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戉取下军帽,托在左肘之上,目注前方,迎接父亲略带挑剔的审视。

暮春将至,阳光愈烈。他浓密的黑发修理成薄薄一层,周家人特有的高鼻梁遗传到他身上,五官轮廓因此更加鲜明。军装笔挺,胸前勋章耀眼,并腿肃立,自有一种渊渟岳峙的气度。

数年前,他还是个虎虎生风,头角峥嵘的青年人,而今,他学会藏锋隐锐,深沉目光只会偶尔流露一丝机敏。

他已经历铁与血的洗礼。他已成材。他已脱离掌握。

“灰星的任务顺利完成了?”

“报告中将,是的。”

“什么时候回星枭总部?”

“明天。中将。”

“那今晚回去看看你的母亲。”

“是。中将。”

这种异乎常人的对话方式,对这对父子而言只是平淡无奇的日常交流。让周海涛思维与话语同时停顿了数秒的是,他对接下来的安排,居然有了一丝不确定性。这才是鲜见的。

“你私自找过巧臻的父母?”

“……报告中将,是的。”

“要求取消婚约?”

“是。”

“谁允许你这样做的?”

周戉略作迟疑,继而坚定说:“我。”

周海涛深深看他两眼,失望之色表露无遗。他沉默地拿起电话,通知秘书:“帮我接通参议院吴启明办公室,约定今晚或者明天的方便会晤时间。”

“父亲!”

“给我听好了,在回星枭前,去吴家请罪,收回之前狂妄的决定,并且向巧臻郑重道歉。至于为你反复的态度做出的解释理由,你自己想。”

“……”周戉凝视他父亲,目光从祈求,到失望,最后是不可妥协。

这不只是眼神的交锋,也是意志的交战。以往曾在那凌厉眼神下,败退过无数次的他深刻明白,如果再次低头,等待他的是高高在上的父权永远的压制,而他身为男性的刚阳将被彻底阉割。

剑拔弩张中,电话声大作。周戉抢在父亲之前,伸臂按住书桌上的电话。

“周戉!”周海涛用警告的语气。

“我不可能娶一个不爱的女人。对不起。”

“爱?”周海涛像听见莫大的笑话。“那是平民无聊生活中庸俗的臆想。你是谁?你是周家人,也是位职业军人。你有肩负的责任,这个责任不仅是国家的,也有周家赋予的。你享受了权利,就有义务接纳一切的牺牲。”

这番话语,每个字眼都是无可辩驳的大义,配合此刻周海涛道貌凛然的姿态,周戉必须承认在往昔岁月里,就是如此被鼓动着,以为为周家的复兴,他所有的顺从和努力自有意义。

“周家的责任我一直在担负。如果你愿意看我一眼,父亲,你会发现我的努力。这一点不会因为拒婚,因为你和吴家能否结盟而改变。我只是不想重复你的人生。”

“我的人生?”周海涛怒形于色,“周家人都是这样过来的,这是继承者必须的妥协。”

“那是你所理解的继承者的职责,爷爷不会赞同——”

“少拿你爷爷的话语当做真理!他的那些理论已经不容于当下,事实会证明给他看,逆流者的最终结局是没到达上游源头之前,就已被时代的洪水淹没。周戉,你是我儿子,我才会教导你,给你指出真正的方向。”

“如果你愿意,我赞成你以另一个儿子取代我。”短暂的冷寂后,周戉强笑。“是的。我知道。我一直知道。”

周海涛逆着光,阴影中看不清面容。周戉仍然感到那道锋刃般的目光,似要将他切成碎片。他小时候总以为长窗前的这个男人,高大,强壮,充满力量,尽管总是刻意保持着距离,也是为了维护他的威严。看清真相后,他才懂得,即使是最不善于表达的人,也会在细节处不自觉地流露真情。而他从未获得过。

至于父亲为什么执着于操纵他的人生,他百思不得其解。答案只能留待时间。

“我不会娶吴巧臻,不久的将来,我会回到科顿星前线。”周戉重新整理军帽。“这不是请求,是通知。再见,父亲。”

周家的宅邸也在十一广场附近,自从周智勇搬去了莱茵市的旧宅养老,这幢拥有数公顷花园,站在阳台望不见左邻右舍的房子对周戉来说,已失去了吸引力。

周戉母亲五十有多,因为不曾生产,保养得宜,这个年纪依然皮肤平滑,身材窈窕。她习惯在任何时刻保持妆容和得体穿着,以及淡定的大家气度。

她应该是接到电话才脱掉园艺手套和雨靴,重新打扮一番。周戉拥抱她时,闻到她髪鬓泥土与鲜花的气味。这是他熟悉的味道,只是还不曾再贪恋一嗅,就被轻轻推离。

虽然从周戉来时的电话中,得知了父子二人对婚事争执的最终结果,她此时眼中满满的不赞同,但并未做出言语上的评价。“进来吧。”

她边走边说:“很久不打电话回家,作为母亲,我必须和你的管家保持联络,才能掌握你的行踪。周戉,你对妈妈就没有什么话说吗?”

“对不起。”

周夫人无奈地摇头。“在这一点上,你和你父亲倒是保持着永远的一致。上去吧,换件衣服下来吃饭。”

晚餐时,偌大的长桌只有母子两人。“你父亲今晚有宴请。”

周戉毫不意外地点头,准备坐下时发现母亲换了装束,她穿着新款的丝质宝蓝色长裙,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人到中年,额头依然光洁饱满,颈间的宝石项链熠熠生光。

“很美。”周戉躬身亲吻她的额头。

周夫人微扬起脸,唇边笑意淡然,她抚摸着项链说:“只有最名贵的珠宝才最映衬女人的肤色,我最近换了一家更好的珠宝行。”

“明智的选择。”

她注视儿子优雅地坐下,示意管家上菜,为她斟酒。她的视线由那只稳定而充满力量感的大掌,移向他的脸庞。他继承了父系母系最好的基因,高大,健壮,无所畏惧,心细如发。在她眼里,他是最完美的。可她从不曾告诉过他。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从一个调皮捣蛋,让人头疼的孩子变成这样一个深沉,理智,寡言,冰冷的男人?年轻时的她恨屋及乌地想过父系基因的强大,将之归咎于周海涛的熏陶和教养方式。可坐在一起,血脉的联系让她清楚地知道,他不快乐。而她居然想不起上一次儿子开怀地大笑,是在什么时候。

“和巧臻的婚事,真的决定拒绝?不用再多考虑?”

“不用再考虑了。”

“是因为傅立叶?”

周戉感觉好笑。“妈妈,你怎么会联想到傅立叶?和她无关。”

“我一直认为你会偏好傅立叶那种女孩,理性独立,有准则。……像你父亲的喜好。”

“妈妈。”

周夫人做个制止的手势。“我的错,我不该提起任何不该提起的。其实,巧臻看似和妈妈一样,爱好锦衣美食,享受一切能享受的。但她比妈妈更有准则,她知道自己需要什么,也会为此努力。周戉,你在拒绝这个婚约时,有没有考虑过,是否有其他的因素影响了你的判断。比如,对妈妈的不满,对婚姻的失望,对——”

“妈妈。”周戉放下刀叉,伸出左手,按在母亲掌背之上。

热力传递而来,杜琳琳反掌握住儿子的,用力之大,像溺水的人抓住一只浮木。

“不是你的错,也和你无关。和傅立叶也无关,和任何人无关。……只是某一天我突然想到,假如最后一刻来临,会有什么遗憾有什么牵挂,然后我发现三十年一片空白。”久不曾向人袒露心扉,这些话说来如此艰难。“我不甘。”

“谁不是这样过来的呢?”

母亲说话时眼中的哀戚浓郁得让人颤抖,周戉阖眼轻叹,再抬头,他理智地说:“你也曾经不甘,你努力过,抗争过,最后在这场延宕数十年的婚姻拉锯战中一败涂地,现在来劝导我重复你的过去?”

“周戉,你这样评价对我不公平。你知道一个女人的爱在漫长的自私冷漠中消磨殆尽的感觉?在这一点上,你和你父亲有很大不同,你更像妈妈。我相信你和巧臻婚后,两人的相处会比我们更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妈妈的话每一句都发自内心。”

“我知道。你确实是发自内心,因为每一句都有你的用意。无非是希望我转变心意。”

“你的意思是我将对你的关爱,放在我的利益之后?作为母亲,我关心孩子的婚事是必然的,哪一个母亲不希望孩子娶到全城最优秀的女孩?”

“是这样吗?可我发现,每次我做出听话的选择,就会获得你更多的关心,一直是这样,每一次。我很想知道,真正的爱是什么样子。也很想知道,你是怎么做到把爱分割为一份份,视不同的回报,放不同的份量。……妈妈,在我来前,父亲给过你电话?下达过任务?如果我如他所愿地改变决定,是不是更能证明你在这场婚姻,这个家庭中不可取代的位置?”周戉不自觉地露出一抹讥嘲的笑。

在母亲锐利的目光下,他轻轻说:“我厌倦了在你们这场旷日持久的婚姻拉锯战中,充当一枚棋子。”

“妈妈提醒你,自由选择的婚姻确实会收获一时的欢愉,但到最后,你会发现,绝大多数的家庭各有不幸。那时,你将会嘲笑今天的天真。”

是吗?周戉冷静地直视母亲,脑海中闪过科顿前线,拥抱妻子热烈激吻的士兵;闪过每走过一处,采摘一朵鲜花,风干后寄给未婚妻的时习之;闪过祖母临终时,为她一下下梳理头发深情难舍的祖父;闪过风雪大地中莱茵市那个其乐融融的人家。

胃口全失的他向后推开座椅,“母亲,答应了祖父临行前去看他,我必须离开了。”他俯腰亲吻母亲额头告别,注意到她紧捏着餐巾的指节发白,瞬时间,温柔与歉疚重归于心。

“对不起,我不应该和你争吵。另外我还想说,……他不值得你为他做任何事,无论是爱,还是恨。”

黑色的威尔曼飞驰于莱茵市的大街,在一个丁字路口,车速明显减慢。左边去向某个其乐融融的人家,直行是莱茵市的枫林渡小镇。按部就班是他的行为准则,最近一再被打乱,在被欲望驱使的那一刹那,周戉将方向盘掰正,理智地照原目标直行而去。

在此之前,莱茵市福利医院十七楼,苏抗抗厉声嘶喝:“他怎么敢!”

随着康笋望向四周顾忌的眼神,她立即意识到自己的冲动。

康笋平静地问:“孩子们怎么样?”

“都还好,萨沙还要观察两天,小刀明天就能出院。”苏抗抗迟疑片刻,以央求的语气说,“有些事我很想弄清楚,康笋,请你留下来,等我先把医院的事情处理好。”

他以点头表示同意。

苏抗抗安排安德拉大婶和五吨先行回家,第二天来接班看护,又打了电话订餐。此时暮色初降,在莱茵市民政福利局职员的劝导调解下,怒气填膺的家长们大部分选择了离开,走廊渐渐安静下来。

她给苏萨沙喂了饭,擦干净身子,又监督霍小刀吃完最后一条青菜。这才收拾东西,坐回走廊的长椅中。

注视着这一切的康笋开口询问:“这些年都是这样过来的?你一个人照顾他们?”

苏抗抗点点头,打开再生纸包装的快餐,却毫无食欲。

“霍小乙呢?我一直以为你们是……”

“是什么?”苏抗抗好笑地问,“在G4也有人这样以为。和小刀萨沙一样,小乙也是我弟弟。”

“在G4时我可没发现你还是个好女人。”

“好女人大部分是不被人注意的。”

康笋思索着,点头承认:“这句话是真理。”

苏抗抗将快餐递给他:“别嫌弃,我只能请你吃这个。”

“这可比压缩营养棒强多了。”康笋撕开包装,大咬一口。“我还记得在G4,收缴了你那破车上的东西,其中就有压缩营养棒,难吃得像过了保质期开始发酵的味道。”

可不是过了保质期很多年吗?苏抗抗莞尔不语。

“也是奇怪。G4上的仇人,现在能坐一张长椅吃饭。”

“我可没把你当仇人,是当恩人。我还记得,周上校说处死我们的时候,你犹豫了一下。”

康笋扭头望来,扬扬眉,问:“就为了感恩,你才帮了伊莱那小子?”

“是吧。”苏抗抗抹去唇角的芝士,迟疑地说,“或者是因为你是好人,伊莱也不坏。帮助好人总让我感觉在这个世界,我存在得有价值。”

“说的好像你的存在没有价值似的。”

苏抗抗只是一笑。“你呢?你也说你不爱管闲事,为什么会安排学弟关注小刀?”

“有人跟我说,游戏人生玩世不恭,最终的结局是被人生游戏,被世界抛弃。为了扭转她的看法,我思来想去,觉得应该负担起一些责任来。”

“傅博士?”

康笋闻言挺直了腰,微眯的眼睛研究地看向苏抗抗。

她不好意思地笑,“不奇怪啊,这很好猜。能改变男人的只有爱情和深爱着的女人。”

“我必须再次说,不进我们黑鹰白浪费了你的好脑子。”

“你呢?你为什么进黑鹰?是因为有个好脑子?”

“你想探听什么?”

“我直接问吧。”苏抗抗站起来,探头望向两个孩子的床位。忙乱了一天,身倦力疲,两个都沉睡着。她安心地坐回原位,“我对你和你家人充满好奇,在网上我查阅了很多有关卡恩家族的轶事,但总不如你这个局内人。今天发生这种事,刚才你也听到了,民政福利局的人解释是天气热起来,蛋白肉更容易变质。可现在才几月呢?更何况我心里也有不好的直觉。那么,你又是基于什么原因认为,这不是一场意外?”

康笋默不作声,在他答应留下来时就做好了长谈的心理准备。可是有些往事,宣诸于口是那么困难。他吃完快餐抹干净手,终于下定决心。“在我九岁的时候,我参加了冰球队。那支队伍很有名,曾经三次获得联校的冠军。我加入的时候,最大的十二岁,最小的和我同年。都是一群很搞怪,也很棒的家伙。”

他停顿一下,苏抗抗并不催促,只是静静等待。

“那一年冬天,我满十岁,成为正式队员,有了上场的机会。然而也就是那一年冬天,因为冰层太薄,冰球队在训练中发生事故,死了三个。要知道,我上的那所贵族学校,每天都有技术人员检查运动馆的设备和器械的。”

苏抗抗微张双唇,不自禁将手中的再生纸捏皱成团。

“那件事以后,我退出了冰球队。但是类似的事故,相继又发生过两次。所以,我养成独来独往的习惯,不需要对任何人负责,不再内疚失眠。之所以考进国防军事学院,也是因为那里更安全。”

“丧心病狂的。那你独来独往的时期,一直是安全的?没有再发生过类似的事件?”

“苏,不要存着侥幸心理。小刀和我是不一样的。沃伦对我的态度,和对伊莱相差无几,作弄,挑衅,直到兴趣消失。小刀,”康笋斟酌词语,缓缓说,“沃伦的兴趣不会消失,如果消失了,也是因为……你未必了解男性的心理,男人对于孩子的爱,取决于对孩子母亲的重视度。这一点我懂,沃伦也懂。”

苏抗抗闻言牙关紧咬,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低头沉思。再抬头时,她眼中的寒光如利刃出鞘。“你没想过让他消失?”

康笋微阖双眼,嘴角轻挑,扯出一个阴鸷的笑。他静静说:“想过。”

不等苏抗抗开口,他继续说:“你不理解,他是最适合卡恩家族的人,精明冷酷。所以父亲对他极为宠爱。如果他消失,我无法想象该怎么接任他的生活工作,要知道,我天性热爱自由。”

康笋说完,避开那双冷冽黑眸的注视。

走廊镜头传来一两声涕泣,苏抗抗僵硬的双肩逐渐放松,面容和缓。“我理解了傅立叶博士说出那番话的本意。她比你更了解你,你是被你那位禽兽不如的哥哥吓破了胆子,看起来精明世故机敏又有能力,实际上,你只是生活在他恐惧阴影下的懦夫,一边自怜自伤,一边瑟瑟发抖。”

“苏,你明不明白?到了这种地步,逞强对你毫无益处,只会造成更多的麻烦更大的伤害。”

“你认为我该怎么做?”

“去做亲子鉴定,把小刀送回卡恩家族。弗莱明卡恩会保护他。”

“拉倒吧。在此之前,我或许会考虑你的提议。现在我可一分也不会被蛊惑。让我将小刀送进虎穴?将小刀的安全寄希望于一个男人对十年前某个女人的爱?我还不如信任自己。”

☆、第二十六章

沃伦卡恩可谓洞彻人心。他懂得人类真正恐惧的并非死亡,而是死亡的威胁。眼睁睁地看着小伙伴们相继逝去,罪疚感和死亡的阴影会成为永生跟随的梦魇。康笋就是如此。

沃伦卡恩只比康笋大七岁而已,如果冰球事件真实可信,那他当时尚未成年。苏抗抗简直不敢想象一个少年会拥有如此诡谲的心思,如果是安德拉大婶在此,恐怕会惊呼“天生恶魔”。

“康笋,在今天的事件里,你那位兄长失误了。”

“什么意思?”

“他可能是故技重施,忽略了关键,小刀和你不同,小刀对于自己的身世,还有潜在的威胁毫不知情。假如我不吐露实情,小刀会一直以为这次只是意外。这样一来,他所谋划的,对小刀的心理状态不会有丝毫影响。”

康笋作势欲起,四下看看又坐回去,压低声音质问说:“你在想什么?你还打算让小刀继续回学校?知不知道这样或许会刺激到沃伦,让他更加疯狂?”

“那你说呢?”苏抗抗针锋相对,“让小刀从此躲在阴影里,不见日光,他就会对这个游戏失去兴趣吗?”

“小刀如果保持原来的生活轨迹,没有恐惧,没有退让,没有得到他预期的效果,只会让他愤怒!苏,我比你了解他。”

苏抗抗吸吸鼻子。理智告诉她康笋是对的。

“苏,在G4你所表现得让人刮目相看,可这里是银河城,是法治之地,你孤身一人,想做点什么,很难。我并不是歧视女性,也知道你必定有些能力有些依仗,但我还是希望你不要逞强,接受我的提议。如果说除此之外还有其他解决办法,那就是找到霍小乙,那个帝国人,他比你更擅长处理这些事。”

康笋诚挚的话语在她耳边响起,苏抗抗置若罔闻,一径瞪视脚边月华洒地的方砖,直到双眼发干发涩。

“苏。”

“我会认真考虑你的建议的。起码会在你那位兄长作出下一步行动前,如果我还没有找到更好的解决办法,我会告诉小刀,让他自行选择。”

如果沃伦意识到自己的失误,开始纠正,那就是不可逆转的大事。她必须做好准备。

康笋点头。“我该回去了。”

经过霍小刀的床边,他停住脚步,蹲下身子端详熟睡的大男孩。苏抗抗留意到他伸出修长手指,试探着,想摸一摸那相似的黑发。

在电梯口,沉默的他突然回头,“谢谢。”他说。

“谢什么?”

“我能想象你们在G4的生活,除去贫瘠困苦之外,他应该有个很美好的童年,所以才能睡得那样踏实。”

“确实,很安宁。”所以她方才在想,离开G4是否是个正确的决定。“康笋,我也要为之前的口不择言道歉。你不是懦夫,那时的你太小,我完全不能想象小刀和萨沙在你那个年纪,经历你所经历的。”

康笋眼中一黯,随即自嘲地扯扯嘴角,说:“你们也没有说错,我就是个以沉沦换取短暂解脱的可怜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