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什么情况?帝王脸色比主子还难看,也未让通传,直接就冲进了白首殿,后面跟着的守天大人也是满脸沉重,紧声吩咐她们:"关上门,任何人也不要放进来!"

"...是。"

白首殿里,心宁正在对镜梳妆,木钗束发,一身简单的素雅长裙,脂粉不施,干净得像郊外的溪水。

守幽站在一旁,皱着眉头低声问:"主子真的决定了么?"

心宁一笑,眼眸深处好似结了一层冰,淡淡地道:"总归留在这里也是碍眼,倒不如识趣着些,趁着现在那人没注意,接了娘亲出宫岂不是很好?大不了赔上珍珠绫罗坊不要,只要能离开,重新开始就是了。"

她算看清楚了,拥有得太多的男人反而无法给予全部,亏她今天还有一点点心动,也幸得撞见了刚才那一幕,她才得以及时清醒过来。以前的日子,哪里还回得去?是她被秋灯节的枫叶灯晃瞎了眼,才会觉得一切也许还有再来的机会。

捂了捂心口,这里住着的人,是不是早该让他搬走了?嘴上说得绝情,其实心里,还是有些眷恋着的罢,不然经年之后,为什么还是只有这个人可以温热她的心?

守幽叹息一声,打算去收拾东西,却突然听得门口一道低沉的声音带着怒气传来:"原来你竟是这样想的么?"

两人都是一怔,侧头,便看见风城启难浑身僵硬地站在门口,青色的衣衫有些凌乱,却还是好好穿着的,那双眸子红得可怕,狠狠地看着心宁,冷声道:"我要是现在不在这里,是不是明天回来就看不见你了?"

看到她那身平民的装束,帝王只觉得心里闷痛,几步跨到了她的面前,瞪着她有些错愕的脸。他真的不知道,怎么会有一个人,让他如此又爱又恨!他都要将全部给她看了,她却还一心想着要走?还是舍不得凤盛骆么?

守幽看这情形,也不敢多留,便默默地退了下去。关上门就看见一旁等着的守天,他面色有些沉重,看着她欲言又止的。

"怎么了?"守幽疑惑地看着守天问。

守天摇摇头,只示意她离殿门远些。如果没猜错,今儿个不是宁妃娘娘死,就是主子亡了,他们还是远离得好。

殿内,心宁站了起来,理了理衣裳,淡淡地道:"王上不在勤政殿,倒来这里做什么?如果是臣妾打扰了你们的兴致,那明日臣妾去请罪就是了。"

"慕容心宁!"风城启难神色一沉,猛地捏住心宁的肩膀,咬牙道:"那不是我自愿的。"

心宁冷笑一声:"不是自愿,还有人逼着您么?燕王陛下,您是这燕国的主宰,现下左天清不在了,凌王也暂时去了边疆,还有谁能逼着您做您不愿意做的事?"

风城启难脸色一黑,看着她淡漠的神色,心里怒火高涨,身上的温度也就更烫了些。心宁被他捏得生疼,忍不住低喝一声:"放开我!"

"不放!"帝王抿唇,眸色一深,狠狠地吻了上去。

心宁只及他的胸口高,此时他捏着她的肩膀,低下头来吻她,倒是有些别扭。不过帝王显然适应能力极好,心宁挣扎也没挣开,只能狠狠瞪着他的眼睛。

不过,凑近了看才发现,帝王的睫毛竟然这样长,还带着些颤抖。皮肤不算白,却没有任何的瑕疵。看起来很像一块和田玉,温温润润的,没有平时高高在上的严厉。

半晌,心宁才反应过来,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掌心。这种时候,自己竟然还有心思打量风城启难的脸么!现在应该做的是狠狠咬他一口罢!

手微抬,正打算推开他,却不经意碰到了一处温热湿润。她一惊,连忙抵着帝王的胸口,低头去看。

左手手臂还在流血,看样子也是被利器划伤的,伤口很深。

"喂,这是怎么回事?"心宁皱眉,看向风城启难。却不想,抬头就撞进了一汪红色的眼睛里。

帝王呼吸渐渐沉重,也没听见心宁说什么,只捏住了她的下颔,再次吻了上去。身子很热,手上的伤却是一点也不痛了。舌尖纠缠,他顾不得她想开口说话,只急切地想留住她,留她在身边就好。

这一身素衣太刺眼,他不喜欢,非常不喜欢。

心宁傻了,身子被他扑在床上,风城启难的眼里已经没有了焦距,有的只是心痛和不顾一切的疯狂。唇齿生硬地磕着她,带着些疼。

"你...疯了么..."

???

与此同时,凤盛骆坐在房里,手里捏了一封信,署名是月流离。在他离开珍珠绫罗坊的时候,不言顺便还告诉了他一些事,是关于月流离和独孤紫袭的。

半年了,月流离一直没能找到紫袭,如今倒是查到了珍珠绫罗坊,但是紫袭却是去赈灾了。不言说,她是因为知道到长安就必定会被伏羲宫发现,所以才故意去的南方。只是看着刚刚她说话的神色,似乎还隐瞒了什么。

凤盛骆摇摇头。若不是心宁太看重独孤紫袭,这忙他也不想帮。只是独孤紫袭,为什么偏要这么躲着月流离?步祈已经死了这么多年,虽然作为他的主子,他是希望独孤紫袭能为步祈守节的。但是冷眼旁观这么久,觉得也许独孤紫袭愿意退一步,也许于大家来说都是好事。

"小七,派人去找罢,找到了就带来长安。"叹了口气,凤盛骆将信递给身后的南宫七。

南宫七点头,转身关上门便出去了。

今晚月色很好,凤盛骆看着窗外发呆,却不知为什么,心里突然狠狠地痛了痛。

捂了捂心口,他奇怪地看了看一旁镜中的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像被什么重创了一般,连呼吸都是一窒。

若有来生,必不再爱你 第一百一十章 直教人,生死相许

守幽和守天站在门外,两人脸上都是微红。尽管站得远,却还是免不了听得一些动静。两位主子似乎又动手了,不过后来倒是心宁先停了下来,接着...接着?别问他们,他们什么都不知道。眼观鼻,鼻观心,阿弥陀佛。

心宁咬牙切齿地看着身边无耻的帝王,她痛得要命,这人却笑得像得到了全世界一样,混蛋!要不是看他实在不对劲,她才不会帮他!堂堂帝王,居然笨到被人下药,后宫这么些年都还没学会防备么!

风城启难的嘴角快要裂到耳朵边了,下巴搁在心宁的锁骨上,温热的呼吸全喷洒在她的脖颈间。左手臂的伤口已经快凝固了,右手还牢牢地锁着心宁的腰,生怕她突然不见了一般。锁得死紧,不过倒也没压着她。

天已经亮了,心宁没睡着,这厮倒是睡得很开心。她犹豫了很久要不要踹他下床,最后在看见他左手上的伤口的时候停下了。

很深的口子,他还当真下得去手。心宁撑起身来想看看他伤口怎么样了,不料刚一动,腰间便是一紧。侧头看去,却是帝王缓缓睁开了眼睛,哑声道:"你要去哪里?"

心宁叹息一声,指了指他的手臂,道:"我不走,只是看看你的伤口而已。昨天没有包扎。"

风城启难松了口气,坐起来靠在枕头上,然后将心宁拉进怀里,盖好被子,再把手伸给她看:"这点程度,自己会好的,用不着包扎。"

很深的口子,凝了血,看起来有些可怖,心宁正琢磨着是让守幽进来,还是她穿好衣服出去,一低头,便看见了帝王手背上的红肿。

"这是怎么回事?"她挑眉,伸出手去拉过他的手背。这分明是烫伤,难不成刀刺了还不够,还要烫成这样子才能清醒?

帝王淡淡地收回手,道:"不早了,还是起身罢,让他们传早膳来吃。"

心宁愣了愣,他就已经下了床,很难得地自个儿穿起了衣服。末了,还挑眼看了看地上她的素裙,侧了头对她笑道:"以后你的平民衣物,我会让仇全准备着全部放在翔龙宫,凤鸣宫不准留着。要出宫你来翔龙宫换就是了。"

说罢,走到一旁的梨木衣柜边,拿出了一套水蓝色的雪锦广袖裙,返身回来,将心宁从被子里捞起来,替她一件一件地穿。

"...王上,臣妾自己有手。"心宁往被子里一缩,戒备地看着风城启难:"我自己来就好。"

帝王挑眉,扫了一眼她脖颈上鲜红的吻痕,黑眸里划过一丝笑意,点头道:"你自己来就是,不过这套不好看,我换一套给你。"

难得外面秋阳正好,他打开衣柜,拿了一套淡黄色的宽领广袖裙出来,放在她面前道:"穿这个好了,半个时辰之内收拾好自个儿来翔龙宫陪我用早膳,迟到了我就责罚守幽。"

心宁微微睁大了眼睛,看着帝王温和的侧脸,忍不住怒道:"半个时辰?喂,大清早的你又折腾我做什么?"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了是不是?总是喜欢折腾人。这才刚好一点儿,又要恢复本性么?果然她刚刚是应该踹他下床的。

"半个时辰,刚好可以把月嫔处理了。"风城启难想了想:"其实孤应该感谢她的,虽然手段恶劣,不过结果倒是很美好。要不只禁足好了。"

心宁脸一黑,抓起枕头就砸过去,却被他接个正着。帝王笑得开怀,放下枕头就朝门外走去。

"不要让我等太久。"

无耻的人越相处越会觉得他有君子之风,而相反的是,看起来君子的人,越相处越会觉得他无耻!心宁一边磨牙一边拿起裙子穿上,过了一会儿,守幽便打了水进来了。

"主子,要起身了么?"

心宁点头,理了理衣裳,道:"快些,半个时辰之内要去翔龙宫,发髻替我随便挽一个就好。"

守幽抬头,刚想问原因,却在看见心宁的时候一愣,继而面颊飞红,呐呐地道:"主子,为什么想起了要穿这件衣裳?"

心宁坐到梳妆台前,也没仔细看镜子,拿过守幽手中的帕子便绞了温水洗面,边洗边道:"风城启难选的,且让我半个时辰之内赶到翔龙宫去。本来就隔得远,还是赶紧着些罢,衣裳不难看就好,也不多挑剔了。"

听得是帝王选的,守幽沉默了,将话咽了回去,递了玉杯给心宁漱口,然后麻利地给她挽了一个回环髻。未待细看,心宁便匆匆点头,拉着守幽就往外走。大白天的也不能用轻功,乘软轿过去也是要两刻钟的!

翔龙宫,帝王心情甚好地坐在桌边,看着宫人将菜一道一道地摆上来,唇边一直带着笑,甚至突然笑出了声,吓得上菜的宫女手一抖,差点扔了盘子。

仇全干咳两声,示意她们放下盘子就走。帝王今天反常得很,估摸着是昨晚跟宁妃娘娘重修旧好了,现在就算有人犯了沙头之罪,恐怕帝王也能从轻给饶了。从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啊,现在真的是一点儿也不掩饰他的好心情。

过了一会儿,宁妃娘娘如约而至,发髻上的饰物简单得很,衣裳也是淡雅。只是...只是...

所有人看见她都是一怔,然后赶紧低头。宁妃娘娘真是...脖颈间那么明显的痕迹,居然还穿宽领的裙子,看得一众宫人都红了脸。偏生帝王很是愉悦,看着她便道:"宁儿,快过来用膳。"

心宁疑惑地看了看仇全公公憋红了的脸,慢慢地走到风城启难身边的位子坐下。

"今天你们似乎都有些不对劲?"

闻言,帝王凉凉地瞥了仇全和守幽一眼,两人赶紧低头,齐声道:"娘娘多虑了。"

"嗯,估摸着是今天天气好,仇全和守幽都比较开心。"风城启难淡淡地说了一句,便开始拿起筷子用膳。

心宁半信半疑地看着他们,也是无法,只能低头喝粥。

不过吃到一半的时候,倒是来了两个意料之外的人。应该是太久不见了,看得心宁愣了好久。

"参见王兄。"风城启月依旧一身月白的袍子,绣了墨色的竹,脸上波澜不惊,恭敬地朝帝王行礼。而他旁边,便是经年未见的月流离。

任心宁再是淡定,看见他也不由地吃了一惊。这岂还是当初的月流离?虽依旧一身红衣,但是却很削瘦,她甚至觉得一阵风就能把他给吹走。红衣烈烈,脸却白皙得可怕,双眸淡淡的,早就没有了原来的飞扬神色。

"平身罢,你们怎么来了?"风城启难显然也是被吓到了,打量了月流离好一会儿才道:"七弟可是有什么事?"

风城启月扫了一眼月流离,叹息道:"流离想见宁妃娘娘,臣弟只能斗胆来引了。"

心宁放下筷子,心里也清楚月流离找她做什么,左右不过都是紫袭的事情。可是回国都之前紫袭就告诉过她,不可以把她的位置说出去。明显的是,她不想被月流离找到。

这两人也纠葛了多年,紫袭放不下心结,也不愿意原谅,宁可自己难受了,也不喜欢回头。比起她,自己倒是心软许多了。

月流离盯着地面,淡淡地开口:"草民想请娘娘告知独孤紫袭的下落,不过看样子也是不行的。扶摇楼已经在找了,理应是要不了多久就能找到。只是,宁妃娘娘,您就这样放任她一个人在外面,真的没关系么?"

心宁微笑:"紫袭自己知道分寸的,我虽然担心,却不想逼着她做事情。月流离,让她不好过的是你,你又何苦非要找到她,让她更难过?"

月流离苦笑一声,低声道:"若是能不找就好了,若是不会想起她,就好了。宁妃娘娘,草民只希望你能让我们快些找到她,她的命,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长了。"

乍听得这句话,众人都是一惊,心宁直接站起来走到月流离面前,沉声问:"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独孤紫袭好好的,什么叫命不长了?

"生息内功。"月流离闭了闭眼,哑声道:"如果算得不错的话,她坚持不了太久了。虽然这些年应该用得少,但是以前透支的,统统要还上的。"

以前她为了不让人担心,抑或是为了更好地完成任务,生息内功用得不少。如今算算年限,即使独孤紫袭修炼到了最高层,也只有两年可活。他知道她恨他,看见他绝对不会好过,可是,他没办法。

他可以让她在没有他的地方活着,却不能让她就这样在没有他的地方死去!

爱情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可以甜到骨髓,也可以痛彻心扉。可是独孤紫袭连最后生死相许的机会也不肯给他了,偏要留他在这天下一隅,独自呼吸。

心宁眼里闪过一丝慌乱,有些不知所措了。她必须马上找到紫袭!可是,她一找到,月流离必然会找到,紫袭说过不愿意再看见他的,这可怎么好?

风城启月抬头看了心宁一眼,脸色一白,闭上眼睛别过了头去。风城启难起身走到心宁身边,轻声道:"总归是要找到她的,宁儿,不如便帮帮他罢。"

若有来生,必不再爱你 第一百一十一章 最后

帮月流离么?心宁沉默,若是独孤紫袭压根儿不想见他,她这样做便也没有什么意义。可依紫袭的性子,嘴硬也是有可能的,若是到死都不能再见一面,她心也难安。

想了许久,心宁终于淡淡地开口:"我亲自去找她,旁人跟与不跟,我不会管。"

月流离眼眸里终于燃起了一点光亮,轻轻点了头。旁边的风城启月低垂着眼,轻叹了一口气,道:"娘娘是马上启程么?王兄呢?"

听心宁说她要去找独孤紫袭,帝王已经皱了眉。她给他说过关于赈灾的事情,那么独孤紫袭应该是在南方,一来一回不知道要花掉多少时间。后妃离宫,哪里是这么简单的事情?这么多的眼睛看着,他也无法再次离开长安了。难不成还要让她一个人去?

"找人的事情,让不言或者谁去都可以,何必你亲自去?"风城启难看着心宁道:"凤歌在宫里,你总不能带它一起去罢?"

心宁微愣,为难地皱起了眉。宫里只留下娘亲和凤歌,她也着实不放心。但是带去是绝对不可能的。水患之后多疫情,凤歌尚在襁褓,带去太危险了。左夫人身子又不好,没必要这么来回折腾。

正想着,仇全便进来了,有些急地道:"王上,有急件从南方送来了。"

屋里众人都是一惊,心宁心中更是一窒。帝王沉了颜色,接过密折便打开。看了一会儿,脸色更是难看。

"王上?"心宁轻唤了一声。风城启难闭了闭眼,也不顾忌,将折子顺手就递给了她。

南方多城水患,出现疫情,有部分严重地区已经封城,每天死去的百姓数量都在不断增加。现在需要研制抗疫情的药,并且请求粮草赈灾。

心宁手一抖,折子便落了地。月流离慢慢弯腰,捡起来扫了一眼,本来就苍白的脸色更加白得透明,半天才低声道:"启月,恕我遵守不了约定了。"

言罢,转身奔出了翔龙宫,往宫外而去。风城启月话都来不及说,面前的人已经没了影子。

风城启难握住心宁的手,低声道:"没事的,他们的事就让他们去解决罢。"

解决,怎么解决呢?心宁勉强笑了笑,她有不好的预感。独孤紫袭,那个凉薄而温暖的女子,她可能再也见不到了。

"王爷,紫袭在凉崇,你还是告诉月流离一声罢。"

???

总是会晚一步,当我知道你是真的爱我的时候,我没有来得及卸下防备。而当我卸下防备的时候,你已经不再爱我了。独孤紫袭,我们这一辈子,是不是始终都会晚一步?

月流离抿着唇,马鞭飞扬,一路往凉崇而去。

凤盛骆给他回的话是独孤紫袭在古绝镇,但是慕容心宁却说是凉崇。他不知道哪一个是对的。但是古绝和凉崇不过十几里的距离,他挨个去一遍就是,也总比漫无目的满世界找来的好。

整整五天,除了中途在驿站买干粮以外,其他时间都是在马背上度过的。所以到达凉崇的时候,月流离的双眼已经红得不成样子。

面前,木栏封路,有守卫看见他,连忙制止道:"凉崇疫情蔓延,已经封城,任何人不得进出。"

月流离勒了马,看了看那高高的城墙,一拍马背,直接飞身往城楼上而去。红衣烈烈,背影妖艳却带了莫名的苍凉。五天没有休息,身子本来就弱了,还强行使用轻功,飞到一半就有些吃力了,还要在砖石上借力,才勉强上了去。

"喂!不要命了么!"守卫大喊了一声,却见那红色的影子直接头也不回地往城里去了。

"怎么总是有送死的人?"守卫啐了一口,转身继续守着木栏。

眼前的景象对月流离来说不算什么大事,满地尸体什么的,见得太多。这些人衣衫褴褛,偶尔扫一眼看到的肌肤也是溃烂得不成样子的。到处是哭声,挣扎的声音,街道上铺满了席子,有的坐着活人,有的盖着死尸。凉崇已然是一座快死了的城。

走了半天,也没有看见什么正常的人,倒是自己引了不少注目,月流离有些着急了,正要去衙门看看,腿就被人抱住了。

"大姐姐,行行好,给口吃的罢!"一个脸上脏兮兮的小孩子坐在自己面前的地上,一双眼睛充满了渴求。

月流离一怔,抬头看看四周,都是一样渴求的眼睛。封了城,显然粮食也是没有的了,这些人里面还有不少是饿死的,若他现在拿干粮出来,肯定别想再安全地找到紫袭了。

"我是哥哥,不是姐姐。"月流离冷了脸色,一把提起这小孩儿的衣领,佯怒道:"吃的没有,不过你弄脏了我的衣裳,跟我去做苦力罢。"

小孩儿一怔,显然是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这么漂亮的大姐姐怎么会这样凶,连话都没让他说,身子就被提到了一个小巷子里。

"我...我..."小孩儿一被放下就退了老远,哭丧着脸道:"我没有力气了,做不了什么活儿的,大姐姐...不,大哥哥你放过我罢!"

月流离挑眉,蹲下来看着他道:"放过你可以,那么你得告诉我,可见过一个长得很漂亮的,总是冷着脸的姐姐?"

小孩儿呆了呆,不明所以地看了月流离一会儿,吞吞吐吐地道:"漂亮姐姐是有,可是没有总是冷着脸的姐姐啊。"

神色暗了暗,月流离起身,朝他挥手道:"那你走罢,我自己去找找看。"

看着这红衣哥哥走得落寞,小孩儿拍拍衣服站起来,好奇地跟上去,问:"你在找人么?"

"嗯,我弄丢了一个人。"月流离往巷子外走去,顺便伸手拿了一块饼出来,淡淡地道:"拿去吃罢,然后快些回家。"

是烧饼!小孩儿眼睛都亮了,飞扑过来拿过烧饼,狼吞虎咽起来。心里红衣哥哥的形象瞬间高大了,边吃边感激地道:"谢谢哥哥,你和漂亮姐姐一样都是好人,都会有好报的!"

脚步一顿,月流离慢慢地转过身,看着小孩儿轻声问:"你刚刚说什么?"

小孩儿专心地吃着烧饼,恋恋不舍地吞下最后一口,才道:"我说大哥哥和漂亮姐姐都会有好报啊,大姐姐也总是给我们送粥喝,你们都是好人。"

深吸了一口气,他的声音有些颤抖:"那个大姐姐在哪里?"

"好像是走了,就是因为她不在,我们才会挨饿。"小孩儿想起以前有粥喝的日子,忍不住红了眼睛:"粮食不够了,她说她去找,可是就再也没回来了。大哥哥,你是找她么?可是,那个大姐姐笑得很好看,没有总是冷着脸啊?"

月流离心口莫名地一痛,却是笑了出来,喃喃道:"是啊,她笑起来最好看了。"

不在凉崇了,那就应该是去了古绝镇。月流离急忙起身,往城门而去,声音远远地飘了过来:"你多等一会儿,说不定大哥哥能帮你把她带回来。"

小孩儿惊讶地看着刚刚还十分病弱模样的红衣哥哥几步就飞上了城墙,喃喃道:"若是大家都和大哥哥大姐姐一样,是不是就都可以出去了?"

???

身体有些沉,嘴角却弯如新月。月流离继续策马往古绝而去,但是行至一半,身子已经快从马背上跌下来了。抿了抿唇,幸好现在没有铜镜,不然看见自己的样子,可能会吓得很惨。这样就好,还有最后一口气,能到古绝就好。

但是,古绝也是被封的城镇之一,面前,还有守着的守卫,没有城门需要翻,但是他现在所剩的力气真的不多了。

守卫显然也看见了流离,却意外地没怎么阻止,旁边一个年纪大些的还道:"又是一个送死的,古绝镇的人都快死绝了,你还要进去做什么?"

月流离低笑一声,挥了鞭子,直接冲了进去。守卫没怎么拦着,倒是让他过去了。古绝镇的人当真是所剩无几了,为了防止疫情蔓延,过不了多久就要烧城。多一具尸体对他们来说没什么影响。

空气里都是腐烂的味道,流离慢慢地走着,眼前渐渐模糊了起来。身体里的力气在一点点地流失,用力握了握手,终于还是停住了步子。他苦笑一声,看了看周围。

旁边是一座空宅,从半开的门里可以看到里面凌乱的景象,除此之外,就只有旁边的一些连叶子都没有了的树。

可能,还是慢了一步罢,他找不到她了。全部的力气都用尽了,意识也在渐渐远去。

启月曾经与他约定,无论如何,要活到独孤紫袭死了以后,他已经欠了她太多,没有理由还要比她先走。所以即使再吃不下东西,再睡不着,他也勉强自己活下来。要找到她才行。

他从来没有为她做过什么,到最后也没有。恐怕下辈子,要还她很多很多了。

月流离轻笑一声,终于慢慢倒了下去。最后可以看见的,还是独孤紫袭冷冷的脸,带着疏离的语气,淡淡地朝他行礼:"遵命,宫主。"

若有来生,必不再爱你 第一百一十二章 古绝

大火吞噬了整个古绝镇,几天几夜的焚烧之后,什么也没有剩下。当最后一丝火星涅灭之后,远处才有焦急的马蹄声随风传来。

风城启月勒了马,看着眼前的场景,有些怔然。他身后跟着的是守天,心宁终究是不放心,帝王便让他们出来寻了。可是,眼前这场景,着实让人心里沉得厉害。

"王爷,进去找找罢,月公子武功很好,应该..."守天低声开口,眼神却也暗了。前面的镇子还冒着烟,没有一丝一毫生命的气息。

可是,凤盛骆得到的情报是,独孤紫袭和月流离,谁都没有离开过古绝镇。

慢慢地翻身下马,风城启月一身月白的袍子上已经沾满了灰尘,一路赶过来,还是没能赶上罢。这镇子已经完全成为了一片死地,焦黑的枯木,狼藉的土地,四处都是零落,再也看不见那抹鲜红的颜色。

一步步地往里走,废墟里有一具具焦黑的尸体,已然分不清面目。不过只扫一眼,风城启月也知道,那不是月流离。

他与月流离相识了多年,原本一个是大燕闲散的王爷,一个是江湖嗜血的杀手,两人不该有什么交集才对。可也算是缘分罢,他逍遥惯了的,一次出宫,便与月流离不打不相识。两人武功差不多,但是月流离显然更具实战经验,所以那次,他被他扼住了喉咙。

他要从他手下救人,那时的月流离张扬而不羁,斜挑了眉问他:"你知这人是谁?分明不认识还想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