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副巴掌大小的金属制品,看材质应该是出自机甲手臂或腿部,看形状,像古老的冷兵器时代的盾牌。盾牌打磨得极其光滑锃亮,正中凹陷部分凿刻着一把长柄斧。

北地霜寒,可他摩挲着那把斧头,心中流淌的是温存和愉快。

预定的mars能量调整动态指标测试工作以一场小规模战斗结束,实战数据表明,小幅度牺牲动能,确实能大幅度提升mars的敏捷度和冰川环境的生存能力。

三叶虫技术小队不负军方和机甲研究所的重托,圆满完成任务,在两日后启程回返库莫州科莫市,转乘军方运输船回主星。

周戉没有送别。未来的六十天里,漆黑天幕将笼罩奥勒松森林以北所有冰川雪原,在全天候的长夜来临前,他们必须进行最后一次清剿。

日头越来越短,启程时是上午十点,安坐在太空船里的苏抗抗透过舷窗眺望科顿星的极北之境,以往浩淼的墨蓝天空染成神秘的深紫色,莽林冰川深处,地平线的边缘一片不规则的幽绿弧光,将深紫的穹顶泼染得绚丽而妖冶。

苏抗抗没料到在临行前能看见北极光,尽管在空间站上曾见过无数次,这次依然能带给她目醉神迷的感受。

她怔然抚摸自己的唇,不自禁的想象极光的中心,一台神武的机甲奔驰于雪原冻土,冲上冰山之巅,正挥动巨大的合金手臂,向她遥遥告别。

***

莱茵化学生物理工学院一幢教学楼前,冬日里难得的温煦阳光洒向玻璃拱门,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静谧的学院之中,路旁成排的针尾松顶着丛丛雪冠,特殊的松针清香在雪后的空气中隐隐浮动。

傅立叶博士此时正带着学生们上实验课,她所在的实验楼不准闲杂人随意出入,等候于此的苏抗抗不急不躁,微眯起眼,感受暖阳的抚摸。

返程前,康笋拿出一叠书信托她代为转交傅立叶,苏抗抗没有多问,直接应承下来。

无论是联邦还是久远的地球时代,因为即时通讯的发达,书面的信件被视为极度隆重的交际礼节。康笋这叠书信想来积攒已久,为什么没有寄出去,恐怕离不开害羞二字。

那位银河城有名的浪荡子,居然也有羞于言怯于行的时刻,苏抗抗想想就觉好笑。

傅立叶走出大门时,一眼望见冬日暖阳下的身影,踩着高跟鞋的脚步不由放轻。

针尾松旁,苏抗抗侧转头,展颜一笑:“傅博士。”

有周智勇将军的看重,有三叶虫的高薪,她依然穿着朴素,无多修饰。也正因为外形朴实,笑容便格外坦荡真诚。那道清澈,不掺杂质的目光投向她时,每每感觉亲切。向来自矜身份的傅立叶疾步过去,微笑说:“苏小姐,让你久等了。”

两人寒暄两句,傅立叶邀请苏抗抗去她办公室小坐。

傅立叶办公室所在的小楼位于学院边缘,不像工作场所,倒像是她午憩的安乐窝,布置得简洁又舒适。倚窗远眺,远处是莱茵湿地公园保护区,一方大小的观景阳台上支起一支高倍望远镜,窗下台案上摆放着一盆修剪得宜的盆景。

“咖啡还是茶?”傅立叶问。留意到苏抗抗的目光,她解释说,“那株是天目铁木。”

这绕口的名称令苏抗抗有瞬间的失神,“天目山的铁木?”

傅立叶听见她的自语,微愕说:“天目山?”

“好像是母星的某处地名。”苏抗抗掩饰地笑。

“确实是母星的濒危树种。”

联邦星域,三颗人类适居的行星上,因为空间站中那个几乎囊括了地球所有物种的基因库,让傅珽的痕迹无所不在。苏抗抗甩开遐思,将带来的东西递给傅立叶,说出此行的目的。“这是我在科顿星时,康笋托我转交的东西。”

傅立叶表情意外地拆开密实的包装,看是一封封书信,总衔着一丝冷峭的唇角不由微微扬起。

“谢谢了。”她没有细看,而是诚恳地道谢。“他……,康笋还好吗?周戉呢?”

“都不错。”

想起自己存有一张照片,苏抗抗打开给傅立叶。“这是仅有的一张合照。是在基地的餐厅。”

联邦军队管制条例中有一项,不允许未获准披露的战区照片出现于外界,所以傅立叶还是第一次看到远在科顿星的康笋的样子。

他一身联邦中尉制服,英俊眉目间褪尽了郁悒之气,少了一分惫懒味道,多了分明朗疏阔。傅立叶怔怔地看着,许久才抬头:“他成熟了很多。”每回联系,他总逗乐,没一刻正经,也不知在战火硝烟中都经历了些什么。

她眼中银光烁烁,苏抗抗不由柔声安慰说:“放心吧,他是国防军事学院的高材生,又有黑鹰的经验,他知道怎么在死地求活。”

傅立叶闻言点头。再看照片,背景是简陋的餐厅食堂,窗外依稀可见萧索的落叶林。

她们聊起奥勒松地区的环境和生活,竟不知午休时间倏忽而过。直到傅立叶的秘书敲门催促,苏抗抗站起身告别,傅立叶又将她拉回座椅。

“我看完了你翻译的周定邦元帅的笔记。”她斟酌着,用辞审慎,“周爷爷游说我很多次,我取决不下。生物基因工程是把双刃剑,一方面造福人类,一方面影响人类。不仅是现在的联邦对基因工程的必要性争执不休,我在笔记中看到,远在地平线号的流亡时代,一样有巨大争议。而我先祖,却是生物基因工程学的先驱。”

遑论地平线号,就是在地球时代,末世之前,生物基因工程学也是饱受非议的研究专业。

对于社会学家们而言,生物基因工程学中衍生的各种科技手段,严重冲击了固有的社会伦理,破坏了人的独立性,侵犯了人的平等性,将人类工具化,等级化。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傅珽的实现项目一直是默默进行,被保密被保护。

见苏抗抗平静地点头,傅立叶这才接着说:“我最担心的,是我那位先祖在笔记中有比超级基因改良剂这种发明,更加狂妄更加大胆的想法。那位先祖,不仅是惊才绝艳的天才,其实也是个……”

疯子。

苏抗抗淡笑着。有她这个实验体的存在,还能有什么更疯狂的创想。

“我想这一点傅博士可以放心,在翻译工作完成后,我会首先交给你审阅,再由你决定是否公布。”

之前周智勇数番努力游说不见效果,苏抗抗已经猜到傅立叶的隐忧。可是她既不能越过周智勇的关系,私下联系傅立叶,表现得过于急切,又不能贸贸然求见,令傅立叶心中生疑。

康笋的信是个良好的契机,最起码依靠征战于绝地的两个男人,她们两人有了丝互助互怜的情感维系。

“即使周智勇将军要求?”

苏抗抗注意到傅立叶这次没有用“周爷爷”称呼,可见在她心中,家族的荣耀凌驾于任何事物之上。

她郑重地回答:“我只对你一人负责。我起誓。”

数日后,傅立叶的管家出现在宿舍区小院门外,态度恭谨地交给苏抗抗一台微型电脑。

周智勇旁敲侧击地问:“傅立叶的人去找过你?”

“对。”她答得很直接。

周智勇见她不继续,磨蹭了片刻果断问:“找你什么事?”

“你猜。”

她狡黠的笑容气得周智勇吹胡子瞪眼睛,在苏抗抗离开后还不停跟秘书官冯绍数落,“都快是周家人了还欲盖弥彰的,当我不知道呢?”

“上将,既然猜到了,何必问呢?”冯绍不理解何以周上将会执着于诚实与否的问题。

“你懂什么?敬老是基本的礼节。连对我都遮遮掩掩,对周戉会有几分诚恳?”

冯绍心想,上将不把自己当上将,可苏小姐不会那么呆的,单纯把上将视作普通老爷子看待。况且,谁知道小情侣是怎么相处的?说不准私下里什么都谈呢。

如果苏抗抗听到冯绍的心声,恐怕会说一句“大叔你想多了”。可一旦深究,却也不得不承认,那位在G4星球上,下令干掉她的联邦上校,竟然是霍小乙之外,了解她秘密最多的人。

最近这段时间,思绪稍触及周戉,苏抗抗就会用绝大的自制力将那个人那个吻抛出脑海。她已经数不清有多少次提醒自己,分清轻重,现阶段没有什么比傅珽的笔记更值得投入精力。

可尽管理智一再告诫,之前心心念念的笔记在得到后却一直被丢在睡房的枕下。

没有迫不及待的激动,没有得偿所愿的欣喜,心境如止水的苏抗抗凝视那台不起眼的微型电脑,想起的反而是最后一刻。

最后那一刻,傅珽说她是最心疼的人,最亲近的人。至死,都没有提一个“爱”字。因为父母离异而亲近青梅,因为歉疚而心疼,即便末世不复再现,他们最后可以结缡为夫妻,婚姻中也只有恩义,没有爱情。

苏抗抗忽然想起一双黑色眼眸,不像傅珽那样狭长隽秀,却更深邃深沉,蕴蓄着温柔,怜惜,渴望……,像他的吻一样,缠缠绵绵的全是爱。

她从前没有被男性深爱过,可她无比清晰地懂得深爱一个人是什么样的眼神。在傅珽的实验室外,合金玻璃幕墙上,无数次的映现出她深情凝视的目光。

那是爱,一定是爱。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VIP的问题,貌似不止一个读者问了。

答一下,这个文是V后解V,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解V的文是不能再次入V,也没有任何榜单的。即使没有这个规则,我也不好意思去V一个停更一年多的文。

所以无需介怀。哪怕慢一点,我也会默默完结。

谢谢支持!

第五十一章

傅珽的笔记与周定邦的有显著的区别。

周定邦不知是末世前的笔记在动乱中遗失,还是由宇宙流亡旅程的起点才诞生记录的念头,他的笔记从地球剧烈的核爆开始。

而傅珽笔记的起始日期更早。

他的笔记杂乱无章,没有具体日期,随性写就,也几乎不记录日常生活,尽数是科学思维的碎片。任何人随意翻阅着充斥全篇的大量公式和短句,便知道他一生所获得的成就其来有因——研究工作占据了他大部分时间和心灵。

他写:“多足异尖螬线粒体的整合蛋白内部通道宽度高达4nm,这是细胞凋谢率超强的主因。”

类似没头没尾的短句占据了大部分篇幅,苏抗抗不由想起在空间站的那些日子,不时有穿梭机来去,实验室的冷冻库中云集无数异星球极端生命的生物样本,傅珽的工作就是研究那些生物样本的活性遗传密码,兴致来时爷会对她讲解一二。

苏抗抗不了解傅珽的专业和研究项目,对她来说,那些生僻的名词是傅珽动听的声音,是炯炯闪亮的目光,是她喜悦的心。

而现在,她要从中寻找到解除诅咒的方法,倍感艰难。

直到看到一句话,她心有所动——“这是一场浪漫的畸变,奇美拉即将莅临世界。”

尘封的记忆像打开一道缺口,透出一缕幽微的光。

2813年的中秋不久,因为傅珽的研究项目进入最紧要阶段,他拒绝了第一批离开地球的大人物们的邀请,开启实验室所有防护措施,闭关潜心于据称是“跨时代意义”的研究。

决定与他共进退的苏抗抗随后和同伴一起抵御第一场叛乱,虽然那些人已经失去理智,陷入疯狂,持着各种武器冲进空间站,意图杀死阻挠的工作人员,窃走停泊在空间站空港上的盖亚号,但是,亲手按下“清洗”键,令他们尸骨无存,彻底消失于世间的苏抗抗仍旧感觉自己的双手染满无辜者的血。

她不后悔不哀伤,只感觉绝望。她呆滞地站在合金玻璃之外,期待能从傅珽那里得到一个安慰的拥抱。而傅珽无知无觉,一双朗目满是喜悦的朝向她,“抗抗,希望就在前方。我预感到我的方向是正确的。就在刚才,实验的结果出来了,碳基和硅基基因融合生命体完全可以适应新星球的生存环境。”

忽闻一声狗吠,苏抗抗打了个冷噤。室外,一辆车飞快由宿舍区小院门前掠过。

她无法克制胸口的抽搐,和喉间的哽咽,手指颤抖着抚摸光屏,重看熟悉的字迹,以她熟悉的字体,写着潦草而凌乱的一句话:“这是一场浪漫的畸变,奇美拉即将莅临世界。”

“老盖亚。”

她呼唤数遍,最近闹脾气的老盖亚方才出现。

他抱怨说:“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阿拉丁神灯也没有老盖亚神奇。”

“需要私人空间是我的权利。”自从在奥勒松他大放厥词地抨击周戉的喂食举动后,苏抗抗便严厉禁止老盖亚的所有窥私行为,虽然她怀疑老盖亚阳奉阴违地继续观摩了她的初吻。

“我就没有向你要求过私人空间。”

“如果你要求的话,我尊重,也会同意。”

老盖亚语塞。片刻后用鄙夷的语气说:“所谓的私生活就是发出这种声音?”

听见微音器中啜啜有声的录音片段,苏抗抗脑中哄然一热,她咬牙切齿地说:“你居然——”

求知若渴的老盖亚认真地问:“这就是人类繁衍行为的一项环节?并不比《心火蓝色师生恋》之类的片子更激烈。”

“老混蛋!”此刻夜幕四垂,苏抗抗依然感觉无地自容。她定定神,转移话题问,“奇美拉是什么?我隐约记得是神话里面的一种神兽。和生物学有什么关系?”

希腊神话中,奇美拉是狮头羊身蛇尾的双头怪物,他们飞翔于森林原野,喷吐腐蚀性的口液与敌人和猎物战斗。

“在地球时代终结之前,生物学界,以及遗传学中,一直有个猜想,叫奇美拉现象。是指多组染色体构成的生物体。又叫嵌合体。”老盖亚说完不闻回应,好奇地问,“你想到什么了?”

“我想,我找到了傅珽的研究方向,他蒙蔽了所有人,那个所谓的的新人类基因工程计划并不是改良,而是彻底的改造。”苏抗抗语气淡漠,目光恍惚。“我应该是碳基生物和硅基生物的嵌合体。”

“我早就说过,他就是个极端科学主义分子!”这个不齿的评价,老盖亚重复过无数次。“疯子!”

据说某些人类拥有隐性DARPP-32的基因,那就是天才与疯子的神经桥梁。

为她注射那支药剂,可以说是末世最后时刻傅珽的无奈之举,可其中未尝没有一试实验的目的。就像终于娶到梦寐以求的女神,怎能忍住一亲芳泽?傅珽的志愿和抱负由少年伊始,穷十年之功才看到曙光,他怎能压抑那种渴望?

所以在确认没有奇迹发生,她已经死亡后,傅珽将她送进盖亚号的营养舱,令她漂流辗转于宇宙千年。所以在被地平线号搭救之后,他又重燃斗志,向周定邦提出继续研究的要求。

“我应该感谢他,没有把我改造成狮头羊身蛇尾的怪物。”

“说来我们才是同类。”老盖亚压抑着喜悦,涎着脸申明,“自电脑发明以来,一直用硅做芯片。作为一个本体为芯片的智慧生命,小抗抗,我和你是一家人呀。难怪在盖亚号上见到你就感觉分外熟悉亲切。”

硅在化学元素表中紧挨着碳,人类作为已知的进化程度最高的碳基生物,想必与硅基生物有着一定程度的基因联系。至于傅珽是利用哪种硅基生物与人类基因嵌合,那就不得而知了。

“还不知道是不是硅基生命,我只是突然想起傅珽说过的话,说他成功利用硅基和碳基结合。时间太久远,忘怀了好多细节。”

老盖亚劲头十足:“一定是。硅基生命耐热耐寒,能将光转化为电,不经物理伤害的情况下寿命百亿年。一切都符合你的特征。”

老盖亚撺掇苏抗抗继续看下去,总能在笔记中发现蛛丝马迹,可他越是鼓动,苏抗抗越是心存抗拒。

过去在盖亚号上,有复生的惊喜和难卜的未来支撑她的意志,在G4星球,有孩子们扶持她的精神。如今霍小乙不知所踪,霍小刀对父亲的态度略有软化,苏萨沙一天天长大,愈见明媚娇艳,春天来了,万物复苏,苏抗抗却感觉不再被需要,像一棵被蛀空的老树,迅速枯萎。

周智勇关切地问:“工作太累太忙?不行就暂停三叶虫的工作,先专心机甲研究所的双引擎机甲设计?爷爷负责帮你办好这件事,该打招呼的地方我出面帮你说明。”

苏抗抗摇头:“是春困。”

老爷子仔细端详她满面的倦色,低头凑近了问:“斧头做错事,说错话了?”

他难得不喊周戉的名字,以小名相称,是为了表示和苏抗抗的亲近。苏抗抗闻言不由笑了,“就两次电话,时间还不够说你好,能说错什么?”

周智勇自以为明白,“那是想他了。”这是在抱怨通话时间太短呢。

“没有的事。”苏抗抗连忙反驳,她可不想再被老爷子打包送去奥勒松冰原。“我忙得没时间想任何人。”

霍小刀也留意到她神情恹恹,不安地问:“姐,是不是我让你不高兴了?我以后不见老卡恩先生了。”

弗莱明卡恩矢志不移地要和小儿子重新建立感情,他时常罔顾他的商业帝国,突如其来地出现在霍小刀能出现的任何地方,学校门口,三叶虫机甲总装基地的宿舍区,天体博物馆,莱茵枫林渡周家老宅,游乐场……

苏抗抗从最初的头疼到无可奈何,到此时的默认,经历了半年的心理建设。她注视大男孩深锁的眉头,体会到他纠结的心情,“现在不痛恨不厌恶他了?你母亲的死实在与他无关。”

“我没有归罪他,只是觉得最需要的时候,他没有出现,不能接受。”

亲情与爱总是兀显于最需要的时刻,可不如意事常八|九,“活着总要接受失望,接受被辜负。开心与不开心,都是生活送来的礼物,买一赠一,不能退货。”

霍小刀不自觉轻笑出声。

“姐姐只有一点吃醋而已,养你那么大,居然抵不过血脉的羁绊。”

大男孩快有她高了,像大人一样亲吻她的额头。“你永远是我姐姐。”

永远的定义对她来说何其漫长,百亿年后她深爱的这些人早已灰飞烟灭,新的回忆占据旧的,那些证明她真实存在的影像,味道,话语……都会逐渐淡忘,最后的最后,物归原主。

不死和永生对疯狂的傅珽来说,是浪漫的畸变,对平凡的苏抗抗来说,是残酷的诅咒。

又是一年暮春,莱茵市的苦楝树飘洒下满街的细碎花瓣,苏抗抗坐在傅立叶办公室的长窗前,眺望远方的湿地保护区。

傅立叶一边修剪那盆天目铁木,一边打量造型和角度。

“吴巧臻怀孕了。”她打破寂静与安谧,突然说了一句。

苏抗抗用了片刻时间,才想起吴巧臻是谁。“去年她和沃伦卡恩结婚,我去科顿星时没有告诉周戉,不过他应该有消息渠道。”

傅立叶斜睨她,“周戉从没有向你提过她?”

“没有。”

“你不介意?”

“为什么要介意?”

“是我就会介意。”傅立叶一贯直率。“我喜欢我爱的人对我毫无保留。越不提,证明越在意。”

“我不在乎。那是周戉的过去,我也有我的过去。”更何况他们并无交集,至于那个吻,苏抗抗惆怅地想,只是吻而已,她有什么资格继续索取。“傅博士,你介意吗?”

傅立叶奇怪地问:“我介意什么?”

“联邦第一大小姐。”自吴启明担任总统后,总统女儿便一跃而上,取代了傅立叶的位置,摘取了“联邦第一名媛”的桂冠。

傅立叶放下园艺剪,取了手套喝口茶,“联邦有几十任总统,傅家只有一个。”

她说着眨眨眼。

苏抗抗为之失笑。不论傅珽如何,他这位后裔如他一般自信,傲慢不骄横,狂妄不自大,越相处越加喜欢。“我该回去接孩子了。谢谢你的帮助。”

傅珽的笔记有太多生僻名词,苏抗抗必须借助傅立叶的专业性。傅立叶并不催促进度,似乎等待对她来说也是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