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梁很宽,心宁敛了裙裾,屏息等待着侍卫离开。侧头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见悬在勤政殿上面的匾额的侧面。那是先帝亲手所书的"德行纳海"牌匾,一般不会有人动。而其作用在历朝历代都有固定的一个:放遗诏。

心宁有些好奇,便瞟了一眼牌匾后面。风城启难还年轻,遗诏什么的应该是不会有。但是出乎意料的是,那后面,竟然真的放着东西。

侍卫很快就出去了,守幽从书架后走出来,手里拿了心宁要找的名册,有些欣喜地抬头,小声道:"主子,我找到了。"

半晌,上面也没有回应。守幽疑惑地往前走了几步,再抬头,却见心宁正弯腰将手伸向牌匾后面,不一会儿,竟拿了一个红木盒子出来。

守幽一惊,脸色大变。那牌匾后只有帝王能放东西,且多为生前不宜示人之物。如今帝王年岁不过二十有余,怎么就在后面放了盒子?

心宁轻轻落地,有些凝重地看着手中的东西,守幽也是沉默。乌云挡住了月亮,殿内的光线彻底暗了下来。

"先回宫。"心宁将盒子捏紧,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换班有半刻钟的时间,赶紧走。"

守幽点头,与自家主子一道飞身出了勤政殿,选了树木假山多的地方走。可是刚走到一处宫殿的拐角,后面便传来巡卫铠甲的碰撞声。

"有巡卫。"心宁皱眉,拉着守幽往旁边的花坛躲去。

刚想松口气,花坛的另一边竟然也传来了巡逻的动静。守幽脸色微变,低声道:"主子,你先走,我去引开他们。"

现在两人都是一身黑衣,还半夜出现在其他宫殿。若是被发现了,王上恰好又不在,岂不是他人除去主子的绝佳机会么!眼下后宫虽然是主子掌控,前朝却有太多的因素,保不齐有人早就打好了算盘,要在帝王回宫之前将主子除去。

情况紧急,脚步声已经近了。前面是一队巡卫,后面也是,这样下去,两个人都逃不了!守幽一急,正要飞身出去,却被心宁按住了。

"你这样被抓住,必死无疑。"心宁想了想,压低声音道:"大不了一会儿我们往两个方向跑,也方便些。实在无法就出宫便是。"

守幽愣了愣,巡卫却已经近了。宫中守卫功夫不低,而且人多。逃不逃得掉还当真是另说。

两人呼吸都是一窒,静静等待着时机。

"有刺客!"远处传来一声大喊,听声音却是凤鸣宫方向传来的。周围的巡卫脚步一顿,统统转身往凤鸣宫而去。

守幽和心宁都松了口气。幸好,若是守卫再进几步,她们就会被发现了。但是,刚刚那声音是怎么回事?

"主子,是凤鸣宫那儿出事了。"守幽看了看宫灯聚拢的方向,眉目沉了沉,有些惊慌地道:"糟了,若是这一闹,发现我们不在寝宫里可怎么办?"

心宁站起来,连忙同守幽一起往凤鸣宫侧宫飞奔。被发现还是其次,平白地惹了刺客,娘亲和凤歌还在侧殿里呢!

凤鸣宫。

和妃和淑妃来得很快,快到凤鸣宫的奴才们根本拦不住。两道黑影飞出凤鸣宫,一众守卫都拔剑追赶,到处都慌乱成一片。

"宁妃妹妹怎么样了?和妃姐姐,咱们去看看罢!"淑妃柳眉微皱,神情很是担忧:"皇长子还在凤鸣宫呢,这也没个消息的,奴才们都是怎么当差的?"

守门的宫女咬着唇,拦也不是让也不是,低着头有些发抖。和妃扫她一眼,道:"怎么,还敢拦着本宫和淑妃么?宁妃出事,你们不去关心,反倒拦着我们,这是什么道理?"

"娘娘,刺客还有可能...有可能潜伏着,两位娘娘还是不要进去了,保重身子要紧。我们家娘娘没有大碍,因为今日是歇在侧殿陪皇长子的,主殿没有人。"

和妃挑眉,温和地笑道:"凤鸣宫出这么大的事,我们怎么能不来。宁妃妹妹都在里面,我们又担心什么危险?"

言罢,直接挥手让侍卫挡开守门宫女,抬步走了进去。

不在主殿么?倒是逃过一劫。可是按照慕容心宁的性子,出这么大的事她还会呆在侧殿不出来么?笑话,怕是根本不在凤鸣宫里面罢。和妃微笑着同淑妃一路往侧殿走去。今夜月色浅淡,寒气袭人,总归是睡不着觉的,不如活动一下也好。

留岁从门缝里看见走来的两个妃子,吓了一跳。左夫人正抱着凤歌坐在床边,侧殿不大,根本没有什么可以藏身的地方。

扣上门,留岁捂了捂心口,转身飞快地将凤歌接过,然后打开衣柜,让左夫人暂时进去躲一会儿。不过衣柜太小,蜷着也难受,怕是坚持不了多久。

"叩叩。"淑妃抬手敲了敲门,语气略带担忧地道:"宁妃妹妹,可还好么?"

留岁咬牙,答了一声:"娘娘受了惊吓,已经就寝了,两位娘娘还是明日再来罢。"

和妃轻笑,朝身后的侍卫使了眼色,回答道:"这么大的动静,怎么可能还睡得着。我们也是关心妹妹,没有他意。这宫里啊,最怕的就是生了什么其他想法,做出不符合身份的事情来,宁妃妹妹,你说是不是?"

身后的侍卫得了命令,准备上前砸门。留岁闭了闭眼,呼吸都快凝住了。再这样下去,一旦她们进来,娘娘就完了。

怎么办?!

殿门突然被撞开,凤歌被吵醒了,大声哭闹起来。留岁看着面前微笑着进来的两位娘娘,无力地往后退了两步,

"难得和妃娘娘还知道,这宫里最做不得的,就是不合身份的事情。"

身后传来一道睡意甚浓的声音,众人都是一怔。留岁转身,呆呆地转身看向床上。

心宁半睁了眼,裹着被子坐了起来,看着和妃和淑妃,眼神里划过一道凌厉之色:"如果本宫没有记错,王上出征之前,是让本宫掌管六宫。虽然比二位姐姐入宫晚,但好歹也是位同副后。你们这样没有理由地闯进来,惊吓了本宫和皇长子,可是合了妃子的身份了?"

和妃和淑妃都是一惊,谁曾想宁妃竟然在这里,那刚才为什么不出声?竟是在等着她们自己跳坑么!

当真是低估了慕容心宁!

"怎么?不是非要进来么?到底有什么逼不得已要违反宫规的理由,还请两位娘娘说清楚了,免得别人说本宫不分青红皂白,就要责罚妃嫔。"心宁扫了立马跪下去的两个人一眼,轻笑道:"大半夜的,凤鸣宫招了刺客来,那么便是后宫守卫的失职。如果没有记错,后宫侍卫总领一职,似乎是淑妃娘娘的弟弟担任的?"

淑妃脸色一变,下意识地看向和妃,见后者没有什么表情,当下也有些慌了:"宁妃娘娘,臣妾弟弟的确失职,可是也是初初上任,没能熟悉后宫,还请娘娘宽恕。"

心宁冷笑,还想说什么,却听见旁边衣柜里轻轻响了一声。

留岁反应快,一边安抚哭泣的凤歌一边走到衣柜那儿挡着,左夫人在里面,再久一定会跌出来的。

和妃在想事情,淑妃在哭,加上小凤歌哭得大声,谁也没注意到那动静。

心宁松了口气,道:"本宫今日实在困乏,便先就寝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两位姐姐还是先回去罢。"

和妃慢慢站起来,朝心宁行了半礼就退出去了。淑妃紧跟其后,很快消失在门外。今日她们走错了一步,明日估计不太好混过去,应该在天亮之前想好该怎么办。

留岁关上门,连忙将衣柜打开扶了左夫人出来。守幽也从窗外翻进来,松了口气。

"还好回来得及时。"心宁放下被子,里面还穿着夜行衣。

"歌儿,你做什么去了?"左夫人担忧地走过来在床边坐下,看着她那一身黑衣,皱眉道:"皇宫里高手如云,你怎么这样犯险?"

心宁朝左夫人笑了笑,安慰道:"没事的娘亲,我这不是回来了么?她们要害我,反倒救了我,说明上天也是眷顾我的。"

左夫人叹息一声,抱过小凤歌哄着。心宁看着这完好无损的两人,心里松了松,终于放心了。

回到主殿,守幽关上门,转身走到主子面前,看着桌上摆的盒子,很是为难。

"要看么?"她问:"可是万一是很重要的东西,发现不见了,陛下会发火罢?"

心宁翻着那红木盒子看了好一会儿,里面沉沉的,应该是诏书一类的东西。她很好奇,这么早放在匾额后面的,会是什么诏书。

"打开罢。"

若有来生,必不再爱你 第一百一十六章 遗诏(大结局上)

守幽深吸了一口气,将红木盒上的封印拆开,慢慢地打开了盒盖。

明黄色的苏锦裹面,样子看起来像是一卷需要宣读的圣旨。心宁伸手将它拿出来,有些迟疑地展开。

前面有很长的恩词,心宁慢慢地看着,有些不明所以。看了好一会儿,才扫到主要的一行字:

"...此去边关,为守我大燕江山。若无法按期归朝,则将王位让与八王爷风城离玉,择吉日登基,福泽黎民。孤若身死,则不必葬入王陵,愿安于边关,望我疆土..."

"遗诏?!"守幽低呼一声,随即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惶恐地看向自家主子。出征以前就留好了遗诏?帝王竟是抱着不归的心去的么?可是...可是,主子怎么办?

心宁脸色微白,缓缓地将圣旨卷好,重新放回红木盒里,低声道:"将它封好,送回去罢。"

"主子..."守幽微微皱眉。

"娘娘!"有宫女急匆匆地跑进外殿,声音里带着颤抖,大声喊道:"不好了,娘娘,您快出来!"

心宁淡淡地将遗诏放好,然后起身,一步一步地往门外走去。她的表情很平静,像是已经猜好了结局一样,没有任何喜怒,就这样直直地向着外面的一片嘈杂而去。

天微微亮了,本该是酣睡懒起床的好眠时分,却因为一个自边关而来的人,惊醒了整个长安。

"王上以命与离王相搏,战至悬崖,两人同时从崖上坠下,但是王上托了离王上去,自己...自己却..."守天风尘仆仆地跪在心宁面前,下巴上长了青色的胡茬,看起来很是憔悴,一双眼睛布满血丝,声音也哑得不成样子:

"离国退兵了,并且承诺十年之内不犯燕国分毫。王上是用自己的命,换了整个燕国的安宁。宁妃娘娘,臣知道主子此生最牵挂的就是您,本说好凯旋之日要回来立娘娘为后,可是..."

宫灯冉冉,各宫各殿的人都聚在了翔龙宫前面。心宁静静地看着守天疲惫的面容,也静静看着周围的人脸上突然天塌了似的悲恸,沉默半晌,竟是一声轻笑。

守天是说,风城启难死了?那个强大到目空一切的帝王,那个欠她到无法偿还的地步的阿萧,已经不在了么?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消失了么?

"当---"沉闷的钟声响起,像是压碎神经的最后一粒尘土,周围的人瞬间全部跪了下去。

"当---"和妃等人站在一旁,眼睛睁得很大,带着无比的绝望和空洞,竟然齐齐跌了下去,不受控制地呜咽出声。

"当---"代表帝王殇逝的钟声回荡在整个王宫,东边的天空开始变得深蓝,带着压抑的颜色,慢慢地,席卷了整个世界。

"王上驾崩---"长长的尾音在宫殿之间回响,一遍又一遍,寂静地回响着,盘旋着。哭声四起,整个王宫,再无一人好眠。

燕王风城启难,享年仅二十一岁,却是燕国历史上最强大的帝王。固王权,收失地,稳江山。这位少年君主,在位不过十几年,却完成了历代帝王几十年也未完成的功绩,到最后也是为燕国而亡。百姓自发为其守孝,并在长安的十里亭边塑了雕像,以纪念其功绩。

国丧礼,因为没有遗体,便是由朝廷重臣捧了灵位,一步一步地奉与宗庙。几日之后,仇全也回来了,将牌匾后面的遗诏拿出,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宣读。消失近半年的白术是同南宫七一起回的长安,他跪在宗庙之前,只朝灵位磕了几个头。

"宁妃娘娘呢?"白术侧头问守天。

守天低低叹息了一声。

遗诏被宣读的时候,宁妃娘娘将他叫到了凤鸣宫,平静地问他八王爷是怎么回事。按照帝王原来的说法,八王爷是叛变了的,但是如今风城启难却亲手将王位送给他,这又是怎么回事?

他沉默了半晌,还是说了实话。那本身不过就是帝王想将她带回王宫的借口之一,八王爷和七王爷一样,都是与帝王十分亲近的兄弟,断然是不会叛变的。而比起帝王的攻国之才,八王爷则是很好的守成之君,所以帝王才会放心地将王位给他。

当时宁妃娘娘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将一份名单给他,让他转交八王爷。那上面有些人的名字是红色的,他不解,守幽却说,那些人是娘娘查出与私吞赈灾银两有关的人。

宁妃娘娘久居后宫,他实在想不到这样一个看似安静得体的女子,居然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查出这些东西。这是帝王一直想做,却没来得及做的。如今帝王不在了,娘娘却很好地完成了它。

八王爷回朝即刻登基,后妃们有的继续留在后宫,有的自请上山修行。白术不知道心宁选的是哪一种,但是当他和南宫七走到凤鸣宫的时候,里面已经空了。

"她走了?"南宫七打量了一圈凤鸣宫的模样,有些感叹:"金丝笼虽然是金丝笼,却也关不住真正的凤凰。白术,你说她会去哪里?"

白术摇头,面无表情地道:"我如何知道?总归现在都尘埃落定了,该去哪里都好。"

"啧啧。"南宫七翻了个白眼儿:"你能不能改改你那死人脸?半夜起来看见都能吓死。喂,不用去找她么?就让她这样走了?"

"嗯。"白术点头,慢慢地往宫外走去:"总有人会找到她的。"

一场战争来得快,去得也快,前后不过一个月,燕国与离国便都恢复了平静。街上熙熙攘攘,依旧是从前的样子。新王登基,普天同庆,多多少少冲淡了先王薨逝的悲伤。

风城离玉加冕为王,封原凌王妃上官取露为后,并广纳后宫,开始实行一系列养民政策,努力使燕国百姓从战乱中恢复,安居乐业。

白术和南宫七去了北方,不知道具体是哪里,不过听说白术喜欢边塞,估摸着是一起去看大漠落霞了,这两人的故事,留待后面论说。

守天和仇全都卸任了,仇全年纪大了,风城离玉特许他衣锦还乡,赐了宅院和银两,让他安度晚年。守天则是一人一马消失在宫门之外,不知道去了哪里。

离王凤盛骆仍旧专心安国,没有立后。粱水仙也一直不嫁,侍奉在简鸢左右。离国的日子,可以说是最平静不起波澜的。

珍珠绫罗坊换了东家,依旧在全国风风火火的。江南还时常有人提起当年的怀瑾阁和珍珠绫罗坊,不过现在,那两处店铺都已经换了人,早已不复当初光景。

天下还是一样的天下,只不过多了谁少了谁,于这世界,根本没有多大变化。

???

深冬,茶香伴着白雾散在空气里,好歹多添了几分暖意。一处茶楼之中,炭盆烤得火红,倒是一个温暖的好地方。

"今日咱们要说的,是先帝燕启王与两位后妃之间的爱恨纠葛。"茶堂之中摆了说书台,说书先生把响木一拍,开始了今天的段子。一听这开头,楼上楼下的人瞬间都安静了,好奇地侧着耳朵去听。

关于燕启王的传说很多,除了其政治与军事,大多便是对前后两个女子的深宠了。如今启王已逝,听说那位宁妃娘娘是跟着去了,但是事实如何,百姓也无从得知,只能听些段子罢了。

"话说前丞相左天清之女左楚歌,生的是倾国倾城,貌美无双,先帝在见过一面之后就对其念念不忘,于是在立后的同时,接其进宫,封为了嫔。"说书先生有板有眼地说着,唾沫横飞:"自古英雄爱美人,帝王身边,自然更是要美人相伴的。"

"扑哧---"二楼有一位清秀的公子一口茶喷了出来,捂着嘴轻咳了半晌。

隔得远,大家也没注意,只听说书的继续说:"左氏楚歌一入宫,自然是三千圣宠加身,一路扶摇直上,坐上了贵妃的位子。帝王恩宠眷顾,曾不惜摘下满湖的荷花,只为佳人一笑。也曾为了她,轻易废掉其他的妃嫔。还花了许多力气,为她种了满庭梧桐。这在后宫来说,可是难得一见的偏宠与恩泽。"

众人点头,左楚歌是福气最好的女子,当真是让人觉得生男不如生女啊。

闻言,刚才那清秀的男子挑了挑眉,看向旁边的主子。后者微笑不语,示意他继续听。

"可惜啊,红颜薄命,这位贵妃娘娘后来被人陷害,贬为了浣衣局宫女,还被一个小小的答应害得失去了孩子,就这样香消玉殒。帝王悲痛欲绝,足足几天没有上朝,只静静地守着人去楼空的凤鸣宫,看着那满庭的梧桐,独自神伤。"

"扑哧---"又有一人一口茶喷了老远,呛得咳嗽了半天。他没多掩饰,声音也大,自然也就显得突兀了。

"怎么,这位小哥,我说得不对么?"说书人听见动静,不乐意了,直直地看向二楼靠栏杆位置上的那个人。

那人脸色微微有些尴尬,但到底还是作揖道:"在下失礼,并无他意,先生继续罢。"

若有来生,必不再爱你 第一百一十七章 如初(大结局下)

这人声音颇为耳熟,二楼上坐着的清秀公子不禁侧脸去看。隔了几桌的地方坐着的那人一身普通的长衫,桌上放了一把佩剑,熟悉的脸上带着些许尴尬,朝楼下的说书先生抱了抱拳。

"主子,是守天!"守幽吃了一惊,飞快回头,低声朝旁边的心宁道。

此时两人都是一身男子打扮,虽然衣着普通,但是太过于眉清目秀。也是这小镇没有认识她们的人,不然早就穿帮了。

听得守天的名字,心宁顿了顿,默不作声地端起茶来慢慢喝着。从离开王宫那一天起,她一路南行,想亲自去边关,去他们大战过的地方看看。可是因为带着凤歌和左夫人,也不能太过奔波,所以行得很慢。听说守天是离宫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遇见,说实话,她不想看见他。

不言说她很淡漠,风城启难死了,她几乎没有什么表示,除了一日日消瘦下去的脸,她还是照旧吃喝,表情平静无波,甚至还在妃嫔们为先帝祈福的时候带着守幽离开了王宫,连灵前也未曾去过一次。

可是守幽却总是用很担心的眼神看着她,很担心很担心的样子。她曾经笑着打趣守幽是不是对她关心过头了,守幽却看着她道:"主子,如果我不是每夜都在您房门外守夜,我想我也会怪您薄情,毕竟王上生前是那样爱着您的。"

沉默了一会儿,她又道:"曾经说凤公子死了的时候,您是失忆,只有在睡梦中会呢喃他的名字。而现在,主子,您在回避,所以也只有在睡梦中,才会蜷成一团,哭得不成样子。您知道吗,没有哪一个晚上不是这样。"

是的,她习惯了回避最让她伤心的事情,所以也表现得格外的淡定。她不想看见守天,不想听到有关风城启难的事情,甚至也不经常抱着凤歌了。暂时让她躲藏一下罢,等到了边关,到了那处悬崖,她会慢慢清醒过来的。

"我们走罢。"说书人还在继续说,正好说到心宁入宫的那一段。她一笑,抬手朝守幽示意,然后往一侧的楼梯下去。

守幽瞥了守天一眼,见他没有什么反应,便随着主子慢慢地往茶楼外走。

"客官留步。"店小二拿了两个大盒子,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朝她们道:"两位客官,今日是本楼百年纳福之日,特送此时出去的两位客官两份福礼,讨个彩头,还请客官笑纳。"

两人一顿,守幽奇怪地打量了那店小二一眼,接过他手中的盒子,道了一声谢。小二乐呵呵地点头,转身继续去忙了。心宁拿过上面的盒子,好奇地打开。

竟然是一件斗篷,看起来很平常的样子,触手却是分外柔软。

"正好外面很冷,主子,咱们披上罢。"守幽拿出另一个盒子里的一件,微笑道:"这茶楼还真是有个好东家呢。"

"是啊。"心宁合上了盒子,抬眼瞥向柜台的方向,淡淡地道:"的确是有个好东家,还知道我对动物毛皮过敏,特意将狐毛缝在了里层。"

守幽一愣,顺着主子的目光看向柜台,那里只有一个不打眼的掌柜,也没什么可疑。只不过,依照主子的说法,这里必然是有故人了。

"啧啧,楚儿,你不感动就算了,何必还这样冷冷地看着我?"那模样普通的掌柜摇了摇头,满脸悲伤地看着心宁道:"亏我怕你冷着,还特意做了斗篷。"

这声音分外慵懒妖娆,跟那张普通的脸也分外不协调。心宁神色有些复杂,静静地看着这人从柜台后面出来,一步步朝自己走来。身后的守幽下意识地上前挡在自家主子面前,防备地看着他。

"是你。"

淡淡的两个字,让凤盛骆停住了脚步。茶楼很安静,只有说书先生的声音和偶尔响起的几声叹息。有寒风从厚厚的门帘外吹进来,背后凉凉的,心里也是。

"你怨我么?"凤盛骆看着心宁,认真地问。

风城启难的死,他要负全责,如果不是他决定攻打燕国,他也不至于坠崖。楚儿心里,会不会怨着他?

面前站着的女子太过平静,若不是看着她瘦得尖尖的下巴,他会以为她已经不难过了。无论是左楚歌还是慕容心宁,她都太过坚强,太过倔强。这样的楚儿,也才更加让他心疼。

心宁想了一会儿,淡淡地摇头:"你说过,不会做让我难过的事情,所以我想,你应该也不是故意的。只是,你曾说无论发生什么,都让我相信你。而现在,因为他不在了,所以我很难过、不幸福。夫子,这可怎么办?"

凤盛骆轻笑一声,一双凤眼直直地看着心宁的眼睛,道:"楚儿,以前同他在宫里生活,你幸福么?"

那么多的嫔妃,都属于这一个男人。无数繁杂的政事让他分身乏术,几乎每次醒来,身边都是空落的位置。无聊的时候,那个人永远不在,而明知道自己不喜欢宫廷,还要一直呆下去。这样的生活,你幸福吗?

心宁低笑了两声,垂了眸子道:"当然不幸福,谁会喜欢那样的生活呢?后宫里的女人想争的东西太多,而且不争不行,偏生我只要一样东西。可是那东西早已经在权力欲望的束缚之中破碎得不成样子,再也不能只属于我。"

"其实,就算这次阿萧凯旋归来,立我为后又如何?我可能还是会在满一年之后带着凤歌和娘亲离开王宫的,因为那地方,终究会葬了所有的情感。到最后不过一起冰冷地葬入皇陵,又岂是我所愿。"

凤盛骆点头,又道:"总归是要离开他,可是如今你却如此难过。楚儿,肯承认你依旧深爱他么?"

深爱?心宁看了凤盛骆一眼,摇头:"我不知道。"

若是深爱,怎么会这样轻易就可以决定离开他?可若非深爱,为什么知道他不在了的时候,感觉全世界都不再有什么意义了呢?对风城启难的感情一直太矛盾,所以她不愿意去想,也就一直模糊至今。

两厢沉默,大堂中的说书先生一拍案板,继续讲道:"要说这先帝对宁妃的恩宠,那是比以前的佳贵妃有过之而无不及,传说宁妃长得十分像左氏,因此获宠。但民间对此众说纷纭,有人说先帝更爱宁妃,也有人说先帝爱的其实一直是佳贵妃..."

再美好的经过,轮到别人口中述说,也不过是冷冰冰的别人的故事。心宁听了几句,低笑两声,抬头看向凤盛骆道:"我要走了,夫子,你保重。"

言罢,便想转身往外走。

"楚儿。"凤盛骆突然开口,止住了心宁转身的动作。她不解,疑惑地看着他,却听得一句:"你可还记得,我答应过,会送你贺礼?"

心宁顿了顿,垂了眼眸道:"是啊,你允了送我贺礼,难不成是我手中这斗篷么?"

凤盛骆摇头:"当然不是,作为你的夫子,同时也是这个世界上最希望你幸福的人,我的贺礼,怎么会只有斗篷。"

"还有什么?"

抬头看了看二楼,凤盛骆挑眉,几步走近心宁,握住她的双肩,忽然低下头来。

守幽站在一旁,看着凤公子直接朝主子唇上亲去,惊得眼睛猛然睁大。当下僵在那里,倒不知该怎么办了。正想去阻止,身旁却突然卷起了一阵风,直直地冲上去隔开了凤公子。

"凤盛骆,你找死么?"

那人一声怒喝,脸色难看得紧,左手护着心宁退了老远,幽黑的眸子死死地盯着站在原地浅笑的凤盛骆。

心宁愣了愣,抬头看向身边的这个人。他眉眼俊朗,依旧是一张怒意横生的脸,带着君临天下的霸气,皱眉看着前方。

是风城启难。

守幽捂住了嘴,楼上的守天也翻身而下,微笑着站在旁边看着这三个人。凤公子给宁妃主子的贺礼,正是一个完完整整的阿萧,再也不被帝位羁绊的阿萧。他们一路跟着心宁等人从长安来到这里,赶在她去悬崖之前,揭露真相。

因为风城启难说,真要让心宁到了悬崖,她会崩溃的。要给她幸福,就在那之前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