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盛年抿了抿唇,深深地点了点头。

“师父如果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尽管开口,我会派人送来。”

姬盛年微微苦笑,点点头,而后又摇头。

“我过来只是想把心中的话告诉师父,只是希望师父不会做出让自己将来后悔的决定。如果没有什么事那我先走了。”不知怎的,姬盛年望着她的表情忽然让付清有些不自在起来,她垂眸避开姬盛年的目光,转身便要离开。

“徒儿……”

付清刚刚走到门口,姬盛年突然猛地站起身来,起身便要挽留付清,谁知动作幅度过大,青花瓷的碾钵被他的衣袖一带,“砰”的一声摔到地上,霎时摔了个四分五裂。刚刚碾好的细细药粉纷纷扬扬地飘散到空气,浓重的中药味弥漫了整个房间。

付清被这突如其来的响声惊到,忽的打了个激灵,蓦然回头望向姬盛年,心中那似有似无的淡淡不安忽然转浓。

她皱了皱眉,沉声道:“师父,什么事?”

姬盛年站在原地怔怔地望着她,嘴唇动了又动,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终于还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付清转身步出太医院,竟发现手心不知不觉间已沁出了湿湿的汗。

夜风吹来一阵沁人心脾的淡淡栀子香,付清擦了擦手心的汗水,抬头望一眼群星璀璨的天空,释然地吐出一口气。原来已经是夏天了吗?

这样的委任杨锦言没有理由也没有立场拒绝,封他为剿倭先锋的圣旨下去,他虽有些错愕,但依然还是坦然接受了,之后便是繁忙的准备工作。

军队开拔前一天,杨锦言进宫辞行,参见完成光帝,他便跟往常一样出现在了东宫。不仅仅为了辞行还为了弄清楚心中的疑问。

“太子殿下为什么要举荐微臣?”大礼过后,他毫不避讳地盯着付清的眼睛,单刀直入。

“助你救家乡父老于水火,不好吗?”付清迎着他的目光,笑容温和。

杨锦言的眉头微微皱起:“殿下就不怕……”

“该害怕的人是你!”付清望着他,嘴角的弧度越发柔和。杨锦言做梦也想不到,此刻付清的手中正捏着那份他父亲勾结倭寇祸乱百姓的密报,只要他稍有不轨,付清就准备将那份东西颁行天下。

“杨锦言,我放心地把军队交给你是让你去拯救之江郡的百姓,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付清说着,重重地拍了拍杨锦言的肩膀。

“微臣一定不会让太子殿下失望!”杨锦言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深深一拜,不知不觉间额头竟已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当晚付清便跑去太医院找姬盛年道别,然而姬盛年却早已离开,只在床前的案上留下一张字条,“师父远行,徒儿勿念”。亲口说出这句话真的就那么难吗?付清拽着那张字条哭笑不得。

军队开拔当日天气晴好,艳阳高照。

成光帝着武弁服率皇子朝臣们登楼远送。远征的将士们手握兵器,身着戎装,如一尊尊雕塑般立于城楼之下,虽是烈日炎炎的夏日,却有一股森冷的煞气缓缓在天地间涌动。

杨锦言已换了一身英姿飒爽的战甲,坐在一匹枣红骏马之上,不知是不是被周围的气氛感染,他那双桃花眼中已没了平时惯有的闲适,反而透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凌烈杀气。而姬盛年则坐在他身侧的一匹马上,并不穿甲胄,身上依旧是一身烟青色便装,乍一眼望去倒有几分军师的味道。

付清远远地望着在众将士中犹如鹤立鸡群的姬盛年,嘴角微弯。

似乎得到了什么感应,姬盛年忽然抬头望向付清所在的方向,两人四目相接,那么远的距离,付清却依然感觉到了他眼中掠过一丝淡淡的惆怅,刚想细看,他却已偏过头去。

“楼下众将听令!”

成光帝的目光缓缓扫过城楼下黑压压的兵卒,朗声道:“先帝熙和年间以来,我大胤休养生息,甲兵不兴,与邻通好。今倭寇无故来犯,掠我国土,杀我百姓,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所过之处一片焦土狼籍,今我大军南下征伐乃是征讨不义,望列祖列宗佑我将士,助众将士凯旋而归!望众将士同仇敌忾,杀敌卫国!”

成光帝一身武弁服立于城墙之上,手按佩剑,目光森冷如冰,跟平时温润谦和的样子判若两人,仿佛一头刚从小憩中醒来的狮子,杀气凌凌。他刚刚的声音并未刻意加大,却如洪钟响过,清晰地传遍了全场。付清站在他身后静静地望着他,忽然有种感觉,自己的这个父亲或许根本不是如她所想的那般简单。

“同仇敌忾,杀敌卫国!”

楼下众将士似被成光帝的气势感染,发出一阵接着一阵的呼喝,声势一浪高过一浪,似要穿云破日,震天撼地。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七章 师父失踪

杨锦言抵达之江郡之后以大军不习水战为由上书请求招募新军,成光帝欣然应允。知道杨锦言尴尬的身份,害怕他有什么不轨举动,付清急忙令盲宫安插了一批细作进入新军,并通令潜伏于军中上层的盲宫将领密切注意杨锦言动向。

募军令一出,深受倭害之苦的当地百姓纷纷响应,一时应者齐集。杨锦言一边带兵抗倭一边训练新军,很快在当地百姓的配合下取得了几场大胜。

相传倭寇袭明州时,城墙为倭寇所破,崩二十余丈,当地百姓配合大军扶老携幼运送木石栅栏修补城墙,终于迫使倭寇败退。倭寇袭宁海时恰逢城内精壮士兵多出城御敌,当地妇女自发步出闺阁踏上城墙守城,终于撑到大军来援,大败倭寇。

之类的战报还有很多很多,每一份都让人不由为当地百姓抗倭的决心和勇气而叹服。杨锦言几次出色的伏击战更是精彩绝伦,令人惊艳。倒让付清忽然感觉自己对他的猜忌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之嫌。

之后剿倭的大军一路所向披靡,所过之处倭寇望风而逃,倭患终于渐渐平息。

前方捷报频传,然而付清心中的不安却渐渐开始放大。因为盲宫关于姬盛年的消息从一天一条减到几天一条,最后终于彻底杳无音信。付清这才猛然惊觉自己到底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姬盛年虽然武功高强,然而,在待人处事方面却实在不敢恭维。一想到南越那些一心想着复国的遗老遗少必然诡计多端,这次自己让姬盛年回南越无异于送羊入虎口,付清的心便如同时被无数只猫爪子抓挠着一般又疼又乱。

几次派人搜寻未果,付清终于做出了一个连她自己都有些不相信的决定。

“母后,我想去之江郡!”计议已定,当天晚上付清便跪在了皇后面前殷殷恳求。

皇后正在翻阅一份天干地支交来的密报,闻言当即甩下密报,拍案而起。

“胡闹!你明不明白自己的身份?”皇后冷睨着付清,眼中有愤怒,更多的却是失望,“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付清在说出这个请求之前便早已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于是面不改色地道:“母后,儿臣当然明白自己的身份,也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这一次,之江郡儿臣非去不可!”

皇后垂眸望着跪于脚下的付清,眼中渐渐开始凝起一股森然的怒气。付清努力迎向她的目光,却终于还是被她眼中凌厉的怒气所慑,狼狈地低下了头。

“甲午,庚申,太子酒后胡言,替本宫送太子回东宫!”

皇后一声令下,隐藏于黑暗之中的天干地支便立刻一跃出现在了付清的跟前。两人深深地望了皇后一眼,上前便要扣住付清的双手。

“谁敢动我!”

付清蓦然抬头,冷睨着面前的两人,一向训练有素视命令为一切的天干地支竟被她这一声低喝阻止,站在原地再不敢上前半步。

连皇后都是一怔。

“母后,儿臣从来没有求过你什么,这次就当是儿臣求你!”付清收回脸上一脸威吓的表情,朝着皇后深深一拜,言辞切切。

“清儿,母后知道你所谓何事,但这次的事情母后却万万不能答应。”皇后虽然依旧眼含愠色,但面上的表情却明显比刚刚缓和了许多。

见皇后不为所动,付清一时情急,起身一把抓住了皇后的衣襟,用带着三分撒娇七分哀求的声音道:“母后,是我让师父随军而去的,现在他失踪了,我怎么能够不管?”

“这件事情不要再提!”皇后一脸怅然地叹了口气,冷冷地甩开了付清的手。

付清苦笑着勾了勾嘴角,不等皇后逐客便颓然地步出了宫门。

她站在门口深深地望一眼檐牙高啄的皇后宫,拧了拧拳,便一甩衣襟跪在了冰冷的青石地面上。

虽已入夏,但夜晚的风却依然带着丝丝缕缕的寒气,付清只着了单衣,跪的久了便渐渐感觉寒气彻骨,身体如坠冰窟般渐渐凉了下来,恨不得马上起身离开。然而,一想到身在之江郡的姬盛年如今生死未卜,付清只得咬牙强忍。

那种想要放弃又不敢放弃的难受感觉,倒让她想起了当初姬盛年刚开始教她武功时自己在东宫房梁上度过的那段岁月。回忆着当时哭笑不得的点点滴滴,想着姬盛年常常被她捉弄而不自觉一脸呆愣的表情,这夜里的寒气倒也不是那么难熬。

天空中一轮圆月高悬,如碧玉盘般干净澄明。付清想起姬盛年曾跟她说过,每逢月圆之夜,正是到临安观之江夜潮的最佳时机,其时潮水排山倒海而来,犹如千军万马齐鸣,天地鬼神莫不动容。当时她还惋惜自己怕是一辈子都不可能见到这样的景象,这一次如果成功去到临安,一定要到之江之畔观一次夜潮。

“殿下,回去吧。夜里凉。”

付清正失神地遥想着之江夜潮的壮观景象,忽然感觉一件温暖的斗篷落到了自己的肩上,抬头一看,正是皇后身边的贴身侍女。

付清裹紧了身上的斗篷,倔强地摇了摇头。

见付清摇头,侍女苦笑一声回了皇后宫。

虽然在外人眼里皇后刚猛阴险,心如蛇蝎,但付清知道自己的这个母后在对待她的时候却只是个深爱着自己孩子的母亲,如此而已。所以她认定了皇后一定会心软,身上的斗篷更坚定了她的信心。

然而这一次,却有些出乎她的意料。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一直到东方微微泛白,身旁的草木滚落下一颗颗晶莹的露珠,眼前那扇紧闭的宫门却依然没有开启。

“殿下,回去吧,那种请求娘娘是断然不可能答应的。”开门见付清依然跪在殿下,昨夜为她送斗篷的侍女一惊。

“母后不答应,那我就只好一直这样跪下去。”虽然膝盖已经失去知觉,仿佛不属于自己,虽然浑身的肌肉都叫嚣着想要脱离这仿佛永无止境的噩梦,但付清却依旧笔直地跪于殿前,双目如炬。

侍女站在原地盯着付清望了良久,最后长长地叹了口气转身走入了宫门。

天色一点点亮了起来,渐渐由深浓的苍蓝色变成了淡淡的浅蓝,然后一抹金色的微光出现了远方黄彩琉璃瓦铺就的脊线之上。

太阳很快就要升起来了。

几个早起的宫人注意到了跪在皇后殿前的太子,恍然间竟以为自己尚在梦中,用力揉了揉眼睛,立刻便呆若木鸡地立在了当场。

就在付清感觉自己的身体快要到达极限的时候,面前的宫门终于吱呀一声开了。皇后如她所想的那样出现在了门口。皇后的身上依然穿着昨夜的那身衣服,一向神采奕奕的脸上是难掩的憔悴,连那双森冷的黑眸下也显出几分浅浅的青黛色,显然是一夜未睡。

付清忽然感觉心底涌上了几丝内疚的情绪。

“也罢,我答应你便是。”皇后苦笑着牵了牵嘴角,款步走到付清跟前,弯腰想将付清扶起。

经历了一夜的长跪,付清浑身的肌肉都已僵硬到了极点,皇后这一扶,她竟失去了平衡,往前一扑便跌进了皇后怀中。咬牙深吸了几口气,运气体内微不足道的内力,好一会,僵硬的双腿才终于勉强站了起来。

在皇后的搀扶下走进殿内坐定,喝下一大杯热腾腾的姜茶,付清终于感觉自己又回到了人间。

“一个月,我只给你一个月的时间。”

注视着付清喝下热茶,皇后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嗔道:“我最多给你一个月。时间一到,无论你有没有找到他都给我乖乖回京!”

“儿臣谢过母后!”知道这已经是皇后能够给的最大的让步,付清不由自主地扑上去一把抱住了皇后。

皇后哭笑不得地抱着怀中的女儿,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喟然长叹。

“丁未,这里的一切就交给你了!”

一直跟在付清的身边,清楚发生的所有一切,丁未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深深地点了点头。

叮嘱好丁未需要注意的一切,当日下午付清便打点行装,混在换班的大内侍卫中出了皇宫。

站在宫门外望着宫城那朱红的高耸城墙,付清忽然没来由地感到一阵轻松,恍惚中竟生出了自己其实只是个多余的存在这样荒谬绝伦的感觉。不过想想也是,有母后跟丁未在,就算没有自己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被自己这突如其来的想法惊到,付清慌忙苦笑着摇了摇头。

害怕付清遇到危险,皇后特地派了天干地支中武功最好的甲午和庚申随身保护付清。就算付清真的生了从此不再回宫的打算,如何处置这两条尾巴还是个不得不面对的大问题。更何况付清到现在依然记得自己曾经答应过熙和帝的一切。

让姬盛年回南越是因为责任,无法狠心舍下那朱红宫墙后的一切也是因为责任,而如今南下寻师更是因为责任。虽然心底偶尔会生出一些离经叛道的想法,付清早已明白,自己注定了永远无法成为像端王那样洒脱的人。

找了家客栈用事先准备好的女装换下身上的男装,从包袱中拿出那张许久没有用过的人皮面具,拿药水泡过面具戴到脸上,感受着面具渐渐跟自己的皮肉连为一体,付清盯着镜中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犹如第一次在姬盛年的指导下使用这张面具时那样对着镜子扮了个鬼脸。

一直下意识地认定了这张面具总有一天还会再用到,没想到竟然是在这样的状况之下。

鬼脸过后,镜中的那张脸在付清的眼中缓缓绽开一抹极绚烂的笑。

从现在起,自己不再是宫城中高高在上的太子。我叫付珠儿,是大胤一介普通的平民女子。师父,你等着,徒儿马上就来找你……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八章 乔装南下

一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可惜,就算使用天干地支事先准备好的千里马,也有将近十天的时间要花在来回上。不想浪费宝贵的时间,付清一换好衣服,当天便骑上马,策马南下。

虽是初夏,太阳灼人的热力却已经有些令人慑然,午时刚过,早市已过,夜市未开,街上行人寥寥。加上城内的街衢极为宽阔,又多是方方正正,走向笔直,付清和甲午庚申一路策马疾行倒也算是畅通无阻。

然而,就在付清刚想为一路的顺利松一口气之时,前方街巷的拐角处,一辆马车忽然突兀地闪了出来。

付清慌忙急拉缰绳,胯下的枣红骏马发出一声痛苦的长嘶,急收马蹄,堪堪擦着马车的车尾停住。

套在马车上的那匹马明显被惊到了,驾车的车夫紧紧地抓住了缰绳,却依然无法将它制住,眼看着马车就要在那匹惊马的拖动下失控。虽然如今街上行人寥寥,但马车一旦失控,后果依然无法想象。

“甲午,救人!”意识到自己一行正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付清慌忙冲着身后轻功卓绝的甲午喊了一声。

“属下遵命!”甲午朝付清点点头,从马背上一跃而起。

付清只觉得一阵凉风拂过脸颊,再朝马车的方向望去时甲午已坐在了那匹惊马的马背上。拉车的马身上并未配马鞍,加上惊马动作狂暴,如果是常人估计早已被甩下马背,然而甲午却神色如常,只见他双腿夹紧了马腹,右手运掌如风,飞快地劈向惊马的后脑。

那惊马受了甲午这一击,很快便口吐鲜血,瘫倒在了地上。没有了惊马的拖拽,马车霎时横在了路中,一动不动。那匹可怜的马挣扎了片刻,便再没了动静。

果然是天干地支的行事风格。望着地上明显已死去的惊马,付清感觉头皮一阵阵发麻。

大概是不慎看到了倒毙在地上的惊马,车内忽然响起一阵幼儿惊恐的啼哭,接着便是女子柔声的安慰。

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辆马车看了片刻,付清忽然莫名地感觉眼前这辆马车有些眼熟。脑海中模模糊糊刚有些影像,一只纤白如玉的手便掀开了车帘,接着里面探出一张熟悉到就算化成灰付清也能认得的脸。

“姜昭文?!”听到自己口中陌生的女子声音,付清这才猛然惊觉现在的自己不是太子而是珠儿。

姜昭文抬头望着对面马上的女子,脸上兴师问罪的怒气顿消,身体瞬间犹如被人点了穴般定在了当场。

“是你!”他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的女子,目光恍惚间似乎穿透的时光的洪流,回到了当年两人共乘一辆马车前往角抵大比的时日。

“对,是我!”他眼中依稀闪动的光芒让付清一震,她苦笑着朝姜昭文点了点头。当年自己就是因为姜昭文才决定不再启用珠儿这个身份,没想到三年后的今天,却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让姜昭文跟珠儿重逢。

“小女子行事鲁莽,惊到姜大人车驾,还望姜大人海涵!”付清翻身下马,朝姜昭文歉意地一福。

姜昭文望了望马车前面倒毙的惊马,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苦笑着摇了摇头。

“夫君,发生了什么事?”马车内幼儿的啼哭声渐止,清晰地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

那一刻,车帘刚好被微风吹起,付清刚好看到了车内那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女子的脸。

那女子低头望着怀中的孩子,柳叶般的眉毛下,一双仿佛蕴着光华的眸子专注地注视着怀中孩子粉嫩的小脸,表情平静温和,五官虽算不上绝顶漂亮,却让付清没来由地想起庙里的观音菩萨,有种清雅脱俗的娴静之美。

当年姜昭文婚礼过后知道两人关系甚笃,付清也就没有去深究次辅家的小女儿到底长什么样,她怎么也没想到王正阳那只蒜头鼻眯缝眼的丑陋老狐狸竟也会生出这么出色的女儿。难怪当年姜昭文的弟弟会对她一见钟情。

“姜大人,小女子尚有要事在身,就此别过!马车的损失来日必定双倍奉上!”眼看着街上的行人渐渐被吸引过来,明白一旦引来官差到时候想走就不是那么容易了,付清耍赖般地翻身上马,挥鞭狠狠一抽马背便逃也似的离开了现场。

姜昭文望着眼前的这个烂摊子,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

出了京城,道路立刻好走了不少,三人策马疾行一口气竟奔出了好几十里路,一直到胯下的马儿口吐白沫再也跑不动了才在附近的镇上就近找了家客栈住下。

生平第一次在皇宫以外的地方过夜,再加上投宿的客栈地处偏僻,被褥用具俱是平常,付清多少还是有些不习惯。明明白天已经很累,可惜她躺在有些潮湿的被褥中辗转反侧了半天就是睡不着。

她刚想起身,忽然闻到房间内弥漫起一股极淡的奇异香味,她记得那个味道,她几乎试遍了所有的迷香才发现这唯一一种可以将神医师父迷倒的迷香。这样的迷香绝对不是普通匪类能够使用的,知道自己可能惹上了不得了的人,她慌忙一手掩住口鼻,一手拿枕头在被子下摆好人的形状,小心翼翼地翻身下床,躲在了床边的一个角落里,手里拽紧了姬盛年留给她防身用的毒粉。

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门闩啪嗒一声落到了地上,接着木门便被吱呀一声打开,两个蒙面黑衣人悄无声息地步入屋内。

夜风随着打开的大门吹入屋内,付清打了个寒战,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两个黑衣人。

趁着黑衣人查看床上动静的时机,付清深吸一口气便运起轻功冲出了门外。黑衣人意识到付清已经逃离,慌忙扭身追了过来。

知道自己的功夫有几斤几两,短兵相接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讨到什么便宜,付清只好使出全力妄图用自己唯一擅长的轻功甩掉身后的两条尾巴,无奈,在小镇迷宫般的街巷内东闪西避了良久,那两条尾巴却依然如影随形。

体内的力量开始一点一点流失,付清知道就算再这样跑下去自己也必然会因为体力不支落到两个黑衣人手中,索性停下脚步面对着两人摆开了架势。

两个黑衣人见付清不跑了,明显一愕,对视片刻之后立刻如锁定了目标的鹰隼般朝付清扑了过来。

付清扬起手中装了毒粉的瓶子,正要将毒粉朝两个黑衣人撒去,眼前忽然闪过一道凌厉的银色剑光,那剑光很快跟两个黑衣人战成一团,月光下付清只是隐约觉得那执剑的少年依稀有些眼熟。然而,在脑海中搜寻了良久却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他。

付清正专心地观看着眼前这场大战,忽然感觉身后有些响动,她捏紧了手中的毒粉,猛然一个转身。看清站在自己身后的人是谁后,她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虽然模糊的月光只够让付清看清眼前一双漆黑如墨犹如点着星芒的眼睛,然而仅凭这双眼睛已经足够让付清认出眼前之人的身份。来人二话不说便将付清揽到了怀里,将脑袋搁在付清的颈窝处用力地蹭了蹭。那样熟悉的亲昵举动让付清心中的不安霎时烟消云散。

她略略怔了片刻,忽然猛地一把将那个死死抱住她的少年推开。现在自己的身份明明是付珠儿而非付清,他到底是怎么认出自己的?

“四哥……”见付清又一次将自己推开,付湛苦笑着摇了摇头,眼底是毫不掩饰的落寞。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付清瞪大了眼睛望着他,手指微微蜷起。

付湛爽朗地勾了勾唇,眼神迷离地望着付清,低声道:“因为你是我的四哥,四哥无论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能认出来。”

“说实话!”他那嬉皮笑脸的样子没来由地让付清心中腾起了一股怒火,连声音都不由自主地高了起来。

“很简单,我的手下忽然发现今天侍卫换班的时候多了一个人,那个人竟然劳驾天干地支中武艺最高强的甲午庚申保护。然后我去东宫一看,发现那个讨厌的家伙穿了四哥的衣服大摇大摆地坐在四哥的位置上,一瞬间就什么都明白了。”

“原来如此……”付清叹息一声,苦笑着摇了摇头。

“锵——”

前方传来一声利剑回鞘的声音,付清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刚刚那个令她感觉有些眼熟的少年正安静地站在夜风之中,而方才跟他鏖战的那两个黑衣人已成了地上两具冰冷的尸体。

看到身旁站着的付湛,付清这才想起眼前这个少年正是多年未见的小谢。从一个孩子长成一个少年,小谢的变化其实可以用脱胎换骨来形容,只是他那双眼睛,依旧跟小时候那般凌厉,让人一眼就知道,眼前的这个少年不好对付。

“这两个人不是普通的盗贼!”小谢收回剑,缓缓走到两人跟前。

纸终究包不住火,既然付湛能够知道自己的身份并且追来,难保还有别的人知道。只不过,能够凭借除掉当朝太子而得利的人,其实不过寥寥数人而已……

“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