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王府诚心要让秦放得偿所愿,平遥伯急于攀附,哪有不成的?代王妃和陈留郡主一走,王家就开始张灯结彩,恨不得敲锣打鼓告诉所有人,咱们家养的小娘子要嫁给代王的第三子啦!什么?你说这位郎君风流放荡?知不知道什么叫做“人不风流枉少年”?人家是王爷的儿子,斗鸡走狗,眠花宿柳,一辈子衣食无忧富贵荣华,你们想这样做还没那个本钱呢!

托王家这般张扬的福,代王为庶子娶妻陆氏的消息一眨眼就传遍了全京城,长安的权贵们立刻将陆氏的祖宗十八代翻出来,瞧见陆氏的生父,不由傻了眼——齐王的属官兼心腹?您这是觉得自己在火上烤还不够,非要将另一个富贵闲人也拉出来么?

宣贤妃生齐王的时候伤了身子,齐王的底子一贯有些不好,虽说习武多年,身体强健了些,到底比不得圣人身体英朗,在子嗣上的缘分也浅,撒手人寰时,独子也才两岁不到。圣人怜惜齐王,便命这个孙子原封不动地继承了齐王的一切。齐王妃闭门自守,一心教养儿子,将对丈夫的一腔思念倾注其中。奈何齐王那样的集天地间钟灵毓秀的人物,无法模仿,更难以超越。与父亲相比,小齐王更像母亲,虽也模样清俊,谈吐得体,到底只是寻常人家的孩童,与齐王差了何止十万八千里?

圣人疼爱孙子不假,但有代王嫡长子秦琨的遭遇在前,他实在不敢拿齐王留在人世唯一的血脉做赌注,也只好冷着远着,寻常待着。齐王妃也知晓圣人的用意,这些年深居简出,淡薄得满长安都快忘了这个人,冷不丁代王来了这么一下…不知多少人查了又查,头都快想破了,也没个收获,只得咬牙切齿地望着成天乐呵呵,幸福都写在脸上,完全没以前邪魅惑人的秦放,暗道一句此人的心机实在深沉。

秦琬和裴熙看热闹看得开心极了,每天都不忘在秦放面前转几圈,瞧着他几乎是数着日子盼婚期的傻样,再想一想阴谋家们的种种推测与想法,心急火燎的模样,便觉身心舒畅至极,疲劳一扫而空。

不过今天,事情有些不对劲。

秦琬的目光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将秦放打量了一遍又一遍,秦放被她看得汗毛都快竖起来了,才听见她慢悠悠地问:“出什么事了?”

秦放本能地想撒谎,秦琬却笑了起来。

这个笑容很轻很淡,没有一丝特殊的意味,却让秦放冷汗涔涔,就听自己的嫡妹淡淡道:“其实,问旭之也是可以的,对吧?”

裴熙一听这话就不高兴了:“什么叫问我也可以,我是那种喜欢打听东家长西家短的人么?”

秦琬以手扶额,忧郁地问:“这种时候,你能不拆我台么?”

裴熙没好气地看了秦琬一眼,别过头,不说话了。秦放见着这一幕,又是好笑,又觉悲凉,沉默半晌方道:“临歌被人抓走了。”

“临歌?”秦琬按了按太阳穴,有些不解,“诸王都没龙阳的癖好,权贵们也怕被宗正为难,眼下这当口,谁敢不买你的面子?难不成又是穆家人?”除了穆家之外,她真想不到敢为了一个下九流的乐师得罪代王府的人了。

秦放长叹一声,似是很难以启齿,纠结半天,终究是说了出来:“不,不是,是曲成郡公唯一的女儿,苏苒。”

裴熙挑了挑眉,不屑道:“哦?苏家这是要做第二个穆家?他们脑子里装得是草么?圣人堂正大气,乃是当世明君,魏王若登临大宝,容不容得下苏锐这个兵权煊赫的大舅哥都是问题。再说了,过了魏王那一关,还有秦宵呢!”

“我也不知道,但…”秦放抓着头发,很是烦躁,“我答应过临歌,放他和他的生母从良,教坊就没几个不知道这件事的,也没人敢再打临歌的主意了。若不是太常寺一团混乱,临歌是官奴之后,放良须上报官府,压根不用这么麻烦,谁想苏苒拿临歌的性命要挟我,逼我将亲事退了,还说亲事一天不退,就剁去临歌一根手指头。我威胁她说,若她做了这般血腥残忍之事,我便再也不见她,才保住了临歌的手指,可人还是被扣在她手里,压根要不回来。”

身份低微的挚友和出身名门的心上人,秦放会选谁还用想么?看他这幅畏畏缩缩的样子就知道,他的努力仅限于保住晏临歌的手指,更多的也不敢再做了。

摊上这么一个兄长,好处自然有,坏处也不少,秦琬摇了摇头,问:“你给魏王下过帖子没有?”

“我…我…”

“不敢对么?罢了,这件事我对阿耶说,以你的名义向魏王世子下个帖子。”秦琬冷冷道,“魏王还没做皇帝呢,苏家就敢这样和咱们王府对着干,你去与秦宵说一声,也别提什么与晏临歌的昔日情谊,直接说你看中了苏苒的乐师就行。”

“可——”

“你的亲事满长安的人都知道了,还有什么担心的?难不成王家还敢反悔?”秦琬柳眉一横,盯着自己的兄长,厉声道,“你是皇长子的儿子,流淌着皇室的尊贵血脉,即便是个白身也比区区臣女高贵上不知多少。要论名声,你的名声早就没了,还怕这种小事?再说了,这件事若传出去,损得是苏苒的名节,是她自作孽,和你有什么干系?你若还是个男人,有点骨气,就别在这种事情上低头!”

这世间没有哪件事是秘密,区别只在于知道的人的多少罢了,晏临歌的生死,秦琬一点都不在意,她在意得是代王府的名声!若对苏苒这种没本事的人得无理的要求,秦放都不敢给予回击,从今往后,他们一家还怎么挺直腰杆做人?

第一百三十九章 无风起浪

秦放对秦琬十分畏惧,也不知究竟是怕了她的洞悉世事还是在代王面前的得宠,或者二者兼有之。一见秦琬露出怒容,他浑身不自然地颤抖起来,好容易才咽了一口唾沫,战战兢兢地说:“我马上就写帖子…”

“写完之后,带着帖子上门。”秦琬盯着秦放,颇有一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魏王府若没一位能说得上话的主子在,就等到他们回来,明白么?”

秦放连连点头,一溜烟地走了,秦琬凝视着自己这位兄长的背影许久,方郁郁道:“终究是错过了十年光阴,压弯的脊梁想再挺起来已经不那么容易了。”不仅仅是秦放,秦织、秦绮也是一样。

裴熙瞥了一眼秦琬,似笑非笑:“没那么容易?我怎么听说代王府的大娘子在夫家作威作福,一拍桌子,贺家上下都要抖三抖?”

秦琬对大姐秦绢没一丝好感,压根就不接裴熙这个话茬,淡淡道:“曲成郡公的女儿匪气很重啊!”她还以为长安贵女挽回心上人的方式无非一哭二闹三上吊,或者与当年的邱大娘子一样,设计败坏心上人未婚妻的名节,却没想到苏苒这样凶残直接,外加欺软怕硬。

听见她提起苏家,裴熙轻蔑一笑,很是随意地说:“苏苒与其兄苏荫乃是同胞兄妹,莫鸾生了他们俩之后再难有孕,又已经有了三个儿子,对于唯一的女儿自然爱纵些。”

双生子本就难以产下,更难存活,在这个女人生的孩子若是一个不夭折就算得上有福的时代,能够平安诞下一双孩儿的女子都会被众人羡慕,认为她是有福之人,若两个孩子能平安长到七岁更是不得了,多子多福的名声与福气怎么也跑不掉。就冲这一点,也有无数妇人会来朝她打听育儿经,甚至求她借出孩子的襁褓和小衣。对一个官太太来说,这甚至能帮助她以最快的速度进入上流社会的圈子——哪怕她无论从哪点来说都不够格。

莫鸾能在京城命妇圈子混得如鱼得水,这对双生子纵称不上雪中送炭,也是锦上添花。反正她已经有了三个儿子傍身,苏锐又没旁的妾室,能不能在双生子之后再拥有儿女已经不重要了。相反,对儿子众多的她来说,女儿才是稀罕的存在,而她的态度则直接影响到了儿子们的态度。

秦琬眨了眨眼睛,意味深长地说:“很显然,这位被母亲与兄长们宠爱的小娘子,一点都没继承到莫鸾的表面功夫。”

“你在彭泽待了十年,虽意识到了自己高贵的身份与权力的强大,却并没有很好地认识到何谓天渊之别。”裴熙提醒秦琬,“晏临歌只是个下九流的乐师,卑微到连尘埃都不算,他的死不但不会激起‘上等人’的怜悯,反倒会让他们厌恶地捂着鼻子,转过身,不屑一顾,步履匆匆地离开,唯恐自己与这种‘下等人’沾上什么关系。”

他在说到“上等人”的时候,语气轻蔑,讽刺至极:“我记得他,在春风得意楼,长得的确很好,那又怎么样呢?顶多叹一声这人长得还行,死了可惜,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么?即便是死,他都会死得无声无息,不会与尊贵的郡公府娘子有什么关系。”

“说得就像你很同情他一样。”秦琬鄙夷地看着裴熙,一点也不委婉地说,“你府中打发出去的姬妾还少么?”

裴熙无奈地摇了摇头,不在这个话题上与秦琬争,这时,无声无息退下的陈妙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恭敬道:“县主,裴郎君,沈郎君求见。”

在代王府,能被府中下人以“郎君”称呼又有官有爵的外姓人只有两个,偏偏身为王妃嫡亲侄儿的那位在代王心中却比不上常年白吃白住的这个,不仅如此,裴熙还一点自觉都没有地嗤笑了起来:“姜略一走,北衙纷乱,南府的日子也不好过吧?我还当他有多能干呢!怎么?十天半月不上门,一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就赶来求助?”

“旭之——”秦琬气得要命,以眼神阻止裴熙,让他不要口无遮拦下去。

想到沈淮是沈曼唯一的侄儿,若自己抨击沈淮太过,秦琬也会难做,裴熙郁闷地闭上嘴,不再说下去。

当然了,他所料得也不错,沈淮此次前来,的确有事相求。只不过求得不是他自己的事情,而是他的好友,萧誉。

对他这个朋友,秦琬和裴熙自然是有印象的,不光是赵肃的未婚妻颜氏与萧誉的妻子班氏世代联姻,更重要的是,萧誉是北衙军勋一府前任统帅萧纶的老来子,更是他唯一的儿子。

萧纶统领北衙军数十年,公正无私,与人为善,从始至终都是众人交口称赞的正人君子,得他照拂的人不知凡几。人走茶凉虽是世情,在不触犯自己利益的情况下,仍旧有许多人乐意给老将军唯一的儿子些许关照。这些不着痕迹的照拂才是最为宝贵的财富,也是萧誉立身的本钱之一。

好几年前的事情,秦琬不清楚,裴熙却很不客气地从裴家将资料给“偷”来了,对这段陈年恩怨,两人也明白了个七七八八。

萧纶告老时,有资格接替他位置的人不多,呼声最高的有两个,一个是曾经的勋一府中郎将,如今的安南大都护姜略,一个便是现在的勋二府中郎将文韬。

姜略出身显贵,他的姑祖母便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奇女子,夏太祖的汝阴长公主。而他的祖父则是夏太祖和汝阴长公主从姜家旁支千挑万选出来,承姜家嫡支的嗣子。

本朝皇室一直以来的方针就是以权贵抗衡世家,大力提携寒门,寒门子甚至平民百姓对出身高门的人有种本能的敬畏与嫉恨。人们宁愿相信姜略能爬到高位是因为家世显赫,也不肯承认他本身有才,在这一点上,圣人也没办法反驳。正因为如此,在三十出头的姜略与年过不惑,出身寒微的文韬之间,圣人迟迟拿不定主意,不知道将北衙军交到谁的手上,无奈之下只得征求萧纶的意见。当然了,习惯朝堂那些老狐狸明哲保身做派的圣人根本没指望萧纶回答,谁料萧纶很认真地说:“姜略。”

圣人惊奇之下,连声追问为何,萧纶告诉圣人,姜略出身高门,肩负家族,必当为圣人鞠躬尽瘁,很多事情也有胆子,有底气去做。相比之下,文韬出身寒门,野心太过,若北衙军在他的手里,也不见得会不好,只是没那么刚硬纯粹罢了。

因为萧纶的一番话,姜略便成了他的继承人,文韬只得委委屈屈地做了勋二府的中郎将,虽说只是一个字的差别,但一个统领北衙军,一个与他名义上平级,实际上做了十几年年的下属,如何能甘心?偏偏这些日子,很多人都在传,文韬还惦记着旧日恩怨,拼命打压萧纶的独子萧誉。

“文韬能这么多年的北衙中郎将,岂是蠢人?别说不打压,就算真的打压了,咱们也发不现啊!”沈淮苦笑道,“传出这谣言的人是要做文韬,萧誉简直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一个不小心,小命都要被玩玩。”

听他把事情说得这么严重,秦琬敛了神色,询问道:“文韬自身都难保了,还能针对萧誉?”

“不是文韬,是姜家。”

“这…从何说起?”

一提起这件事,沈淮就连连叹气:“姜都护蒙受萧老将军大恩,本该对赞之多有照拂,奈何郑氏美貌又新寡,他不好过于殷勤,只能暗中帮衬一二,待赞之到了北衙,一腔热血想要从军。他瞧出赞之毛躁,故意架空赞之,令其不得外出领兵,只得安心读兵法,娶妻生子,并让自家娘子为赞之寻一房好亲,先成家再立业。奈何赞之生母一心要儿子迎娶贵女,见别人都瞧不上自己的儿子,便怀疑姜夫人从中作梗。是什么军中故意打压自己儿子啦,又是什么在姻缘上故意害自己的儿子,狼心狗肺,老将军为何要推荐这种人…”

女人不懂事,男人就得受累,同样深受其害,再没人比他明白这个道理了。一份恩情到处嚷嚷,稍有不如意就是别人对不起你,萧誉有这么个不懂事,到处败坏最高长官名誉的母亲,姜略竟还留他在勋一府安安静静待下去,可见心胸之宽厚。可想而知,若姜略去得不是多瘴气,卑湿难耐的西南而是辽阔到足以纵横驰骋的西北、东北,铁定会将萧誉带去一展才华。没有了姜略的保驾护航,萧誉很快就被人盯上了——北衙世袭只是袭官职,可没说要被分到哪一府,你既无能力也无后台,凭什么在最好的勋一府过悠哉日子?又是诸王争锋的关键时刻,任何一件小事都能表明立场,文韬简直愁白了头发,最后一咬牙,找了个理由将萧誉调到亲府去,至于空出来的这个位置?给姜略嫡亲侄子!

第一百四十章 权衡利弊

听见文韬玩了这么一手,秦琬暗道这位文将军真是个妙人,难怪萧纶不愿他统领北衙军呢!

北衙五府,本以亲府最贵,官职俸禄无不高人一等,人人挤破了头想进,有才干的人被迫给权贵子弟让路,导致亲府养出一群富贵老爷兵。圣人看了大摇其头,索性将实权交给仅次于亲府的勋一府,才造成了今天南府十六卫的亲卫人人都想做,北衙军的亲府却是人尽皆知的养老衙门的局面。

文韬把萧誉往亲府一调,名为升迁,实际上却阻了萧誉的前程,本会得罪暗中庇护萧誉的姜略,偏偏他把姜略的亲侄子往勋一府空缺的位置上一推,姜家得了实实在在的大好处,火气也不好朝他撒,少不得捏着鼻子帮文韬善后,可不就轻轻巧巧将责任卸了么?

这份长袖善舞,圆融婉转的手腕,的确很适合在朝堂上混,却不适合领着帝王私军。难怪姜略都被调走了,文韬头上的“二”还没变成“一”。

“文韬有趣,萧誉更有趣。”裴熙听沈淮叙述,生出几分兴味,“以姜略的性子,只怕是打死了都不会对他吐露一个字,难不成他从没恨过姜略?”

在这一点上,沈淮也不敢打包票,好在秦琬怕他俩剑拔弩张,气氛不融洽,有意斡旋,便道:“表哥的挚友定不是不懂事的人,若非走投无路,也不至于求到咱们府上来。”

沈淮怕了裴熙的咄咄逼人,见秦琬圆场,忙道:“他也是没办法,这条莫名其妙的流言一出,无疑将文韬和姜家往死里得罪,短短几天,他的舅家和放良出去的世仆就先后出了事,若非他品行端方,旁人一时查不到证据…”说到这里,他摇了摇头,无奈道,“赞之知道武将的路子怕是走不通,希冀文臣帮助,邓疆纳了厚礼却迟迟不办事,他好容易又凑了几分礼物出来,却又得罪了邓疆…”

裴熙听了,更加不屑:“邓疆心胸狭隘,目光短浅,贪婪自私还很霸道,收钱不办事再正常不过。萧誉此举无异将他的所作所为告知旁人,大大地得罪了他,难怪沦落到无路可走的境地。若他在做这些事前知会过你一声,也不至于到今天的地步,可见你们的‘友情’只是你单方面认为的。这样的人,凭什么值得代王殿下出言相救?”

凭心而论,裴熙这番话说得虽然刻薄,却很实在——像他这种有家世有才学有名气的人,一旦卷入皇权争端之中,骨肉至亲尚且不见得会全力救助,何况萧誉与代王府无甚联系,甚至是避之唯恐不及?

沈淮好友不多,萧誉勉强算一个,但若仅仅是这份患难时的交情,还不足以让他冒昧登门求助,将自己最大的后台拖下水。他之所以冒此风险,全因上次与萧誉交谈之时,发现萧誉对时局的嗅觉颇为敏锐,再想一想姜略的性格,觉得姜略并非恩将仇报和做无用功的人,答案便呼之欲出了!

代王府不缺富贵荣华,却极度缺少能独当一面的人才,偌大王府,看似仆从如云,实则可用者无几。沈淮既已觉得萧誉是难得的将帅之才,会一飞冲天,又与他有着身为“好友”的情分,遇上这般千载难逢的机遇,如何不想赌上一次?

秦琬再有心帮沈淮说话,涉及到原则利益的时候也不会贸然开口,她沉吟许久,方道:“表哥,萧誉与你也不算亲厚…”

听见秦琬这样说,沈淮就知事情要糟糕,偏偏他说不出萧誉哪里好——纸上谈兵的人多了去,没真刀真枪拼杀过,谁会信这一套?再说了,如果萧誉真很有本事,文韬也不敢得罪他,姜家也不会这样慢悠悠地下手。

得罪天才,要么化干戈为玉帛,要么不死不休,就这么简单。

正当沈淮绝望的时候,裴熙忽然来了一句:“这个人,我们保。”

“旭之——”秦琬愕然地看着裴熙,就见裴熙傲然一笑,神采飞扬,“裹儿,你不是一直在思考怎么调赵肃去江南么?这可是上天送上来的大好机会,怎能错过?”

秦琬抬起手,有些抑郁:“慢点慢点,我还没理清楚。”

“世家的行事手法,你没接触太多,不了解情有可原。”裴熙见秦琬有些迷惑,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耐心解释道,“姜家与我们裴家一般皆是传承数百年的高门世家,尊严比什么都重要。姜略再怎么公正也不能违反这条原则,即便这事没被有心人宣扬出来,他能做得也只有给萧誉一个更好的位置罢了。”

秦琬听了,更觉匪夷所思:“也就是说,打死不认错,顶多弥补一二?”为人君主还要从谏如流,知错能改,世家却张狂到这种程度?

裴熙讽刺地笑了笑,用漠然到极点的口吻说:“也要看对谁,对君王,世家当然会犯错,甚至没错也错,对萧誉嘛…”如果代王府不保他,姜略又偏向家族,萧誉连伸冤的机会都没有,不用几年就无声无息地没了,谁让他“冒犯”了姜家呢?哪怕所有人都知道这事不是他做的,他只是个无辜遭连累的可怜人,那又如何?姜家的权势还没大到光明正大对付幕后黑手的程度,只能先拿小卒子立威。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古往今来不都是这么回事么?

秦琬轻轻放下了手,沉思起来。

诸王在争夺北衙军这块肥肉,她是知道的,正因为如此,她才要借江南注定的叛乱将赵肃调开,一为扶植培养,二也是为了避祸。

这个想法是很好的,难就难在如何将赵肃塞入镇压叛乱的军队中,若是借萧誉的事情与姜略搭上关系的确是个不错的主意。但这一举动会不会让旁人误解,以为代王要借机收买人心?

她斟酌了很久,很久,才抬起头,看着比自己大上二十岁的表哥,正色道:“如果萧誉愿意帮助你和赵肃的话,我会与阿耶说这件事。”

“这…”

“你可以当做我是挟恩以报,虽然在我看来,这并不重要。”秦琬凝视着沈淮,不紧不慢地说,“阿耶才回京不久,也不愿卷入这些是非,他帮助萧誉的话,付出的代价远远比其余几位王爷大。代王府没有别的心思,阿耶也从来不弄收买人心这一套,与其恩情欠着不知道还不还,还不如明码标价来得干脆利落。”

她对沈淮表明心迹的时候,裴熙忍笑忍得很辛苦。

没错,代王府是没有别的心思,秦恪也从来不收买人心,但秦琬有野心啊!萧誉遍尝人情冷暖,陷入绝境,这才不得已拿友情来做阶梯,只求代王府的门槛。若沈淮一说,王府就同意帮忙,他们还会重视代王的仁厚与恩情么?

裴熙先前将萧誉贬得一无是处,让沈淮认为事情办不成,却又答应沈淮的要求,为得也是这个道理——大家虽然是亲戚,也要讲点分寸,帮你是情分,不帮是本分,不要觉得代王人好就什么事都求上门。京城卧虎藏龙,总有撞到铁板的时候,万一遇到代王兜不下或者不敢接的烂摊子,可不就成了升米恩斗米仇么?

沈淮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他见秦琬说都不和代王说一声,裴熙觉得行,她想了很久也认为可以就直接答应,便明白秦琬对代王的影响力有多大,态度越发恭敬。秦琬呢,在这位表哥走后,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慨道:“难怪那么多人追逐权力,这等主宰他人生死荣辱的感觉实在是太过美妙,尝过了就很难再放下。”

“权术二字的确精妙,玩弄太过也就失了格局。”裴熙漫不经心地敲击着桌子,不知在想什么,很随意地回了一句,“为人君主的,还是大气些好。”

他们并未从正厅离开,因为他们在等。

等秦放的到来。

秦放归来时,日头已经西斜,见他垂头丧气,秦琬的视线落到京城方向,眉宇间划过一抹冷意,声音却放柔了些许:“事情成了没有?”

“魏嗣王说,他做不了苏苒的主。”

秦琬将茶杯重重一放,冷笑道:“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区区一介琴师而已,又非苏将军或莫鸾身边的人,不过一介臣女,他身为魏嗣王还做不了主?他连这点本事都没有,魏王总有吧?陈妙,将程总管喊来!”

已成为代王府总管的程方对秦琬依旧恭敬却不失亲切,对这位看着自己长大的长辈,秦琬的神色也极为和悦:“二郎,我听说你有个儿子在书房做事,让他备上一份薄礼去魏王府跑一趟,就说我看中了一个琴师给父母献艺,却不知这人怎么得罪了苏娘子,被她带走了。”

程方领命而去,秦放心中担忧,憋了很久还是忍不住:“这样…有用么?”

秦琬的脸色沉了下来,只见她长叹一声,摇了摇头:“只是试一试罢了,应该没什么效果,魏王这是要让阿耶欠他人情呢!”说到最后,眼中已浮现一抹愠怒之色。

第一百四十一章 雪中送炭

听见“欠人情”三字,秦放藏在宽大袖子中的双手狠狠握紧,心中已然冰凉。

如代王府这等什么都不缺的人家,最怕欠下得就是人情债,尤其是诸王的人情债。因为一个不小心,身家性命都会悉数赔进去。

秦琬知此事怕是没办法挽回,轻叹一声,无奈道:“三哥,若有了好消息,我会通知你的。”

秦放很勉强地笑了笑,知晓所谓的好消息很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到来。

从没有哪一刻能比现在更令他意识到,他所拥有的一切,全都建立在代王的身上,而代王对他…并不喜欢。

“魏王的眼界有点狭窄啊!”回到书房后,秦琬轻声说,“如此举动,非但不会让我们欠他人情,反倒会让我们恼怒。我瞧三哥的模样,怕是已经恨上魏王和秦宵了,只是碍于势单力孤,没办法报复罢了。”

秦宵轻视秦琬,却绝对不敢怠慢秦放,毕竟从如今的时局来看,代王仅剩的三个儿子已经废了两个,若无庶子诞生,秦放很有可能是给代王传承香火的人。在这个世道,女子和男子的地位到底是不一样的,哪怕是嫡女和庶子也不例外。

裴熙撇了撇嘴,不屑道:“他不是眼界狭窄,纯粹是看得太远,生怕秦放真的娶了苏苒。圣人没有立太子的意思,若是靠兵变上位,谁能比得上代王殿下名正言顺?嫡亲的女儿与妹妹,苏锐会选谁还真不好说。姜略与咱们有一路的护送情谊,又是最守规矩的。至于穆家…哼,他们与代王殿下的关系的确不好,难道就乐意见魏王上位?文德皇后已死,魏王若是登基,谁都不能阻止他封钟婕妤为太后,更没办法拦着他追封生母的家人。与昔日的奴婢同坐一堂,指不定还能做儿女亲家,眼高于顶的穆家人只怕想死的心都有了。”

秦琬一想,可不就是这么回事么?既然都是兵变,自然要挑最名正言顺的那个来扶植。嫡长子继承制延续千载,深入人心,扶代王是名垂青史,安全稳当看得见,扶魏王…那就不好说了。

只要陆娘子没嫁进来,苏苒就有无数可能,哪怕陆娘子嫁进来也没关系,苏苒还未到十二,只要秦放许以承诺,等个五六年…郡公的嫡女不可能做县公的填房,做继王妃却很合适,若是这位王爷的原配发妻没生儿育女,填房也和原配差不多了。

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秦琬不得不承认魏王的顾虑是有些道理的,但回归正题,她只想说,六王叔,你实在想得太多了。

“我会说服阿耶保下萧誉。”秦琬顿了一顿,才说,“当然,也要说服阿耶,提前将林、乔二人请进来。”

魏王扇我一巴掌,我就要还他一耳光。

世间之事,本就这么简单。

对秦琬来说,说服疼爱自己的父亲简直不要太简单,这位无条件疼爱女儿的王爷在绝大部分问题上都不会反对女儿的意思,所以在秦放从魏王府灰溜溜出来的第三天,来自左冯翊的林宣与来自右扶风的乔睿就在仆从的引领下,踏入了代王府的大门。

乔睿目不斜视,昂首挺胸,心中却盘算起来。

他天资聪颖,又是扶风乔氏家主的嫡长子亦是独子,自幼被人捧着哄着,无论到哪都是众星捧月一般的人物。即便到了京城,略一权衡,往最顶尖的几家投了墨卷,不用几日就得到了登堂入室的资格,内心的骄傲自是无与伦比。谁料自春风得意楼见过乐平公主后,权贵们原本敞开的大门纷纷向他关闭,他才猛地意识到,最不受圣人疼爱的乐平公主有一位竞争诸位大热门的兄长。

这样敏感的时局里,很多人不敢下注,更不敢轻易得罪任何一位王爷,自然也不敢得罪王爷的嫡亲姐妹。

乐平公主并不是一个心胸开阔的人,若她光鲜亮丽地出现在举子们面前,震慑全场,大家自然愿意做锦上添花之人。偏偏她被裴熙抨击得灰头土脸,权贵们犯不着为了一些不知道前程如何,却实打实见识过乐平公主狼狈的举子给自家留隐患。哪怕只是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们也不敢拿自家去赌,至于举子嘛,锦上添花的存在罢了,没到不可或缺的地步。

认识到这一点之后,乔睿的世界几乎坍塌,正因为如此,对于代王的邀请,他没有办法拒绝,哪怕知晓代王只是想将庶女嫁出去也一样。

他曾那么看不起汲汲营营的同科举子,认为他们买卖终身,受制于岳家的做法非常愚蠢,可如今…

“蠢货。”秦琬瞧着手上的资料,冷冷道,“林、乔二人本就才华横溢,又是这样的出身,圣人一定会让他们中举。只要文章做得不是太差,名列前茅亦是板上钉钉。为着区区一个乐平就将这等人才拒之门外,前倨后恭,难怪在朝堂上混不开。”

赵肃一进门就听见这么一句,尴尬万分,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好在陈妙机灵,弄出声响,秦琬和裴熙侧过身,瞧见是赵肃,前者登时露出一个欣悦的笑容:“九郎,你来了啊!”

“承蒙县主召请——”

见他这样一板一眼,秦琬转过身来,走了几步,无奈道:“北衙军是虎穴狼窟么?把你磨练得在王府都这样小心。”

“属下——”

“好了好了,不说这些,我今日请你来,有桩事与你说。”秦琬说是说有事,却先问,“你身在北衙,可知萧誉这些天过得如何?”

文韬打击报复萧誉的流言沸沸扬扬,赵肃自然知晓。两人到底有妻子是通家之好这一门关系在,赵肃又惯会做人,时常会找萧誉喝喝酒。

萧誉才学出众,十几年来打的底子,赵肃一时半会追不上。谈到兵法的时候,他旁征博引,信手拈来,赵肃虽听不懂,却会记在心中,回家努力。但到底受了不同的教育,文化水平不在一个层次上,不是很谈得来。

尽管如此,赵肃对这件事还是关注得很,听见秦琬的问题,他据实以告:“北衙军中一直传文将军会接替姜都护,萧誉每日都被挑衅,却充耳不闻。”

秦琬和裴熙交换一个眼神,有点明白沈淮为何一力保萧誉了。事实上,在这种上司铁了心要整你的时刻,若萧誉与旁人打起来,哪怕他占理,到了裁决的时候他都会变成没理,能不能在北衙军待下去都难说。

忍人之所不能忍,萧誉…有点意思。

“伯清表哥与萧誉知交莫逆,每每谈到好友不幸遭遇,皆十分痛心。”在赵肃面前,秦琬也不卖什么关子,“表哥的好友不多,眼下萧誉遭了难,咱们没有眼睁睁看着的道理,你与他同在北衙做校尉,抬头不见低头见,若有时间便多多走动,也不辜负你们两家娘子的通家之好。”

听见秦琬这么说,明白她言下之意的赵肃神色一凛:“属下遵命。”

他应得很快,心中却有些抑郁——萧誉自幼在国子监读书,又有其父萧纶留下的兵法,虽无名师教导,亦有儒将之风,更莫要说凭着萧纶的面子,只要萧誉能站得住,爬得高,便可以轻而易举地打入那个圈子。与他相比,自己虽努力向学,勇武过人,却到底脱不了“出身寒微,无甚学识”的帽子,更需要代王府的帮衬。

代王保了萧誉,在武将方面本来就不多的人脉岂不是…罢了罢了,不去想这些,只要他勤修不缀,又立下功勋,代王亦会高看一眼。

秦琬知赵肃心事,笑道:“你成亲的时候,我也会去观礼的。”

赵肃虽知秦琬不按规矩来,听见她这样特立独行还是吓了一跳,忙道:“属下家中并无适龄女眷,本打算请一二同僚的妻子代为协助,县主…”秦琬若去了便是身份最高的女眷,偏偏又是未婚的,实在不好安排啊!

“此事我自有主张,你无须担心,至于婚事,月娘她们也会帮忙拿主意。”秦琬笑吟吟地说,“你照顾我近十年,教我武艺,护我周全,这份恩情我一生都不会忘记,成亲这样大的事情又怎会错过?”

听见秦琬为了抬高他的婚事,连王妃身边的人都请动了,赵肃感激至极,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

待赵肃走后,裴熙方道:“不要随便许下承诺。”

他本说得是秦琬那句“一生都不会忘记恩情”,秦琬却想到了自己对晏临歌许诺下要救他离开火坑,便有些伤感,叹道:“你说得对,世易时移,人心易变,不知多少承诺难以做到,还是不要轻许的好。”

裴熙摇了摇头,淡淡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啊?”

“你心怀大志,身份又如此尴尬,聚拢人心本就不易,步步皆如履薄冰。”裴熙叹了一声,颇有几分无奈地说,“就拿魏王来做例子,或许他失信三次,臣属才会离心,而你…不能有任何一次的言而无信。”

第一百四十二章 乐平公主

“王兄的气色似乎有些不好。”雕梁画栋的公主府中,乐平公主郁郁地说,“我生平第一次没办法踏进魏王府的大门。”

这当然只是夸张的说法,偌大一个魏王府,从王妃到世子到长史,还没有谁拦得住身为魏王唯一嫡亲妹妹的乐平公主的脚步。但若是魏王铁了心不见她,乐平公主踏遍了魏王府也没用,在这等情况下,旁人再怎么周到的招待也不能抚平乐平公主惶恐的内心,哪怕对她温言软语的人是魏王妃也一样。

眉目俊朗,气质平和的青年微微欠身,恭敬非常,却没有一丝卑微之色:“魏王殿下只是事务缠身,与代王殿下的关系又陷入僵局,心中烦忧,为避免怠慢于您才去刑部暂居。若您太过忧心兄长,只会让魏王殿下更加担忧。”

听见“代王”二字,乐平公主的神情变得有些奇异。

她对大夏的历史算不上了解,一些耳熟能详的故事还是知晓的,不存在史书上的丽妃,不姓陆的邢,哦,不,曲成郡公夫人,无不让她生出一股奇妙的,既有些想亲近,又有些敌视的感觉。

丽妃由于所作所为太过诡异,没亲近胜利者的举动让乐平公主无法确定,至于莫鸾嘛…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乐平公主已经确定对方重生者的身份。

从莫鸾的举止中,乐平公主也能知道她是站在他们一边的,比起那些没证明身份的,或者稍有嫌疑,甚至可能是仇敌的同乡们有着天然的优势,所以她在莫鸾面前本色出演,果然,莫鸾没有发现任何问题,这也让乐平公主渐渐放下心来。等听到“代王回京”这一不符合历史的消息,真正明白莫鸾前世的身份究竟是谁时,乐平公主险些没背过气去,这才明白,确定重生女这辈子站队固然重要,明白她前世是什么立场也很紧要。

不存在于历史中的敌人便如没写在攻略中的角色,总是令人忌惮的,哪怕代王表现得很温和无害,全然瞧不出争夺那张椅子的决心也一样。乐平公主沉思片刻,眉头紧缩,有些不确定地问:“代王保下的那个萧誉,真没什么特殊的地方么?”

连慕的神色依旧平和,站在他的身边,听他说话,犹如清风拂面,说不出地舒服:“除了萧纶之子的身份外,他并没有展现太多的优异之处。”一个优秀的将军会在逆境中走出一条路来,而不是像萧誉这样,上司打压他就受着,下属桀骜不驯,他管都不管,一心一意闭门读书。

没有血性,逃避现实,文采不错,武艺也还行。除了俊美得非同一般的容貌,在萧誉身上似乎找不出太多优点——人么,极端一点才能被记得住,无论从哪方面看都平平无奇的萧誉都不值得重视。

话又说回来,若萧誉真有那些长处,也不至于遭到这等对待。

乐平公主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所记得的历史,确定魏王父子统治江山的时期并没有萧姓将领的大名,可见萧誉的成就有限,这才略略放下心,面带微笑看着自己面前恭恭敬敬又俊朗非凡的连慕。

未来的尚书右仆射,仅次于卫拓的大夏权臣。在他最落魄的时候伸出援助之手,让他跟随自己进了公主府,又将忠心耿耿效忠自己的他引荐给了注定登基的魏王,这是她到目前为止第二满意的事情——位列第一的当然是“乐平公主”的身份。

身为“面首”一词的发明者,“乐平公主”自然也在历史中留下了自己的名字,这位武帝唯一的亲妹妹骄纵放荡,到处惹事,在武帝秦寅还没登基的时候就给他带来了数不清的麻烦。等到他登基之后更是胡作非为,当街抢美男子的事情也不知做过多少桩,侵占良田大兴土木之类更不消说。武帝忍无可忍,在朝臣的奏请下严厉地处罚了亲妹妹,谁料她生出怨怼,诅咒武帝,牵连到谋逆案中,最后被贬为庶人,凄惨死去。

在穿越的乐平公主看来,历史上的七公主明明握着一手好牌,竟能将自己作得那么凄惨,如此无脑也是百年难遇的。故她穿越过来后,一切紧跟魏王,处处向魏王看齐,魏王说什么就是什么,乖巧伶俐得不像话。只可惜三年前魏王的权势还不够大,怀献太子咄咄逼人,才让她嫁给了冯欢那么一个上不了台面的男人,简直…简直与一头狗熊无异!

想到这里,乐平公主露出一丝厌恶的神情,很快又露出一丝志得意满的微笑来。

她与历史上的“乐平”不同,虽然名声同样狼藉,但她和魏王都清楚,这些所谓“乐平公主入幕之宾”的青年才俊,很大一部分是妹妹帮哥哥养着的——魏王府属官之位有限,需要拉拢更值得拉拢的对象,不能轻易许给寒门子弟或者世家旁支。先前又有怀献太子找茬,府中多留几个清客,怀献太子都会皮笑肉不笑,在这等情况下,魏王不得不韬光养晦,做妹妹得自然要为兄长分忧,哪怕牺牲自己的名声也在所不惜。

与胜利后能享受到的尊荣相比,名声算得了什么,更何况乐平公主也没有不啃窝边草的习惯,倾慕于她的人比比皆是,个个样貌学识都比狗熊般的驸马出色,又殷勤小意,享受着这些美男子的服侍,只可惜…她的目光落到连慕身上,有一丝惋惜之色。

哪怕她对连慕再怎么特殊,这位未来的次相也没有爬上她的绣榻的意思。当然了,倾慕少不了,否则也不会这么忠心,只不过他的脑子有些转不过弯,认定主仆之间不能发生**关系,否则会让忠诚不够纯粹,这才一再躲避。

明白这是一个真能说到做到的实在人后,乐平公主无奈地打消了与连慕发展一段长期关系的想法,毕竟对她来说,魏王的照拂并不是绝对可靠的,她想要过得好,还得在朝堂上有人才是。

当然了,自私霸道的乐平公主之所以能容忍连慕的拒绝,除了历史写明对方未来会身居高位外,还有很大一个原因便是连慕宁愿俯身做乐平公主的贴身侍从,也不肯置办产业娶妻纳婢。对乐平公主来说,被人用爱慕的眼光追逐显然是一种至高无上的享受,虽然她纡尊降贵,偶尔的大发慈悲被拒绝了,但只要连慕还爱着她,在她面前温柔体贴,服从又不乏自己的主见,她也乐意多一个完美的执事存在。

虽然这个世界上还没有“执事”这个词,至少没有她心中定义的这个词。

“既然是看在沈淮的面子上,这个叫萧誉的也没什么需要注意的。”乐平公主不高兴地说,“王兄不见我,难道是为了乔睿?”

她记得很清楚,秦宵的长子,大夏的成帝迎娶了乔睿嫡长女做皇后,她被后人所铭记的原因就如同陈阿娇之于卫子夫,郭圣通之于阴丽华,邓凝之于纪清露,不管有子无子,遇没遇上真爱,总归是被废的结局。

成帝娶亲是武帝这个祖父做得主,在大夏这种王妃全从世家勋贵中挑,只有极少数情况例外的朝代,太孙妃的出身自不可能差了去,这也是乐平公主在春风得意楼瞧见那些举子论政时,听到连慕说那个神采飞扬得举子叫乔睿,来自扶风郡时大步流星地走下去,插入他们谈话的原因,只是…

想到裴熙华美到近乎靡丽的容貌,冰冷傲慢,谁都不放在眼中的态度,乐平怦然心动的同时,心中也泛起难以言喻的恼意——她长这么大,除了这辈子的兄弟姐妹外,还从未被谁这样奚落过!

乐平公主的这个问题,连慕没半点回答的意思,当然了,乐平公主也不是在征求他的意见。

代王为何将乔、林二人请入府中,有点脑子的人都能想得到,乔睿与代王搭上了线,做他的女婿,应当不可能再被魏王重用,更不可能做未来的国丈。

到底是孙辈的事情,乐平公主也不是特别在意,她只是讨厌这种不遵从历史,凡事不在掌握的感觉。她依稀记得圣人的寿数并没有这么长,按理说怀献太子死后,圣人也没支撑多久就去了,魏王靠兵变上位,平突厥,镇江南,改盐政,高句丽倒是不大好啃,打到秦宵在位的晚年才定下来,饶是如此,魏王一生武功赫赫,才被臣子定为“武帝”。但如今多了一个代王,局势为妙,圣人精神矍铄,完全看不出颓败的迹象…

代王、代王,一切都是因为代王!不,代王看模样不像穿越也不像重生的,这一切都怪莫鸾!乐平公主狠狠地将案几上的东西一推,连慕保持微微欠身的恭敬姿态,任由价值连城的瓷器噼里啪啦落在他脚边,甚至有跳起的细瓷片扎进了他的鞋子里,他依旧温文平和,不为所动。发泄了心中的怒气后,乐平公主又恢复了平日里高贵的模样,她想到一桩只有自己清楚知道的事情,低低地笑了起来。

第一百四十三章 以身相代

短短一个月,萧家从天上到地下,再从地下到天上,来回转了好几圈。好容易尘埃落定,忽上忽下的心挪回原位,冷不丁又被惊雷劈得六神无主。

“你们怎么能想出这么荒谬的主意?”极度的惊恐下,萧誉的发妻班氏忘记了长幼尊卑,不顾世家的风范礼仪,冲着生母与姑姑歇斯底里地喊了起来,“拿庶女代替?若代王府愿意让赵肃娶庶女,满长安的权贵都乐意结这门亲,怎么可能轮得到咱们家?”

被小辈当面驳斥,班韩氏和颜班氏面上挂不住,身为母亲的班韩氏脸一沉,厉声训斥女儿:“你二表姐病得忽然,床都起不来,更不要说千里迢迢来完婚。赵肃出身寒微,咱们出个养在正房太太名下,言行举止无一不出挑的庶女,记做旁支女嫁过去,也不算辱没了他,赞之的老师娶得也不是韩家的庶女么?照样和和美美,没红过脸。”

班氏远嫁到京城,又碰上了一个溺爱儿子还没什么见识,对她百般挑剔的继室婆婆,一面笼络丈夫,一面与婆婆斗法,还要打理整个萧家,努力充实自己,不让人小瞧了去。几年的家当下来,早就不是那个困在班家一隅,对长辈的话语奉若神明的小娘子了,自然明白二表姐颜氏所谓的“重病”,只不过是瞧不起赵肃年纪大,出身低,家业不丰厚,不想嫁给对方罢了。

班、颜、韩三家本就以韩家为首,二表姐嫁得是韩家家主最喜欢的嫡孙,她要为夫婿守节,过继子嗣传承夫婿的香烟,韩家家主岂有不乐意的道理?对母亲来说,小姑子的女儿自然没有侄子亲,侄子后继有人她心中欢喜,反正孤零零过日子得是自己的女儿;对姑姑来说,女儿再嫁给寒门之子实在丢人,若女儿为韩家守节,从姑姑到表姐妹们都要受益,至于三家里的其他人…哼,怕是在陇西待久了,当惯了地方官都要给几分面子的地头蛇,狂妄到认不清谁是谁了吧?

萧誉的恩师没有入仕,名气也没大到名震士林的程度,自然没有挑挑拣拣的资格,庶子娶庶女也算门当户对,赵肃却是代王的心腹啊!这样的人,权贵府名正言顺的庶女都娶得,岂会要他们家这种名不正言不顺,之前一直随了生母身份,实际上是奴婢之身的庶女?这不是结亲,完全是结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