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朕自己不逃出去?”淳于宗哈哈大笑,笑声更比歌姬歌声凄凉,“七七,这是淳于家的江山,朕是淳于家的子孙。你明白吗?你明白么……”

你明白压在我肩上的是什么吗,我快守不住祖宗用血打下来的江山了,这如画江山就要拱手让人……

淳于宗像是已有几分醉意,拉着七七的手不停地问她明白么,眼眶慢慢红了,七七忽然心疼起来。

在淳于宗的痴缠下,底下的舞姬已经换了舞姿,曲子也比刚才大气……

燕儿东逝流水,

战士吹梅一别。

南国正芬芳,

病玉阶瑶殿香冷。

暮雨晴,

落花相思翻飞……

七七呆呆地看着歌姬幽转而唱,嗓音柔和而幽雅。

“南国正芬芳,病玉阶瑶殿香冷……”

七七惊愕地转回头,淳于宗执银箸轻敲着杯沿,念念有词地随歌姬一起哼唱,那样专注的神情,那样抑扬的调子混淆了七七的视线,思绪飞回六岁那年的金水镇,有个男孩在她耳边用这世间最温柔的声音唱着……

一个皇字还没吐出口,正广殿的大门又被从外推了开来,一个雍容华贵的年迈妇人由宫女两边扶着走进来,老人家一进来就把一个舞姬推开,大怒,“唱什么唱,不知国恨的贱女子,都下去!”

曲调倾刻停止,震慑于妇人的威严,一众人通通退出去,也打消了七七的思绪。

绝情(4)

殿内一清净下来外面的号角声又开始通彻响着,老妇人这才晃晃悠悠走到金玉阶下,“参见皇上。”

淳于宗扔掉手中的银箸,苦笑道,“翠云姑姑,你这又是何苦,外面的声音难听得很。”

她是当年带皇上和德王逃出宫并照料到大的宫女翠云,七七总算明白为何她会在皇帝面前也敢呼喝一群舞姬。

“闭目塞耳难道就能解决了吗?”老妇气得直喘,“这夏候奸贼都打进宫里来了,皇上还在让这些个乌烟瘴气的东西在这边污辱圣听,。”

淳于宗扯了扯七七的衣袖,“你去替朕扶着翠云姑姑,让她消消气。”

七七听从地走到老妇面前,却被她一把推开,年迈归年迈,她的手劲不小,七七差点摔倒,刚站稳就听老妇骂道,“这又是哪个舞姬,把她给拖出去!”

淳于宗无话,一个年轻的士兵不等通传便闯了进来,刚跨进门槛就重重地摔了一跤,情急地直接趴伏在地上回话,“奴才参见皇上,令德门、成贵门已经失守,夏候军步步紧逼,孟郡马、陈将军们他们快顶不住了,城外陈将军的大军至今未能破城而入。”

这就代表着宫里的人顶不住,援兵进不来,一切成了死局。

不懂是谁先尖叫一声,接着惊慌声在正广殿顿时四起,宫女太监们乱作一团,哪还有心情值守,也没人管老妇的厉喝,交头接耳后通通就着正广殿的大门逃蹿地冲出去,大北见状吓得跑到七七身边抱紧她的腿。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老妇急得大喊,皱纹深深的脸上怒不可遏。

“真快啊……”淳于宗仿佛没看到眼前的一切,从唇间慵懒地逸出一声,视线看向外面,“还没到正午呢。”

绝情(5)

淳于宗饮下最后一口酒站了起来,目光凝向七七,“你过来。”

大北只能放开抱着七七的手,七七一步步拾阶而上,在淳于宗的吩咐下端起摆放在桌案一旁的九旒冕,淳于宗微低头,七七郑重地将冕冠替他戴了上去,看着冕冠前后的十二道旒轻轻晃动,淳于宗挺直起背,面色庄重,“走吧。”

淳于宗着双底厚鞋走下阶,敲击出厚重的声响,一步一声,如绝望的声响。

七七凝视着淳于宗越行越远的背影,旒上玉珠晃响,她忽然明白这是皇帝最后庄严的象征。

正乾殿,历来帝王同臣子议事的地方,淳于宗安坐于龙位之上,听着那刀剑嘶喊声越来越接近,越来越接近……

曲千秋扶着老妇携年幼太子站在淳于宗右下方,一群嫔妃或抱着自己的皇子公主嘤嘤哭泣,或惊慌失措地张望着外边,不时传着翠云姑姑的责骂声。

七七站在淳于宗的左下侧,旁边还有一群帝党的文官在窃窃私语,大北始终抱着她的大腿,忽然抬起头来咽咽地说道,“夫人,我饿了。”

七七这才想起她们已是一天未进食,这会儿太阳该落山了。

七七蹲下身来小声安抚着他,大北委屈地把脸嘟成一团,一声刀剑滚地的声音清清脆脆地传来,所有人都把目光聚到殿门,浑身是血的兵一步一爬地迈进门,哀嚎地喊道,“皇上移驾吧,杀进来了,各个重要宫门皆已失守,他们一路杀进,直逼正乾殿,求皇上移驾……”

又失守了,杀了一天也没能守下来,真成死局了么。

淳于宗正襟坐在上,看不清什么表情,只听他问,“陈将军的大军呢,还没破城而入?”

“是!”士兵绝望地说出口。

绝情(6)

闻言,一个文官走出来说道,“即便大军此刻能破城而入也无法立刻入宫救驾,依微臣之见,皇上同皇后、各位娘娘、皇子、公主由御林军杀出一条血路出宫,他日再做打算。”

在这个时候要他逃跑么……

见淳于宗不动声色,官员们纷纷跪下来,连带着嫔妃们也通通跪下。

“请皇上移驾!”

“请皇上移驾!”

“请皇上移驾!”

……

这朗朗的声音在告诉他他已穷途陌路,没有路好选了。

淳于宗似是累极,随手挥了挥,“王卿,就照你说的安排,保护好翠云姑姑和太子她们。”

“遵旨。”文官立刻应允,突然又发觉这话说得不对劲,才想着淳于宗已从龙座上走下来,众人这才想到皇帝做什么,他想一个人留下,焦急地大喊出声,“皇上不可!”

淳于宗还没开口,曲千秋已经走过来打断众人的话,“按皇上说的去做,别再耽搁了。”

“这……”这皇后似乎也想……

淳于宗偏头深深看向曲千秋,曲千秋温婉地笑着,没有一点即将亡国的害怕,“皇上,我是淳于家的媳妇。”

所以她会陪着他直到最后一刻的死亡,她的笑是在竭力安抚他。

从头至尾,只有她才真正懂他。

淳于宗会心地一笑,其实从来他都没有真正花过心思在皇后身上,对他来说后宫只是延续子孙的地方,他曾动过情的就只有……

淳于宗转过头,七七蹲着正竭力安抚着怀中的孩子,感觉到他的视线她默然地抬起眼,下意识地抱紧大北,像是预知他即将做什么,她认命地低下眼去。

“你跟朕走。”淳于宗淡薄地出声,曲千秋凝看她一眼,只听她带着一丝请求低声道,“放过这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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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情(7)

“好。”淳于宗欣然答应,立刻有人将大北抱着站到那一群嫔妃中间,大北完全不懂发生什么事大哭起来,他的哭声像是带动了殿内的人,小皇子小公主立刻哭成一团。

两个女子跟在淳于宗后边亦步亦趋走向殿外,底下最后守卫的士兵严阵以待,三柱香的时间后,夏候聆的大军逼到了殿前,每个人都拿紧了属于自己的兵器争锋相对,两军相对肃杀之气油然升出。

对面的军队高举着夏候字样的旗帜,不一会儿军队让出一条道,一个年轻的男子坐在椅子被人推了出来,望向她们这边,远远的,只掠过三道影……

曲千秋突然咳了一声,淳于宗显露难得的关心,“怎么了?”

“没什么,可能这边风大了些。那是?”曲千秋牵强地笑着问道,淳于宗不由得凝看身边的七七一眼,然后说道,“夏候聆谋反的肱骨之人,相士青云。”

七七没有对上他的视线,站在高高的风口处望向对面,只见一人坐于白马之上缓步走到阵前,那一身雪衣与黄昏的颜色相映,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她清楚,他一定为她站在这儿而失望,但犹豫一定没有,他从来都是果决的人,她从来都清楚地知道。

夏候聆从马上翻身而下,将马鞭交给旁边的人,然后单膝跪了下来,阵营立刻响起响亮的号角声,稍息,场上寂静无声,只听到他自信的声音充满冷漠。

“请皇上退位!”

七七看到对面阵营的人通通跪下去,如一层层汹涌的波浪一个个跪了下去。

“恭请皇上退位!”

“恭请皇上退位!”

……

声势浩大,喊声冲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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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情(8)

曲千秋首先迈出步来,“夏候聆!你谋逆窃国,即便今日你得到天下又如何,史书会将你的累累罪行公告于后人,你不过是一个窃国的贼子,永远也不可能会是真龙天子!”

坐在椅上的青云身形一晃,慢慢注目向夏候聆,只见他嘴角始终勾着冰冷嘲讽的笑意,须臾站了起来抬起头来。

阵营的士兵通通跟着他站起来,那一瞬间他的衣袂轻飘,凝望向高耸的正乾殿,如睥睨天下。

“请皇上退位!不要再多造杀戮!”

“夏候聆,妄造杀孽是你这乱臣贼子,你说这等话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孟然一身威武盔甲站在这边御林军阵营的最前方,对着夏候聆大骂。

淳于宗终于开了口,斜阳洒落到他玄色的冕服上如同洒上一层金光,“身为大淳的皇帝,身为大淳的兵,即使是死都要守护住大淳!”

字字铿锵,御林军被激起了浓烈的爱国之心,纷纷大喊起来,“誓死护驾!誓死护驾!”

两军开始叫嚣起来,请皇上退位和誓死护驾两种声音在正乾殿外的天空久久响彻。

已经没什么好谈的了。

夏候聆扬起手要下杀令,淳于宗一个眼神示意过去,守候在旁的士兵立即上前抓住七七的双手,将刀横到她的脖子上令她动弹不得,即便早知会这样七七仍是倒吸一口冷气,夕阳反射着刀锋的锋芒一直映到夏候聆的眼底,刹那间,那个杀字哽在了他的喉咙口。

两军对阵之下,他扬起的手慢慢收拢,七七的眼泪立刻滑落到脸上,嘴角渐渐凝出一抹笑,够了,从京城街上那惊鸿一瞥到现在他终于会为她犹豫,对她来说已经远远够了,够到她此生足矣。

绝情(9)

七七闭上眼,仰起头往刀上撞去,一只手忽然揪住她的手往后扯着,不让她靠近刀锋,七七睁开眼,却是淳于宗用力攥紧她的手,他的双眸有替她深深的不值,“你操之过急了。”

说完,淳于宗往前面望去,七七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夏候聆从身旁云雷手中接过一把弓,青云在他旁边略显急燥地说着什么,但那白皙的手指还是往弓弦之上架上箭,然后举起来直向她们这边,

“护驾!护驾!皇上皇后往后啊!”

围在淳于宗三人身边的士兵立刻慌成一团,淳于宗却站在原处纹丝不动,眉目间有着君王临危不变的从容。

其实那只是他和她同样清楚,那枝箭不是弑君,而是要杀她……

她以为她会心凉,可出乎意料地什么感觉都没有,是因为她早料到这一刻的缘故吗,还是他给她的已经足够足够多了……

然而,似乎所有的事都发生在那一瞬间。

她清晰地望见孟然跨马从御林军中挥刀冲出,大喊着直冲向对面的军队,夏候聆的箭也同时射出,没有改变方向绝情地射出……淳于宗猛地挡到她身前,架在她脖子上的刀慌张地退回,擦过她的肩割出一道伤口,淳于宗的身子倏地一震,整个人伏在了她的身上。

“七七,若我不是淳于后人,我比谁都想你要好,你明白么……”

一刹那间,七七的耳中听不到任何声音,眼里只有面容瞬间苍白的淳于宗。一群人慌乱地把淳于宗自她身上扶下,随君侍候的御医一把拔下他背上的箭,草草给他止血,再没有人去再意旁边那个震惊僵硬的她……

最后的选择(1)

好久好久,七七的世界终于恢复清明,然后听到于忠那粗嘎的嗓子嘶声力竭地在喊,“六爷!六爷!”

七七全身涌起一股又一股凉意,僵直着身体不敢置信地往下面看去,只见一匹棕色的马在两军对垒中间闲暇踱步,马上一个年轻的人倒在血泊之中,胸膛上被一把枪深深刺进,那威武铠甲在霞光中泛起微红的光,血自他身下弥漫了正乾殿外白色的地……

似自他的血开始,两军呼喊着冲向对方,厮杀声遍地响起,刀光剑影让他们杀红了眼。

“我家里还有、有一家弟妹……你,你记得……帮我、帮我照顾。”

“嫂嫂,你别理五姐那个乌鸭嘴,我们孟家真缺个当家人,你可千万别走。”

“我十一岁了!我也只比你小五岁而已!”

“我都担心死了,万一你有什么不测,我也不知道该指望什么了。”

“嫂子,你知不知道你对夏候聆的情不止毁了我大哥,也毁了我!”

……

所有种种交织在一起,胸腔里被什么堵住了,堵得严严实实得不到出路,七七突然大叫起来。

“啊”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震慑住了,坐在地上让御医医治的淳于宗同曲千秋不约而同朝她看去,她脸上的悲伤似乎随时会掉下眼泪,但她掉不出眼泪,完全掉不下来。

她的叫声也很快淹灭在厮杀声中,可那种悲戚凄厉莫名让每个人都惊骇住了,就仿佛他们在面对即将亡国的事实,从身体里涌出剧烈的悲恸,一时间所有人都沉默了。

于忠浑身是血地背着了无生气的孟然走了上来,孟然胸膛上的枪已经被他截断,血一滴滴掉落在玉石阶上。

最后的选择(2)

于忠将他放倒在七七面前,孟然双目紧闭,脸早已被鲜血涂抹染透,七七跪坐下来,手颤抖地抚向他依然俊朗的脸想替他抹掉血,可是抹不掉,越抹越多,直接到她的双手也全部沾满血,她还是抹不掉,他的脸就是干净不了,怎么都干净不了……

于忠扯开孟然胸膛上的铠甲,从他怀中掏出一样东西递给七七,“六爷说他死后一定要交给您保管的东西。”

他那只布满鲜血的手摊开,一枚小小的玉环就躺在上面,看不出本来的玉色,只有红色还是红色……

七七接过玉环,这是孟家的家传之物,他为什么要交给她,她根本没有一心一意为孟家过。

“我当年陷冤案入狱,是六爷还我清白,大恩大德没齿难忘。”于忠边说边又提起孟然的手将他背起来,耿直的汉子话语哽咽,“夫人,六爷从北国回来后没有一天快乐过,他说他最快乐的时候就是在老房子里,如果今天死了,那就是他解脱了,他永远认您是孟家的人。”

他永远认您是孟家的人……

七七捧着玉环喑哑地哭着,于忠又背着孟然一步步往下走去,背上那个身影被鲜血染透,她永远也不会忘记,在那样一个黄昏,一个少年踩着地上的大蒜仰着头跟她说话……

在这样你死我活的杀戳下,谁都不能为一个死人多加感伤。七七被人拉到曲千秋身边,一群士兵簇拥着她们往殿内走,曲千秋竭力喊着,“皇上,皇上……”

淳于宗仍是坐在地上,略显苍白的脸庞冲她笑了笑,然后深深地望向她身旁的七七,她的念旧曾经让他自惭形愧,可原来当他放下一切的时候,他也可以念旧,哪怕她永远会不知道……

果然发错了,我哭

最后的选择(3)

淳于宗回头凝望一眼远处退居于后白马上的人影,他终究是输在夏候聆的手里,他怎么可能斗得过一个教他如何登上天子之位的人……

七七直到被扶坐到马车的时候才明白淳于宗是想让她逃离,曲千秋惊愕地看着马车上的老妇,“翠云姑姑,你一直等在这里?怎么还没走?”

“奴婢没见到皇上怎么走得开。”老妇自称奴婢,见七七坐进来后再没人上来不禁老泪纵横,“皇帝不肯来吗?”

曲千秋扶住老妇,眼中泪光闪烁,“姑姑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他把淳于这个姓氏看得比天还重,要他离开他怎么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