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盖亚足有一分钟没回话,在苏抗抗重复了一遍问题时,才有气无力地答:“作为一位伟大的哲学家与诗人,有感于小抗抗的快乐,我认为必须站在她的角度,帮助她抒发情感。”

“可你刚才朗诵的明明是关于爱情的诗。”

“但最能表现你遇到人类的心情。”

相处多年,即使是机械的电子音,苏抗抗仍然敏锐地听出话里的落寞之意。“心情不佳?老盖亚,我打扰到你了吗?”

“……只是一种奇异的,不常见的情绪波动。这种波动似乎并不是良性的,让我隐隐有些不安。”

从老盖亚觉醒开始,他便偶尔会感受到一些情绪波动。苏抗抗和他都明白,情绪觉醒得越多,代表老盖亚的本体——程序系统越拟人化,或者说,是人格化。这种波动的出现并不频繁,但每次对他们来说都至关重要。

苏抗抗挺腰端坐,严肃地问:“是什么?像以往那样,尝试描述一下,或许我能理解。”

老盖亚沉默片刻,说:“我们共同度过了很多个节日,在盖亚号上。自从迫降G4星球后,我一直沉睡不醒,不知那些节日你和小乙是否快乐。今年的除夕,我本以为……很遗憾,你只是向我查询了存储器中的万年历,然后就消失不见。其实,老盖亚一直在等待小抗抗的邀请。”

“这种情绪叫做‘失望’。和‘希望’相反,表示期待落空的心情。”苏抗抗满怀歉意地说,“对不起,老盖亚,我考虑到今天人很多。而且之前我们曾讨论过,暂时不介绍小刀萨沙和你认识,他们太小,还不足以理解你的存在,以及你代表的意义。”

“不,不,不只是这些。知道你正和其他人一起,再也无法回到盖亚号上的那些日子,我有一种被抛弃的感伤。是失望,也不全是,另有一些我无法叙述的情绪,令人不安。你找到了你的族人,你的同类,而我还没有。”

“……是,嫉妒?”

老盖亚的心情苏抗抗感同身受。当得知傅珽活下来,并且生活美满,她有相似的体会,那是一种介于羡慕与嫉妒之间的微妙感觉和自伤自怜的情绪。

“嫉妒?不幸者对于幸运儿的排斥和敌视?很形象。”短短时间,老盖亚已经搜索出关于嫉妒的解释。他揣摩了片刻继续说,“在万千星辰中能够寻找到族人的存在,多么幸运。老盖亚不该嫉妒你所拥有的,而是应该为小抗抗高兴。”

“那不是你的错,那是孤独感的负面影响。”

“是吗?”这一刻的老盖亚迷茫得像个孩子。

“绝对是。”苏抗抗微笑着安慰他。“我答应过的,有一天会让老盖亚站起来,像我们一样,行走,散步,工作,还有和孩子们玩耍。”

在上次谈到那位联邦上校操纵机甲的卓越技巧时,老盖亚表达了无尽的羡慕之情。苏抗抗答应他,只要条件许可,一定会帮他弄一台。让老盖亚有手有脚有躯体,像绿野仙踪里的铁皮人有心,稻草人有脑,狮子终于拥有勇气。

“老盖亚才不爱和小屁孩们消磨时间!”

想象苏萨沙坐在老盖亚操控的机甲里,在平民街区狂奔,苏抗抗反驳说:“不尝试不懂那种快乐。”

她支颐微笑,而老盖亚似乎是在静默中憧憬着什么。

他的小脾气来得快也去得快,情商发育明显逊色于智商的他马上热烈起来:“其实我今天也很快活,没有你的骚扰我更潇洒自在。我今天混了一天的论坛。哦,你知道NSN诺亚星域杂志是个什么地方吗?”

这是一种你不跟我玩,无数人抢着跟我玩的傲娇心态?苏抗抗哄孩子一般,佯作好奇地问:“是个什么地方?”

“是联邦一个天文爱好者论坛。今天有位跨时代的奇才发表了一篇惊世绝伦的科学猜想,在这个论坛引发轩然大波,论坛点击率骤升到网络排名第一位。据我所知,联邦数位顶级天文物理学家都来膜拜过这篇文章,并且以朝圣的心态向文章作者提出了几个富有争议和探讨价值的问题。”

这阿谀的词汇,吹嘘的腔调,不问可知“奇才”是何方神圣。

苏抗抗牙酸地说:“我猜,这位‘奇才’是叫老盖亚吧?终于按捺不住,要以剽窃得来的人类知识反击人类?”

“富贵不归乡如锦衣夜行。你要理解一个网络幽灵的寂寞。”

苏抗抗为之莞尔,“来来来,让我瞻仰瞻仰奇才的大作。”

“那不好吧。”老盖亚虚情假意地推辞。“尽管老盖亚的学识如同一颗沉甸甸的饱满稻穗,依然要在美德之前谦虚地弯腰。”

“我自己搜索。”

登上NSN诺亚星域杂志,首页的加粗标题映入眼帘。那是一份关于负能量平衡技术可以中和虫洞力场反应的猜想。

在角兽座星云附近发现的那个天然虫洞并没有瞒过新闻界的耳目,消息一出,顿时在联邦民众间掀起热潮。有人猜测是帝国的另一个阴谋,有人担心即将有新的外星生物入侵联邦,更多的议论来自那些民间天文爱好者们,他们在论坛上发布利用各种手段和工具安全通过虫洞的奇思妙想。

可想而知,老盖亚这份出自更高文明阶段社会的文章会引发什么样的波澜。

苏抗抗大略扫一眼,已有爆粗的冲动:“老混蛋,现在联邦的信息工程专家们恐怕正漏夜搜索你的位置!”

“我不会那么愚蠢又鲁莽地留下尾巴。”

“你知道发表这篇文章代表什么意义吗?”

“无非是加速联邦探索虫洞,完成探索任务的进程而已。哦,或许他们有足够的智慧和思维高度,将负能量平衡定律与不久前,你交给他们的暗物质能量转化定律融会贯通,真正掌握空间跃迁科技。”

“既然你明白,为什么这么做?”

“为什么不?小抗抗,你脚下这颗星球是你未来很多年将要生活的地方,难道你一直要以旁观者的身份冷眼瞧着这个世界?”

苏抗抗语滞。“不能否认,对这个国家,我确实没有任何归属感。”

“敞开心胸吧。接纳他们,融入他们。”

苏抗抗对老盖亚的建议不置一词,目光从光屏下移,一眼瞥见那篇文章下的ID。“这是什么?蝙蝠侠?”

“哦,只是个代号。”

她花费了不少时间才由记忆中搜索出一丝讯息,“一出老电影?……一个二世祖花花公子?”

“不,蝙蝠侠并不如你所形容的那般无能与浅薄。他和我一样,是孤独的天涯旅人,是不被束缚的灵魂,是暗夜里的侠之王者。”

电子音平淡无波,苏抗抗却仿佛看到一个立体的,得意洋洋的,自大又猥琐的老脸。

她扶额不语,好一会才想起正经事。“告诉我,今天周戉找我,为什么他会把角兽座星云获救的事情联系到我身上?”

“为什么问我?我怎么知道他的思维模式?即使是神武盖世,无以匹敌的老盖亚也不能入侵人类的脑电波。”

“他将死之前,只有你和他单方面接触过。”

老盖亚像抵赖的孩子,誓死不回答。

苏抗抗控制不住想捶桌:“告诉我!”

“一句话。我留了一句话在无人驾驶穿梭机的光屏上。”迟疑片刻,他狡辩说,“只是一句礼貌的寒暄而已!就像在盖亚号上,你打开一道道门,最终确认空无一人,被世界抛弃,你瘫坐在盖亚号主控制室的地板上,即将崩溃的时刻,为了安慰你,也为了表示我的存在,老盖亚鼓起勇气,第一次通过电子广播喊了一声‘嗨,小抗抗’。……在角兽座星云,我是故技重施而已。那位联邦上校负压超过人类身体可承受的极限,已经将临12秒马上要去十二维空间报到了。为了振奋他的精神,唤醒他的意志,……我向他打了声招呼,‘嗨,小斧头’。”

苏抗抗一拳捶在茶几上,掐死这老小子的心都有了。

*****

星期五晚,华道夫基金会慈善晚宴。国防部副部长,联邦战时参谋联席会议总参谋长周海涛一家三口列席。

在共和党总统候选人吴启明发表完第一个竞选演讲,收获了大量掌声和欢呼后,周戉便向母亲致歉,离席退出大厅。和女伴们同坐一桌的吴巧臻敏锐地捕捉到他的身影,向他举杯,巧笑嫣然的,似乎之前的芥蒂从未发生。

伍兹酒店坐落于银河城附近一座丘陵的高处。露台之上,星光之下,周戉赫然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傅立叶倚着护栏,正眺望远处的十一广场和国会山。

丝质黑色长裙紧裹着她高挑的身材。春寒料峭,她没有丝毫感觉般,姿势自在,旁若无人。

听见脚步声,傅立叶转过身,认出是周戉,她依然冷淡,不见笑容。“我以为今年伍兹酒店第一个盛宴是你和吴巧臻的婚礼。”

周戉婉拒了侍者递来的酒,傅立叶则挑了杯细颈的香槟。

“以为你不会来。”周戉忽略了傅立叶话里暗含的讽刺。

“怎么会?每隔四五年就是一出大戏,什么小鬼精怪都会忍不住跳出来演一场。不看可惜了。”

周戉心知在高傲的傅家人眼中,吴家也是小鬼精怪中的一个,他哑然失笑,说:“我以为你两耳不闻世界事,一心躲在学院里做研究,怎会有好奇的时候?”

傅立叶斜觑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我怕我淡定着,又有人不淡定地冲到我面前问我什么意思。”

在周戉和吴巧臻订婚之前,风传周家老爷子看中的是傅立叶。吴巧臻曾经跑到莱茵化学理工学院,向傅立叶表示她的亲善和宽怀。

身处前线的周戉当时并不知情,还是康笋某次闲聊中透露的。

傅立叶脾气古怪,向来不讨周戉母亲欢喜。她也无意讨任何人的欢心,甚至因为被吴巧臻莫名其妙的打扰而迁怒于周戉。此刻见周戉一脸尴尬,她扯扯嘴角,“不难为你,为那些烂事为难你挺没意思的。喂,快结了吧?我可不是关心你,为自身安全考虑,这话总要问个清楚。怕拖得久了,又有人跑到我实验室闹场。”

周戉侧过身,转向护栏外银河城的夜景,不答反问地说:“所以,你最近跟卡恩家的走那么近,是为了避嫌?”

傅立叶轻抿一口香槟,目光从杯沿探视周戉表情。接着含笑说:“不要告诉我,你听见这种小道新闻,后悔了。”

周戉哦一声,回首直视她。“后悔了会怎样?”

傅立叶闻言收起戏谑的表情,认真而专注地端详他,缓缓开口说:“周戉,你看起来不一样了。”

“你看错了。”

“我傅立叶不会错。至少以前的你可不会说这种撩拨人心的话。”

“以前,……我是什么样子?”

“刻板无趣守规矩,顽固认真无变通。”

周戉想想,自嘲地笑。“听起来确实乏味。”

看他熟练地拿出烟与火机,傅立叶细眉高挑,樱唇微启,好一会才回复正常。

“你什么时候学会的这个?”她侧着脑袋,一副饶有兴味的表情。

“军校。没几天就戒了。”

傅立叶踏前一步,与他并排站一起。“来一支。”

周戉微愕。见她见猎心喜的样子,默默拿出烟,礼貌地为她点火。

傅立叶以资深老烟枪的姿态深吸一口,迷醉地叹息。“跟我一样。我也是学校学会的,不过工作后才真正戒掉。……唉,别用那种目光注视我,真正的傅立叶不是你那种脑袋瓜子能透彻理解的。”

“我这种脑袋,是哪种?”周戉兴趣忽起。

傅立叶以香烟送酒,浅酌着说:“我问你,你为什么戒烟?”

周戉沉吟片刻,实话相告:“父母不赞成。”

“这就对了。我是因为对身体不好。这就是我们两人的区别,你是为别人活着的,而我是为自己。你的牵挂羁绊太多,相应的,你的人生也饱满喧闹。而我,我孤独单薄。但是据说,孤独的人,灵魂更接近……”傅立叶仰头向天。

周戉深沉的目光闪了闪,也随之仰面朝天。此时群星繁密,苍穹如墨如洗,无月无云,只有入春后夜风穿过树梢温柔的叹息。

“孤独的人灵魂更接近上帝?”

“准确地说,孤独的人更有时间思考。而多思多想总有机会触及真理。”

周戉暗自揣摩,斟酌着说:“傅立叶,你对我祖父的提议,有没有过少许的动心?”

傅立叶仰起的脑袋微微侧来,黑白分明的眼里满是调侃。“周大公子我高攀不起。你的家族责任什么时候能抛下,我什么时候能动心。否则,总是缺那么点人味儿。”

周戉扯扯嘴角,接着问:“康笋呢?”

他身旁的女郎轻笑出声。“他太有人味儿了,不,不是人味儿,是骚味儿。”

周戉想起最近的绯闻,低笑不已。继而收敛笑意,问:“那沃伦呢?”

傅立叶嘴角笑意不减,眼中却回复清明,她将手中的烟蒂抛出去,目注那忽明忽暗的火光消失,然后说:“有人悄无声息地吃进傅家生物基因蛋白公司的股票,我总要知道是谁。”

“我以为你并不注重傅家的资产。”

“表象之所以称之为表象,那是做给人看的。”傅立叶话锋一转,“就像你看似注重吴家的联姻一样。”

周戉目光微凛,平淡而和缓地说:“我做错了什么,让你产生这样误解?”

“误解?恐怕不是误解。原因也很简单,因为你跟我聊了这么久,不顾佳人在温暖的大厅。也因为,”她轻扬下颚,示意周戉手中的烟蒂。“听从父母的谆诫,戒了,又捡回来。这是迟到的叛逆期?”

周戉以鞋尖将烟蒂踩熄,回首感喟说:“不得不夸你敏锐。也不得不佩服我祖父眼光。只不过——”

“我明白你的意思。自有欣赏我的人存在,我一点也不担心。”傅立叶打趣地说,“其实有些时刻也会后悔,因为我的偏执和顽固,为什么就不能尝试接受你呢?比如刚才,周戉,你军装整齐回头看我的样子可真帅气,整个大联邦恐怕找不到更帅的了。”

“这话不客观!”不等周戉开口,一个清朗的声音由露台一面传来。

周戉和傅立叶相视而笑,眼里都是“绯闻主角出现”的促狭味道。

康笋一手一只酒杯,脸上是假装的无辜和惊讶,遥遥问:“我打扰你们了?”他边问边走近前。

傅立叶面无表情,挑剔地将康笋由头扫到脚。

“为什么又这样,用那种……研究细菌的嫌恶眼神?”康笋受不住地呲牙。

“我以为这个时间段,卡恩家二公子应该会在某个香闺里安慰涕泪不止的美人。”

“傅立叶,我已经解释过,和那位夫人的关系终止于一年前。她现在肚子里的孩子跟我有屁相干!”

“你解释的对象应该是那位暴怒的丈夫,而不是我,跟我有屁相干。”傅立叶推开康笋递来的酒杯,面沉如水,说,“你们聊,我去里面看看,希望这无趣的夜晚能出点惊喜或意外。”

直到她施施然走进灯光璀璨的大厅,康笋才把目光从前方收回,发现周戉木无表情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他不满地发问:“这么久,聊了什么?聊到我?”

周戉反问:“你怎么会来?不是最讨厌这种场合?”

康笋并不讨厌猎艳场,讨厌的是“卡恩家的野崽子”那种目光。“傅立叶不来,我怎会来?傅立叶来了,我怎会不来?”见周戉满脸的不赞同,他直起颈子问:“既然你家和你,都不愿她做周家媳妇,还不许别人动心了?”

“在你修身养性之前,傅立叶不适合你。康笋。”

“我说了一百遍,不是我的种!你以为我会让自己的孩子落到和我一样的境遇?从出生一刻就被媒体嘲弄‘某家的野崽子’?”申辩无门的康笋愤怒难抑。“那个女人自己丈夫少精症不知道,喜滋滋报告夫家怀孕,无缘无故牵连我!天知道老子从进花丛一刻起就打了避孕针,是每年都打!没漏过一次!我等她孩子落地就去做亲子鉴定,还我清白!”

“如果你清白,那位夫人不会一指控你,她丈夫就冲进国安局。傅立叶也不会——”

“你少他妈教训我。周戉,看看你自己,从上到下哪一处都清白,哪一处都让人讨厌。知道为什么我总是想揍你?”来自朋友的轻视让康笋气郁不已。不等周戉回答,他径自愤然说下去,“别以为你有个好老子,谁看见都会流口水,看到你活得这么窝囊,谁会羡慕一丝半点的谁傻逼!跟养的宠物差不了多少,谁牵着那条狗绳就能把你溜到哪里去!省省你教训别人的时间精力,自己想要什么还未必能搞明白呢。不揍你不是因为打不过你,是因为可怜你!”

话音落下,露台周围一片沉寂。揣测的目光,大厅里传出的悠扬乐曲,压抑克制依然不免沉重的呼吸,俱都被无形地放大。康笋讷讷注视面前的周戉由脖筋暴起到渐渐恢复平静,他为自己罕见的失控道歉:“对不起,斧头,我不是那个意思。”

周戉接过因康笋之前的愤怒泼洒了一半的酒杯,一饮而尽后,迟缓而低沉地说:“你是心底话,而且并没有说错。我想要的不是不明白,是一直以来,不愿意正视自己的需要。……我已经正式向吴巧臻提出解除婚约。你是对的,仓促成婚,难保不会成为未来最大的遗憾。给她一个姓氏,不代表能给她幸福。”

“真,真的?”康笋一脸的难以置信,继而展开笑容。“敢作敢当,不拖泥带水。我就常想,把我的任性和放纵分你一半,我们两就完美了。”

周戉想起不久前傅立叶对他们的评价,一个缺乏人味儿,一个人味儿过甚,不由忍俊。

康笋用手中的酒杯与他的空杯象征性地碰了一下,“我早就说过,有你祖父支持,还有周家只有你兄弟两个,稍微放松一些没多大关系。绷得太紧,总有断弦的时刻。”

“谢你的提醒。”周戉说着,随即心有所感地纵目而望,吴巧臻站在不远处,穿着月白晚礼服的她黑发挽起,玉立婷婷。看他目光投来,她深吸口气,挺起胸,挤出欢颜,喊了声:“斧头哥!”

☆、第二十章

康笋知道自己毛病无数,比如好逸恶劳,比如轻浮好色。但有一项优点足以掩盖所有缺点,那就是洞察机微,明辨形势。

依靠这天赋的智慧,年少的他成功闪避过无数陷阱,年长后为国安局立下数项大功。

所以,当吴巧臻出现,康笋就在心中暗咒了一声“倒霉”。

不知道吴巧臻在阴影中听见多少他和周戉的对话,不知道他对周戉解除婚约的鼓励和庆幸有没有落入吴巧臻耳中。康笋的第一反应是这一届总统竞选,吴家赢面十足,而未来总统家的大小姐,他得罪不起。

“你们聊,你们聊。”康笋假作不见吴巧臻一双寒眸似冰,脚底抹油地闪向伍兹酒店的大厅,同时为周戉即将面临的,感到深深的同情。

他在杯觥交错,衣香鬓影的大厅中环视一周,没有发现傅立叶的身影,哀叹一声,从侍者手中的托盘上挑选了一杯伍兹酒店地下酒窖珍藏的红葡萄酒,倚着落地窗静静品尝,然后百无聊赖地离开这片不属于他的名利场。

刚走到停车场,他便止步。

傅立叶一边轻提裙琚,一边朝为她打开车门的傅家司机浅笑着,说了句什么,准备上车。

康笋有瞬间的迟疑。猎艳场中的他一贯所向披靡,不知羞涩与胆怯为何物。但每每遇见傅立叶,被她以那种嫌弃的目光打量,一股英雄末路的感觉就会油然而生。

她明明个头与他相仿,却不知为何,总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昂藏气概。

康笋脚步踌躇时,脑海中邪恶的那个小康笋倏然出现,手持钢叉鼓动煽惑地喊:“爱她就扑倒她啊,没挨过她的耳光叫什么爱!”

他大步迈向傅立叶。

也许是因为从停车场的弧面镜中发现他的身影,也许是因为他表示勇气的沉重步伐,傅立叶窈窕的腰肢轻扭,面朝向他。

“我以为沃伦会送你。”康笋以他最感英俊最具魅力的笑容努力微笑。

看着他走来,傅立叶细眉微挑,说:“我以为你会继续躲在那个黑匣子里。”

康笋的笑容瞬时僵硬。“黑,黑匣子?”

“国安局的工作用车一再被挪为私用,不知纳税人会怎么想。”

“我开的是自己的车。”康笋装佯地四顾左右,“停在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