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他们将我们送进了一座黑屋,足足七天七夜,没有给我们一口水,也没有任何吃食,他们告诉我们,在我们之中,只有一人能活下去,便是杀了其他众人,留下最后一人,方可从黑屋出来。”

杨奴娇听了这话,小脸顿时白了,就连身子亦是抑制不住的开始颤抖,她盯着夫君的面容,费尽力气才吐出了一句话来;“那相公,杀了他们吗?”

宋淮安颔首,只闭了闭眼眸,道;“为了活命,只得如此。我不杀旁人,旁人也会杀了我。”

杨奴娇良久说不出话,不知过了多久,才有气无力的说了句;“带你们回京师的人是谁,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们是凌阳王府的人,这么做,是为了王府培养死士。”

杨奴娇打了个激灵,一句话脱口而出;“那相公,你以前也是王府的死士?”

宋淮安道;“不错,我当日从黑屋走出,便有人将我带进了王府,在王府里,还有九个与我一般大小的少年,他们....也都是与我一般杀了自己的同袍,才能活着出现在王府。”

说完,宋淮安顿了顿,接着道;“我后背上的青狼獒,便是在王府所刻,奴娇,古藏人曾会将一母同胞的十条犬搁在一处,不给它们吃食,任由它们互相残杀,活下的那一个,便是九犬一獒的青狼獒,凌阳王府对我们,便如同藏人对犬,同样如此。”

066章 苦了你和孩子了

杨奴娇愣住了,她声音艰涩,艰难的吐出了一句话来;“他们将你们十个人关在一起,自相残杀吗?”

宋淮安摇了摇头,道;“这世间最强大的死士,不仅要有最纯熟的刀法,还要有最狠最冷的一颗心,王府里的人让我们同吃同住,一起练功,让我们同生共死,犹如兄弟。”

宋淮安说到这,眉宇间是深切的寂寥,黑眸中则是压抑的痛苦。

“这样的日子,足足过了三年,三年后,我们十人中,只有一人可以活着,这个人会被封为青狼王,并在后背刺上青狼獒,是为死士之首。”

杨奴娇身子极冷,小声呢喃;“相公,杀了那九个人?”

宋淮安点头,“他们都是与我亲如手足的兄弟,谁的心硬,谁才能赢。”

杨奴娇小脸雪白,只觉得此事太过可怕,越想越是心惊,就连牙齿都是不由自主的搭起了颤。

宋淮安搂紧了她的身子,看着她雪白的一张脸,黑眸中漾起疼惜之色,只低声道;“我这一双手,早已沾满了鲜血,我不愿告诉你,是怕你知晓这些后,会怕我,惧我,离开我。”

杨奴娇的眼泪一颗颗的落了下来,一双手紧紧攥着宋淮安胸前的衣襟,说不出话来。

宋淮安为她拭去泪珠,接着道;“我曾为凌阳王府杀了太多的人,那些人,无不是权势滔天,甚至有些还是皇亲国戚,到了后来,我渐渐麻木,只觉得自己身上,再也没有了人气。”

杨奴娇怔怔的听着,好容易才说出了一句;“那相公,为什么不逃走呢?”

宋淮安勾了勾唇,道;“王府里的人将我们从边疆带回京师时,就喂我们吃了一种药,药性发作时,只会让人生不如死,凌阳王府,便是以此药来掌控我们。”

杨奴娇一听这话,眼瞳中顿时浮满了惊惧,失声道;“倘若药性再犯怎么办?”

宋淮安拍了拍她的手,道;“你不必担心,早在十年前,有一人曾为我求情,让我服下了解药。”

“那人....是谁?”杨奴娇好奇。

宋淮安沉默了下去,隔了一会,才道;“是当今的圣上,当年,他还只是三皇子。”

“他...为什么要帮相公?”

宋淮安闻言,只觉喉间一涩,心口处更是苦涩难言,过了许久,他方才低声说了句;“是为了如今的凌阳王妃,永安公主。”

许是见杨奴娇一脸的不解,宋淮安为她捋好头发,淡淡道;“当年,凌阳王府支持三皇子夺嫡,暗中将我送进宫,去襄助三皇子取得皇位,在一次狩猎中,我曾救过三皇子的胞妹,永安公主一命,公主知我身份后,曾恳求三皇子出面,为我从凌阳王府得到了解药。”

杨奴娇这才听了明白,不由自主的轻声言了句;“这样说来,永安公主是个好人,若不是她,相公如今说不准还被那药折磨呢。”

宋淮安不置可否,大手抚上杨奴娇的小腹,温声道;“往后这一路,怕是要苦了你和孩子了。”

067章 去大赫

杨奴娇想了想,反握住了夫君的大手,她微微颤着睫毛,声音轻柔却坚定;“只要能和相公在一起,我不怕苦。”

宋淮安攥紧了她的手,他淡淡笑了笑,继而低声道;“奴娇,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你懂吗?”

杨奴娇不解的摇了摇头。

宋淮安揽过她的腰肢,道;“我曾为他们杀过太多的人,如今,他们为了守住秘密,自是要置我于死地。”

杨奴娇这才有些明白过来,只小声问着;“那我们....往后要去哪?”

“去大赫。”宋淮安嗓音低沉。

“大赫?”杨奴娇惊呼。

宋淮安颔首,“为今之计,也只有去了大赫,我们一家人才可以安稳度日。”

“可是....大赫人凶残好杀,大赫的士兵杀了很多人....”

宋淮安微微一哂,淡淡道了句;“都只是各为其主罢了,大梁的将士,又何尝没有斩杀大赫的百姓。”

“大赫,很远吗?”杨奴娇美眸中满是忧色,小手不由自主的抚上了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轻声细语的言道;“我会不会....把孩子生在路上?”

宋淮安闻言先是一怔,继而便是笑了,他伸出手抚了抚杨奴娇的秀发,温声说了两个字;“不会。”

杨奴娇松了口气,宋淮安瞅了一眼外间的天色,将小娘子的脑袋扣在了肩头,轻声道;“睡吧。”

杨奴娇的确是倦了,只向着夫君的怀里拱了拱身,沉沉睡去。

翌日一早,杨奴娇悠悠醒转,就见自己躺在山洞中,身下垫着厚厚的干草,身上盖着宋淮安的衣裳,芳芳蜷在自己怀里,睡得正香。

杨奴娇小心翼翼的起身,将衣裳给孩子掖好,自个独自走出了山洞,却并未瞧见夫君的身影,隔了好一会儿,才见宋淮安从北面的深山里走出,手中拎着一只野兔。

早餐便是吃的野兔肉,宋淮安将野兔打理干净,架上干柴烤着,又从一旁的草丛中寻了几把嫩韭与野葱,待兔肉烤熟,男人将一只兔腿撕下,递给了芳芳,只让孩子吃的满嘴流油,好不过瘾。

接着,宋淮安又是将另一只兔腿递给了杨奴娇,岂料杨奴娇却并没有接,只摆了摆手,小声道;“相公,我不能吃兔肉,村里的老人曾说过,有身子的人若吃了兔肉,孩子会是三瓣嘴儿。”

宋淮安听了这话,既是无奈又是好笑,虽然知晓这些话纯粹是无稽之谈,却也舍不得逼她,只得又去了小河旁,摸到了几枚野鸭蛋,埋进了柴禾灰里,等熟了后,剥给了杨奴娇吃。

一家人吃过早饭,宋淮安便去牵过马,将杨奴娇母女抱了上去,自己则是牵住马嚼子,让那马缓步儿走着,一路也不曾走官道,只挑了人迹罕至的小道走着。

“相公,咱们若去了大赫,那我往后,还能见着爹娘吗?”

临近晌午时,杨奴娇实在忍耐不住,开了口。

宋淮安停下了步子,手中一个用力,骏马也是停了下来,他望着自己的小娘子,声音低沉有力;“等风声一过,我定会陪你回杨家村,探望岳父岳母。”

068章 迎方夫人与小姐入城

有他这句话,杨奴娇便是放下了心,三日后,一家人已是与京师相距甚远,来到了遂州。

宋淮安头戴斗笠,一身短打扮,与寻常农夫毫无二致,杨奴娇与芳芳则是粗布麻衣,平日里,似这等带着孩子进城的村妇也不知是有多少,自然一点儿也不扎眼。

宋淮安牵着马,一双黑眸则是向着前头望去,却见守城官兵对着来往诸人再三盘查,他心下一凛,只见那些官兵竟是对男子视而不见,目光皆是落在一些十八九岁的小媳妇身上,瞧着这一幕,宋淮安眉心微锁,刚要牵马离开,不料竟有一队轻骑策马而来,对着守城诸将拿出画像,森然道;“凌阳王有令,务必活捉画像中人。”

守城将士不敢怠慢,俱是双手接过画像,张贴在城楼上,宋淮安眼力甚好,已是瞧出那画像之人正是自己,他不动声色,只将斗笠压得更深了些,牵过骏马,转身便走。

“相公,那画像上的人,是你啊!”杨奴娇压低了声音,对着男人说道。

宋淮安不曾回头,只一心牵着马,闻言也不过嘱咐了一句;“坐稳些。”

杨奴娇搂紧了芳芳,心乱如麻的,也不知改如何是好,难道果真如夫君所说,这天下虽大,却没有他们一家人的容身之所吗?

杨奴娇正昏死乱想着,就听前面传来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她循声望去,就见一群身披铠甲的将士,由一位独眼将军带领,向着城楼踏步而来,正是遂州城前来接班的守军。

宋淮安牵着马让在了一旁,自己亦是垂下了眼眸,杨奴娇更是大气也不敢出,连看也不敢去看上一眼。

“娘,你瞧,那人只有一只眼睛!”怀里的芳芳蓦然出声,只将杨奴娇吓坏了,慌忙去捂孩子的小嘴,却是为时已晚,那身骑白马的独眼将军已是向着自己母女看了过来。

杨奴娇心口直跳,见那将军终不过在自己和女儿身上淡淡扫了一眼,便是收回了眸光,胯下白马脚步不停,方才略微放下了心。

待将士们走后,宋淮安刚欲牵马离开,却听得一道浑厚沉重的声音对着自己响起;“等等!”

宋淮安眸心一紧,周身已是酝酿起杀意。

却是那独眼将军,折身而返,挥马赶至杨奴娇身旁,一双鹰眼炯炯,细细打量着杨奴娇的面容。

杨奴娇手心俱是冷汗,压根不知这将军打的是何主意,正慌乱间,就见宋淮安上前,逐字逐句道;“不知将军去而复返,所为何事?”

独眼将军一语不发,似是对男人的话充耳不闻,只从怀中取出一张小象,小象上的女子瓜子小脸,柳眉杏眸,瞧起来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眼前的女子看起来虽然比小象中的女子大了几岁,可与那小象上仍是有七八分相似,想起方纪昀的吩咐,独眼将军心下一转,又对着杨奴娇怀中的芳芳看了一眼,不免更是胸有成竹,对着身后诸人道;“来人,迎方夫人与小姐入城!”

069章 方纪昀的孩子就比我的孩子重要吗?

独眼将军话音刚落,杨奴娇便是怔住了,惊诧的呢喃了一声;“方夫人?”

听得此言,独眼将军对着杨奴娇拱了拱手,将手中的画像扬起,好让杨奴娇看了个清楚,那画惟妙惟肖,画上女子栩栩如生,虽然看起来年纪比杨奴娇此时小上了几岁,可明眼人还是一眼就能瞧出,杨奴娇就是画中人无疑。

“敢问方夫人,可否姓杨?”见杨奴娇面露惊讶,独眼将军微皱眉头,沉声相问。

杨奴娇一震,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道;“我是姓杨,可我不是方夫人,我相公姓宋....”

杨奴娇有些懵了,说完这句后,便是坐在马背上,用小手轻轻摇了摇宋淮安的衣袖,美眸中满是慌张。

宋淮安回身拍了拍她的手,低声吐出了两个字;“别怕。”

“夫人可否认识方纪昀,方大人?”独眼将军望着眼前的一家三口,心里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唯有面上仍是沉稳的,出声问道。

听到方纪昀三个字,杨奴娇的小脸顿时变了颜色,她一眨不眨的盯着面前的独眼将军,嘴唇轻轻颤着,却怎么也发不出声来。

见她如此,独眼将军又是向着宋淮安看了一眼,心里已是知晓了一二,不等他开口,就听一道童声响起,怯生生的说了句;“方纪昀是我爹爹。”

正是将身子埋在杨奴娇怀里的芳芳。

听了这话,独眼将军也不再废话,只向着遂州城的大门微微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对着杨奴娇道;“方夫人,方大人为了寻找夫人和小姐,可谓是费了天大的功夫,还望夫人小姐能尽快随末将进城,末将自是会送夫人赶往京师,与大人团聚。”

杨奴娇彻底傻了,直到宋淮安将她从马背上一把抱了下来,她还是怔忪的,似是回不过神一般,一张脸蛋如雪一般苍白。

见状,独眼将军眉心紧蹙,身后诸人亦是围了过来。宋淮安一手扣过杨奴娇腰肢,另一手则是握住腰间的朴刀,低沉着声音,吐出一句话来;“有劳将军告知方大人,杨氏如今已是我宋淮安的妻子。”

一听“宋淮安”三字,诸人的脸色俱是变了,待宋淮安将头上的斗笠取下后,独眼将军的脸色更是“刷”的一下变得青紫,他死死的盯着面前的男人,已是将杨奴娇母女都忽视了,隔了半晌,才冷声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宋淮安,咱们又见面了!”

宋淮安面无表情,抽出朴刀,诸人皆是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一步,唯有那独眼将军则是翻身下马,拔出了腰间的佩剑。

两人对峙着,宋淮安收回扣在杨奴娇身上的手,低声嘱咐了一句;“带好孩子,不要乱跑。”

说完,他向前走了几步,在距独眼将军只剩下三五步时,方才停下了来,淡淡说了声;“一起上吧!”

独眼将军亦是不曾含糊,举剑向着宋淮安刺去,宋淮安侧身避过,手中长刀挥起,顿时让人抵挡不住,区区几招,高下立现。

其余诸人终是高举长刀,齐齐冲了过去,早有人进城通报,未几,便从遂州城中涌出一批士兵,里三层外三层的将宋淮安围在了当中。

杨奴娇只觉得自己眼花缭乱,甚至看不清夫君的身影,她的心口狂跳着,就连遮在芳芳眼睛上的小手都是控制不住的乱抖,一颗心更是惊惧担忧,仿佛被人攥在了手里,又揉又搓,难受极了。

眼见着围攻的人越来越多,宋淮安眸心暗沉,每一招都是杀招,手中长刀砍死砍翻数人,竟是硬生生的杀出一条血路,逼得诸人不敢上前。

趁此机会,宋淮安冲到杨奴娇母女身边,一手搂住杨奴娇的腰肢,另一手紧握大刀,护着母女二人,迅速向后退去。

诸人一拥而上,宋淮安身形闪动,抱着杨奴娇母女上了马,双腿一夹马腹,疾奔离去。

身后追兵紧追不舍,杨奴娇怀着身孕,骑马并非长久之计,宋淮安浓眉拧的死紧,恰见前头迎面来了一辆马车,赶车人一见这阵仗,顿时吓破了胆,挥舞着手中的长鞭,欲驱马掉头,宋淮安身手了得,速度更是快的让人咂舌,杨奴娇甚至都没看清他是如何出的手,自己和芳芳都已是被他从马背上抱上了马车,而原先的赶车人则是身子不稳,落了下去,身后追兵已至,宋淮安匆匆道了句;“不要怕,带着孩子在前面等我。”

说完,男人在马臀上抽了一鞭,马车顿时拉着杨奴娇母女向前奔去,杨奴娇死死的抱着女儿,透过车帘,也只能瞧见宋淮安又是与追兵缠斗在了一起,她又惊又怕,话音里带着哭腔,唤了他一声;“相公....”

声音随风而逝。

宋淮安牵挂妻女,招招都是同归于尽的打法,只让那些士兵心里发憷,他是凌阳王府中武功最为高强的死士,是万里挑一的青狼獒王,是身经百战,浴血而出的暗夜修罗,这些寻常士兵在他手下便只如家畜一般,只有任凭他宰割的份儿,却仗着人多,亦是将宋淮安缠的分身乏术,胳膊更是中了一刀,伤口极深。

未几,后背亦是被人以长剑穿胸,伤势极重。

许是自己的鲜血更是激发出身体中的狂意,宋淮安受伤后,刀法更是凶悍狠辣,尸堆成山,竟以一己之力,杀敌百人。

诸人被他气势所镇,皆是三三两两聚在一处,手中长剑不住的轻颤,却是无人再敢上前。

宋淮安抹去了唇角的鲜血,一语不发的倏然转动身形,向着杨奴娇母女离去的方向奋起直追。

再说杨奴娇,自打宋淮安将自己和孩子送到马车后,这马不过是家养的马驹,起先跑的十分平稳,岂料到了半路,因着没有赶车人,这马竟是绊住了路面上的石头,险些将杨奴娇母女甩了出去,马儿受了惊,嘶鸣不已,马车晃荡的厉害,只将杨奴娇晃得头晕眼花,一个趔趄,怀中的芳芳竟是被狂奔的马儿甩至了车门口,杨奴娇骇然,赶紧伸出手死死拉住女儿,马车疾驰,孩子的大半个身子已然落在了车外,唯有一双小手被母亲死死拉住,孩子吓得大哭,杨奴娇人小力薄,又怀着孩子,能拉住孩子已是吃力,压根无法将孩子拉回车上。

蓦然,就听身后响起一道男声喝道;“松手!”

杨奴娇回头望去,正是骑马追来的宋淮安,杨奴娇自己的上半身也是露在了车外,一双手兀自死死的抓着孩子,她只觉得全身酸软,牙关紧咬,此时见着了宋淮安也不敢开口,生怕自己开了口,松了那口气,就没力气再去抓女儿。

是以,她的眼眶中满是泪水,却还是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松手。

芳芳早已骇的面无人色,小小的孩子哪里经过这种事,到了后来,已是连哭都不会了,似乎吓傻了一般。

“我再说一次,松手!我会接住她!”宋淮安已是低吼起来,他身上伤势极重,这一路疾奔,伤口处血流汩汩,让他咬牙道。

杨奴娇有些犹疑,因着抓着孩子,她的身子都是扑在马车上的,肚子刚好压在车板上,随着剧烈的颠簸,传来一阵阵抽痛。

“杨奴娇!”宋淮安的声音已是严厉起来,他这一声话音刚落,身后追兵又是追了过来,重新将他缠住,让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马车自自己眼皮下奔走。

他发了狂,砍死了几人,又是向着马车追去,不等他出手,就见马车的车轱辘碾到了一截断木,巨大的冲击下,杨奴娇终是再也握不住女儿的手,芳芳的身子离开了车厢,眼见着向着外头摔去。

“芳芳!”杨奴娇凄声喊着女儿的名字,竟是想也不曾想,自己亦是从车厢里跳下,落地后将女儿紧紧抱在怀里,母女两在地上滚了好几下,直到撞上一棵古树,两人的身子方才停了下来。

杨奴娇依旧紧紧的抱着孩子,以自己的身子保护着女儿,宋淮安目眦尽裂,只飞身下马,冲到了母女身边。

杨奴娇只觉得自己天旋地转,全身都痛,还有一处更是痛的撕心裂肺,直到男人将她抱在怀里,她似是想起了什么,她已经说不出话,唯有大颗大颗的泪水从眼眶中滚了下来。

“方纪昀的孩子,就比我的孩子重要吗?”男人的声音的低哑,他的手掌,已是触碰到浓稠的血液。

杨奴娇开了口,却也只是发出几声轻吟,追兵源源不断,宋淮安却并未再走,只将她横抱,向着那些追兵迎了过去,杨奴娇只觉得冷,漫天漫地的黑暗将她整个吞噬。

最后的记忆,是男人铁青的一张面容,与他眼底,那深不见底的痛楚。

京师,夜。

杨奴娇迷迷糊糊,这么些日子,她一直是昏睡着,模糊中只觉得有人在自己身边走来走去,她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070章 宋淮安的过往

一袭青衫的年轻男子守在一旁,俊挺的眉峰紧蹙,待御医为杨奴娇诊治后,方纪昀眼皮一跳,顿时站起身子,向着御医走去。

“如何了?”男人声音中透着焦灼。

“回大人的话,”御医拱手,恭声道;“夫人身子本就孱弱,此次又是失血过多,定是要精心调理才成。”

方纪昀眉头皱的更紧,道;“她究竟何时能醒?”

“这....”御医十分为难,斟酌着开口;“夫人白日间已是睁开了眼睛,但要完全清醒,恐怕还要再过个两三日。”

方纪昀闻言,终是什么也没有说,只对着御医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他静静的守在床头,望着床上的小人,乌黑的眼瞳中渐渐浮起一抹深邃的愧意,逐渐,变为疼惜。

他握住杨奴娇的手,杨奴娇依旧是无知无觉的睡着,他想起四年前,在他知晓自己要离乡参军时,的确是想娶一个女人回来帮着自己照顾老母与幼女。当年,他本意是娶一个杨家村的寡妇,可当他随着媒人第一次去了杨家村时,竟无意间见到了杨奴娇,惊鸿一瞥,便再也无法忘怀。

他从没见过那般清澈漂亮的瞳仁,也从没想过自己会娶一个十四岁的女娃娃,他曾生怕自己战死沙场,害了她一辈子,又怕自己有朝一日安然回乡,她却已嫁给了旁人。

最终,他还是托了媒人去了杨家提亲,洞房的那一夜,他心潮起伏,望着她带着稚气的面容,愧疚与怜惜一道涌来,甚至让他连她的小手都舍不得触碰,生怕会吓着她。

他比她年长十岁,若没有这场战争,他定是会将她捧于手心,不让她受丝毫委屈,当他翌日离乡时,他未曾回头看她,想起自己这一走,家里的重担便全压在她一人身上,步伐便犹如千斤重。当日,他便在心中立誓,若有一朝一日,他得以平安回乡,定是会补还她这些年所受的苦,战场上,刀剑无眼,数次与死亡擦肩而过,无论多苦,他也都是咬牙撑了下来,她小小年纪,他舍不得让她做寡妇。

听到脚步声,方纪昀顿时收回了思绪,回眸就见是府中的侍女,正捧着药汁,恭恭敬敬的行礼;“大人,夫人的汤药已经熬好。”

方纪昀淡淡颔首,将杨奴娇抱在怀中,另一手则是舀了一勺药汁,以唇试温后,喂在杨奴娇口中。

杨奴娇在睡梦中也是不踏实的,许是那药太苦,她紧闭着唇齿,就是不松口,方纪昀无法,只得轻扣住她的脸颊,强行将她的嘴唇挤开,将那一碗药汁灌了下去。

方纪昀接过侍女手中的丝帕,为杨奴娇唇角的药汁擦去,蓦然,却见杨奴娇动了动嘴唇,溢出了一句呢喃。

方纪昀眉心一紧,唤着她的名字;“奴娇,醒一醒。”

有细密的汗水覆上杨奴娇的额头,因着失血过多,她的脸色是十分苍白的,汗津津的一张小脸,此时看着更是可怜。

方纪昀伸出手指为她拭去额上的汗珠,俯下身子时,却听她轻声呓语了两个字;“相公...”

方纪昀心口一震,他坐直了身子,却心知杨奴娇唤的不是自己,他不声不响,就那样坐了好一会儿,方才起身对着一旁的侍女道;“好好照顾夫人。”

“是。”

方纪昀走出了屋子,去了书房,心腹已是等在了那里,刚见到他,立时行下礼去;“属下见过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