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精,狐狸精,陆泠和她的女儿安笙,都是狐狸精!

莫鸾本就是面甜心苦之人,知陆泠和安笙的性子都不适合在后宅生存,本有意给她挑个花团锦簇,人人称道,关系却错综复杂,最好四世同堂的大家族。既全了名声,又出了恶气,谁料安笙与魏王妃苏吟异常投缘,隔三差五就要请安笙过府讨论诗词,有魏王妃做靠山,真要让安笙去了这等家庭,指不定比做婆婆得还痛快些。

想到前世陆泠和苏吟的姑嫂关系是出了名的好,再想想她们相似的气质,共同的爱好,莫鸾就心里头就生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仿佛安笙不是临川侯的女儿,而是上辈子的苏锐与陆泠的女儿…她的儿子娶了秦琬,她已经很不乐意了,毕竟秦琬的存在,不,应当说代王的平安归来便昭示着上辈子的莫鸾远远不急这辈子的沈曼,哪怕莫鸾安慰自己此生比沈曼好,又哪能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呢?若是再让与陆泠的女儿安笙做儿媳妇,岂不是让她日日夜夜都不得安生?

她百般不乐意,却不知苏锐的心思更是复杂——他从未见过陆泠,此次回来却特意留心瞧了瞧安笙,心中不由震撼,对信中所说又信了几成。只不过,再想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他的四个儿子中,长子苏彧有文韬武略不假,却一心攀着魏王府;次子心思缜密,关爱家人,宁愿帮长兄背黑锅,却自恃才高,心狠手辣;幼子苏荫更不必说,到他面前乖巧可爱,旁人面前骄纵淘气。这样看人下菜碟,哪怕受难得是别人,苏锐也不喜欢。唯有三子苏获,虽说冲动鲁莽了些,却不失赤子之心。与其让安笙嫁到旁家去,生死不知,还不如让她嫁入苏家。只要安笙嫁入苏家,即便是为了名声着想,莫鸾也不敢真对安笙有什么动作——贤良淑德是她脱不去的第二层皮,若有人说她殚精竭虑,就是为了吞没安家的家产,她只怕比死了还难过。

第一百八十二章 胡人西席

秦琬换好常服,出了院门,苏彧已等在那里。

这位大都护的嫡长子身材颀长,容貌俊秀,站在门边,堪称芝兰玉树。他的气质颇为冷凝,即便对着新婚的妻子,神情也是淡淡的,却无人会说他不是——世家贵族的做派,本就是这般,哪怕是夫妻,也要端正守礼,不能有一丝逾矩。

东莱苏氏本就是赫赫有名的世家之一,苏彧这一支的先祖是苏氏旁支,却凭着出身和本事做到了一郡之守,又在天下大乱的时候投靠了夏太祖,得了个袭五代的侯爵。虽说前些年曲成苏家不发达的时候,东莱苏氏完全没拉一拉这个旁支的意思,大概是觉得你们有爵位就够让人羡慕的了,我们不求你就算好的了,你还想求我们?伴随着这些年苏锐的崛起,东莱苏氏的示好也越来越频繁,加上世人对世家还是很推崇的,勋贵明着鄙夷,暗地里却偷偷学世家的做派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曲成侯府纵不喜本家,也不好与他们公然断了往来,人家投之以桃,自己也少不得报之以李,留存几分世家风气,苏彧的姿态自不会惹人怀疑。

如果秦琬不知道他另有所爱的话。

正因为如此,秦琬对苏彧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权作打过招呼。

这个笑容温和又恬静,让人见了,心都为之沉静下来,觉得自己与她挨得很近,却又因为她给人的尊贵疏离之感,不自觉就分出了上下主次的距离。与其说是妻子对夫婿的态度,倒不如说是主人对待客人的礼貌周到。

苏彧噎了一下,却没表现出来。

他虽打小就被莫鸾逼着礼让秦宵,那也是尊卑有别,这些年更是众星捧月,少有人会给他脸色看。莫鸾一门心思扑在儿子上,苏彧的教养自不会差,也没真心胸狭窄到斤斤计较的程度。他心悦邓凝,却未做出什么逾礼之事;厌恶婚事,到底也没真给秦琬脸色看。不过是被人捧久了,乍然间遇到个身份比他尊贵的小娘子,又强塞成了夫妻,心中有些别扭罢了。何况他本就不喜欢秦琬这般明艳张扬的女子,偏好邓凝那样进退有度,端庄大方,私底下又带点若有若无的忧郁的姑娘呢?

话虽如此,他也知晓邓凝之祖和他生父在朝堂上的地位。文武联姻本就稀奇,若是宰相与大都护联姻,莫说圣人,满长安的人都该睡不着觉了。故他虽心悦邓凝,时常到她会出现的地方去,为她拖着不肯许婚事,心里头也知自己与她不可能,为不损邓凝清誉,方将此事遮掩得不透多少风声。他之所以如此,不过是存了几分痴念,明白男子晚婚不愁,女子却不能错了花信,盼着邓凝过得好罢了。若是邓凝定亲,彼此没什么往来,他兴许也就绝了这个念头。偏生邓凝嫁到了魏王府,日子又过得极为不好,苏彧明知自己成了尴尬人,还忍不住想照拂邓凝几分,却无计可施。

见着曾经爱过,至今未曾忘怀的女子日渐憔悴,明白自己动照顾她的念头已是不该,待到成亲后,更应该将全部的心思放在妻子上,苏彧对“成亲”便有些本能的排斥。如今见秦琬虽无当年所见的那般骄横,对他也没半分新妇的羞涩恭谨,想到邓凝在魏王府微小谨慎,毕恭毕敬,步步不肯错尚且折腾得只剩半条命的样子,他对新婚妻子纵谈不上厌恶,也称不上喜爱了。

这两人皆是心高气傲之辈,彼此都抱着“你既然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有个面子情就好”的想法,礼仪风度未失,却无半点亲近之意。好在秦琬身份足够高,哪怕不被夫婿喜爱,一辈子的体面尊重也是有保证的。瞧着她带来的陪嫁,个个绫罗绸缎,镶金戴玉,谈起县主来没有不说她出手大方,宽仁厚道。只要不犯着她的忌讳,赏赐从来都是厚的,下人们看在眼里,也不敢有所怠慢。

苏锐度儿子品行,也不指望他能审时度势,放下身段,平等地对待妻子。但为了苏家传承甚至安危,他这个做父亲的却不能置之不理,也只有趁着他还在京城的时候,多让秦琬认识一些苏家外院的人,好歹树立个“夫妻一体”的形象。将来二人若有什么嫌隙,这些真正有本事有武力的人有了几分顾及,也不至于立刻借着武力将秦琬钳制在府里,这才有让秦琬和苏彧夫妇去外院转一转的主意。

说是引荐,实际上苏家外院也没多少要紧人——苏锐常年在外,莫鸾妙龄当家,拉着五个儿女,畏惧人言如刀,总是要避嫌的。若不是苏锐为好好“教育”顽劣的小儿子,三年前特意送西域带了个西席来,他们连去书房这个步骤都能省了。

苏锐为小儿子请了个蛮夷西席的事情,京中虽未传开,关注苏府的却都已经知道了。奈何苏荫对这个恩师十分瞧不上眼,一口一个“蛮子”,大家也就理所当然地想成胡人的形貌。谁料见着此人,才发现他身形高大伟岸,容貌却是一等一的清癯,全无胡人的高鼻深目,倒有几分江南水乡的眉清目秀,又透着一股难言的沧桑和坚毅。举止洒脱,进退有度,端得是一等一的好人品。

对这个西席,苏锐重之又重地介绍:“这是来自于阗国的尉迟先生。”

苏彧不大喜欢这个三番五次惩戒幼弟的胡人,只是礼节性地行了个拜礼罢了。秦琬倒是想起一桩,便露出几分好奇之色:“我听闻于阗国的国姓便是尉迟,莫非先生是于阗皇室中人?”

听见她这样说,苏彧的眉毛动了动,面上颇有些火辣辣的感觉,毕竟秦琬不说,他还真不知道千里迢迢的于阗国国王姓什么。如今听秦琬一体,他虽有些说不出的滋味,心里头便有几分信了。

安西大都护在大夏极有实权,对西域诸国的国王来说也是地位超然的人物,寻常胡人见他都难,怎会得到他的信重和推崇?若是西域哪个国家的皇室或者宗室,这样倒是说得通,长安权贵见胡女娇媚**,也会尝尝鲜,西域权贵纳几个汉女又有什么稀奇?江南女子身材娇小,体态玲珑,与胡女截然相反,被宠幸也属正常,但若此人真是于阗国的宗室,留他在苏府是否不合时宜,若有人借此诬阿耶通敌叛国…

苏锐闻言,朗声笑道:“你看看你,又骗到了一个。”

玉迟摇了摇头,无奈道,“尉迟非姓,亦不是你想的那两个字,而是美玉的玉,姗姗来迟的迟。”苏锐站在一旁,忍俊不禁,到底记挂着小姑娘的面子,笑道:“你也莫要介怀,我第一次见玉迟的时候,也当他是于阗宗室。”

玉迟?不是尉迟?

苏彧实在不知说自己这个弟弟什么好,当了三年弟子,连先生真正的名字都不知道,奈何…罢了,蛮夷而已,即便会几篇诗文,习得几手功夫,长安难道找不出这样的人?阿耶让他做四弟的西席,看重得也就是他不沽名钓誉,又不通礼数,会在苏荫犯错的时候下重手责罚罢了。

与苏彧的复杂心思相比,猜错了玉迟身份的秦琬没半点尴尬,反倒点了点头,赞许道:“既是如此,玉先生定然十分有为!”

宗室这等身份嘛,与皇家血缘近的还值点钱,若与皇家血脉远了点,除了一个名头外,兴许还不如许多臣子。汉、燕两朝未曾灭亡的时候,便有许多宗室落魄到只能做个平民百姓,凭个名头唬唬人了。玉迟瞧上去也就三十四许,若无所作为,苏锐何至于担了被人污蔑的风险,将他这个胡汉混血请做西席?所以,他必须很有本事,能耐大到苏锐都不大相信他一人可以打拼下这么大的基业,必有家族帮助的缘故。

苏锐见秦琬如斯敏锐,又是欢喜,又是叹息,喜得是儿子儿媳若是一条心,有这么个身份尊贵又聪慧敏锐的儿媳在,何愁苏家不兴旺?愁得是儿子配不上秦琬,偏生摆出一副让人不喜的模样,好好的姻缘,即便不成仇家,也不会真亲如一家了。

他心中转过万千思绪,面上却不露分毫,亦赞道:“这是自然,玉先生乃是西域最大商队的拥有者之一,赤手空拳打拼出偌大基业,何等有为!”

苏彧对蛮子还是轻视的,加上幼弟时常被罚,他本能地对玉迟存了偏见。如今听得玉迟的身份,若非畏惧父亲的威势,简直要当场诘问苏锐对儿女有几分看重了——苏荫是安西大都护,曲成郡公的小儿子,世家的子弟,让一个蛮夷做西席已经贻笑大方了,这人居然还是个商贾?士农工商,商排最末,虽不至于零落尘泥,到底不被人正眼看。

秦琬出身彭泽,少时条件艰苦,不容她摆皇族架子,便没像这些权贵一般,听见“商”就仿佛看到了什么脏东西。

相反,她听裴熙说过,西域诸国掌控着往来商路,土地又贫瘠,便多重商贾之事,将西域的珍奇物事运过来,再将大夏的瓷器、刺绣、丝绸等东西卖过去,利润之大,非比寻常。但同样,眼红这份财富,意图染指的马贼、沙匪、盗贼甚至官员也特别多。正因为如此,想将一直商队经营出来,钱财倒在其次,兵力和后台才是最要紧的。

第一百八十三章 西域玉迟

诚然,秦琬也不喜欢商人,毕竟大部分商人都过于逐利,诸事都用钱财衡量,未免有些落了下乘。但她也明白,无论什么行业,哪怕是让人不耻的贱业,能做到顶尖,这个人的身上就必然有值得称道的地方。

都说商场如战场,西域又不是个能用常理衡量的地方,那儿国家太多,信仰纷杂,知书达理的人少,空有蛮力的人多,往往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血流成河。又有突厥虎视眈眈,吐谷浑意图卷土重来,即便是安西大都护,也不能一味蛮横,以为手上有兵就天下无敌。

长安的权贵子弟们固然出身非凡,真论身世,有几个及得上江柏?太祖皇后的娘家人,承恩公府的嫡系,哪怕他喜欢经商被家族所不容,圣人到底知人善用,让他在西域兴了商路,管着商队往来。虽说明眼人都明白,江柏这些年经商为辅,收集信息才是主,为西域的安定立下了不朽的功劳,也没办法昧着良心说商人在西域的地位不高。

西域的情况何等复杂,想在这么多势力支持的诸多商队中脱颖而出,心机手段,后台门路,信誉实力,样样都不能少。苏锐能将玉迟请到府中来,也不知花了多大心思。秦琬虽不想帮苏家拢着玉迟,却敬重有本事的人,心道你们以为我会“夫妻一体”,我偏偏要代表自己,便适时地露出敬佩之色:“当真厉害!”

玉迟一听,更是无奈,苦笑道:“都护莫要往玉某脸上贴金了,玉某虽有几分本事,如无岳家看重、提携,也只是个学了恩师手艺,劳劳碌碌一辈子的玉匠罢了,又岂有今日?”

听见他这样说,秦琬才明白,“玉迟”大概是他自己起的汉名。之所以有这么个姓氏,想来是昔日凭着玉雕功夫谋生的缘故,就不知“迟”是合意?十之八九*是陈年往事积压在心,为礼貌计,还是不要问的好。

苏锐看得出秦琬是真心这么说,又见儿子神色淡淡,虽没露出明显的不耐和厌恶,到底是疏离的,忍不住在心中叹息。

县主何等伶俐,自己这个儿子怎么就…难不成玉迟在京中三年,他们竟没打听过他的来历?不管自己还是江柏,对玉迟都很推崇,为得是什么?听听玉迟的履历就知道了。贵介公子沦落成奴隶,非但没死,反倒从奴隶爬到玉工,再玉匠,又混到了马贼首领的心腹,苦心数年,终于灭了这一支马贼。

玉迟大仇得报,不要马贼窝那些沾着无尽血泪的不义之财,他将偌大钱财悉数捐出,为国教修建神像。为众人所知后,又凭着一手出色的玉雕技术在于阗国混得风生水起。因他好教养,好胆识,便被一名家道中落的老贵族看重,将独生女儿许配给他,也算得了个贵族身份。自那之后,他便开始插手妻子家中的庶务,琢磨起商贾之事。

此人八面玲珑又心狠手辣,遵守信诺又视许多规矩为无物,敢拿,更敢舍,本就引人忌惮。偏偏他还与各方都交好,谁都愿意听他的,谁都乐意买他的账,就连马贼,与他死磕过后也怕了,索性来个和气生财。也就是他,各方势力都不沾,各方势力都来得,干股的拥有者说出来,来头个个都吓人,这才在短短十年内混成了“西域第一商队”。若非西域政局敏感,国与国之间多有不妥,他嗅到了风声,怕被当做肥羊给宰了。否则,他纵是再怎么与苏锐“结好”,也是不会来长安,更不会做西席的。

这样有心机,有胆识,有手腕,对自己狠对别人也狠的人,即便做不成朋友,最好也别成敌人。何况玉迟发妻早丧,没留下一儿半女,他虽逢场作戏,也没真正跟在身边长久服侍的姬妾奴婢,更别说子嗣——坐拥万贯家财,结好各国权贵,自身名头甚大,偏偏又无牵无挂。这样的敌人,谁不害怕?

苏锐何等聪明,一见长子对玉迟的生疏冷落,再想想这几年接到的家书,如何不明白幼子对玉迟不敬,才被玉迟所冷落?若非如此,以玉迟的手段,收服一个黄口小儿还不是顷刻间的事情,怎会半点心思都不用,报信时一片花团锦簇,细读却全是敷衍了事?如不是长子和海陵县主堪堪成亲,不好这时候将新郎官带走,苏彧真想将长子带到西域,扔到鱼龙混杂之地,看看他能活几日。

他心中叹息,苏彧也觉得父亲不讲道理——瞧不起商人怎么了?士农工商,商人本就是最末等的,纵家财万贯,也得罪不起破家的县令,区区主簿、功曹这等不入流的官员也要耐着性子结交。赵王在诸王中若有若无地低了一等,为得是什么?还不是他的生母出自盐商之家,不登大雅之堂么?

这等想法固然没错,玉迟再怎么有为,摊上了一国之主想谋财害命的事情,也只能狐假虎威,来长安避祸。只可惜,西域和大夏不一样。

大夏国泰民安,消息通与不通就没那么重要,西域却不然。西域诸国林立,商人的消息最是灵通,人脉也最为广阔。即便是位高权重的大都护,若是一个不留神,得罪了哪个大商人,让他们感觉到“大夏的恶意”,转个身就将城池卖给了胡人,谁能担得起这个责任?

每每想到自己为了儿女的安全,没将他们带在身边见一见世面,导致他们养出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浅薄秉性,苏锐的心就被什么堵住了似的,闷得可以。故他也不再欢笑,郑重地对玉迟介绍秦琬:“海陵县主乃是我苏氏一门的冢妇,四郎若再对先生有所不敬,窜到内宅去,先生寻海陵县主便是了。内子虽一腔慈母之心,也不是不明事理之人,规劝孩子走上正道,责无旁贷。”

在场的哪个不是人精,听不出苏锐想夺了,至少是分了妻子的权交给大儿媳的意思?哪怕不是现在,也是不久后的将来。

别人家的新嫁娘,尚有不熟悉事务,需婆婆教一教的过程。放到皇室贵女这里,谁敢教她们?这岂不是说王妃们的教养不好,惹王妃厌恶么?

秦琬见了,心道苏锐虽是个明白人,到底不够明白,不了解内宅这些弯弯绕绕——女人为何都想生儿子?只因天底下的儿子大部分都活得比老子长,做娘子的时候吃苦,待当了老封君,孝字当头,便可享尽清福。更别说苏家情况特殊,满门荣耀虽来自于苏锐,长安的曲成郡公府却是莫鸾的天下,谁让苏锐没二房更没宠妾,苏府儿女尽是她所出,感情深厚非常呢?奴仆早就知道该效忠谁,不存在动摇的问题。秦琬一来就夺莫鸾的权,哪怕莫鸾愿意,她的儿女们也不会肯啊!

苏锐提点着儿子,让苏彧牢记“夫妻一体”,对秦琬倒很是放心,却不知秦琬从头到尾也没这概念。

秦琬想夺苏家的大权,也不是不可以,凭她的手段,少则一年半载,多则三年五载,也就差不多了。只可惜,苏锐看出了秦琬的聪明,却不明白秦琬的野心。她怎么乐意将心思花在苏家,花在笼络丈夫小叔子小姑子,应付婆婆妯娌这等琐事上?莫鸾养不好孩子,秦琬怎乐意接手养?可怜苏锐一片慈父之心,终究要付之东流。

她心里头转着这些有的没的,尽是感慨叹息,苏彧忍了半晌,好容易挨到秦琬回了院落,玉迟去休息,才出言反驳:“阿耶,四郎聪明伶俐,从未犯过什么错…”

“你还敢说——”苏锐将眉一横,冷冷道,“他是没大错,就是小聪明用得太过。我问你,几个月前,安平侯世子蓄了外室,连孩子都快有了的事情,是不是他捅出去的?”

苏彧一听,更是为幼弟喊冤:“四郎少年意气,见不得这等不合礼法的事…”

“哼,你当我不知前因后果?你娘为二郎去安平侯府求亲,被安平侯夫人婉拒,老四为泄私仇,就将这件事捅了出去,我说得可有半点错处?”

此言一出,苏彧无言以对。

苏家四兄弟的感情极好,当年秦琬回京,魏王为夺取长兄的支持,授意苏彧多接触秦琬,苏彧痴心恋慕邓凝,请弟弟代劳。谁料苏荣派去跟着秦琬的小厮被裴熙发现,弄了个灰头土脸不说,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他的名声也越发不堪。

弟弟因自己之故声名尽毁,苏彧心中愧疚自不必说,两个弟弟也是义愤填膺。

安平候府乃是博陵崔氏的旁支,虽连着几代没出人才,仕途上不得意,富贵也没少半点,日子过得既安逸又稳当。以苏家如今的声势,苏荣身为苏锐的嫡次子,娶安平候府的小娘子已经算略略放低目标了,仍旧遭到了对方的拒绝,苏家兄弟如何不气?苏彧看住了最冲动的三弟苏获,却没料到幼弟苏荫会查到安平候世子置了外室,又要与高门联姻的事情,便将此事捅了出来。害得安平候世子被父亲打得现在都没养好,婚事告吹不说,外室也被安平候府处死,一尸两命。在苏彧看来,苏荫惩戒不守礼法的伪君子,端得是大快人心,苏家也不畏惧崔家,怎能想到苏锐竟为此事斥责他?

第一百八十四章 苦心造诣

在苏彧看来,这世间男女情爱,本就不是什么配不配,而是合不合的问题。倘若“门当户对”四字就能轻易抹杀感情,世间又哪来这么多痴男怨女?

安平候世子何等身份,多少美貌女子倒贴,环肥燕瘦任他挑选,说是阅尽千帆也不为过。他置的外室不过是一个姿色美艳,身世可怜的卖花女,谈吐风度指不定连侯府中的使女都不及,那又如何?买了宅子,时时刻刻去探望,那就是将她放在了心里。

良妾之子出身清白,可以做官,指不定哪天就飞黄腾达,翻身做主,这等身份,被当家主母忌惮情有可原。外室没名没分,何至于让主母大发雷霆?馆陶公主的驸马若只是偷了个丫头,两人还不至于闹到恩断义绝,惊动圣人的程度,驸马置了外室,这才绝了他们一家子的仕途。

门不当户不对,柴米油盐搅合在一起,岁月和生活磋磨感情,这是必然的,可谁让你在两人情到浓时,往他们中间割上一刀?安平候世子喜欢卖花女,将她置为外室,又要娶高门贵女,确实挺没担当,品格低劣的。但也正因为他是这种人,才能不沾就别沾——想也知道,这位世子不会将爱人和孩子惨死的责任归咎于他自己没担当的份上,铁定将这笔账记在苏荫的头上。

这种年少气盛时结下的仇怨,很容易就是一辈子,甚至由于长年的相互攻讦,变成累世宿仇。更别说这件事闹出后,安平候府的名声大降,姻缘要次上好些,苏家岂能不被崔家记恨?人家不过是婉拒你的求亲,即便误会了你兄长的品性,也没将拒婚的事广而告之。你知晓这件事后,偷偷告诉安平候府或者他们的姻亲,私下知道,落他们一个没脸就行了,用得宣之于众么?

此事若只是两家的事情,总有稳妥的解决办法。外室不登大雅之堂,再过几年,情分淡了,母子俩便能落个良籍,得些钱财,过上安生日子。也就是现在这等时候,安平侯府为了保全自家名声,才要做出强硬态度。

一尸两命,何等惨烈?苏锐虽在沙场挥斥方遒,动辄取千万人的性命,却从未因私人恩怨害谁丢了性命。

他也曾目下无尘,自诩不同俗流。这些年摸爬滚打,血泪教训历历在目,这才明白为何十分真心未必收回一两分,也有那么多人用心经营人际关系——昔年他反对远征高句丽,不懂遮掩,态度强硬。北方诸将见他软硬不吃,欲将他杀死,免得一片花团锦簇的请战奏折里多这么一个不和谐的因素,好捞高句丽的破国之功。若非他救过一些残兵败将,其中一人是一将领的侄儿,亦是那一家的独苗。这个将领也不会将消息透露,让苏锐得以保全性命。

“流言蜚语,终是小道。”苏锐失望地看着自己的长子,一字一句,说得无比郑重,“玩弄权术者,必将沉沦于权术中,人活在世上,立身要正,心态要稳,脊梁要直,姿态要低,你不学做人,如何做事?老二和老四自诩聪明绝顶,不将世人放在眼里,略占了些便宜就沾沾自喜。却不知这世间得失,并非一朝一夕,更不是光凭眼睛就能看个分明的。”

说到这里,见儿子还有些不服,苏锐又道:“你向我请教兵法,究竟是真心想学,还是听了旁人撺掇?”

苏彧听了,理直气壮地说:“自是真心想学!”

他承认,自己向父亲求教兵法,很大一部分原由是大家说起他,都说“那是苏锐的儿子”。甚至时常问,苏都护纵横边疆,威名赫赫,你却留在长安,不知苏都护的绝世兵法,你究竟学到了几成?

没有哪个儿子不以父亲为骄傲,这些儿子或想向父亲学习;或对父亲言听计从,毕恭毕敬;或想超越父亲,不甘做光辉下的阴影。苏彧三者皆有,也分不出究竟哪种感情占了上风,归根到底,还是想证明自己也能行。

苏锐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行,苏家的长孙诞生后,我寻个机会,带你去西域。兵法这东西,说得太多,都只是纸上谈兵。你先隐姓埋名,从小官做起,何时我认为你有资格做我的亲卫了,何时你再跟着我。”

听见父亲终于要教自己,苏彧满面喜色,大声应道:“是!”

哪个男儿不向往大漠孤烟,长河落日?一想到自己也能驰骋沙场,苏彧满肚子的郁气登时消弭无形。苏锐见状,神色松快了一两分,心中的巨石仍未落下。

他的儿子,自不会懦弱到连战场都不敢上的程度,可凭心而论,未到战场的时候,谁都有一腔雄心壮志。待到了战场,明白在那种地方,除了生死,身份、地位、尊严、荣辱…什么都不是的时候,不知多少人的勇气会崩溃,抛弃自尊也要做个逃兵。

身为将领,非但肩负着判断,引导,改变甚至主宰战局的重任,稳定军心,降服将领,疏导派系,还要忧心粮草与朝中大臣的反应。殚精竭虑,损伤无数,好容易打了胜仗,又要提防“功高盖主”,其中痛苦艰辛非言语所能描述。这也正是圣人更喜欢提拔出身世家的人做一方统帅,而不用庶民的原因——世家再怎么自矜自傲,族中子弟也多半知晓皇族威仪,更有许多熟读历史,明了时事的。再说了,生在世家,“妥协”和“牺牲”几乎是从小到大的必修学问。也正是如此,世家子虽不至于绝对不会造反,到底比寒门子弟稳当些。哪像许多出身寒门,目不识丁的将领,多打了几场胜仗就以为天下无敌,委屈谁都不能委屈自己,稍有不如意便饱以老拳,大声呼喝。即便为了整场战局考虑,压了压功勋,或延误了几日粮草,短了些军饷,就以为受了天大的委屈,脑子一热就掀起反旗。哪怕不造反,也巴望着多些战争好捞功勋,就好比北边的那些将领,见着攻克了百济,大军士气如虹,也不顾百济和高句丽的差距,立刻要拿高句丽开刀。说是说要开疆拓土,实际上是为自己考虑,想借军功再进几步罢了。在这一点上,世家子弟的退让惜命,反是好事。如果这些人不是惜命太过,一点不拼,只会抢功和逃跑的话。

苏锐在为儿子发愁的时候,他极为看重和礼遇的玉迟站在房中,连连摇头,眉目间满是感慨:“像,真是像!”

海陵县主的神色,与当年的他,当真极为相像。

明明热爱着旁的东西,只因世人觉得一条与之截然不同的道路才是正理,他们就必须抛弃理想,走上“正道”,将自己生生打磨成世俗圆融,千篇一律的模样。

那种潜藏于心底的不甘,不是亲身体会,谁能明了?

白发苍苍的祖父横眉竖目,气得用拐杖打他;宽厚仁善的父亲手持戒尺,追着他从庭院这头跑到那头;与他嬉笑玩闹,没半点长辈架子的叔叔们左顾右盼,谁都不为他说情;温柔贤淑的母亲擦着眼泪,从不相护,只是默默地为他抹药。

无论打还是骂,无论说还是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想让他不要荒废过目不忘的绝顶天赋,别将满腔心思放到玉雕上。家族的生意不用他担心,自有长辈和堂兄弟们料理,他这个家族中唯一的读书种子,只需好好读书即可。

当年的他是多么愤懑,为了宣泄不满,又是多么的离经叛道啊!结果呢?飞来横祸,满门尽灭,纵有千言万语想要对他们诉说,也只是一句“子欲养而亲不待”罢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始终在想,要是他顺了长辈的意思,一心读书,事情又会如何?但他明白,无论重来多少次,他仍旧会选择自己想要做的事,哪怕…让他们伤心。话又说回来,若不是他有这么一份手艺,怕是早早地与亲人一道做了冤死鬼,如何能为他们复这血海深仇?

想到这里,玉迟忽然停下脚步。

他的不甘,全因他热爱玉雕,长辈却要他一门心思攻读,海陵县主呢?女人的道路,多半是相夫教子,打理内宅,这位县主…一口就能道破于阗国国姓的人本来就少,海陵县主有这本事,岂会甘心蜗居苏府?

玉迟心中清楚,有本事的人多半不甘心随遇而安,得过且过,而是盼着一展所长,可苏家…想到这三年来,苏家人对自己不加掩饰的防备与厌恶,再想想苏家与魏王府的频繁接触,以及至今滞留苏府的那位琴师,玉迟挑了挑眉,眼中浮现一丝盎然兴味,甚至还带了些若有若无的期盼。他心中清楚,苏锐怕是查清楚了许多事,为着两家和睦,本应将那位琴师的身契交还才是。只是怕海陵县主新婚,苏府就还了她或者代王府一个出身下九流的男人的名声不好听,才拖着没做罢了。可瞧苏家母子,母女的模样,苏锐说的话,他们就一定会去做?有趣,当真有趣,看来这一潭死水,看不到半点希望的日子,终于迎来了转机。

第一百八十五章 家私丰厚

苏锐将移交家宅大权的意思表露得如此明显,莫鸾也不好真和他对着干,趁着苏锐还在,第四日一大早,莫鸾便将秦琬喊了来,温和又慈爱地看着秦琬,柔声道:“好孩子,我日日夜夜都盼着你来,可算盼到了!”

秦琬笑了笑,十分礼貌地回答:“您过奖了。”

莫鸾见状,心里头何等不悦自不消说,她的心腹赖妈妈见秦琬如此做派,面上不显,心中却“咯噔”一下,明白来了个不好对付的主儿。

“前世”的她一直陪伴着莫鸾,哪怕莫鸾狼狈到被周红英囚禁在小院中,衣食不继,她也不离不弃。故这一世,莫鸾对赖妈妈这个一等一的忠仆也非常倚重,导致赖妈妈在苏府异常有脸面,即便是莫鸾的几个儿女都对她敬着几分。本想着新妇也得对她低声下气,猛地发现面对得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心气早被捧得有点高的赖妈妈看秦琬,也就不那么顺眼起来。

莫鸾一心要个温婉和顺的媳妇,偏偏事与愿违,一想到秦琬镇定的底气来自于代王,再想想自己前世早夭的女儿,莫鸾心里头便是一阵翻江倒海,神情却越发和悦:“县主是我苏氏一门的冢妇,我自当托付中馈,账本已命人搬到县主的院子里,但有件事…”她似是有些为难,迟疑片刻,才说,“郎主推崇简朴,咱们家的例一贯是朝食八道菜,哺食六道菜,每日要的点心不能超过四样。无论菜品还是点心,皆不可在配料上精细太过,不知县主可能习惯?”

长安身为帝京,繁华风流自不必说,权贵们也沾染上世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毛病,为显示自己不是土鳖,处处在衣食住行上下功夫。什么一只羊只取唇上精华,百只麻雀只割舌头,其余全扔之类的奢靡作风屡见不鲜。代王府养尊处优,奴仆又有好一部分来自喜爱在饮食上下功夫,入不敷出,故蠢蠢欲动,一心想谋个从龙之功却下了大狱的人家。这些奴婢换了新主子,有意讨好,一片白菜用七八只鸡来配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沈曼虽对此等情况有所克制,也只是扼住了那些太过铺张浪费的菜肴,略繁复一些,食材却较为简单的菜半点没禁。代王宠女儿宠到连马酪都让她当水喝,就差没上人酪了,还在乎这点消耗?听莫鸾的口气,苏家倒是没这奢靡作风,至于话里话外那些暗暗指责她不洗手作羹汤,连夫家喜好都不知晓的隐藏含义,秦琬只当耳旁风。

早在几年前,秦琬确定一日两餐,每餐上十几二十道精致菜品并不会吃穷自家,消耗完全是九牛一毛后,便不计较这些事,下人呈什么她就吃什么,喜欢的就多动几筷子,不喜欢的就不沾,下次自不会出现在她面前。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但要她过略微简谱一些的生活也不是不可以,反正什么日子与彭泽的时候比都很好了。只不过呢,莫鸾对她心怀敌意,秦琬也没忍气吞声的意思,故她笑了笑,平静道:“若是吃不惯,命小厨房再做便是,庄子隔三差五送那么多东西来,留着也没什么用处。”

莫鸾听了,一张笑脸差点没僵住。

田庄的出息主要是粮食,鸡鸭鱼肉,獐子野鸡什么的,大都是庄户的孝敬,并不能维持一大家子的用度。即便是权贵人家,平日的吃穿用度,尤其是“吃”这一项,瓜果菜蔬,飞禽走兽,大半还是要去集市上采买,或与相熟的庄头按时送的。这也是“采买”之差人人争抢,乃是公认肥差的缘故。

莫要看奴才身份地位,主子的许多事情便是他们嚼舌根传出去的,即便不说,也会露了痕迹。就如同这采买的人,哪家用度高,买的多,不消说,日子定然过得奢华。用度少,买得少,自然是露了颓败之像,或者开始崇尚简朴了。

莫鸾也曾打听过代王府的做派,外人传秦琬骄横跋扈的时候,也曾说过她吃穿用度非常惊人,随便一条裙子就价值万金。她本想着,秦琬若是低了这个头,便是露了怯;若是不低这个头,她便可“无奈”地给秦琬特殊对待,在账本上做些手脚不说,奴才采买的时候,面对熟人的疑问,也露出几分“无可奈何”,让秦琬的“好名声”传得更广。直到听见秦琬这么说,她才猛地意识到,秦琬有钱,非常非常有钱!

早在治平九年,秦琬初回京城,封为海陵县主的时候,圣人就赐了秦琬三千封邑,三个庄子,二十五顷地。

这三千封邑皆在产盐的海陵县,丰饶无比;三个庄子皆是占着最好土地的皇庄,两个在长安东郊,一个在洛阳,他日去东都游玩可以栖息,本就让人眼红得发疯。待到圣旨赐婚,代王闹了一场后,为了补偿儿子,除却对代王厚赐无数外,圣人又赐给了秦琬两个庄子,一处在长宁坊,风光秀丽的宅子,三十顷地,还有三间铺子,还有诸多宫中的珍玩古董做嫁妆。要知道,这三间铺子,可是圣人做王爷时置办下的产业,后来给怀献太子做了私房,日进斗金自不消说。哪怕心疼劫后余生的大儿子,他前后统共就给了五个,至于别的儿子,当真是一个都没捞到。

光是这些御赐的,官府登记在册,永远属于秦琬,她若逝世就收回国家的产业,已经是一笔惊人的财富。秦恪和沈曼又极心疼女儿,他们不喜苏家,又无力反抗圣旨,只能用拼命塞钱的方式表达关爱,又陪了六十顷良田,六处山林,四个庄子,五间铺子给秦琬。虽不是皇室所有,也是一等一的好地方。也就是说,光秦琬一人,便有三千封邑,一百多顷良田,九个庄子,八间铺子,还都是极好的地段。又吃着正二品的俸禄,每年五百石禄米,每月六千五百俸料,一千五百食料,一千杂料,哪怕坐吃山空,一辈子也是嚼用不尽,再看看苏家。

苏家的家产,多半来自于苏锐——论实职,他是安西大都护,从二品的职官,每年四百六十石禄米,俸料食料各降低五百,杂料不变。论爵位,他是正二品的郡公,俸禄和俸料与秦琬持平。论勋,他是十一转的诸国,从二品,与实职平级。论散职,这个低一些,正三品的冠军大将军,每年四百石禄米,月俸五千一百,杂用九百。

这样算来,苏家每年能领一千八百二十石禄米,每月月俸两千三百六十,食料三千五,杂料三千九,瞧上去倒是比秦琬拥有的多了不少,实则不然。毕竟算完了俸禄,还得算算土地。

若以永业田的最大数量来算,从二品的职官三十五顷,郡公三十顷,柱二十五顷,散官十二顷,数量本就不如秦琬拥有的多。更何况秦琬所有的土地,无论是圣人赐予的,还是代王给的,归根到底,凭得就是“皇家威仪”四字。代王根本不需强买强卖,他只要提供一两个府中侍卫的名额,便有无数勋贵世家愿意将良田相赠,只求让子弟镀金。对他们来说,只要家族有人做官,金银珠宝,土地宅子便是不愁的。换做别人,在江南买田买地,动辄千顷也不是稀奇事,想在长安中购置这么多连在一片的田地却无异于白日做梦。事实上,苏家声势如此煊赫,所拥有的土地也堪堪八十顷,还有好些是这几年代王和魏王两系联姻后买下的,也并非全在长安,有些甚至出了京兆府。

土地尚且如此艰难,更别说封邑了——朝廷规定的封邑户数是上限不是下限,苏家虽是侯爵,开国时却只封了曲成县五百户做封邑。

苏锐虽屡立战功,升得却是官、爵和勋,封邑这一块是没动的,毕竟他还年轻,若接下来的二三十年再立战功,封到尽头,拿什么再去封?按照一贯的套路,也该是先提实职,再提散职和勋,再提爵位,最后慢慢加封邑。莫鸾再怎么擅长经营,庄子铺子也没圣人钦赐的收成好,苏锐的俸禄虽多,田产也出息,却是公中的财产。非但要拨出好一部分买祭田,修祠堂,供旁系族人读书,还得救济那些伤残了的袍泽。更莫要说人情往来,儿女婚嫁,样样都要钱,更别说苏家与魏王府走得这么近了,必要时候的救济周转简直不要太正常。饶是苏府人口简单,日子也较为简朴,财富颇有盈余,好歹养着几百口人。如今细细盘算一番,苏府的身家加起来还没秦琬一个人的多,而一个人用和一家人用,又怎能一样?秦琬要吃什么,庄子都有人送来,哪怕没有,她拿钱打发人出去买就是了,这些人受了她的好处,想要长久占便宜,岂能不为她说好话?

想到这里,莫鸾忍着胸口的闷气,好容易挤出一个与平素无甚差别的笑容,勉强道:“是我想岔了。”

作者有话要说:科普一下,大夏的一石是160斤,一顷五十亩,良田的亩产大概是900-1000斤,一石米50文,也就是说,秦琬每年光粮食收入换算就是1800缗。扣税后,实际收入并没有这么多,但她还有一部分产业是皇庄,加上禄米也差不多了。月俸的单位是“文”,也经常兑换成实物来发放,比如说绢、帛之类的。苏家不算灰色收入的话,土地收入一年也就1200缗,苏锐身兼四职,工资高,一个月三万多文。 按大夏的购买力,一文相当于如今的八块多,也就是说秦琬光土地收入的粮食就是1800*1000*8=1440W,加上商铺就更多了,真穷了代王还会继续补贴。所以我才说,宅斗对她来说不是个事,因为她有钱一直喂这些人,能用钱解决得都不叫事。 至于“可怜庶女”秦绮,她是宗室女,从七品的乡君,朝廷发俸禄,每年七十石禄米,每月俸料一千五,食料、杂用三百,可有5顷永业田。代王也不会薄待她,哪怕不是最好的土地,顶多略次一等,也有5*50*5。5=1375石禄米,加上俸禄,扣一下税,加点别的收入。她每年的土地收入换成现在的钱,也有1400*50*8=56W。

第一百八十六章 自私自利

婆媳俩短暂的交锋告一段落后,秦琬起身告辞,莫鸾疲倦地倚在美人榻上,失去了一贯甜美温和的笑容。

她心眼甚多,最善察言观色,自然明白,与自己的如临大敌,百般不愿相比,秦琬云淡风轻,虽谈不上完全不将自己这个婆婆放在眼里,却也相差无几。

一想到这里,她便满心不甘——她重来一世,吃了这么多年的苦,夫妻聚少离多,为得是什么?不就是身份尊荣,地位尊崇,无人不敬么?谁料长媳竟是代王的女儿,对她这个婆婆也没多恭敬…哈,这简直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早知代王流放却未必会死,她还不如再做一世的代王妃,难不成有两辈子经历的她还比不过区区沈曼?

人心一贯如此,得陇望蜀,贪婪不足,莫鸾便是最好的例子。夫婿姬妾甚多时,想得是一心一意;对方一心一意了,又怨恨夫妻聚少离多;日日相见,耳鬓厮磨,就嫌夫君没本事;待夫君有本事了,两人见识不对等,不对她言听计从,又觉对方变心。这样的人,即便神仙下凡,神明降世,也不能令她满足。

赖嬷嬷知晓主子情绪低落,郁郁不快,知晓根子在哪里,便琢磨着如何开解莫鸾。

她虽是忠仆,却也畏惧皇室威仪,这么多年来又见惯了莫鸾对魏王妃苏吟的小心奉承,心道做人媳妇本就艰难,尚且这样有脸面,何况是皇室贵女呢?夫婿为娘子张目会惹人闲话,父亲帮女儿出头却是天经地义的,几位公主就是明晃晃的例子。当利、馆陶这等得圣宠,生母地位又高的公主自不消说,就连生母无宠的皇子皇女们也得圣人袒护。新蔡公主几年未曾有孕,易家人急了些,出言不逊,惹得新蔡公主大怒,闭门拒见易家人。换做寻常媳妇,谁敢这样做?只怕是头低得不能再低,没办法正经做人了。皇室公主倒好,说不见就真不见,驸马易铭因这件事赋闲在家,哪怕走韩王的门路也捞不到一官半职,易家人昔日消受的好处也一一被收了回去,眼看着爵位都没个子嗣传承,哭天抢地,照样没人敢理。谁让新蔡公主虽不见他们,也没养男宠,作风端正,品行不算恶劣呢?

代王虽无圣人生杀予夺的权利,身份也是一等一的尊贵,故赖嬷嬷不敢明着嚼秦琬的舌根,她觑着莫鸾的神色,斟酌言辞,小心翼翼地说:“县主瞧上去…倒是个端正的。”

不是规矩,是端正。

要说秦琬规矩,满长安还真没人信,这位县主虽不至于荒诞不经,放荡无礼。可要说她温慧贤淑,未免也太过违心,毕竟好女人的标准之一便是不沾外务,除了经营自己的嫁妆。

依赖嬷嬷这几日所见,想要挑秦琬的毛病绝没那么容易,毕竟秦琬的态度连冷淡都谈不上,莫鸾问话,她就回答,好声好气。你总不能用“我知道她看不起我”“虽然脸上没表现出来,心里一定是这个意思”等理由,或者说“她对我不够恭敬”来找她的麻烦吧?真要这样做,那就是往自己脸上扇巴掌,给自己找不痛快了。

莫鸾冷哼一声,不悦道:“才进门就敢给我脸色看,以后不知得狂成什么样,大郎既已成家,就该立业,多读些书,练练武才是正经。”这便是要让儿子多去前院干正事,别在后院流连了。

这一招,手腕高明的婆婆都喜欢用,既得了好名声,又离间了儿子和媳妇,旁人还不能说半个不好。若再在书房放几个美貌温顺的使女,那就更妙了,使女,玩物而已,当家主母想卖就卖,算什么东西?哪个媳妇敢为这种事计较,那就是不贤,善妒,保准让你有苦说不出。

赖嬷嬷听了,惊得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虽然也不喜欢秦琬,却明白自己是什么身份的人,平日里若能不着痕迹地给秦琬添点堵,她乐意,可这种事…她还指望着秦琬快点生下苏家的嫡长孙,自家的小孙子刚好做曲成郡公府未来继承人的伴当呢!

大夏嫡庶分明,没有嫡子,不痛快得终究还是自己,更别提秦琬身份特殊,别人养儿是为了防老,她呢?哪怕没儿子,日子也不可能差到哪里去。即便魏王做了皇帝,难道能为皇后娘家后继无人训斥长兄的女儿么?再说了,苏锐四子,总不可能个个都没儿子吧?难不成为了一时置气,想让出身高贵的长媳低头,便要生生毁了长子,让他只能过继兄弟的儿子来传承香火?苏家这等有爵之家,嫡长孙若不是嫡长子之子,会添多少麻烦?

莫鸾因重生之故,处处占据先机,又惯会装模作样。赖嬷嬷服侍她多年,虽觉她的手段有时略过了些,对付叔叔婶婶们的手段尤其绝情,到底有个“为保住爵位”的理由在,勉强能让人接受。如今见莫鸾心烦之下,暴露自私自利的面孔,赖嬷嬷只觉毛骨悚然——很多时候,脱口而出的无心之语才是最真实的,一个为了自己开心,连儿子将来都不顾的女人,真会记得她们三十余载的主仆情谊?

她心中惧怕,头越发低了,满肚子的劝谏话语都咽了下去。

秦琬不知莫鸾房中发生的这段插曲,她的视线只在占了小半个院子的成堆账本上停留了一瞬,便道:“喊些老练的账房来,慢慢核对。”说罢,径直进了屋子,浑然不将之当回事。

檀香见陈妙没半点动静,掂量片刻,壮着胆子,轻声说:“县主,这么多账本…”即便是老练的账房,莫说一时半会,没十天半个月也是对不完的。

秦琬“哦”了一声,问:“你有什么看法?”

檀香又是紧张,又是忐忑,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奋:“管事拜见当家主母,这是大户人家的惯例,莫夫人治家甚严——”说到这里,她不安地看着秦琬,生怕自己说莫鸾的会坏话会被秦琬斥责。

她的意思,秦琬明白。

莫鸾一向是以治家严谨,法度明晰,手腕玲珑出名的。曲成郡公府的规矩颇大,比王公府第也不差什么,不愧是世家出身,这也是众人所称道的。正因为如此,管事拜见秦琬的时候,秦琬只要顺便问几句收支,这些人绝对不敢欺瞒太过。毕竟是她来苏家之前的事,真要传出去,名声不好的肯定不会是她。

秦琬望着不安的檀香,微微一笑,从手上褪了个玉镯子下来,赏给檀香:“你有这份心思,我很高兴,一事不劳二人,明天你来问话,务必将这件事办得妥妥当当!”

檀香兴奋地应了一声,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有些不好意思。

她跟着秦琬多年,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昂贵的玉镯不是重点,重要得是主子的信任。尤其对她这种正值妙龄又不想做妾的使女来说,没有什么能比被主子记住并信任更珍贵的了。

秦琬身边一等二等的使女名字都是固定的,人却有去有留,未必个个都过得好。每年都有那么多奴才给秦琬送上心意,遥遥磕头,若不让秦琬留点印象,在外人看起来有些份量。等到成亲生子,离开院子三五年,真有什么事情需要求秦琬帮忙,别人连传话都未必会帮你传,还有什么指望?

陈妙全程低眉敛目,不言不语,直到四下寂静,方轻声道:“县主,莫鸾敢拿账本给您,账目十有八九*是平的。”

“账目再平,只要不全是真的,就会留下蛛丝马迹!”秦琬明白陈妙的言下之意,毫不犹豫地说,“水至清则无鱼,管事们贪的三五贯钱无足轻重,檀香想为我效力,我便由她去。后宅纷纷扰扰,实在令人生厌,有个聪明伶俐,懂得分寸的贴身使女在,也算一桩好处,但这账目…”

说到这里,她冷冷一笑,眼角眉梢满是嘲讽:“苏锐与莫鸾完全是两路人,一个铮铮傲骨,一个却是见不得光的虫鼠,我虽不知她对魏王拿来那么大信心,待我和待魏王的子女截然不同,现在就将他们当皇帝的儿女捧。但我能笃定,苏家的钱,她绝对挪用了很大一部分来支持魏王!”

对秦琬的判断,陈妙亦很赞同。图谋大位的诸皇子中,赵王的母家是盐商出身,府中的内眷也有许多是商贾之女,自然不缺钱;鲁王与勋贵交好,投桃报李,又被圣人喜欢,王府媵妾之位也多半给父兄得用之人,也不会差钱;韩王的母家与南阳李氏续了宗,韩王又不避讳地与武将交好,时常为他们说情,见他们有难也出手相助,私下里收了不少好东西,更不提他本性骄横,明目张胆伸手揽钱的举动了。这三位皇子都有足够的钱来养人手,结交四方,收买人心,魏王清正廉洁,不拿不要,只有几家辛苦置办下来的产业,竟能与几个兄弟斗个旗鼓相当,进而凌驾于他们之上?除了那些读书读傻了的书呆子,谁会信这一套?

第一百八十七章 出手大方

县主传召,管事们自不敢怠慢。第二天一大早,原本就在曲成郡公府伺候的管事,还有京郊庄子上的庄头们便已悉数赶到,规规矩矩地坐在偏厅,等待秦琬的传唤。

有些消息灵通,知道秦琬找了十几个账房来核对账本的管事免不得有些忐忑,生怕新主母是个不容半点瑕疵的,这份紧张很快就感染了所有人。毕竟坐到他们这个位置上的人,无论在什么岗上当差,总有些捞油水的方法,甚至约定俗成的惯例。真要计较起来,没一样是合规矩的。

檀香回想起秦琬的嘱咐,深吸了一口气,一心要把此事办好。秦琬漫不经心地瞧了一眼这些管事,与陈妙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们昨儿商讨许久,笃定苏家至少在金钱上支援了魏王的同时,也认定这些管事里头肯定有魏王的人,至少是苏府、魏王府两家都信任的人。唯有如此,才能在密切往来的同时,不引起别人过多的注意——两家本来就是姻亲,小辈玩一起,莫鸾又是极有名的好嫂子,都说长嫂如母,她多关心关心魏王妃苏吟,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苏吟喜欢什么呢?秦琬未嫁之前,已经做过功课,这位王妃倒是有意思,嫁人都嫁了近二十年,性子依旧和未出阁的少女仿佛,最爱琴棋书画,花鸟鱼虫,不爱打理琐事。莫鸾想要借着投苏吟所好的名义资助魏王,派去的人,不是苏府的得力大管事,就是与苏吟爱好有关的管事。

秦琬明白,这些管事多半是莫鸾的眼睛鼻子嘴巴,哪怕他们不敢得罪她,也不会为她隐瞒什么。所以呢,她摆出一副优哉游哉,似乎在听,又不怎么屑于管事的态度,先宽一宽这些管事的心,再慢慢打量。人嘛,一旦放松,本性就能暴露好些。

内宅的事情,秦琬虽不怎么在乎,却门儿清——内宅诸多管事中,最有油水的职位当属厨房采买,民以食为天嘛,别的岗位未必天天进新东西,厨房却是一日都短不得的。那些养尊处优,不用为金银发愁的贵人们,不会在乎一棵白菜用了多少鸡鸭来配,只在乎爽不爽口,精美与否。用料多少,价格高低,还不是管事们说了算?只要不贪心太过,做主子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得过且过了。

厨房采买之下,便是脂粉采买,后宅那么多女人,脂粉、头油、头绳、香膏,还有最最紧要的衣裳…哪样都短不了。再下来就是管着园林花木的了,统共就这么一亩三分地,谁不想将自己居住的地方打扮得漂漂亮亮呢?

与这几个重要岗位一比,诸如安排值夜,管教新人之类的岗位,便有些不够看了,当然,庄头不算,论富庶,大管事未必及得上他们,但他们离得较远,暂时可以不管。檀香深谙这一点,先询问三大管事,苏家的成例是怎样的。

负责厨房采买的管事苏全是苏家的家生子,早年也随苏锐征战沙场,还没打几场仗,就被削去两根手指,仕途无望,才不得不回到苏家做个大管事。因着这层关系,他在苏家很有些脸面,莫鸾都不敢对他太过呼来喝去。苏全也乖觉,从来不摆老仆的谱,对谁都笑呵呵的,听见檀香好声好气地问,忙道:“府中成例,都护与夫人每月六只羊,鸡鸭共三十只,每日猪肉九斤,陈梗米一升二合,老米**,白面六斤,豆腐一斤八两,鲜菜十斤,鸡蛋六个…”至于什么绿豆面,红豆面,茄子黄瓜面筋,还有油盐酱醋,不一而足。就连炭也规定了用度,不至于少,却也没多到哪里去。

父母如此,儿女的粉例肯定要降一等,仔细算算,八成都不到。

这等份例也不能算少了,苏家人口简单,再奢华些也没什么。要是摊上人口众多的府邸,如永安侯府啊,诚意伯府之类的,做主子的每天能见到一两盘荤菜,每天要到一两份就不错了,哪能追求那么多?

再问衣裳料子,也是同样,谈不上寒酸,量足了,珍贵的料子也多,堪堪够一个人每月换四套还有富余。

老实说,苏家的吃穿用度虽比代王府差了一大截,对秦琬也没什么影响。毕竟她之前的用度实在太过,吃不完的,用不上的,漫手打赏了下人,将她们喂得饱饱的,见人就夸秦琬好。所以秦琬听完后,问了一句:“小厨房可有旧例?”

檀香将话重复了一遍,苏全忙道:“自是有的。”只要是人,谁没个偏好呢?苏家统共就这么几个主子,总不可能事事都按着份例来,哪怕没有,秦琬想设,他敢拦着?

“设个小厨房,账全往我的私账上走。”秦琬轻描淡写来了一句,“继续。”

檀香点了点头,又问起园林的事情。

魏王妃苏吟最爱侍弄花草,她未出阁的时候,苏锐疼妹妹,又因府中财力不济,无力如那些富商权贵般一掷千金只为斗花,便将一个庄子拨了出来,专门种植花木,挑好的送到府上来。待到后来,苏家渐渐发达,苏吟又做了王妃,投其所好的人越来越多,一个庄子已有些不够用,便再添了一个庄子。

两个庄子虽都是负责侍弄这些花木的,到底有个主次之分。两个庄头,一个叫冯达,年过半百,头发花白,身子有些佝偻,站得却很靠前,瞧得出在一众管事间也有些脸面;一个叫常青,身材高大,虎背熊腰,却缩着身子,卑躬屈膝地站在后头,诚惶诚恐,人家磕头他也磕头,不敢往上方看哪怕一眼。

秦琬将这两人记了下来,继续听管事们禀报,待几个重要的管事回禀完,时间也到了正午。她瞧了瞧日头,便道:“我刚入苏家门,对一应事务不甚清楚,还望各位襄助。时间也不早了,各位的饭菜已备好,今日有劳各位,多发两月月钱,权作奖赏。”说到这里,她似是想到了什么,又加了一句,“厨房也辛苦了,加一月月钱,酬他们今日苦功。”

管事们虽打听过秦琬的习性,知她素来豪爽,也没料到竟是这般做派。喊过来问几句话,磕个头,便有两月月钱进账?饶是苏全亦咋舌不已,何况旁人呢?这可不是几百文的打赏,而是近百缗的支出啊!

惊讶过秦琬的大手笔之后,管事们个个都欣喜起来——主子手头宽,对底下人来说绝对是好事!这样的主子,往往不会在细枝末节上计较,一旦心情好,钱便似雨点一样地撒出去,下人跟着也受益。跟着手头没钱的主子就不一样了,因为没钱,所以将钱看得重,每一文都要斤斤计较,遇到人情往来,心头便不顺畅,做奴婢得也未必落得好。

他们尚且这样想,何况别人呢?秦琬让大厨房备菜,负责传话的二等使女紫兰揣着个荷包就去了,荷包里装了好些银叶子,银珠子,吩咐完了就往管事们的手里塞,乐得这些人嘴都合不拢。

这等举动,不是为了讨好苏家人,只是秦琬一直以来的习惯——按照份例送上的东西,只有做得好,她才会赏,若是她心血来潮要的东西,命令下达的时候,打赏也就跟着到了。

大厨房的人受了秦琬的好处,自然议论开了:“县主不愧是皇室贵女,当真尊贵无匹!”

“王府的使女,就是不一样。听说那位紫兰姐姐虽是二等,拿得却是咱们府中一等的例?那衣衫,那态度,那做派,这才是伺候县主的下人呢!”

“主子仁厚,做下人的自然温和,她们伺候县主多年,也不知沾了多少好处。现在好了,县主嫁进来,咱们也能跟着享受喽!”

“就是就是,哪像西园的那位,这个不合心,那个不合意,贴身使女过来说一声要什么就走,没半点…”

“住嘴,你不要命了!”

说话的人悻悻闭嘴,也知自己太过忘形——住在苏府西园的不是别人,恰是莫鸾唯一女儿,曲成郡公府最小的孩子苏苒。这位小娘子被母亲和四位兄长所宠爱,骄横霸道,想做什么就一定要做到,自不会考虑什么人情往来,更不会管奴才的心思。好几年前,她慕秦放容色,一心要嫁给他,知晓秦放娶亲,心中不开怀,食不下咽,厨房也不知挨了多少责罚,对她当然有怨。碍于苏苒在苏家的特殊地位,不敢说而已。

人都是这样,越是被勒令不能说的事情,便越容易好奇。刚喝令同僚别说这事的曾大娘,自己却忍不住了,只见她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听说了么?西园的那位听见县主进门,那脸色——”她死死板起一副棺材脸,看一眼就觉得狰狞凶恶,“是这样的!”