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的,吴巧臻斯文柔软的语气与那个女人不驯的神情在他脑中融合,周戉边往声音的来处走去,边打了个大大的寒噤。

绕过一排双层金属陈列架,后方是一片空旷的场地,电动气压千斤顶将一部鲜红的怒鲨举起,那个女人躺在一张滑板上,大半身体被跑车遮挡,两只脏兮兮的运动鞋露在外面。

一个矮个男人,只穿了一件单衣,工作裤用一条皮带勒紧在小腹之下。他四肢细溜溜的,肚皮却圆滚滚,看起来像一只肥跳蛙,很是滑稽。听到女人的话,立刻拿了一件工具,从车底递了进去。

“三向调节金属扳。”

“开口销钳。”

她每一声令下,那个矮胖男人马上能机智地找到工具,配合无比默契。

周戉安静地站在陈列架的阴影里,直到那女人脚蹬地面,娴熟地滑动身下的汽修滑板,将自己送出底盘。只听她不乐意地哼哼着说:“教会徒弟,饿死师傅。肥蛙,你就给我们家小刀和萨沙送过两回吃的,就学了这么多东西,赚大了啊!”

矮胖子干笑着回应:“我妈妈做的手工饼干,那可是满条街闻名的。”

周戉这才咳了一声,以示存在。

苏抗抗刚取下手套,听见这一咳,转过身来。她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瞬即恢复到过往的样子,抓着那对油腻的手套,两掌撑在后臀上,微侧着头,打量了他两眼,便当周戉不存在般,对身旁的矮胖子交代:“我跟老板请了假,先走了。剩下的小活儿你今天清完。”

说完,她从周戉身边擦身而过。

周戉踏前一步想跟上,哪知苏抗抗又调回头,嬉皮笑脸对矮胖子说:“肥蛙,钥匙。”

“苏,你别难为我。”矮胖子愁眉苦脸的,“老板知道会要了我的命。”

“少废话!”

矮胖子磨磨唧唧地摸出一把钥匙来,苏抗抗一下抢去,得意地抛起又用掌心接住,“明天回来教你动平衡调整。”

那矮胖子顿时大喜过望。

两人交谈间完全忽视了周戉,直把他当做透明体。周戉只得紧跟苏抗抗的脚步:“苏。”

她在一辆雷神越野前停步,拉开车门望向他:“有事?”

周戉无由地放轻呼吸,忽然惊觉已很久不曾再见她明亮的眼睛。

但凡美丽的女人,眼睛往往能传情,时而柔媚时而哀婉,但她不,她的眼睛里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清澈,毫无杂质。

但她明明是最神秘的,最难捉摸的。

苏抗抗不耐烦:“没事我走了,有事上来说。赶时间。”

说着她已经发动雷神,周戉当机立断坐上副驾驶,刚关上门,越野车强悍的动力系统低沉地吼一声,冲出了车行。

这是第二次被迫坐上她的车,周戉想起上回洛基山的经历,系上了安全带。

苏抗抗瞥他一眼,“在城里我向来遵守规则。”

“这是在鄙夷我的谨慎?”

“废话。有什么事?”

周戉自知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太过荒诞诡谲,无从开口。他思索由虫洞逃生的一幕幕,低声说:“我从科顿星回到联邦主星,在集团军医院休养了十四天。”

不能否认,他的声音非常好听,特别是此刻,语声低沉迟缓,带着一丝不确定,剔除了以往高踞人上的那种奇怪的尾音,更有磁性,更醇厚,像大提琴。

苏抗抗瞥了他一眼,正对上他研判的目光。

周戉问:“你不问问我为什么就医?”

“为什么要问?”她莫名其妙。“你是军人,负伤死亡在所难免。”

“我直觉你知道原因。”

“你的直觉莫名其妙,而且向来不准。周上校,如果你找我是想探讨你那女性化的第六感,可以下车了。”

这女人明明灵慧能干又善察人心,却总是以傲慢挑衅的态度一再试探他的脾气。她在抗拒什么?逃避什么?

周戉眼神渐炽烈:“你去过角兽座星云附近,那个虫洞周围,只是,不知道你用什么办法,从联邦战舰中控电脑抢到了操控权,然后操纵一架无人机来到我面前。”

苏抗抗再次瞥他一眼,好像他是来自外星系的未知生物。“什么乱七八糟的?”不等周戉继续讲下去,她开启了雷神越野的自动控制系统,然后打开一个再回收袋子,拿出里面的食物,用力大嚼。

周戉闻到一股奇异的刺鼻的味道,“那是什么?”

“韭菜。你们居然不知道吃韭菜,多香的东西,任由它野草一样长在外面。简直暴殄天物。”

“你们?”周戉眉目稍凛,沉声问。

苏抗抗发觉自己的语病,顿了顿,“你们这些上等人。”她将手中的食物递过去,“尝尝?”

周戉看一眼袋中那馅饼状物体,发觉那味道更大了些,敬谢不敏地摇头。

“你刚才说的那一串,我听懂了,可是每一个词都不明白。什么星云,还有虫洞。……啊,真香。”

她将漏于指尖的一丁点鸡蛋吮入口中,眼中晶晶亮,极为满足的表情。周戉注视着,一丝笑意不经意地由他嘴角逸出。

食物能带给她极大的快乐。他想。活得粗糙,但肆意自在,令人羡慕。

苏抗抗瞅他一眼,慢吞吞将最后一点吃完,顺手抹了下嘴。这才说:“你刚才描述的是一出星际大片?”

“是事实。霍小乙成功脱逃的契机,是星枭总部基地一次太空船失事事件,为此,霍小乙所乘坐的太空船临时转移到民用空港。事后调查,总部的太空船失事是因为黑客入侵,造成导航通讯系统信息混乱。而在此之前,霍小乙一直处于我的监控下,全程他只使用过一次电脑。就是这一次,他顺利沟通外界和同党。”周戉平静的声音一句句回响在密闭的车内,他边说边观察苏抗抗的表情,“我有理由相信,霍小乙有同党,而且极其擅长网络工程。”

苏抗抗回视他,深深叹气:“刚才你说的那些,我当没听过。不然别人把你送去疗养院就不好了。”

是说他神经病?周戉也知道那推测太过匪夷所思,以联邦先进的科技水平,即便把星枭总部基地空港的黑客事件解释为独立事件,一次意外。但角兽座星云附近发生的,已经严重威胁到联邦国防军事系统和作战指挥系统的安全。如果一个网络黑客可以轻易入侵,那岂不是代表帝国也可以轻易占据这颗星球?

“我最擅长的是机械维修,网络工程对我的意义是上网。最大的爱好是食物,不是偷窥你们的秘密。上校,你的想象力太丰富了。”爱好偷窥的另有其人,苏抗抗恼火地想。混蛋老盖亚,说好的一切尽在掌握万无一失呢?

目光相对,周戉立刻感觉到那双清澈眼睛中愤怒的火焰。他相信她刚才所说的,可他获救后,在无人穿梭机的操作光屏上看到的东西又如何解释?

周戉打开腕间的战斗终端仪,正准备拉开小光屏,一个急刹,他往前一冲,又被安全带拖回座椅。

“五吨!”苏抗抗笑着向车外招手。

二月隆冬,站在寒冷街口的五吨没有分毫瑟缩,呆头呆脑地左右张望着,看见苏抗抗,他将嘴咧得大大的,颊肉堆起两团,笑容极为可爱。

他像熊一般钻进雷神越野的后座,“哇。”看着皮质的座椅,想摸又不敢。

“你该下车了吧?”苏抗抗问周戉。

周戉望向车外,像是莱茵市郊的样子,他想起五吨似乎是在一间农场工作,于是问:“你打算把我丢在这里?”

苏抗抗抿抿嘴,不置可否地将雷神越野转了个方向,调头往市区。五吨此时发现前座的男人似曾相识,他怯怯地望了周戉一眼,想起什么,迅速收回目光,将怀中抱的袋子递给苏抗抗,满脸邀功的得意。“抗抗,叔叔给的。”

那是一大袋农场有机蔬菜。

联邦因为人力的昂贵,天然食品的价格也非一般人能接受。像苏抗抗租住的平民区,大多数普通家庭的食物还是以蛋白肉和合成鸡蛋,农场蔬菜为主。

但相比G4已经是天堂。

苏抗抗头也不回,手往后伸,准确地摸到五吨的脑袋,“乖。”

五吨的棕色头发被她揉得乱发飞舞,脸上全是幸福。

旁观这一幕的周戉有些不是滋味。周家是七大家族之一,他由胚胎医院抱回周家后,自从懂事开始起,就按部就班地读书,上学,考军校,然后入伍。他极少,不,是从未和平民家庭打过交道,原来他们的生活是这样的。

他想不起来父亲揉弄他的头发是什么时候,想不起来母亲何时以那种充满爱的眼神安抚过他,是他记事之前?还是从不曾有过?

“你们……,这是准备去哪儿?”

苏抗抗一幅完全没听见的样子。五吨的大脑袋卡在前座座位之间,左右看看两人,试探地说:“回家,吃饭。今天过节。”

节日?周戉思索,今天并不是联邦任何一个节日,难道是帝国的?还是……地球的?

他眼中不加掩饰的疑问令苏抗抗头疼,只得无奈地胡诌:“是G4星球的节日,为了庆祝一个叫夕兽的妓|女生下了G4星球的第一个孩子。”

“对!所以今天叫除夕。”五吨高兴地拍拍后座。

周戉搜索记忆,总感觉除夕二字有些熟悉,在哪里听过。

☆、第十七章

在盖亚号上,无聊到极点的苏抗抗和老盖亚按照系统存储的万年历,十天一小节,一月一大节的庆祝。节目不多,一曲音乐一支舞而已,也给他们带来不少乐子。

这个习惯在降落于G4星球之后因为疲于奔命而暂停,只有除夕这个节日在苏抗抗的坚持下保留下来。

苏抗抗在车行门口放下周戉,调转车头去接孩子们。虽然联邦提供免费的网络远程基础教育,苏抗抗还是愿意付学费送孩子们到真正的学校。经历过最孤独的岁月,她的体会是再丰富的知识也抵不过人与人交往,建立纽带这一过程的乐趣。

懂事的霍小刀已经为兄妹两人请好假,苏抗抗刚下车,苏萨沙就挣脱了哥哥的手,小鸟投林般扑过来。

苏抗抗抱住她,迎接了一个香吻。在校门口的雪地站久了,苏萨沙的脸蛋冻冰冰的,刺得苏抗抗直缩脖子,小坏蛋笑咯咯的还想继续。

“疯丫头,小坏蛋。”苏抗抗喜欢用各种词汇代替苏萨沙的名字,春天是小桃花,夏天是小香瓜,心情好时是小公主,抓狂时又是红头发的小疯子……,不一而足。

“我好想你哦……”苏萨沙把脸埋在姐姐脖子里,拖得长长的尾音表达不尽的依恋。接着她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比米粒大不了多少的珍珠白牙,嘟嘟囔囔地诉苦,“又一颗!为什么五吨和小刀哥哥不掉?”

霍小刀微笑着说:“我早就换完了,跟你说了多少遍?”

“是上牙啊?好,回家扔床下。”苏抗抗抚慰地亲亲苏萨沙的脸蛋,搂住霍小刀的肩膀,送他们坐上后座。

关于过节,除了孩子们,再没人比安德拉大婶更积极。她早在数天前就开始研究食谱,表示负责烤出一个香喷喷,形状正常的南瓜馅饼,而苏萨沙为了玩面团告诉大家她已经学会了做霜糖饼干,特别强调是动物形状的。

那天的家庭会议上,苏抗抗拍板:“都做!但天气这么冷,一定不能少了火锅。”

在盖亚号上有空气调节,在G4上气温全年如夏,这是她在联邦度过的第一个冬天,也是很多年来的第一个。那种寒冷不是身体发肤感受到的,而是由心而发,然后蔓延到四肢百骸。她知道这是源于空洞的心迫切地需要填补些什么,安慰的拥抱,赞赏的笑,——来自爸爸妈妈的。

她想家了。想到心脏抽痛。

门铃响时,安德拉大婶刚从古董烤箱里取出热腾腾的南瓜派,苏抗抗正在聆听厨房之外孩子们的笑声,饥渴地吸收他们的欢乐。

周戉站在门外,不仅有他,身边还有一辆堆满的超市用手推车。

苏抗抗大张的嘴好一会才合拢,“周上校……”

“联邦人从不拒绝友善的客人,也从不拒绝分享食物。”这是联邦流传已久的一句古谚语,表达联邦人在星球开拓期的互助美德。周戉指指堆满了食物的手推车,最顶端放了一只毛茸茸的粉红猛犸象。“今早空运到的,来自北部的黄羊肉,布鲁星蓝湾的冰鲜虾。”

苏抗抗舌下泛起口涎。实在太蠢了,她居然在考虑放他进门。

木门在她拿定主意之前被打开,安德拉大婶的双手重重按在自己高隆的胸脯上,让苏抗抗怀疑她下一秒就将伸出去拥抱门口的大个子。

“太慷慨了!施舍穷人,怜悯困苦,主也会赞颂的伟大美德。请问你是?”安德拉大婶脸上洋溢的笑容几乎把眼睛淹没。

周戉记起苏抗抗一行人中有个老妇人,但没料到会如此热情,着实有些受宠若惊。他望苏抗抗一眼,解释说:“我是苏的朋友。”

苏抗抗同时说:“不认识的。”

安德拉大婶自动将苏抗抗归为猪队友一列,忽略了她的蠢话。“可怜的孩子,快进来,雪片都沾上头发了。你喜欢茶还是咖啡,大婶会做浓香的奶茶。”她边说边伸手将那车食物拉进门里。

“大婶,你没问过我同不同意。”苏抗抗板起脸,用脚抵住手推车的滑轮。

安德拉大婶不悦地投来警告的目光,同时用力后拖。“苏,拒绝他人的善意和援助是不道德的。主也不会赞同你的行为。”

感受到大婶对食物的坚决,苏抗抗暗叹一声,选择退让。

而周戉则机智地踏前一步,站了进来。

他虽然低下头掩饰着,但苏抗抗分明窥见他唇角忍俊不禁的笑意。

这一来,苏抗抗被两人一车挤得贴墙而立。只听苏萨沙爆发一声尖叫,冲过来从安德拉大婶手中抱起那只粉红长毛象。“礼物?”她问。

苏抗抗沉下脸:“萨沙,说谢谢。”

苏萨沙吐了下舌头,放下怀里的长毛象,认真又带着好奇的眼睛仰望周戉:“是送给我的礼物吗?太谢谢了!”

周戉不自在地咳了声,说:“不客气。”

看他郑重其事地躬身对着一个不到大腿高的小女生说话,苏抗抗有些想笑,一时感觉放他进门蹭饭也不是那么令人难以接受。

安德拉大婶从厨房端出茶来。“快坐。”

大家这才发现家中根本没有招待客人的椅子。

他们租的房子,客厅即是两个大男孩的卧房,除了两张小床外只有一张茶几,吃饭作业都在茶几进行。幸好联邦的廉租房也全部配有地暖,冬天坐在木地板上并不难受。

周戉环顾左右,这五口之家的家居环境一览无余,简单陈旧,但整洁干净。

此前三个孩子正在茶几上玩一个光模拟重力场玩具,五吨掌握不好力结构,一个重力球下去把整个光模拟支架压垮了,重力球滚落一地。看见周戉进来,他和霍小刀立即认出是G4上那个凶悍的联邦上校,两人呆愕着注视周戉,连地上的球也忘了捡。

沉默中,周戉脱下鞋,在霍小刀身旁坐下,“我坐这里就好。”

霍小刀回望五吨一眼,五吨悄悄告诉他:“今天他在抗抗车上,明明说了再见,怎么又来了?”他自以为小声,粗嗓门足够让大家都听见这句话。

苏抗抗暗笑,回去厨房重新干活。

安德拉大婶热情不减,狠狠瞪了两个半大小子一眼。“坐这里也好,地下暖和。来,喝茶。”她堆起脸颊的肉,开始盘查户口,“是苏的朋友?为什么没有听她提起过?先生贵姓?做什么工作?也是住在莱茵市?”

她一边发问,一边不落痕迹地上下打量周戉衣着。

苏萨沙倚在安德拉大婶怀里,被那只巨大的粉红猛犸象遮住半边美丽面孔,她含着手指,满眼问号地望来。

四双眼睛同时盯视下,周戉满脸尴尬。他不过是对平民家庭的节日和苏抗抗的生活怀有一丝好奇而已,哪知这些人好奇心比他更甚。记忆中,就连去吴家时也不曾受过这样隆重的关注。

周戉轻咳一声,“我和苏是在G4星球认识的。当时我正执行任务,而苏……”

他转向两个半大男孩,弱智的五吨此时正兴奋而专注地望着他,霍小刀却流露出明显的不悦,直视他的眼睛里分明是抵触和讨厌的情绪。

“……苏那天带着两个孩子去打猎。在G4的荒野中,我们发生了一些误会。”

厨房里干活的苏抗抗不一会就听见五吨委屈地控诉:“明明是你们先欺负我们!还把我后脑勺敲出很大一个包!”她拿出手推车里的冰鲜虾,想象客厅中被围攻的当事人的窘态,几乎笑出声来。

她没料到的是,房间安静了片刻,那个低沉的声音说出一句“对不起”。

想来五吨也没料到会得到一句道歉,他木讷地回:“没事,我肉厚。”

苏抗抗停下手上的活计,想了想,将前一晚放在冰箱里储存的饺子多拿了一盘出来,意识到屋里的那位联邦上校不习惯韭菜的味道,又把饺子放回去,换了一盘过油的肉丸子。同时喊:“大婶,宝贝们,准备开饭。”

热腾腾的电磁炉放在茶几上,炉上架了一支金属锅,锅里汤汁翻滚,香味四溢。生鲜的食物摆在一边,每人的面前一碟调料,周戉用筷子尖沾了点尝味,猜测是某种豆类磨成粉做的酱,香味奇特。

苏抗抗留意到他拿筷子的娴熟手势,心中微愕。

感觉正被人注视,周戉抬头望去,苏抗抗先一步扭开脸。然后,他发现除了安德拉大婶,其他人像他一样,都舍弃了面前的勺子,就连小萨沙也手持一双短小的木筷,笨拙地往嘴里喂食物。

苏抗抗听孩子们聊学校的活动,听安德拉大婶讲街区的八卦,忽然意识到身为主人的职责,轻声问周戉一句:“你带来的虾和羊肉不试试?”

周戉看看那碟切片的黄羊肉,薄得能透光,他学着这一家人的样子,放在汤汁里煮熟。作为一个外来者,一个不请自来的客人,此时的他非但没有为自己的莽撞行为感到羞耻,反而心情轻松。三个孩子像初啼的小鸟,争抢着说话,表演欲望强烈的老妇人谈到街区人家的故事表情夸张,惹人发笑。暖融融的室内,蒸汽开始弥漫,他旁边的女人,也褪去了面具,看着孩子们的时候眼中满溢温情。

这是他从没有见过的样子,象牙白的皮肤因为室温而泛起淡淡的红晕,眉目温柔,黑色的眼瞳因为蒸汽的水分看起来更加润泽。

周戉感觉喉间一紧。

苏抗抗像感觉到什么,侧脸望来。

周戉努力维持平常的严肃表情,问她:“你借车预备去哪里?我送你们去。”

像上午他捕捉到她的口误,反问一句“你们”,苏抗抗再一次为他的敏锐而惊讶。对视间,她读出他目光中的认真,回头看一眼孩子们期待的表情,决定接受周戉的礼尚往来,答说:“打算去银河城,都没有去过。”

室内静默片刻,苏萨沙率先发出一声惊喜的尖叫,迅速丢下筷子,宣称:“我吃好了!。”

她穿着白袜子的小脚板啪啪地跑进房间拿外套,想起她新得的宝贝,又啪啪跑出来,拖着粉色猛犸象的鼻子一路跑进房,“五吨和小刀哥哥,你们也快点!”

苏抗抗启齿一笑,提醒周戉说:“小孩子既是天使又是小恶魔,这一路安静不了几分钟,你做好心理准备。”

那难得一见的温柔笑颜,让周戉也不由压低了声音,说:“我耐性很好。”

到了银河城已经是下午,时间仓促,他们放弃了去银河城最大的游乐园的计划,转向十一广场附近。

国家博物馆在国会山的另一侧,并非节假日,游客不多,排队在他们前面的,是在老师带领下做课外学习活动的一队小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