵的声音,隐隐还有青花的阻拦声,“瑶儿,你为何不见我?”

墨瑶与萧君逸相视一眼。萧君逸冷冷地扯了扯唇角,“瑶儿,你再心软,就是对你自己无情,他既找你,你也无需避而不见。或许,他不过是见不得我在这里罢了。”

萧君逸出门之时,正碰上墨洵冰冷的视线。两人擦身而过,都几不可闻的轻哼了一声。

“青花,放他进来。”墨瑶靠在门边,只觉得头痛万分。今日里,她所受的刺激,已经够她心碎神伤了。此时,她只想好好休息一下。可偏偏的,这墨洵,还不肯放过她。

难道他不知道,她身边有轻扬,轻明两人。他与墨非凡的谈话,她能听到,他们想必也能听到。想必,很快也会传到皇上那里。墨非凡,枉自聪明,却不知,他所做的一切,那金鸾座上的皇上,早已了如指掌。而墨洵,又将会是如何的将来?武氏之后,这四个字,确实太过沉重。

他背负如此之重,又叫她如何去恨他?

“瑶儿。”墨洵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身后的白杨站在门边,恭敬地向她行了个礼。

墨瑶靠到床边坐下,伸手指指床边的软凳,“宝儿,坐吧。”心里,早已在滴血,她却不知道,她为何还能如此平静的面对他。

墨洵已经换下了大红的喜服。素衣如雪,皎皎如月,那张熟悉的隽雅面容上,一双清澈如星的眸子正静静地凝着她,不再无辜纯真,却似有千言万语。

墨瑶心头轻颤,缓缓垂下了眼帘。眸光所到之处,却是他腰间极为精致的香囊。那是她亲手所绣。此时,却刺得她双目生疼。

第三十三章

不知是这几个丫头识趣,还是白杨站在那里气场太大。没有人走进房内侍候,倒是房门被白杨顺手给带上了。一时间,房内安静得只能听到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墨洵不再像以前看到她那样急急地粘上来,而是静默地站了半晌,才走到她面前的软凳上坐下。

墨瑶坐在床边没有动。她一直信奉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这句话,所以这些年来,她一直相信着他眼里的纯澈天真。此时,她习惯地找他的眼神,却只能看到他眼帘间,那轻微翕动着的长长浓密的睫毛。她第一次,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又或许,她从来都没有看清过。

墨瑶没有开口。凝眸看了他一会,忽然觉得有些疲倦。她缓缓阖上眼帘,她是真的累了。也许他习惯了用以假面示人,可她还没有那般的自然。她对他不同的态度和眼神,想必已经让他有了不同的感觉。他,原本就是个冰雪聪明之人。

良久的安静之后,墨洵打破了两人间的沉默。他起身挨着床边坐下,轻轻地执起了墨瑶的手。细细的抚触,很小心,很轻。像是生怕惊动了正在闭目养神的她。

“瑶儿,我从有想过骗你,可是,我却对不起你。”他的声音缓缓响起,不再孩子气,却依旧悦耳。

墨瑶依旧闭着眼睛,心里却像是被一把极钝的刀在凌迟。自她来到西峯山庄起,他便已是‘痴儿’,所以,确实他没有故意的骗她。他只在她面前,没有卸下面具而已。可是,那他千辛万苦寻了无数次的金凤令呢?为何不开口来问她?也许,她会给他也不一定。可他选择的却是暗谋。

“宝儿,你来找我,可是有事?”墨瑶阖眸轻问了一句,她不想再与他周旋。纵他有百般理由,可一想到多年来对他的迁就,忍让,包容,怜惜,她就忍不住想要嘲笑自己。枉她还是穿越而来,却被他八年如一日的任意戏耍她的真心。如今,若不是墨家已危在旦夕,她绝不会对他手软。此时此刻,她已是半句话也不想和他多说。

墨洵定定的凝视她半晌,却只能看到墨瑶脸上的疲惫和疏离。

“瑶儿,你应该知道,我来找你为何事。不论你是否理解,我却已是无法脱身。难道,我不想与心爱之人策马江湖,笑看星月?我的身份,不容我选。” 曾经离他那么近的她,如今,即使近在咫尺,却让他觉得远如天涯。

墨瑶沉默未语,却缓缓将自己的手抽离那熟悉温暖的手掌。此时她只觉得,他的掌心烫灼得让她想逃。他与她,已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梅林中,我知道你在那里。”墨洵的声音渐渐有些暗哑,也有点轻微的颤抖,“难道你不知道,在你能听到我声音的地方,我肯定能感觉到你的气息吗?”

“可我却想不到,萧君逸竟会和你在一起。为何你宁愿让他抱回这里,也不愿看我一眼?为何你不听我半句解释?”他猛然地握紧了她的手,却是直直的一滴泪水掉在了她的手心里,“你与他有八年青梅,那我与你之间又算什么?你知不知道,就算是萧素素未死,我也绝不会和她在一起。我不管你是如何想我,我只知道,我守了你八年,等的就是你做我娘子的那一天。”

“你以为将你送上花轿,我心里不痛不悔?你以为我这些年来当着你的面,看着你的笑,却被你当成孩子般的对待,是什么样的感觉?你又有没有试过,想爱却不能爱的感觉?明明你一直在我身边,我却不能好好的照顾你,疼惜你。所有的一切,我只能,用我自己的方式,你明不明白?”

“你能不能告诉我,若换做我是你,你又能如何做?”

他的声音越说越轻,带着些压抑的苦楚。缓缓将头埋在了她的膝间。墨瑶紧紧地闭着双眼,生怕一睁开,便会有那不争气的泪水滑了下去。她也想相信他此时和她说的这些话是真的,可是八年来的字字句句,和眼前现时的他,已经让她分不清楚。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何况,在这敏感局势之时,他究竟是来和她坦白,还是来要那块金凤令?

那日她回门之时,他在她房间角落一身狼狈。虽然他手里执着她的书卷,可她又怎知他不是在暗中寻找金凤令?那双“三生”耳坠,至今仍是下落未明。是他早已习惯了伪装自己,还是她选择蒙蔽自己的双眼?

“如果再对他心软,就是对自己无情。”萧君逸的话还言犹在耳。她不得不提醒自己,绝不再对他心软。如果,他又是在骗她,她又该如何自处?

“金凤令不在我身上。”墨瑶思忖良久,极力忍下心底的柔软情绪,轻轻一叹,“况且,皇上是我亲舅舅,你叫我,如何帮你用这令牌,去要挟他的皇位?”

“我没有向你要那个。”墨洵怆然垂首。眼光所到处,她的指尖离他,不过半寸距离,可她却已不愿再靠近半分。“临城生意受创,铁衣卫被剿,萧素素被毒,这般的境地,难道我还指望真的能靠一块令牌保命吗?”

“不错,这些年,我确实想要从你那里拿到这块令牌,以帮父亲完成大业。可是,我却从未向你开过口,为什么?你以为我是心机深沉,暗地谋算?可你为什么不明白,我正是怕你以为我是别有居心,才从来不曾在你面前表露半分。我更怕向你坦白之后,会令你为难,也会将你置于险地。”

墨洵静静地凝着墨瑶,她轻颤的睫毛间,隐有莹光在闪耀,“我,是真的想要与你在一起。如果这句话你也不信,那就罢了。我来,也只是想多见你一面。你的舅舅,当今皇上,他怎会让我这武氏血脉留于世间?至今日这一步,不过是他不想再与墨家耗时间而已。或许,从明日起,你我已未必再有机会相见。”

他的身份,早已注定了不成功,则下地狱。他武氏多年基业,虽然有旧部扶持,却早已气数将尽,而李氏皇室初兴,兵盛势隆,这旧朝一脉,不过是他们玩在股掌间的一个游戏罢了。

“宝儿。”墨瑶似是极为艰难地吐出了两个字。“对不起,金凤令,确实不在我身上。我帮不了你。”她很清楚如今墨家的处境。可是,她却不能做李氏罪人。

墨洵苦笑着摇了摇头,眸中哀伤一片,“不要再提金凤令,我的命,整个李家都想夺之而后快。就算是有了它,最多也只是苟延残喘罢了。”

他起身走到墨瑶面前,俯首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轻叹一声,“瑶儿,你保重。我唯一的希望,就是你不要恨我。而我,到底是伤了你,对不起。”

月光透过窗隙与烛火摇成了一体。两人静静对视良久,终是转开了头。

墨瑶凝着墨洵的背影,只觉得心沉坠坠的无法着落。他再如何的错,她还是做不到看着他死。

清淡的梨花香渐渐离远,他的脚步缓慢,却一步步的踏在了她心里。

“宝儿。”墨瑶低唤一声,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到。确实。在政治面前,儿女情长,半点无用。

直至一阵若有若无的淡香飘来,整个房间似乎轻微地震动了一下,墨瑶猛地惊觉回神,却发现床边那道静止的白玉屏风,不知何时竟豁然裂出一道幽深的通道。而她的意识,渐渐模糊不清。

昏昏然之间,她看到的是墨洵惊愕而焦灼的双眼。

第三十四章

像是在水里虚虚沉沉地飘荡,又像是在林间风中摇摇摆摆地晃悠。

墨瑶意识渐渐回拢之时,只觉得整个大脑几乎迷糊得无法思考,身上软绵绵使不上半分力气,就连眼皮,也无法撑开。她知道,她被暗算了。那清明清扬呢?宝儿呢?此时抱着她的人,又是谁?

空气中有若有若无的熟悉梨花香,也有弥散的铁锈味血腥气。

摇晃了好一会,终于,她似乎落在了一个平稳的地方,而抱着她的怀抱,却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

“怎么,不装了?”一道柔婉却带着森森寒意的声音幽幽地响起,夹着几缕呛人的栀子花香。

温婉!墨瑶想要睁眼,却始终无法睁开。这里,到底是哪里?原本,她以为掳她的人是墨非凡,却没想到竟会是温婉!仔细回想,却才明白,今日里温婉待她,确实非常“热情”,几次三番挽留,从留下午膳,到领着书儿和画儿安顿房间,都是她在安排。

“你想怎样?”墨洵的声音带着些虚弱。墨瑶感觉到胸口渐渐蕴起的一些濡湿,心里竟是莫名的一紧。抱着她的人,是宝儿。而且,他似乎受了伤。

温婉语气不无得意,带着几份歇斯底里“我想怎样?我怎么舍得对你怎样?你可是我天真可爱活泼的儿子呢?怎么说我也当了你这么多年的二娘,你这么多年来在我面前装傻扮痴又这般辛苦,我一定会好好的‘招呼’你。”

“我爹呢?”墨洵垂首抱紧了怀里的人,猛地一口鲜血涌上,喷在了墨瑶的手背上。

“啧啧,你说你都这个样子了,还管你那没良心的爹?”温婉眼眸半眯,讽然冷笑。眼前男子紧紧抱着墨瑶的场面,让她几乎疯狂,墨家父子,还都是痴情种。墨非凡虽然纳了她,也将这山庄交与她,可他常年不在,外面更有无数佳人相陪。她,不过是个独守空房的怨妇罢了。

墨洵努力调息了一口气,冷声道,“你究竟把他怎么了?”

温婉却是笑得极为刺耳,“怎么了?你问那个风流鬼怎么了?他看到女人就没了魂,更何况,是一个像极那个贱人的女人。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了吗?哈哈哈哈,我终于可以为缇儿报仇了!同样是他的儿子,为什么你活得好好的,我的缇儿死了他都不回来看一眼?”转而厉喝一声,“来人,把他们两个分开,别在我面前扮演情深意重!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零乱的脚步声响起,几个粗壮的侍卫走了过来,墨洵却死死地抱紧了墨瑶。他绝不能将她交到这个恶女人手里,这个恶女人,早已存了心思折磨墨瑶,如今这难得的机会,她又怎会放过?

“你别徒然挣扎了!你放了那么多的血,不过是想她早点醒来,可是,如果她醒了,看到你是清醒的,你说她会怎么想?”

“温婉,你这个心理扭曲的变态女人,活该独守空房,孤独终老。”墨瑶有气无力地开口,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周围的血腥味越来越浓,她的意识竟是越来越清晰,力气也逐渐恢复。

墨洵低首,见她已醒来无恙,忙低声吩咐,“你莫要动,再休息一会,那药伤身体,尽量多呼空气,”说完将手腕伸到了她的嘴边,将正流淌着的鲜血喂了进去。

“宝儿……”温热的液体有些咸,有些涩。墨瑶轻轻瞥开了头去,却是再也无法忍住眼里的泪水。

几个侍卫见这一幕,都稍稍放下了推搡的力度。温婉却是美眸一凝,一步步逼了过来,“小贱人,我忍了你这么多年,今日总算有机会了!你可知你是如何中的毒?而你的夫君此时在何处?你那萧家哥哥又在哪里找寻你的下落?”

“我倒没看出来,你有这么大的能耐,能让这么多的男人为了你奔走,这一点,你倒是一点也不亚于你那早死的娘!狐媚的胚子!光会勾引男人!”温婉越说越气,一双俏脸此时已扭曲得惨不忍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