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这么多年,她实在太了解秦恪了,这位皇长子天性温柔而念旧,对弱小抱有一种不自觉的怜悯之心,素来感情用事,很少以理性的角度看待问题。

认识到秦恪的本质后,沈曼便打消了对丈夫做小伏低,曲意婉转的念头。因为她知道,哪怕她姿态摆得再低,再温柔恭顺,在秦恪心中,拥有正妻名分,出身高门,十里红妆风光嫁进门的她,永远不如那些妾室来得卑微可怜。所以她用另一种方式赢得丈夫的敬重和信任,尽量让那些脏水泼不到自己的身上,但这并不代表她心中没有怨,尤其是在唯一的儿子死去后。

倘若你们轻飘飘地一个笑,几滴泪,献媚讨好外加儿女一抱,就能将我的夫婿再次抢走,那我这些年的辛苦,又能算什么呢?

不够啊,只是这样,仍旧不够。

我的夫婿,我最了解,他温柔,却也固执,想让他认定一件事情很难,想让他改变自己的想法更是难上加难。要将你们这些为他生育过儿女的女人打入尘埃…这样,远远不够!

正当她想着这些的时候,忽见门口闪过一个影子,沈曼叹了一声,神色却软化下来:“裹儿,莫要偷听,到阿娘这里来!”

第九章 危机

见女儿有些不好意思地走进来,秦恪想问她听见了多少,又不知该如何问出口。

敲出父亲的窘迫,秦琬小跑到父亲身边,扯着他的袖子撒娇。秦恪无奈笑了笑,熟练地将爱女送到膝盖上,秦琬又笑嘻嘻地给父亲做了个鬼脸,才问:“阿耶,阿娘,你们在说什么啊!我做完了今日的功课,刚要给阿耶检查,听见你们在谈什么,就不知该不该进来呢!”

说罢,她宣誓般加了一句:“我保证,我就听见了最后那么一句!”

女儿打着什么小九九,做娘的心中自然有数,沈曼轻轻笑了笑,柔声道:“阿耶和阿娘在说,以裹儿的身份,将来嫁的人十有八九有资格纳妾。这时候啊,就会有无数女子为过上安逸富贵的日子,想方设法自荐枕席。”

“曼娘——”秦恪一听,口气登时严肃起来,也有些急了,只见他压低声音,好像这样秦琬就听不见似得,“你怎么能和孩子说这些?更何况,咱们…”连何时能回去都不知道呢!

沈曼摇了摇头,神色郑重的同时,却又带了点轻嘲:“刘宽在彭泽县长的位置上一坐就是十年,这十年来,逢年过节,恩师寿诞,他无不是早早几个月就备好礼物,命人启程送往长安,怕是对咱们避之唯恐不及,想方设法离开这里。饶是他这般尽心尽力,处处惦记恩师,这些年来,他的官位可曾动过一丝?观其行事,便知邓疆此人十分势利,不愿为一个记名弟子…做事也不算妥帖,若非他几次都搔到了圣人的痒处,这个尚书左丞也轮不到他做。如今他巴巴地将刘宽调走,断不是为保全这个从来没上过心的弟子,而是为了保全自己。由此可见,京师那边定是十分凶险。”凶险到和秦恪这个远在流放之地的皇长子扯上关系,也足以让尚书省的第三号人物,权柄仅在宰相之下的尚书左丞邓疆胆战心惊的地步。

秦琬赖在母亲的怀里,静静地听着母亲对局势的分析,虽不甚了解,却慢慢思考起来。

阿娘说,有个叫邓疆的人是刘使君的恩师,却十分势利。刘使君年年都给他送东西,他却一点回应也没有,白白拿了人家好多年的好处。现在出事了,他就急着想撇清关系,这样的做法让阿耶和阿娘十分不屑…裹儿可不能让阿耶阿娘讨厌,唔,那以后,谁送了裹儿东西,裹儿就翻倍送回去,这样就没问题了吧?

只是,好像有点不对。

“他为什么…之前不调刘使君走呢?”

秦恪和沈曼有点惊讶地低头,沈曼奇道:“裹儿,你说什么?”

秦琬这才发现,自己无意识地将想的话给说了出来,见父母没斥责的意思,她壮着胆子将问题重复了一遍:“如果他不想让刘使君认识父亲,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这样做呢?”

沈曼也意识到这个问题,喃喃道:“没这个本事?不对。邓疆虽是三年前才坐上这个尚书左丞位置的,却已在尚书省摸爬滚打了十余年,他出身南阳邓氏,高门大族。若想撇清干系,这些年,他有的是机会,除非…他一直在观望,如今却有了决断。”至于什么决断…能让这种不缺名声也不缺钱,位居显宦的老油条动心的,除了宰相之位,还有什么?

尚书左丞虽离相位只有一步之遥,但这一步想要迈出,谈何容易?

但是,为什么?

若说他们一家在彭泽县指天骂地,对圣人和穆皇后没一句好话,邓疆收到刘宽的回复后,将弟子调开,免得自己受牵连,这倒有可能。偏偏秦恪和沈曼的状况恰恰相反,他们虽会叹息,却没有怨天尤人,至少没明着表现出来。按道理说,邓疆应当趁着他们和刘宽的这段交情,趁机与秦恪结个善缘,雪中送炭一把,怎会如此行事?

在穆皇后的打压下,秦恪避开政治二十余年,对政治的嗅觉几乎是零,但他好歹是经历过二十多年前那场腥风血雨的权利交迭,又在宫廷中生长起来的皇子王孙,沈曼说都得这么明白,他免不得皱了皱眉,略带了些差异地说:“以邓疆的身份,无需此时下注,有百害而无一利。”

秦琬将父母的话语都记在心里,慢慢揣摩,眼见父母的神色都有点沉重,就笑着岔开话题:“对了,阿娘,照你这样说,我们是不是很快就能回去了?”

沈曼和秦恪交换一个神色,征得后者的同意后,沈曼方摇了摇头,叹道:“得看九郎的。”

“啊?”那个未曾见过面,听说是阿翁和阿婆唯一儿子,乃是当今太子的九叔?

“九郎若是聪明,就该主动上书,若…”说到这里,沈曼眉头一皱,想到一桩事,顿了片刻,才说,“那就只能听由天命了。”

这两年来,秦琬陆陆续续追问过有关嫡庶之类的事情,了解到,大夏的皇室继承权沿袭古制,按照嫡——长的顺序来决定继承权。也就是说,皇帝若驾崩,太子是第一继承人;若没有太子,便是皇长子继承;皇长子若没了,那就按顺序往下推。哪怕皇帝留了遗诏,指定是其余皇子,也会有名不正言不顺的尴尬,诸王便会以此为由,兴兵造反。当然,若皇帝还留了一道诏书,将这位继承人的生母封做皇后,便没有这种烦恼了。

圣人顾念旧情,在淑妃和贤妃香消玉殒,他都没忍心让别人占她们的位置,又岂会在让另一个女人和穆皇后平起平坐,与自己并肩而立?若从这一点考虑,秦恪回京,独独对太子没有什么威胁,至于其他的兄弟…

秦琬还有些迷迷瞪瞪的,总感觉自己似乎捕捉到了什么,却又说不清究竟生出什么念头。沈曼的身子却不自觉地颤了颤,只见她对丈夫使了个眼色,右手食指蘸了一点茶水,写了四个字——太子危矣。

秦恪见状,面色“刷”地就白了,惊恐之色表露无遗。

没错,长安很可能出了什么变故,导致太子的地位不稳。邓疆意识到这等苗头,为了避嫌,这才急急忙忙地将徒弟调走。

唯有如此,这一切异状,才能解释得通。

秦恪心中明白,以他这等尴尬的身份,除非太子上位,又或是英姿勃发的梁王,宽仁厚道的齐王再生。除此之外,换了哪个兄弟荣登大宝,他都是对方心中的一根刺,能不能活下来都成问题。正因为如此,哪怕他对穆皇后心中的怨气再大,也是成天期盼着太子顺利登基,他才好回去,可如今…

“大郎,你的笔迹太多人认识,这样,你来口述,我修书一封,让程方以最快的速度发回去,交给伯清,让他找个机会和穆家,不,和郑国公联系上。”沈曼当机立断,“务必要让太子认识到,圣人对他感情极深,断没有轻易将他舍弃的道理。在这等风雨飘摇之际,他若能让圣人看见他对兄弟仁善有爱,宽容大度,必会收了不满之心,稳固他的储君之位。”也能保住我们一家子的命。

只要能回京城,手脚就不那么好做,一切都好说。否则,留在这种地方,只怕是怎么死得都不知道。

越是危急时刻,沈曼越是镇定:“大郎,这些日子,你最好不要出门。我会嘱咐程方和七月,让他们这段日子不计钱财,好酒好肉地供养这些北衙兵,一定要让他们认识到…”说到这里,沈曼的神色暗了暗,一字一句,却是掷地有声,“若我们出了事,他们也别想活!”

第十章 赵九

秦琬在父母的怜爱与叹息中长大,早就习惯了大人们隔三差五背着她说悄悄话,边说还边抹眼泪,对着她的时候却又是一副万事都没发生过的样子。一次两次,她还会追问,待次数一多,始终得不到答案的秦琬便明白,阿耶和阿娘在用属于父母的方式庇护着她,希望她永远快乐,不要知道那些糟心的事情。

只是,我真的很想快快长大,宁愿陪你们哭泣,也不要一无所知地过开心日子呀!

这般想着,秦琬的情绪免不得有些低落,很快却又振作了起来。

她虽对长安的情况一知半解,连自家亲戚都认不全,却知晓父母连避自己都忘了,事态必定很严重。正因为如此,秦琬打定主意再去找赵九一趟,询问点事情,却也不会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趁着沈曼神情冷肃,秦恪不住点头的时候,她问:“阿耶说过,九叔是太子,将来要继承这片天下。阿耶还说过,为人臣子,理当忠于君主…”

她一口一个“阿耶说过”,又是懵懂中带了点怯生生的表情,沈曼实在严厉不起来,便谆谆教导:“这世间之事,本就不是全由道理决定的。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不能明着抵抗,还不能暗地里钻空子么?你九叔的地位再怎么稳固,也架不住有心之人夜以继日的诋毁。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时日一久…疑邻盗斧的故事,你可听你阿耶说过?”

见秦恪面露愧色,八成是联想到了代王府的妾室上面,沈曼心中冷哼一声,也将全部心思转移到了正事上面,叹道:“看样子,大郎,咱们还得往刘宽府上走一趟。纵借不到兵力,也得取几把武器出来,以备不时之需。”

大夏对铁器管得很紧,铁匠悉数登记在官府的名册上不说,百姓购个铁锅,买把菜刀,也得以旧换新,若是没有,便得当地亭长、村长和三个略有些威望的人一道签了保书,才能买到新的铁器。想多弄几件铁器备用,应付可能到来的敌袭,实在不容易。

想到没个正形的队正周五,秦恪头都大了:“曼娘,这些兵士当真可信?为首的那个周五,我几乎就未曾见过他——”

“周五郎成天喝酒,没钱就问赵九郎要!”听他们谈到了这些兵卒,秦琬笑嘻嘻地说,“赵九郎很厉害的!”

见女儿谈起这个名唤赵九的人时,神色很是兴奋,秦恪免不得有些吃味:“阿耶就不厉害么?”好吧,在这一方面,他似乎真没什么用。

秦琬歪了歪脑袋,很认真地说:“阿耶什么都懂,当然更厉害!赵九郎都不怎么认识字,还要我教他!”说到这里,秦琬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拍了拍手掌,“但赵九郎打猎厉害啊!他会用木头做暗器来戳兔子,会射箭扎山鸡,还会叉鱼。对了,我听李三郎和梁虎子说过,赵九郎还能徒手和豹子搏斗,将豹子打死!”

此言一出,沈曼动容,秦恪的诧异更是掩饰不住:“此话当真?”

秦琬用力点了点头,嘴巴却老大不高兴地嘟了起来:“对呀!赵九郎本打算将豹子送给阿耶的,又怕阿耶不喜欢,就说直接将皮给剥下来,骨头和肉也处理好,再送过来,谁知道周五郎缺钱花,直接将它给卖了!”

听见赵九如此勇武且忠心,秦恪登时松了一口气,沈曼紧绷的神色也软了下来,只听她缓缓道:“既是如此,咱们私下购置的那些永业田,出息就拨赵九一些吧,那位周队正就算一天喝十斤酒,也花不了那么多钱。”

唉?永业田的出息不早就是赵九郎收着了么?

秦琬心中有些惊讶,却没在这时候拆母亲的台,反倒兴冲冲地说:“我去告诉赵九郎!”

“裹儿——”秦恪下意识地喊住女儿,见女儿回头,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大夏风气本来就开放,女儿又是活泼好动的年纪,天天拘在家中确实无聊了些。那个赵九愿意向她这么一个小小孩童求教,又对上峰、对自己都十分恭敬尊重,可见人还是不错的。

出于这般考量,秦恪望着女儿,微笑道:“莫要跑得太快,仔细别跌着了。”

秦琬闻言,绽开大大的笑容:“知道啦,我一会儿就回来!”

沈曼见秦恪欲言又止,最后什么都没说的模样,心中已猜到秦恪的想法,不由叹息。

她的夫君,人自然是极好的,但在政治眼光和看人的方面,却实在是…若非他们的处境窘迫,无人可用,沈曼当真不想重用赵九这般心机深沉的人,更不想为他煞费苦心地铺路,可…唉,不知长安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若真如她所想,那可就太糟糕了。

听见熟悉的奔跑声,赵九无奈地叹了一声,面上却不自觉扬起些许笑意。他将刀收入鞘中,布巾则拢入怀中,刚走到门外,就看见一个深蓝色的身影冲了过来。

“九郎九郎,我在阿耶面前提起你了哟!”秦琬站都没站稳,气还在喘,就十分高兴地表功,“阿耶一开始还不相信你能猎豹子,特意问起你呢!”

赵九一听,神经免不得紧绷起来。

从第一次见到代王,直至今日,算起来约莫有七年的辰光。这七年中,赵九无时无刻不在观察着自己打算投靠的对象,对这或许是他人生中唯一一个能够飞黄腾达的机缘谨慎得不能再谨慎。所以他明白,代王是一个对军务政务十分散漫甚至疏忽的人。若没发生什么大事,莫说他能猎豹子,就算他能徒手打死一只熊,代王顶多就是毫不感兴趣地夸赞两句,断不会有特意问起一说。

除非…长安,出事了。

一想到这里,赵九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他渴求建功立业,出人头地,旁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灾难,对他而言,反倒是难言的机遇。

秦琬笑眯眯地望着赵九,心中却有些沮丧。

阿娘那么能干,一直给赵九郎钱财和方便,偏偏在赵九郎心里,还没阿耶一句询问来得重要…这就是阿娘说的,男主外,女主内么?可…算了算了,这种事以后再想,先搞清楚九叔的事情再说。

家里的事情必须问阿耶和阿娘,不能和外人说,那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呢?阿耶阿娘不说,她总能问外人了吧?

“唔,赵九郎。”秦琬盯着赵九,很认真地问,“你知不知道我九叔的事情?”

赵九这才想起自己的失仪,刚想道歉,听见秦琬的话,又有些诧异:“太子殿下?”

“对啊对啊,九叔是个怎样的人呢?”

无论他是怎样的人,都不是我能随意评论的对象啊!只是,不说几句,似乎又不大好…

略加思忖后,赵九道:“太子殿下生而高贵,不愧是圣人和皇后的儿子。”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秦琬知道自己又因为年龄小被敷衍了,却不肯气馁,追问道:“照你这样说,其余叔叔就不高贵喽?”

赵九一听,汗都出来了,生怕秦琬哪天冷不丁对着秦恪来一句,忙道:“不,属下绝无此意!”

见他焦急的模样,秦琬眼睛一亮,不肯就此放过:“那为什么太子殿下特别高贵?阿耶对我说,因为太子殿下是嫡出,那为什么他是嫡出?”

这种事情,这种事情…您哪怕杀了我,我也不能给您一个正确的答案啊!

察觉到赵九的为难,秦琬想了想,还是克制住好奇心,既失望又委屈地说:“好啦,我不问了!你们都说我还小,很多事情不该知道,可你们一直一直都不告诉我,哪怕我长大了,也是不知道的啊!”

她从神采飞扬到没精打采,也不过就是几句话的功夫,哪怕冷硬如赵九,见秦婉恹恹的样子,忍不住也升起一股怜意,便放柔了声音,告罪道:“多谢您的体谅,只是吾等实在不敢妄言天家事。”

秦琬整个人都蔫了,一点精神都没:“我知道,阿耶和阿娘都不怎么多说,你肯定也是不能的,唉,阿耶说过,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不会强人所难的…要不,你和我说说穆家吧?不能说天家的事情,说说穆家,总可以吧?”

说到最后,她抬起头,眼巴巴地望着赵九,哀求道:“就说一点,一点好不好?”

赵九见状,心中一软,暗道秦琬到底还是个孩子,能克制住部分的好奇心已经不错,不能真将她当做成年人看待。

他也算看着秦琬长大,虽有功利之心,却也付诸了感情,略想了想,便道:“关于穆家的事情,属下也只听过一些坊间传闻,您听听就算了,千万莫要当真。”

“没关系没关系,有多少说多少!”秦琬来了精神,端端正正地坐着,笑眯眯地望着赵九郎,眼中满是期盼,“我要听!”

第十一章 误会

“穆”之一姓,纵谈不上秦恪的禁忌,也无异于他心中的伤疤,揭开就痛,这点秦琬早有所察觉。正因为如此,在父母面前,她从不追问穆家。但在内心深处,她却对所谓的穆皇后好奇不已。如今好容易逮着这么一个机会,秦琬怎会轻易错过?见赵九在斟酌言辞,八成想着怎么糊弄自己,她忙问:“穆家是怎样的人家?我听阿耶说,天下的显贵人家,多半分世家和勋贵,穆家是哪种?他们家都有些什么样的人?很厉害么?”

她年纪虽小,说话做事却有条有理,逐一发问,清晰明了,赵九还真有些招架不住,也就收起泛泛而谈,敷衍秦琬的心,同样认真地回应道:“坊间传闻,第一任郑国公,也就是咱们北衙军的第一任统领,乃是太祖的奶兄弟,与太祖从小一道长大,无论太祖落得何种境地,始终追随着太祖,最后为了救太祖而死去,端的是遗泽后辈。他娶的妻子虽是汝阴长公主,却只是太祖的义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太祖怕他故去之后,有人趁势欺凌他的家人,便将他的大女儿许给了太宗,即圣人的生母,明德穆皇后,并大力提携他的三个儿子和另一个女婿。”

秦琬掰着指头算了一下,大概明白了这其中的关系,却还有些不解:“唔,什么叫做奶兄弟?”

赵九狼狈地侧过脸,尴尬道:“这…就是从小一块长大,比亲兄弟还亲的兄弟!”

秦琬看了他两眼,默默将这个问题记下,才笑眯眯地问:“然后呢?”

“郑国公过逝后,长子袭了爵位,次子和幼子因是公主之子,也都封了爵,又因军功,爵位非但晋了,还一袭三代,一袭五代。第二任郑国公嫡出的有四儿一女,女儿即四年前过逝的文德穆皇后。长子是现任的郑国公,太子太保;次子军功赫赫,受封武成郡公,为安西大都护,镇守西域,以保商路通畅!”说到这位威名赫赫的将军,以赵九的冷静自制,也露出一丝神往之色,憧憬和激动之情怎么都掩不住,“好男儿生于世上,就当像武成郡公一般,安邦定国,做出一番功业来!”

武成…郡公?

阿耶说过,商时有个武成王,乃是纣王的师弟,手握重权,威名赫赫。但这人最后是降了周的啊,这个封号,是不是…有些奇怪?

说起来…

“郑国公的封邑在哪里?”

“啊?”郑地不就是郑地,还有很多么?

看出赵九的疑惑,秦琬歪着脑袋,很认真地伸出手指,一一算给他听:“咸林、新郑、启封、邴、南郑、荥阳、南阳…所以说,究竟是哪个郑地呢?”

听她报出这一连串名字,赵九登时瞠目结舌,不知该说什么好。

秦琬见状,还以为他不信自己,急急道:“宣王之弟友封咸林,号郑国,此乃郑的起源;后郑国被韩所灭,建都新郑;子鲁逃往启封,为缅怀先祖,以郑为姓,故启封亦可成做郑地。邴曾被周王室交予郑国管理,以宗室驻守;南郑…荥阳…南阳…”她一边解释,一边有点沮丧地埋下脸。

高祖父呀高祖父,您为什么要弄个这么麻烦的封号呢,像什么代王,谯国公,汝阴长公主,一听就知道地方在哪里,多省事啊!上溯周王室的封号,永远都这么让人头疼,这个地方可以,那个地方可以。弄得她背书背得糊里糊涂,一不留神就闹不清哪里是哪里,阿耶解释了好半天,她才大概弄明白这其中的关系呢!

想到这里,她又有点失落。

阿耶说,他之前的封号是代王——代国位于大夏的最北方,与异族接壤,苦寒贫困不说,还时不时要遭受异族铁骑的侵扰。不仅如此,诸位叔叔的封号多是周王室所封,“代”之封号却是商王室所封…纵她还不大明白这其中的微妙含义,却也清楚,世间礼仪多半由周礼而来,纵周王室覆灭多年,亦能算得上“正统”。故,与“前朝”有关的,未必是什么好事。

因心中想着这些事情,秦琬的小脸皱成一团,看上去很有些故作大人的模样,十分可爱。

赵九见秦琬一本正经地和自己解释这些地名的来源,出处,掌故,看那架势就知道不是胡诌的,问题是自个儿越听越迷糊,几乎像在听天书,纠结了好半晌,方颓然道:“属下,不知。”

他天生力大,与人争斗从未落过下风,又因经历之故,沉稳过人,洞悉事情,心中本十分自负,认为自己欠缺得不过是一个飞黄腾达的机会罢了。对于那些手无缚鸡之力,遇事也谈不上沉稳的文人,赵九是颇为看不起的。如今见秦琬小小年纪,提出的问题又不刁钻古怪,竟能问倒自己,免不得生出几许狼狈之意,觉得自己腹内墨水实在太少,见过的能人也不够多,才会这般妄自尊大,掂不清自己的斤两。

秦琬见赵九的神情,歪了歪脑袋,有些奇怪。

咦?赵九郎怎么突然和没气了一样?我说错了什么吗?

很显然,在“学问”这一点上,这两位都有所误会。

代王秦恪饱览群书,博闻强识,却因畏惧穆皇后威势,唯恐旁人以为他也要争一争那张椅子,是以从不敢表露自己在经史子集上的学问,诸般杂书倒是信手拈来。加上他本能地有点畏惧高高在上的父皇,回答问题时有些磕磕巴巴,圣人又多半问些民生、政务方面的问题,他只会照本宣科,丝毫不动变通。这就导致他被圣人责骂的时候多,赞扬的时候少。久而久之,便给大家留下一种“代王虽爱舞文弄墨,本身造诣却并非特别高,到底还是不务正业”的印象。事实上,秦恪涉猎之多,涉及之广,本就是少有人及的,光他背得滚瓜烂熟的书籍便有千本之多,更不要说那些回忆之后能记起来的文章和片段。若他不做这讨人嫌的皇长子,生在了世代书香的家庭,名震士林不在话下。

流放到彭泽之后,秦恪心中苦闷难言,沈曼不准他下地,一个人忙里忙外,操持家务和田地,未免力有不逮,就将女儿交给他带。秦琬又极为聪慧,还不会走路,便能开口说话;连笔都拿不起,已经会背蒙书。秦恪本就对女儿爱若珍宝,见她如此天赋,更是不忍荒废,就天天教她念书,恨不得将自己一身所学倾囊相授。

彭泽荒僻,笔墨纸砚数量有限,有钱都买不到,衣物也不多,没办法频繁换洗。折树枝在地上写字,才教女儿认几个,秦恪便先红了眼眶。最后还是沈曼想出了办法——让秦恪先教秦琬背书,背上几十本,认识几千字。等她年岁再长成一点,手腕有力气写字,不至于将墨水弄得满手满身都是,这才开始描红。如此一来,文房四宝的用量被压缩到最少,生活才不至于显得那么窘迫。这也就造成了秦琬小小年纪,生僻复杂一点的字还认不得,却已能将许多晦涩文章倒背如流的奇特情状。

这般囫囵吞枣,纯粹出于无奈的教育方式,与世家、大儒那种学不厌精,文章讲千遍尚不嫌多的教育方式截然不同,赵九不知内情,虽看得出秦恪将女儿当做儿子一般教导,却也明白彭泽县的书籍少得可怜。在他的印象中,能将三五本书倒背如流,已经是非常有学问的人了。见秦琬在偏僻之地,条件艰困,小小年纪都有这般学问见识,赵九免不得想到了许多代代出名士的世家。拿秦琬一做比,想想那些身处富贵乡,典籍家中藏的世家子弟该是何等有学问,也难怪以他的自傲,尚会自惭形秽。若他知道与秦琬一般年纪的世家子弟,一本论语真正读完的都不多,想必会欣慰不少。

瞧着赵九因自己的话,心情不怎么好的样子,秦琬想了想,做出很感兴趣的样子,追问:“你刚才说,第二代的郑国公有四儿一女,可你才说了两个,另外两个呢?”

“另外两个…”赵九心中不屑,口吻也是淡淡,“圣人赐了县公的爵位。”

察觉出赵九的冷淡,秦琬有些奇怪。

同样封官拜爵,又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为何赵九对郑国公的几个儿子,感官差距如此之大?难不成就因为前者是因军功得的爵位,后者是恩赏的?也对,自己挣来的东西,自然比别人送的更稳当,拿着也更心安理得。

不知道世间有两个词语分别叫做“羡慕”和“嫉妒”的秦琬,以为自己找到了赵九情绪变换的缘由,暗暗记下这件事,心道裹儿以后才不拿别人东西呢,想要什么,自己去争取就好了!

第十二章 官爵

穆家的事情,赵九也就知道这么些,至于穆家的管事多么霸道,子弟多么张扬,他虽屡屡听闻,甚至亲眼见过,却不敢和秦琬说。秦琬也不知这其中弯弯绕绕,略算了算,便有些惊讶:“穆家竟有六个三品以上的爵位?真厉害呀!”

此言刚出,她就意识到自己的失误,小声嘀咕:“曾外祖父的爵位世袭罔替,郑国公的肯定也是,三代、五代…皇帝恩赐的,应当只有一代…”

大略盘算了一下后,秦琬皱了皱鼻子,抬起头来,问:“武成郡公的爵位是几代?怎么个袭法?穆家的人都任什么实职?三省?六部?九寺?五监?御史台?唔,最后一个不大可能…”

赵九以手扶额,觉得有点头疼。

高高在上的贵人,他就接触过代王和代王妃,其余不过道听途说,谁会去真正琢磨?在他眼里,这个公那个公,这个侯那个伯,听起来好像都差不多,多半是祖宗余荫才能过好日子的酒囊饭袋罢了,但眼下…赵九蹲了下来,既认真,又有点不解地问秦琬:“您对这种事情…很感兴趣么?”

秦琬用力点头:“对呀!”

秦恪不懂怎样教育孩子,又不忍女儿的才华荒废,让她背晦涩文章是一方面,将之化作故事,活灵活现地讲解又是另一部分。这种寓教于乐的教育方式很得秦琬的喜欢,听的时候全神贯注,从不分神。

纵在流放之地,这位曾经的皇长子,如今的庶人也十分小心谨慎,从不敢妄议时政。由于生活过于窘迫,他满心的怨愤又无处发泄,思来想去,竟是借古讽今,将前朝诸事当做反面教材,或是拿古时明君、贤臣、良将的经历,给女儿树立典范,教导她何谓“礼”,何谓“法”。如此一来,少不得涉及到爵位传承,实职虚职之类的东西。他又有点学者的毛病,遇事必要考究一二,故秦琬年纪虽小,懂得却不少。

据秦琬所知,前朝世家林立,权柄极盛,皇室无奈之下,只得将勋、爵之位胡乱抛洒,这个也封公,那个也封侯,只为安抚世家。连襁褓中的小娃儿,只因出身煊赫门庭,连话都不会说就成了“爵爷”。久而久之,大家也就将这些荣耀看得不怎么重,宠妃的泥腿子兄弟们能封侯,贴心的内侍为国公的更不在少数,一度造成“公爵多如狗,侯爷遍地走”的滑稽场景。

夏太祖出身膏粱之姓,平生却最恨世家,认定他们“满口仁义道德,实则男盗女娼”,故建朝立邦后制定的一系列政策,无不挑世家的软肋下手,偏偏又拿着“礼”做大旗,让人无从反驳。就好比他规定爵位和家产唯有嫡子嫡女方可继承,庶出的身份从母,无论庶子生父的身份何等高贵,母亲是奴婢,你就是奴婢。问及理由,一句“妻者,齐也”就将你堵得没话说。无后?过继子嗣不就行了么?将家业交给奴婢子?你懂不懂什么叫“礼”?

此令一出,多少正妻原配拍手称快,扬眉吐气。当然了,夏太祖也并非一味给男人们添堵,他给三品以上的官爵都划定了媵妾名额和品级,让他们的庶子得以是良民,勉强能算半个官家子。毕竟男人嘛,心领神会,大家都懂的,留点后路,也算安抚。何况太祖的遭遇也非什么难打听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他对庶出是什么态度,谁也不愿触这个霉头。

再比如,大夏爵位一贯给得吝啬,连宗室想得个爵位也不容易,离皇权稍微远一点,庶出的宗室子弟就可能成为白身。左右夏太祖宁愿说自己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也不承认所谓的兄弟和亲戚,他连生父都不认,更不怕大儒指责,制定律令的时候毫无压力。再说了,他愿意苛待自家子孙,又不是厚宗室轻功臣,旁人也没什么说得不是?

在这位开国皇帝的铁腕政策下,大夏世袭罔替的爵位极少,地位较之前朝也远远不如,前朝的国公位列一品,荣耀无比,本朝呢?虽然也是从一品,站朝立班的时候,排位却在正三品的职官之下。

爵位来得艰难,却夺得十分轻易,一旦卷入皇权争斗,动辄抄家除爵。这一招本会引起许多权贵的怨怼和不满,偏偏夏太祖又规定——公主长子幼子皆可封爵。这就导致前朝世家子弟自矜自傲,对尚公主避若蛇蝎,以娶七姓女为傲的风气为之一变。为保家族传承,争尚公主,已成为许多世家和勋贵的求生之道。

夏太祖一手大棒,一手蜜糖的政治手腕,端得是圆滑又成熟。不仅没引起大的动乱,还如春风化雨,不动声色地提高着皇族的地位和权力,动摇世家的根基。约莫一个甲子的年岁过去,大夏的制度已深入人心,秦琬亦记得自己追问勋贵为何物的时候,沈曼又是笑又是泪:“我沈家一脉,论爵,则国公、郡公、县公皆有,五兄弟,三侯爵;论勋,则一上柱国,五柱国,三上护军三护军,满门忠烈,天下皆知。”然后,她轻轻摇头,满腔欢喜化作无尽叹息,“只可惜,人走茶凉,这些死后才追封的荣耀,都没什么意思啦!”

阿娘这般反应,秦琬实在不敢追问下去,但从书中,从秦恪与沈曼的零星话语中,她依稀有个印象,那就是——勋贵之间的事情太复杂,太乱,一时半会很难理清楚这里面的关系。捞到个爵位,顶多算保着富贵,指不定哪天祸就从天上来。只有做了职官,即手握实权的官员,才算真正有权柄,说话别人得听。所以,惊讶过穆家活着的公爵竟有六个之多后,秦琬关注的方向立刻转到了他们的官职身上。

若无实职在身,六个活着的勋贵和六个冷冰冰的牌位,论起自身的影响力,能有多少差别?

秦琬问起这些事的时候,眼睛亮晶晶地,认真极了,也可爱极了。赵九不忍她失望,搜肠刮肚想了好久,才吐出一句:“属下对这些不甚了解,只知道武成郡公是安西都护府的大都护。”

“安西都护府…”秦琬苦苦思索,半晌,方问,“我只知晓安北都护府的位置,安西都护府在哪呢?这个都护府,应该是新设的吧?”

赵九愣了一下,心道安西都护府都设了十余年,但好像…真能算新设的?

他弄不清楚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只得含含糊糊地说:“大概是在西边…吧?十年前便有了。”

说罢,他似是想到了什么,有些忐忑,又有些期待,还有些尴尬地问:“您能否告知,大都护…究竟是多大的官呢?不瞒您说,属下只知武成郡公战功赫赫,无人不敬,却…”

他之所以问秦琬,也是有道理的。

秦琬是赵九看着长大的,性子古灵精怪,心肠却极好,没那种高高在上的矜贵架子。代王对她倾囊相授,谯国公沈豹又是第二任的安北大都护,她是赵九接触到的,最后可能知晓这些事的人。只是他有些拿不准代王和王妃究竟有没有和秦琬讲过这方面的事情,毕竟,沈豹若不做这个安北大都护,柔然大举入侵的时候恰巧在第一线,也不会落个满门男丁悉数死绝的结局。虽说朝廷将代王妃的叔伯兄弟悉数追封,看似风光,却又怎比得上门庭衰落的凄凉?

“哦,你说这个啊!”秦琬也是年少不知愁,虽说沈曼提及家人的时候,情绪沉重居多,在秦琬心里,却还是自豪来得更多一点,“我朝的武职,正一品为太尉和太傅,唔,从一品的话,太子太傅和骠骑大将军都能算吧?正二品无,从二品的便是太子少傅、大都督和大都护。阿耶说过,太尉、太傅、骠骑大将军等职位都是荣恩的虚职,好像大都督一职也空缺,这样算起来,大都护应该就是有实权的武职中最高者了。”

“原来如此——”

“等等,不对!”秦琬想了想,加上一句,“左右卫上将军也是从二品,但这个职位…”她皱了皱眉眉头,想了很久,才锤了锤脑袋,有些沮丧地说,“阿耶没说过。”

军务上的事情,代王十有八九不懂,没说过也正常。

说着这句话的时候,秦琬低下头来,有点心虚。

实际上,秦恪和沈曼讨论过这个话题,秦琬曾听到过什么上将军荣耀,大将军棘手,位置变动之类的。只是她本能地觉得这个话题有些敏感,下意识地不想提,加上自己也没听到多少,索性不说。

赵九没察觉到秦琬的异常,在他心中,一个七岁都不到的孩子能懂得这么多,已经非常了不起了。他轻声呢喃着“安西大都护”五字,心神滂湃,难以自抑,最后却化作一声叹息。

作者有话要说:认真查了好久资料,发现古代三公之中,太傅是管军政大权的,同理,太子太傅和少傅是教导太子武事的…被小说误导得不轻啊! 今天更改了后续一部分设定,大修了存稿,更新得有点晚,大家见谅。明天开始还是晚上七点的更细,如果有变动我会提前写,虽然修文的时间…又一次出乎我的意料。

第十三章 得见

察觉到赵九的失落,秦琬想了想,竟道:“赵九郎,和我去见阿耶,如何?”

“什么?”一时的惊诧过后,赵九立刻反应过来,连连摇头,“使不得,使不得。”

代王对爱女的关切,他心中最是有数,秦琬帮他在代王面前说了话,让他入了代王的眼,这已经足够了。若是秦琬直接将他带到家中去,向代王引荐他,代王必定以为他仗着秦琬年少不懂事,哄骗于她。哪怕他能解释清楚,代王心中也会留下疙瘩…过犹不及的傻事,他才不干。

秦琬闻言,有些奇怪地看着赵九,不懂他明明很想见到阿耶,为何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竟会断然拒绝。但她也没问,只是暗暗记了下来,随即点了点头,又想起一桩事,便望着赵九,很认真地说:“阿娘对阿耶说,铁器不足,可能要找刘使君借一些。”

说罢,她停了一下,才有些不高兴地说:“刘使君与刘夫人,对我们的确和和气气的,只是,他们两个对我们一家的态度…反正我是不大想去的,没意思。”

连她都察觉到了,代王和王妃焉能没有感觉?不,应该说,代王或许真没察觉到异样,但代王妃,那个精明无比的女人,一定知晓刘宽和严氏到底在想什么。

像赵九这般一心求个飞黄腾达,甘愿孤注一掷得毕竟是少数,绝大部分的人都像刘宽一样——既怕得罪皇长子,又怕惹祸上身,只好不远不近,不冷不热地捧着,哄着,供着。只可惜,这世间没人是傻子,你当你千般妙计,洋洋得意,却不知别人心中通透无比。这还是代王脾气好,若是遇到一个记仇的,又转了运,刘宽将来不死也得脱层皮。

想到这里,赵九的精神为之一振。

刘宽不作为,那好啊!正是他一力展现的时候!

“沈娘子的顾虑极有道理。”因秦恪和沈曼被贬为庶人的缘故,赵九措辞一贯谨慎,绝不会让人找到毛病,只见他望着秦琬,毕恭毕敬地说,“我们这些人,手上共有二十柄重刀,两把弩,五面方形牛皮盾。这些年来,为了打猎,属下也赶制了不少弓矢和箭支,还有二十五支长枪,以及近年来赶制的投枪,鱼叉等等。”

见他的态度如此郑重,秦琬觉得这件事应当极为重要,便道:“我会和阿耶说的,不。”她想了想,摇了摇头,“我现在就回去和阿耶说,赵九郎,我先走了啊!”

赵九闻言,忙道:“我送您!”

秦琬一边跑,一边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需要人送,但赵九怎会听从?他一直送秦琬到宅院门口,见她进了屋子,这才转过身,刚要走,就见程方站在拐角,笑眯眯地说:“赵老弟,咱们去喝一盅,如何?”

“阿耶,阿娘——”秦琬急匆匆地冲了进来,秦恪见状,无奈道,“裹儿,你这孩子…”

秦琬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对着父亲笑了笑,才说:“阿耶,我刚刚问了赵九郎,他说,他们手上总共有二十柄重刀,两把弩,五面方形牛皮盾,二十五支长枪,还有不少弓矢呢!”

秦恪一听,面上忍不住流露些许愧色,倒是恹恹地倚在床上,神色苍白,看上去被腹中孩儿折磨得很惨的沈曼“咦”了一下,问:“两把弩?五面方形牛皮盾?”

“曼娘?”秦恪奇道,“怎么了?”

沈曼摇了摇头:“没事,就是…多了一些。”

“多了?”一大一小同时发声,小的那个更是皱了皱鼻子,很坚定地说,“裹儿没听错呢,就是这么多!”

见女儿有点不高兴,沈曼温柔地笑了笑,安抚道:“阿娘没说裹儿听错了,兴许是他们多带了。但…按北衙军的规矩,队正配一重刀,一弩,一枪,一方形牛皮盾,一弓,一可装一百箭的箭篓;副队正和火长配一重刀,一枪,一方形牛皮盾,一弓,箭三十;其余兵士连方形牛皮盾也无,只有重刀、枪和弓箭。哪怕多带,也不至于…何况朝廷对兵器管制得很是严厉…”

兴许是由于怀胎四个月的原因,这孩子又着实闹腾,沈曼顿了一顿,深吸了几口气,才继续说:“负责押解咱们的兵士虽多,却大多是地方的折冲府兵,真正来自北衙军的也就二十人,其中又有一队正,一副队正,两名火长。重刀的数量没错,弩、盾和枪的数量都有些多,我才有些奇怪。”

说到这里,她叹了一声,似是自言自语:“背着这些武器赶路,已是件苦差事,莫非还有人未雨绸缪,给自己增添点负担不成?”

她这么一说,秦恪登时有些坐立不安,沈曼见了,失笑道:“只是,若他想对我们下手,早早就下了,何必等到今日呢?此人的目光…端的是颇为长远,不失为一个可造之材。”

“曼娘,你可——”秦恪眉头皱了皱眉,秦琬知道,这是父亲不大高兴,准确地说是有点忐忑和犹豫的表现。她不知秦恪为何会如此,刚要说什么来讨得父亲欢心,就见秦恪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站了起来,走到门外,唤道,“七月,喊赵九过来!”

秦琬不解地望着自己的父亲,又看了看母亲,小声唤道:“阿耶,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