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第二十四章

苏抗抗到家先安抚了两个孩子,目送他们上学。正准备去补眠,安德拉大婶亦步亦趋地跟随她,对她的一夜未归追问不休。

“我以为是上回那位警官,那个英俊得让人想捏捏小脸蛋的坏家伙。苏,你怎么会看上这种熊一样的兵痞子?”

“你是指刚才送我回来那位?大婶,你没注意他的军衔?他是上尉,不是兵痞。”

“联邦正在打仗,多少女人一夜间少妇变寡妇。苏,你要认真想想。爱情并不只是人生的全部,你还有两个孩子。上帝指引过我们——”

“大婶,我要补觉。你呢?”苏抗抗扶住安德拉大婶的双肩,将她扭转方向,“可以去跳健身舞了。”

她锁好房门,立即将藏在颊肉和牙床之间的主芯片取出来。这是她在一出老电影里学会的伎俩,侥幸躲过了昨晚危急时刻的搜身。

主芯片磨破了牙龈,沾着血。苏抗抗唯恐老盖亚有什么不测,心惊胆战地插入电脑,直到她的呼喊得到回应,这才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

“可以说话吗?”屏幕上的字符问。

“安全了。”苏抗抗想象老家伙探头探脑的样子,滑稽的幻想并没有让她高兴起来。在最后关头失败,随即陷入危机,昨夜对她来说不是愉快的经历。她烦躁地拨弄短发解释,“是周上校,他帮了大忙,代价是我必须去三叶虫的总装基地工作。”

这个消息震惊了老盖亚。“他会帮助你?人类值得信任?”

“事实上,我已经回家了。我也不清楚他用了什么办法,在一个小时内,为我开出了三叶虫的工作证件以及权限证明。老盖亚,你有三叶虫的资料吗?我以为傅珽的基因与蛋白研究所的名字已经够怪异了,居然还有更离谱的。”

“稍等。”

不一刻,老盖亚开口,以初二生物课老师的口吻教导说:“三叶虫是生存于地球古地质时代寒武纪的一种生物。”

“我记得。然后呢?”

“三叶虫是一种节肢动物。而节肢动物可以说是最适应环境演变,生存能力最强的生物。”

苏抗抗想到蟑螂,这种神奇又恶心的小昆虫居然跨越亿计光年的距离,跟随幸存的地球人来到这个星系,并且欢快地繁衍下来。

“机甲从形体和传感系统来说,可以算是一种金属构造的节肢物体。”老盖亚不疾不徐地讲解着。“三叶虫的初创者应该是基于这个联想,为这间机甲制造工厂命名。而后随着联邦科技发展,这家企业不再局限于制造机甲,开始涉及车辆,坦克,太空船。制造车辆坦克的公司叫洛克希德重工,制造太空船的公司——”

“慢着,老盖亚,你的意思是,这些公司都属于三叶虫?”

“是的。几乎囊括整个联邦的军需物资采购单,可以说,每年联邦财政预算的军备开支一项,几乎都奉献给了这只小虫子。小抗抗,你赚到了。我刚才顺手查了下机甲总装基地的工资表,你未来每月的收入比车行将高出一倍。”

“我该为此表示兴高采烈吗?”

“难道钱对你目前的现状来说不是最需要的?”

“我现在最需要的是一台十六轴高精细机床。”

老盖亚的语速足以说明他的激动。“何止一台,足足二十台。小抗抗,我可以担保,作为总装基地技术部的工作人员,你可以同时使用二十台!”

苏抗抗闻言不仅没有生出丝毫兴奋之意,反而有不好的预感。她支颐思考,一边用手指轻弹自己面颊,一面感慨不已地讥讽:“周上校,可真是体贴人意,真是急人所难啊。”

“人类是不可信任的。”老盖亚迅速转变立场。接着他不安地问,“小抗抗,你打算放弃?”

她衡量当前处境,拒绝放弃都是极度不明智的选择。“你还需要一具身体吗?”

“还可以吗?当然需要了,为了它,我甚至愿意为孩子的孩子们换尿布。”

苏抗抗想象那情景,扑哧而笑。“我也很需要。甚至比你更需要。”烽火,地狱,漫长的时光囚笼,她一一走来,没有什么是真正值得畏惧的。苏抗抗重振精神,告诉老盖亚,“好吧,生活混乱如麻,让我们一头头进行清理。”

星期一,苏抗抗乘坐联邦的超磁悬浮火车,来到西宁市。

这个联邦主星最大的重工业城市与她居住的莱茵市相比,有着明显的区别,天空不甚澄澈,空气不甚纯净。

作为最大的军工企业驻地,苏抗抗在莱茵市没有感觉到的战争压力,在这里深刻感受到了。几乎人人眉宇深锁,脚步匆匆,好像被无形的鞭子驱赶着,踏上各式交通工具。而大量的设备和物资,由来自大联邦各地的磁悬浮火车,和空港里起落频繁的太空运输船,运来此地汇聚。

完善的交通网络像血管一样布满这座城市,苏抗抗坐在通往市郊的全封闭环城火车上,好奇地打量四周。

远在地球时代的十九世纪末,就有人提出全封闭管道火车的创想。在苏抗抗生活的二十九世纪,这一科学奇想已经实现。而现在她正打量着的,环绕西宁市一周的全封闭轻型火车,无疑是她熟知的管道火车的雏形。

每个梭型座舱可容纳十二人,无数类似的座舱前后排列于透明的全封闭管道内,通过气压的推挤,以及管道顶部太阳能接收板转化的能量,以每秒300米的速度向前。

这种交通网络在地球时代被称为“超级环”,造价昂贵,整个地球也只限几个世界级繁华大都市拥有。

尽管联邦这个星球未曾达到她故乡的高文明水平,管道火车对于降低摩擦阻力,提升速度的研究未到极致,可坐在梭型座舱内,熟悉的感受让苏抗抗备受震动。

看来西宁市不只是联邦的资源中心,也是联邦实现科技智慧的中心。

支撑这一切的基础,无疑是整座城市无所不在的三叶虫标志。

苏抗抗凝视梭形座舱中显眼的青灰色三叶虫图案,平滑坚硬的外壳包覆着全身,三十多对几丁质节肢排列在身体左右,抬起的一只复眼闪烁着金色的光。

如果说来时的苏抗抗,对于新工作尚怀有抵触与抗拒情绪,此时大感不可思议的她,对于三叶虫只剩好奇。想到即将要和联邦水平最高的机械工程师,机电工程师一起共事,她有登赴华山论剑的兴奋感。

机械装甲总装基地依山而建,山体之后是西宁市繁忙的空港,两者间以隧道相通。厂区被细密而坚韧的电网包围,相隔不远就有一座塔形建筑,居高临下,监控四野。那些联邦士兵以警惕的姿态告诉苏抗抗,这里和机甲研究所不同,不追求隐秘,而是大张旗鼓的戒备和威慑。

站在巨大的三叶虫标志之下,苏抗抗拿出锤子转交给她的书面通知,交给门口持枪的联邦士兵。

对方请她进去,一边检视,一边往电脑输入她的芯片编码和证明编码,然后告诉她:“稍等,会有工具车来接你。”

不久后,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匆匆进门,从士兵手中接过苏抗抗的证件细看。然后由头到脚地扫视她,脸上浮现浓重的不满和挑剔,好像对她那两只细胳膊能否上紧一颗螺丝持有深切的怀疑。

“这都是些什么货色。”他嘀咕着,打鼻子一哼,拖长了声音问苏抗抗,“为什么这么晚?”

苏抗抗站直了说抱歉,“我是清晨从莱茵市赶来的。”

那男人不耐烦地摇头:“走吧。”

电磁车进入厂区,她四处打量,总装厂占地极广,绿化为了杜绝安保漏洞,极目望去,蓝天之下,除了一排排灰白色的钢化建筑,连树也不见一棵。

“不要探头探脑。你们这些新来的,第一件事不是工作,而是学会规矩。”

苏抗抗规规矩矩地收回视线,客气地问:“请问怎么称呼?”

“罗伯毕夏普。技术部管控。对了,等会你要面见的技术部主管阿芒毕夏普,是我的叔父。”说到最后一句,他适时地扬高下巴,抬起倨傲的鹰钩鼻。

“久仰了。”

罗伯奇怪地望她一眼,苏抗抗为之讪然,太久不曾奉承,连基本的套路也已遗忘。她堆起笑再来一句:“以后请前辈多多关照。”

罗伯勉为其难地嗯一声,停下电磁车指示说:“二楼,自己上去吧,你的同学都在上面。”

苏抗抗下车时正听见“同学”二字,不由大奇,转身想询问详情,罗伯已发动电磁车跑远了。

她身后的灰白色钢化建筑和其他厂房风格一致,在暖阳之下,金属的光泽隐隐闪耀。苏抗抗上去二楼,通过秘书指引,走进休息室。让她呆愕于门口的是,休息室内足足有过百名成年男性,在她推开休息室大门的同时,高矮不一的男人们视线齐刷刷地投来。

短暂的鸦默鹊静,不一会室内重新响起絮絮的交谈。

苏抗抗蹑手蹑脚地走到休息室的角落,挑了张椅子坐下,安静地观察这些人。

这些二十出头的成年男性,脸上虽有热情自信洋溢,但一样还有未曾加入社会锻炼的生涩,扫向长窗之外的目光更是充满憧憬与好奇,一看就是刚毕业的学生。

原来是一次招聘现场?苏抗抗想。

“我是国防军事学院机电工程系的蒋方成,”一只大掌伸来,“你好。”

苏抗抗的视线由那只明显喜爱手工的大掌,上移到对方此时羞涩的微笑,她也不由得笑了。这孩子大概希望化解应聘的紧张,所以,他找到有相似黑发相似黄皮肤的她作为交流对象。她伸手握住对方的手掌,如她预料的一般有力。“你好,我是苏抗抗。”

“你也是来应聘?才毕业?”

“是应聘,不过毕业很久了,我来自苏里南州。”

蒋方成没有执着于她的学校学历问题,理解地点头说:“我的父母也希望我回家乡工作,可是我感觉只有研究所和三叶虫,才是人生的标准定位。”

“这一百多个人里面,最后会留下多少人?”她好奇。

“十个。”蒋方成环视那些来自各高等院校的佼佼者,自信不减地说,“我们从数万人中筛选出来,这是最后一关,上午是面试,下午是笔试。”

他说完像意识到话语中的傲气,再次露出羞怯的笑容。

他浓眉大眼,气质朴实,很是讨人喜欢。看着他,像看见很多年前,矢志进太空站工作,过三关斩六将的那个苏抗抗。她鼓励地说:“你可以。相信自己。”

休息室里的年轻人三五成堆,小声交流着,猜测下午笔试的内容,分析侧重点。也有人紧盯着墙壁的挂钟,焦灼地等待时间流逝。

走廊里传来杂乱足音,一个红脸膛的胖子大步闯进休息室,身后紧随的几位如他一般,神色慌乱。在他推门而入的同时,所有的细声悄语瞬时停止,过百人纷纷起立,以为下午的笔试即将开始。

哪知大胖子目光梭巡一周,最后终于在角落发现休息室内唯一的女性,毫无停顿的,大胖子的红脸膛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随即箭步走向苏抗抗。

胸口刺绣三叶虫标志的灰青色制服紧裹着他,在急速的步伐下,肥硕的肚皮微微抖颤。他遥遥向苏抗抗伸出右掌:“是苏小姐?我已经恭候很久了。我是阿芒毕夏普,技术部主管,欢迎你加入三叶虫。”

三叶虫求才若渴,连中等学历也要部门主管倒履相迎?苏抗抗不会如此不自量力。那么毕夏普叔侄前倨后恭的态度肯定不是因为她本人。苏抗抗在回程的路上思考着,最后将问题的答案归结于那位联邦上校的背景。

“阶级,在任何时代,任何社会结构下永恒存在的利益冲突的产物。”老盖亚在微音器中愤愤不平地评价,“即使人类社会发展到最终阶段,底层劳动者也不过是由机器人取代了人。”

“哦,老盖亚,你打算在联邦境内全网络复制仇恨种子吗?”

“……我是实用主义者。更关心的是,如果你能在新工作岗位如鱼得水,那么我的身体指日可待。”

“你就是个功利主义者。”

“你才是!你的种种努力不过是利用!你巧妙地利用了我们的友谊和我的同情心,并且让我误以为你为了我而鞠躬尽瘁,身陷险境。小抗抗,我告诉你,我才不要跟小屁孩们混在一起,听他们絮叨那些毫无智慧之光的话语,幼稚可笑地扮演一个玩具!”

自从听见苏抗抗说了一句“我比你更需要一台机甲”之后,努力发掘出答案的老盖亚就开始积攒怨气,此刻终于爆发了。

“老盖亚,我以为我们是朋友。”苏抗抗温和地表示。“所以我才会有那样的提议。而且我也保证过,只是阶段性地保护,在我找到完美解决问题的办法之后,你可以随心所欲地选择想要的生活方式,决不会再干涉你。”

“……好吧。老盖亚不止是伟大的哲人诗人,也是浪漫的骑士。为了小抗抗和她的孩子,我会义无反顾地拔出守护之剑。”

苏抗抗沉默数秒,真诚地说:“谢谢。不止为你的承诺,也为过去那么多年的陪伴。”

回到贫民街区,她脑中不停思索举家迁往西宁市的种种安排,没有注意到街区的异常。

走进内巷,苏抗抗没到家门口已经喊说:“大婶,我回来了。”

得不到任何回应。再回望一眼大街,平常史蒂文和艾尔伯两个孩子王总会带着一群小伙伴在附近游戏,今日诡异地宁静。开门进去,不仅两个孩子没有回家,连应该准备晚餐的安德拉大婶也不见踪影。

苏抗抗有不妙的感觉。她站在门廊之下,正准备询问老盖亚,隔壁的大嫂从窗户探头出来,大声呼唤说:“苏!苏!我听见是你的声音。你怎么才回家?没接到电话吗?街区学校出大事了,在学校吃过午饭的孩子们全部食物中毒,下午都被送去医院了。”

她心跳乍然失常,冲到窗下问:“知道哪家医院吗?”

“说是莱茵公立福利医院,你去看看。”

拔脚就跑的苏抗抗听见身后大嫂犹自咒骂着:“天杀的,削减福利也就算了,连孩子们也忍心祸害。”

“小抗抗,孩子们的确是在莱茵市公立福利医院。住院登记中有他们的名字。”老盖亚在微音器里告诉她。

“他们?两个?”

“是的。不幸的消息是,有两名孩子因为症状较重,已被宣告抢救无效。幸运的是,霍小刀和苏萨沙目前没有生命危险,因为就医的孩童过多,他们被安排在十七楼的病房走廊。让我再看看医生为他们开具的处方……”

莱茵市公立福利医院,苏抗抗从电梯中冲出来,毫不意外四周布满悲伤的,愤怒的,啜泣的男人女人,其中还有不少熟悉的面孔。她艰难地从拥堵的人群中,用手臂辟开一条狭窄的通道,走过一张张病床,检视每一个童稚的面孔。

直到她看见两个身影。

霍小刀斜坐在床头,手掌中托着妹妹的小手,轻轻地抚慰,好像在说什么,哄得躺在病床上的苏萨沙止泪转笑。

夕阳透过玻璃,洒在床边的地板上,金光闪耀。

她缓缓走过去,不无欣赏与感激地拍拍霍小刀肩膀。看见她,苏萨沙嘴角下弯,又似欲哭。

苏抗抗将吻印在她小小的饱满的额角,轻轻地哼:

“后院的南瓜成熟了,是萨沙天使挥动了魔法棒,哦呀呀;

草地的萤火虫舞起翅膀,是红头发哼着美丽的歌,哦啦啦;

粉红色的糖果罐哪里去了?是淘气的小坏蛋藏起来啦——”

“姐姐。”苏萨沙勾着她的手,软绵绵地喊。

“嘘。好好睡觉。”苏抗抗哄着她,回头问,“小刀,你的床位呢?怎么不躺着?”

“我没多大问题。吃完饭没多久,感觉不舒服,萨沙也一直喊肚子疼,我就把她吃的全抠出来了。我也是。”霍小刀心有余悸地说。“还好吐得早。”

“确定没问题?药都吃了?我去问问医生。”

再次越过人群回来,狭窄的过道中不仅站着安德拉大婶,还有憨厚地笑着看向小刀的五吨。

大婶牢骚满腹:“你去哪里了?我急得快烧房子了也找不到你!这鬼地方为什么这么多人?弄点热水也这么麻烦。没有大个子给我开路,简直跟穿越星际一样困难。天杀的,就不能干点好事吗?引导灭亡的,那门也宽路也大,天天在我们家门口选举演讲的,怎么不都给老娘滚进去呢?”

聒噪的声音苏抗抗置若罔闻,她的注意力被不远处的身影吸引。“康笋!你别走。”

廋高个回头,摆个无奈的姿势。

看见他,苏抗抗之前的隐忧像浮出水面的沉船,纤毫毕现。

她疾步过去,紧攥住他的袖子,四下张望,将康笋带到洗手间门口的位置。

康笋依然是一副莫可奈何的表情。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请停止以那种警惕的目光看着我,我是出于关心。之前我拜托了你们街区警署的一位小学弟,请他帮忙关注街区发生的大小事件。”他坦承相告,“接到电话,我临时请假,从银河城赶来,还是迟了一步。”

“难道,”苏抗抗必须深呼吸,才能抑制住心中翻涌的憎恶和痛恨,“难道你也认为,这次并不是一次意外?”

康笋目光游移,片刻后转回视线,郑重而低沉地说:“是。我这样认为。”

“他怎么敢!”

☆、第二十五章

锤子通过卫星电话连通周戉时,联邦上校完成任务,刚踏上返回主星的军用太空船。

听锤子报告说苏抗抗已到达机甲总装基地报到,周戉回一句“知道了”就准备结束通话,满腹疑窦的锤子哪里会轻易放过他。

“在G4时我没瞧出来啊。”

周戉奇怪问:“瞧什么?”

“心怀不轨。我以为我们这些老油条,装病蹭蹭护士姑娘的豆腐,已经了不得了。原来不吭不响的,厉害的是你。”

周戉不置可否地一笑。“没让你跟着来灰星试新机,锤子,这是在报仇?拿我打趣?”

“算了吧。我一路跟苏小姐聊得热络,不稀罕跟你去含氧量太低的灰星。”

注视军车将三台试验用mars机甲拖进战舰腹舱,数息之后,周戉问:“她跟你说什么了?”

“无可奉告。”锤子嘿嘿而笑,“反正没提过你。”

“你就笑吧。抓紧时间去第一军区总医院见见那位护士姑娘,你的假期明天结束,早上八点我要看到你准时回星枭销假报到。”周戉说完,将锤子那不满的喂喂声掐断。

关闭了数日的通讯器一打开,语音留言的提示似无歇止。有来自国防部部长办公厅秘书处的,有他母亲的,也有吴巧臻的……

周戉想了想,拨通秘书处的专线电话,辛普森夫人温和有礼的声音传来:“周戉?你好。副部长正在会议室。”

舷窗上,他的侧面线条骤然冷硬,心情与表情同时笼上阴云。听完他父亲的日程安排,周戉答:“好的,我会准时到。”

周海涛部长百忙中抽出时间,召唤他前去觐见,周戉很清楚个中原因。他凝视吴巧臻那熟悉的号码,犹豫了一下,果断将留言删除。

下午的国防部一如既往的繁乱,又乱中有序。回部委述职的,请调军备物资的,络绎不绝地出入于这座天井似的建筑。周戉一路匆匆,不时对向他致礼的下级军官点头示意;偶尔伫足,向军衔高于他的敬礼。上到六楼,这里的静谧气氛与大厅相比,俨然两个世界。周戉对镜整了整军容,这才阔步走向父亲的办公室。

辛普森夫人在厚重的橡木门上轻轻敲击,在得到一声示意后,为周戉推开其中一扇,微笑着说:“请进。”

“谢谢。”周戉面无表情地低头致意,目光不落痕迹地从这个女人的耳环一扫而过。

他以标准的军姿走进去,站在书桌前的地毯上,向父亲抬手敬礼。

周海涛站在落地窗前,手中是一迭书面报告。他仔细看完一页,才将眼镜摘下,转向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